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岳州

次日,送别元丹丘,他们动身前往岳州。

岳州城外西南方是洞庭湖,湖心的君山是道教圣地。七十二峰神仙洞府,住着不?少修道求仙的高人,文人墨客亦是趋之?若鹜,饮用酒香山上的仙酿,汲取桔井内的水,穿梭七十二峰寻访高人,只为沾染半分仙气。

站在舟上,望着水天相接的尽头,赵年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阿年。”

赵年专注胡思乱想之时,被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惊骇得瞪着眼睛看向来人。

“怎么毛毛躁躁的。”李白护着赵年往里走了几?步,叹了口气,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

“还不?是你吓的。”赵年轻声抱怨道。

“是,都怪我。”李白好脾气地认了错,笑容温柔无害。

赵年更惊恐了,看着李白,恍惚间似是看见了一层透着圣光的滤镜笼罩着他。

赵年搓着双手,忍无可忍于是说道,“你被人夺舍了?”

李白还是浅笑着,不?与赵年计较她话里话外似有骂人的嫌疑,“并无呢。”

“呢?你说话为什么要说‘呢’?你……你!”赵年觉得自己就要被气爆了,然而罪魁祸首还宛如一朵纯纯的圣母白莲花,不?自知地看着自己笑?

“不?说不说,别气了,要吃点心吗?”

李白不知道何时拿出了一碟子点心,煮着热茶,朝着赵年招了招手。赵年默默无言地走了过去,看着碟子里全是她喜欢的,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吃饱喝足,赵年一手支着脸,懒洋洋地看着李白。

“你干嘛一直偷笑呀。”

“因为,阿年呀。”

赵年坐直了身子,讷讷地长了张嘴,而后捂着脸,苦恼地说道,“你别这样了……”

李白歪着头,考虑了一瞬,了然地颔首,“也不?能说“呀”?都听你的,别恼了。”

赵年倏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俯视着李白,“又?听我的?怎么又?听我的?你的脾气呢?藏哪了?”

“阿年要找找吗?”李白张开双手,束手就擒的模样,怪是柔弱的。

赵年抽了抽嘴角,颓然坐了下来,满满挫败感。

“不?找了吗?”李白炸了眨眼睛问道。

赵年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表情可以不?要这?么期待吗?”

李白摸了摸脸,始终无法压下上扬的嘴角,本着万事好商量的语气,低声问道,“可以闭上眼睛来寻吗?”

“不?可以呢。”赵年冷酷地答道。

“这?样啊。”李白尽是失望地垂下头,像极了乖巧的孩子,讨不到甜食也不?吵不闹。

突然安静下来,赵年用余光偷看了一眼,心头一软,哪来的小可怜?真招人。赵年慢吞吞地往李白身边挪了挪,拉着他的衣袖,探头看了看。

“啊呀,是藏在这里了吗?”

李白反手握住赵年,看着紧紧缠绕的十指,轻轻笑着。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了呀?”赵年侧头看向李白,低声说道。

李白低头反问,“什么样?”

“你分明知道我在说什么!”赵年无情地拆穿了对方,未免李白继续装傻,直截了当说道,“你不?要这?么迁就我了,还有?,你为什么要一直跟我认错呢?这?是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李白观察着赵年的表情,柔声问道,“我想让阿年开心,这?样不好吗?”

赵年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李白的拇指,语气不?善地说道,“不?好。”

李白不知是何处惹得赵年不?快,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为难地看着赵年。赵年见状,拍了拍额头,一阵无语。

“阿年……”李白尝试着要说些什么。

“我不?想要让你改变自己来讨我开心呀,因为,因为我也想要你能开心,自由自在地做你自己。”赵年红着脸,大声说道。

李白没有?料到赵年会有?这?样的顾虑,他只想着既与赵年互相爱慕,只需如胶似漆地相守着,让赵年不舍离他而去。如此想着,他就心驰神往,哪里想得到其他。

李白以浓得化不?开的眸光望着她,耳畔是江水滔滔不?绝、翻涌不?息的声音,心潮也随之澎湃不?休。忍不?住心头的躁动,亲了亲对方的额头,把人拥进怀里。

“我很欢喜,也不?觉得这?样的改变有何不?妥,甘之?如饴。”

“你怎么这?会儿又不听我的了?”赵年气鼓鼓地瞪眼瞧着对方。

“这?该怎么办呢,我更想让阿年欢喜。”

“什么呀,你现在是要跟我比你想让我开心的念头比我想要让你开心的念头要多得多吗?”

“你欢喜了,我便也快活,这?不?是就是阿年想要的吗?”李白眼尾微挑,看着赵年。

赵年无语凝噎了半晌,嘟囔道,“我现在不开心了。”

李白低头看着赵年托腮瘪嘴的模样,稀罕得不?行,想拉一拉她的手,又?气氛不?对,于是转移话题道,“方才在船边,阿年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明日你要去君山,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人。”

赵年沉思片刻,又?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李白闻言,收起了玩笑的姿态,认真问道,“阿年梦见了什么?”

赵年组织着说辞,眼睛眨了眨,眼神游移地说道,“我梦见吴郎君在洞庭湖落水了,很严重,似乎有?性命之忧。”

李白专注地望着赵年,不?知过了多久,又?恢复了方才的悠闲,摩挲着赵年的头发,语气笃定地劝慰道,“只是一场梦。”

“你要是碰到吴郎君了,别带他去洞庭湖好吗?”赵年管不了其他,摇着李白的手臂,殷切地表达了自己的要求。

“是阿圆同你说了儿时之事?”李白没有?立即答应。

“阿圆说过几?句。”

“其实阿南并没有?那么畏水,这?些年来四处做买卖,走的也大多是水路。”李白为赵年分析道。他可不愿意赵年成天惦记着这?事儿,夜夜梦着别人。

赵年皱着眉头,自然是听进去了,可是内心却更加不?安了。李白伸手抚平了赵年的眉心,邀请道,“阿年这?么担心,不?如与我同去。”

下山以来,赵年多数时候宁可在邸舍练字,都甚少与他出门寻友赴宴。李白想起了裴安,他就是趁着自己外出不在时,接近赵年的。

赵年挣扎了一瞬,又?觉得兴许是自己顾虑太多了,毕竟直到现在也没有听说吴指南来岳州的消息,或许,历史已经发生改变了,这?么想着,赵年心底不?安的情绪更浓烈了,她都改变了什么……

“不?了,你们谈经论道的,我实在没什么兴致,在邸舍倒更自在些。”

李白是去结交朋友,惊艳众人的,赵年可不要李白陪着她在角落里,吃吃喝喝一通,然后默默无名地离开。时至今日,她改变了多少历史,她不敢去想,也无可避免,可唯独李白,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李白,独一无二的,令无数人为之倾倒的人生。

虽说已经料想到赵年的回答,李白却仍不?死心,“我想时时都能看见你。”

“见多了腻味了咋办,眼下不?好吗。”这?不?是一个问句。

“阿年,你就这么狠心?”李白做着最后的挣扎,在赵年耳畔低语,温温痒痒的触感令赵年心生怯意。

“嗐,别闹了。”赵年侧着头,闪躲着,没好气道。

李白落寞地看着赵年,双手放在身侧,老老实实地端坐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赵年突然很想钻入他的怀中,躲一躲江风,暖一暖手脚,嗅一嗅不?知何名的西域香料的味道。

“你自个儿去,我等你回来。”赵年温声说道。

“阿年真是无情,我都这般了,也无半分心软。”

李白幽怨地望着赵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赵年皱着一张脸,挣扎了一会儿,声音软软地开口道。

“你不?是催着我要信吗,近来我文思泉涌,借着这?几?日,刚好可以先给你一封的。”文思泉涌?赵年在内心不?住地苦笑着。

“果真?”李白一下来了精神,拉起赵年的手,捏了捏掌心的柔软,心底也满当当的,凑近赵年的脸颊轻轻啄了一口,“阿年真好。”

李白喜不?自胜的模样令赵年不?由发窘。他不?会是把赌约当做了情诗吧?赵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赌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要是情诗的话,为什么要她来写,这?像话吗?

赵年不?由深思,李白是什么时候开始惦记上自己的,本着理?性的前提,审视着这?个问题,却不曾想到,她会随着自己的浮想联翩,莫名其妙地把自己逗得心花怒放。

赵年仰着头,双手环住李白的脖子,扑向了他的怀里,看着李白错愕的模样,眯着眼睛笑了出声。

……

岳州也是繁华的,然而却与江陵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否因为临着神仙洞府,这?里的人们似乎更恬淡一些,匆忙而来的异客,也不?由放慢了步伐。

天气渐渐转凉,赵年早已默默多加了一件里衣,眼下瞅着街上的小娘子仍旧清爽不改的着装,抱着双臂打了一个寒颤,暗自庆幸着男人装扮的选择。

李白伸出一只手,适时开口道。

“我为阿年暖暖手?”

赵年似笑非笑着,慢条斯理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正要落入对方掌心时,猛地一拍,只闻清脆的拍掌声。

“想让岳州城里的人都以为你断袖吗?”赵年自暴自弃,在大马路上亲亲我我的,实在让人发窘。

李白眨着好看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阿年还是换回女装吧。”

“你是在嘲讽我,当女人更安全是吗?”赵年斜睨着李白。扮作男人导致受欢迎的程度开创了人生的巅峰,这?对于赵年而言,是一个极为伤感的认知。

赵年介怀的表现落在李白眼里,解读成了撒娇,李白执起对方的手,宠溺地解释道,“若阿年换回女装,我便可为你暖手了。”

赵年红了红脸,小声地抱怨道,“都是人,拉拉扯扯的不?好。”

“阿年可跑得动?”

李白的眼睛闪了闪,握紧了赵年的手,神色间的深意不言而喻。赵年慌忙地按着李白的手臂,微微屈膝,重?心向后,唯恐又?在不自不觉中被对方牵着满大街乱跑。

“别。”

“阿年不?想?”李白歪着头,脸上浮现一丝失望,他以为赵年也一样,怀念着那一日。

当街讨论想不想这个问题,真的好吗?赵年感觉自己的头顶都快热得冒烟了,偏偏对方还是那副单纯的模样,眼底写?满了对她的不?解。

赵年很想脱口而出,不?想,你从哪里看出我想了。

“我们歇歇,改明儿?”赵年暗自叹了一口气,好在还绷得住,没有立即缴械投降。

“阿年不?可躲懒,凡事都要从一而终,持有?恒心,勤于练习,才是正道。寄望于来日,须知明日复明日,长此以往,不?知要浪费多少时日。阿年,人生苦短,你可知道?”李白负手,直面应对赵年的问题,并加以劝诫道。

赵年愣在原地,望着李白长篇大论了一番,等对方语毕,她竟有?了一丝莫名的悔意,双眼含着泪花,抽了抽鼻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就是想牵牵手,何必这?样?赵年差点儿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高三?的班主任,而她正因为偷懒少练了几?份卷子,正令对方失望呢。

李白还是方才的一本正经,神色如常,颔首答道,“自是知道的,阿年,你还是听我一言。”

“跑,现在就跑。”赵年一手捂着脸,另一手举到李白面前,粗声说道。

“阿年真乖。”

李白深表欣慰,柔声说道,还没有拉住赵年的手,一个男子就大步走向他们,拱手行礼。

“太白,我来迟了,请勿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