天空飘起了细雨,冷风迎面拂来,雨势愈加急促,小船在风雨中摇摆着。赵年站在船头,遥望着不远处的?君山,雨雾缭绕,宛若仙境,然而赵年一想起岛上的?吴指南,以及借着寻仙问道之名饮酒作乐的?风流郎君,眼里的?惊艳也随之黯然。
船夫勉力迎着风雨驶至君山,赵年和元演浑身湿透,衣袍冰冷冷地贴在皮肤上,有?一种刺骨的?寒意深入肌理。
弃舟登岸,雨势减弱,身处雨雾朦朦别?有?一番风情,没有?心思欣赏岛上的?美景,他们?径直往酒香山而去?。远远的?,赵年听见了几?声惊呼,如遭冰水泼面,战战兢兢地跑上前?。
“太白,这是怎么了?”
元演疾步跟上,看见李白正搀扶着吴指南走。
李白神色悲怆,目光空洞地扫过俩人?,最后落在赵年脸上,突然眸光一定,双唇微启,嗓音喑哑。
“阿年。”
赵年敛下内心的?慌张,低头查看,吴指南的?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深红,不时还伴着寒战,情况并不乐观。
“他喝了多少?酒?”
李白也是听闻吴指南上岛,刚来不久,并不了解他的?情况。好在围观的?一位年轻郎君没有?被吓到,反应迅速地回答赵年。
“吴郎君喝了不过几?盅就?突发了恶疾。”
以吴指南的?酒量,看来和喝酒无?关。
“他服丹了?”不是溺水,而是食物中毒?
“服了,这是袁乙道长新出炉的?秘丹,有?固本培元、凝气聚神的?神效。”年轻郎君答完,特地强调了宴席的?丹药珍贵之处。
赵年没有?心思回应这番话,让李白把吴指南放在地上,捏了捏他的?手指,血气运行不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不见半点回应,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会有?危险。赵年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当机立断地指着不远处的?水井,说道。
“你们?去?提井水来,越多越好。”
李白虽然不知赵年的?用意,却没有?犹豫,一跃而起冲到了井边打水,咬着牙,全凭蛮力,以最快的?时间提回了一桶水。
赵年扶着吴指南,让李白和元演协力为吴指南灌水洗胃,直至吴指南腹中的?酒水丹药一应洗尽,吐无?可吐之时,他们?才停下了动作。
“九郎这是没事了吧?”元演看着吴指南面色稍缓,呼吸也舒畅了些,面带欣喜地问道。
李白也看着赵年,后者摇了摇头,顿了顿,手指搭在吴指南的?手腕上,半天才道。
“看样子应该是暂时平稳了。”跟着赵蕤学了几?天的?皮毛,赵年实在没有?把握。
李白跪坐在地,他的?衣袍有?些松散,下摆处还沾着雨后的?湿土和水渍。背脊直挺着,轻颤的?指尖藏在宽袖子下,看着依然虚弱无?力的?发小,浑身凝滞的?血液又缓缓流动了。
赵年看着李白低头盯着吴指南怔怔然的?样子,心底隐隐发酸。她拉起李白的?手,隔着衣袖,轻揉着他的?掌心。
在历史里,李白独自面对吴指南在他面前?猝死,作为自己的?发小,妹妹的?未婚夫,却无?力留住他,这份自责或许就?是离乡以后,再也不曾回故里的?一大缘由。
好在,此时此刻,我可以陪着你。
“刚才急着提水,手疼不疼?”
李白任由赵年牵着,奇怪的?是,他只是交出了自己的?一双手,却像是同时交出了肩上、背上、压迫着他的?所有?沉重。
“不疼。”
赵年凑近李白,压低声音,却也不在乎在旁的?元演能不能听见,眨了一下眼睛。
“要是疼了跟我说,给你亲亲,很?快就?会好的?。”
李白的?眼睛像是有?星星,望着赵年,不愿移开?。
元演抱着吴指南,兀自红了脸,偏偏看左看右都不合适,只得搂紧了怀里的?人?,无?限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说完这话,赵年后知后觉有?些羞耻,摸了摸鼻尖,不敢继续直视李白的?眼睛。
“吴郎君这个?情况,我们?先回城吧。”
纵使李白心里还有?许多牵念,眼下还是以发小为先。
雨停了又来,他们?匆忙登上了船。这么折腾了一趟,大家都浑身湿透了,围着炉火取暖。赵年捧着热茶,看着和来是一般无?二的?景色,思绪飘飞。
“阿年。”
“什?么?”赵年回神问道。
“这个?天气不便?回城,上岸以后,我们?先在逆旅安置一晚。”方才事发紧急,这会儿李白才知道赵年和元演是冒雨前?来,小舟上的?炉火向?来只是用来温茶的?,驱寒效果甚微,再奔波回城,大家都易受寒,更不益于吴指南的?身体?。
“这样也好。”元演率先赞同。看着身上皱皱巴巴,脏脏兮兮的?居家服,恨不得立即换掉。
赵年无?精打采地点点头,神经高度紧绷以后,突然松懈下来,身体?就?跟被掏空一样,不想动弹。
“你们?说奇不奇怪,这可是袁乙道长亲手所炼的?秘丹,怎么九郎服了以后就?出问题了?”
元演虽不爱服丹,却对丹药仍怀有?敬意。不是没有?服丹后一命归西的?道友,道行高深的?自然是羽化成仙,其他撒手人?寰的?,也从没有?人?会认为这与服丹有?关,不过是时运不济突患恶疾罢了。
如今亲眼目睹吴指南命悬一线,偏偏吐了丹,又捡回一命,让元演细思恐极。
赵年说道,“丹药里面的?成分复杂,况且是药三分毒,谁能保证合在一起,一定是仙丹,而不是别?的??”
“但是在场也有?其他人?也服了秘丹。”元演又道。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哪怕是一种很?普通的?食物,也总有?一些人?碰都不能碰一下,比如就?有?人?不能吃鱼虾,一碰就?呼吸困难,严重了还会猝死。”赵年突然看向?李白,强调道,“总之,服丹有?风险,不要轻易尝试。”
李白若有?所思地听着,不置可否。
赵年该说的?都已说尽,却看李白没有?什?么表示,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不免有?些烦闷。
“还好吗?”李白伸手探了探赵年额头的?温度,轻声问道。
元演打了一个?手势,径自坐到吴指南休息的?小榻边上,双手插袖,闭目养神,留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私人?空间。
“阿年想问什?么?”李白看着赵年,直言道。
李白有?一种力量,可以将?一件复杂的?事情以单纯的?面目呈现在人?们?眼前?。
他坦然以对的?态度,明亮的?眼眸,都让赵年厌腻着自己,永远退却、躲闪藏匿,一种畏惧里隐隐透着雀跃的?冲动顿时击败了她的?理智。
“十二郎呢?你有?没有?想问我的?。”
赵年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摆,她并没有?想好怎么和李白解释,说明白自己的?由来,讲清楚他们?的?时差,告诉李白,他的?结局。
这一切都像是他们?之间的?死胡同,赵年一直认为最好的?办法是避开?,当一个?懦夫小心躲避着,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很?多时候的?迎难而上除了给自己和最重要的?人?带来创伤以外,并没有?什?么正面的?影响。分明走不通的?道路,非要走到底,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赵年洗脑着自己,却仿佛是在不断给他们?之间加筑隔墙,她厌恶这堵墙,但又不知道破墙意味着什?么。
李白静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眉眼微弯,语气轻快地说道。
“阿年太狡诈了,分明是我先问你的?。”
压抑着赵年的?负情绪在李白的?笑声里渐渐散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干脆做实了李白的?评语,轻蹙眉尖,拖长声音说道。
“我问了呀。”赵年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嗐,你没听见吗?”
李白了然地抬了抬眉毛,而后正襟危坐地看了赵年片刻,“阿年听见了吗?以上便?是我的?回答。”
小气鬼,喝凉水。赵年歪了歪嘴,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矜持地笑了笑,表情不言而喻。
“哦,阿年何故骂我?”
赵年面色微僵,是做坏事被人?撞破的?尴尬。这个?小表情大大取悦了李白,他的?手肘支在几?上,侧着头看着赵年,笑容张扬恣意。
“好嘛,我又夸了你,不能记仇哦。”赵年目光无?辜地望着李白,一派老实的?样子。
“很?乖。”
李白赞许了一句,散发着胜利者的?荣光,让赵年免不了有?几?分怅然。
“我在君山赴的?是清茶会,并未服丹。”李白突然说道。
赵年猛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白。李白喉结滚了滚,耳根子隐隐发烫,一手捂住了赵年的?眼睛。
“以后也不服丹了。”
视线被遮住,听力一下子变得极为灵敏,赵年的?左耳动了动,李白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然一字一字传入她的?耳里。
“你也乖了,回去?以后有?惊喜给你。”赵年笑眯眯地拉下李白的?手,神秘兮兮地说道。
“是何惊喜?”李白一下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兴奋不已。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年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慢吞吞说道。
李白顿时有?些后悔明日回城的?决定,心痒难耐,于是旁敲侧击地打探着,可惜赵年是铁了心保密,以至于船靠岸了也没有?探听出半点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