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玄妙观

玄妙观的入口并不显眼,时常会?有?疏忽大意,徘徊许久也寻不到正门的访客,得了裴安的指点,赵年顺利进了观内。

两侧栽种着绿竹的小径,弯弯曲曲,看不见尽头。绿意幽深,身处其中,红尘俗事似乎也落在了门外。

玄妙观的规模远超赵年的想象,这?并非富丽华贵的震撼,反倒是细节处的质朴雅致,彰显其深厚的底蕴。一路走来,清新之感扑面而来,令赵年心神荡漾之余,也不由敬仰起设计者的小意趣。

不知不觉之间,跟随道童进入了一个院子,堆积如山的木料,和?经历风霜的阁楼,赵年的心中顿时涌起了满满的期待。

“先生,人来了。”道?童恭敬地退至了一旁。

“杨师傅万福。”赵年忙上前,看着头发灰白,衣着极简的老人行礼道。

“赵年?你来迟了。”

杨路坐在石桌边,手中捧着几卷图纸,快速地抬起头,扫了赵年一眼,不耐地站起身来,也不能赵年解释,把其中一卷图纸递给?对方。

赵年对于技术狂人的脾性还是了解的,交际寒暄和?他们从来无缘,这?样的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人情世故,倒是减轻了赵年的拘束感。

她暗暗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图纸,跟上杨路的步伐,专注听着对方言简意赅的解释属于她的职责。大脑许久没有这?样高速运转,疲惫之余,却是难言得满足。

慢生活,还?真不适合她。赵年分心想到。

“听清楚了吗?”

赵年点头如捣蒜,快速重复了一遍。

修缮阁楼的工程,由于杨路的副手临时有事,退出了这?个项目,余敏的引荐正好解决了人手问题。只是,杨路显然对于赵年性别和资历都没有?足够的信任感,眼下的安排也仅仅是让她做些测量计算的工作。

不过,赵年没心思去考虑这?些问题,仅仅想着尽快参与其中。

看着赵年举止之间没有?半点的娇气,态度虚心认真的模样,杨路稍稍安心,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赵年。

附近有?几名男子,或是扛着木料,或是带着图纸,此刻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以探究的神色看着赵年,和?她攀谈道?。

“你是余郎君介绍的?”

赵年拱手,朗声道好,“众位万福。”

杨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干活,对着赵年的态度稍软些,说道。

“你也去吧。”

赵年不敢耽搁,来至旧阁楼前,专心测量着,时不时挑选着事宜的木料,并记号分类着。

道?童端着食盒,挨个送饭,可惜处处碰壁,连刚来不久的新梓人也对这些热腾腾的饭菜视而不见,提着满当当的饭菜逛了一圈,额头都沁出汗了。

“赵郎君,饭菜做好了。”

道?童又重复了一遍,赵年才?终于抬起头来,笑得收下了食盒,却并未打开,反倒像似食盒挡了她的地方一样,提着放到了远处的石桌上,又小跑着回来,继续半趴在地上,写写涂涂着。

无奈之下?,道?童只好认命,把几人的食盒一一提到石桌上,叹了几口气,走了。直至日落西山时,他过来收拾食盒时,才?看见几人围坐在石桌旁,吃着凉透的午饭。

“这?些不可再用了,我去换些热饭热菜。”

道?童好言劝阻着,然而杨路却置若罔闻,摆了摆手,继续面色严肃地谈论着建造之事。仅仅只有赵年把目光落在小道?童身上一瞬,微微笑了笑。

道?童搓手站着,咬着嘴欲哭无泪,仿佛吃了冷饭的是他,委屈得不行。

赵年不知道道?童所想,她只觉得这?个小孩怪可爱的,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烦恼什么。接到道童的目光,并没有?打?探他人的念头,未免尴尬,赵年自然地错开了目光,低头认真吃饭,这?个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倒也胃口大开,一同欢快地大快朵颐着。

道?童更加自责了,他竟然把辛苦为道?观建造殿宇的梓人们饿成这?副模样,被师父知道了,还?不得责怪他偷懒怠慢。他如此想来,一转头,就看见了观主带着几位客人往这?里走来。

“师祖,我……我……”我没想亏待梓人们的。道?童自乱阵脚,瞅着观主,吞吞吐吐,差点儿没把自己急哭了。

观主看了看菜色,当即了然,指着杨路道?,“你这?老汉,也忒难伺候了,瞧瞧看,把我观中的小童吓成什么样了。”

观主和杨路是熟识,说话本就随意。杨路也不在意,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轻轻摸着道?童的头,慈爱地说道?,“不必费心,他们身子好,饿几顿也不要紧。”

道?童目瞪口呆,观主则连连摇着头。

“真是苦了跟着你的孩子们。”

赵年没有认真去听杨路和?观主的戏言,她嘴里含着一口饭,目光呆滞地看着数日不曾碰面的李白,神情比起小道?童,还?懵然十倍。

她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白,原来他是真的来寻仙访友的,不是成日里厮混在酒肆的呀。

李白望着赵年,也是惊诧不已。

“赵……赵郎君怎么在这里?”元丹丘觑着赵年,问道。这?个小娘子,是来这儿逮太白的吗?这?手段好生厉害呀。

李白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赵年的衣袍和?靴子上都沾了许多尘土,双手捧着冷饭,和?一群陌生人围桌而坐。分明自己就在面前,她的目光却游移闪躲,迟迟不愿靠近他,看起来陌生又遥远。

李白的嗓音有些沙哑,喉头干涩难耐,艰难地说道?。

“阿年,你在此处做什么?”

“我……我在这里工作。”劳动工人,堂堂当当,没什么不能说的。然而面对李白的询问,赵年却莫名少?了一分底气。

“什么?”李白怀疑自己的听力,更是无法理解赵年的回答。

李白深受打?击的神色,让赵年无法再佯装淡定,当即放下碗筷,对着杨路行礼道,“杨师傅,我可否先行一步?”

杨路神色淡淡地说道?,“明日早些来。”

“是。”赵年应道?。

“太白改日再来拜会?。”李白望向观主等人,尔后与元丹丘相视点头,领着赵年离去。

俩人一言不发,乘车回到了邸舍,没有追问其他,李白扔下?赵年,就兀自回房。

隔着一扇门,赵年踌躇再三,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这?才?鼓起勇气,然而直到敲门时才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赵年不由松了一口气,推门而入,看见了也立在门前的李白。

他不知在想什么,双眉紧锁着,看见来人,倏然转过身,负手背对赵年。

赵年深吸了一口气,小步踱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拉住李白的衣袖,讨好道?。

“好几天没见,好想你呀。”

李白不为所动,目不斜移地看向前方,仿佛没有听见赵年的声音。

赵年还?想说其他,李白似乎没了耐心,手臂一转,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嗐,你就看一眼我吧。”赵年张开双手,拦住李白的去路。

李白依言,垂眸望向赵年,眼底没有半点情绪,看着赵年阵阵寒意,决定还?是老实交代,争取从宽处理。

“我今天才去的玄妙观,这?份工作是余敏帮忙介绍的,我会?得不多,就是帮杨师傅做些丈量的活计,他是很有?名的都料匠呢。”

李白面色稍缓,低头执起赵年的手,轻轻拂去指间的灰尘。

“不许再去了。”

“可我答应杨师傅了,欸,你别生气,别气别气。”看见李白的表情不对,赵年当机立断地搂住他的胳膊,放弃说道理的天真想法,准备以耍赖取胜。

李白神情凝重,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何非要去受这份辛劳?”

这?是男子的活计,个中辛苦不必多说,他头一遭遇上,就是赵年衣袍脏乱,捧着冷饭裹腹。这?是图什么呢?他真是想不明白了。

“我正好也无事可做,况且这?些工作也很轻松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累。”赵年虽然觉得李白的反应有?些过激,却也明白他的关切。

这?话在李白这里却有了别的解读,他揉了揉赵年的头发,柔声哄道?,“这?些日子是我不好,明日起我会?多多陪着你。”

赵年心头微动,又很快恢复理智,连忙摇着头。

“不是的。”

“阿年不想我陪着吗?”李白望着赵年,目光沉静。这?几日,他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赵年,若是对方亦是如此,他们何不顺应本心,只争当下?。

赵年脑子一热,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正要破土而出,然而顷刻之间,一丝凉意又浇熄了这?份生机。

“你听我说。”赵年拽着李白的衣袖,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当然想天天都能见到你,不过,我明白你想要走的路。”

你不应该被牵绊。而我是这个世上,最不愿意阻碍你的人。

在李白想要急着说什么的时候,赵年顿了顿,又抢先道?,“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也有?一些想要做到的事情。”

你有?你要的,而我,也有?我的路?

李白的舌尖抵着上颚,下?颌紧绷着,目光如潭水,心底反反复复念着赵年的话。

长久的沉默,让赵年有些迟疑,甚至心生悔意,正当她踌躇不决之时,李白主动打破了这?个僵局。

他轻笑了一声,眸光流转,觑着赵年,又恢复了往常,不再是深沉得让人无法琢磨。

“你和?余敏还有?联系?”

“他之前答应要帮我,这?你也是知道的嘛,来江陵以后我就寄了一封信,正好杨师傅缺人。”

赵年忙答道?,把余敏的回信递给?了李白,殷勤地端茶递水,好不周到。忙碌之余,也把仿若成长而带来的失落感抛之脑后。

李白三两眼看完,动作流畅地把信收入了自己的衣袖中。赵年诧异地看着,却没有?阻拦。

“我替你保管。”

赵年哪敢说不,连连点头,小声问道。

“明天我还?可以去吗?”

“阿年在问我?”李白抬眉反问。

“我,想去的,可是你的意见也很重要。”赵年抿着嘴,以期盼地目光看着李白。

“阿年什么都想要,岂非贪心?”李白坐了下?来,语气云淡风轻,态度含糊,不置可否。

在赵年心底的最深处,仿佛李白就应当满足她一切要求,实现她所有?的愿望。一旦被拒绝,她除了无所适从,就是焦躁委屈。

赵年剖析着自己的心态,近乎惊恐地感慨着,她对对方的依赖似乎有?些没有道?理可言,这?样可以吗?她揉搓着食指,茫然地想着。

李白的内心也是挣扎不已,许久,长叹了一声气,按住赵年的手,轻轻把人拥入怀里,压低声音说道?。

“不能再吃冷饭了。”

霎时间,什么自省道?理全都飘散九霄云外,赵年环着李白的腰,仰头笑道?。

“不吃不吃,以后只吃热腾腾的饭菜。”

兴许是赵年的笑容太过灿烂,让李白不由有了几分懊恼,以对待克星的神色,嫌弃地睥睨着赵年,皮笑肉不笑道?。

“工钱发了,我替你保管。”

赵年苦着脸,面有难色地看着李白。

“不舍得?”

“怎么会??不许保管了,我的钱,你随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