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望着赵年,错愕不已,指着赵年衣服上的水渍和褶皱,想不通她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有余,你?这是怎么了??”
韦霖更是露出?了?慌张的神色,目光直勾勾盯着舱门,像是下一刻便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我们遇上了?一个落水的郎君,所以耽搁了?一会儿。”赵年偷偷瞥了?一眼李白,心跳快了?一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看?着林毅,简单解释了?两?句。
“有人落水了??”林毅吃惊道,韦霖也?关切地看?向赵年。
他应该是不会希望自?己四处宣扬这件事情的吧?赵年没精打采地说道,“后来没事了?。”
看?出?赵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林毅压下好奇,没有继续追问其他。直至开船,韦霖终于安心,坐在赵年身边,俩人一言不发地喝着热茶。
“在斗气?”
林毅和李白坐在外头,他指了?指赵年的方向,小声问道。
李白淡然地抖了?抖宽袖,双掌交合,喉结上下滑动,开口道,“你?多想了?。”
“哦?”林毅满脸不信的模样。
“易之是何意??”李白挑眉望向林毅,似是对方再不慎言,便要与之长谈,使?其幡然悔悟走上正途不可。
林毅难得没有在李白的直视下露怯,直言道,“回来以后,有余都没有正眼看?过你?,如此反常,你?确定无事?”
李白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远处,轻声慢语道,“确实?没有正眼看?过。”
林毅双眼放光,双手击掌道,“对嘛,我说的没错吧!”
“只在说话间偷看?我,这是为什么呢?”莫非她真的生气了??李白双手抱臂,陷入了?沉思。
林毅的表情有些扭曲,缓了?缓,试探道,“有余确是一位很特?别?的小娘子。”
林毅早就看?出?赵年的身份,然而他看?不透李白的态度,想不透李白将其带在身边的缘故,故而刻意?装傻。
李白轻轻颔首,看?着饮茶的赵年,总觉得百看?不厌,恨不得时时与其呆在一处,这个感觉,对于他实?在是陌生又新奇。
“不过初见?她时,我可是被吓得不轻,这实?在不是你?的性子会做的事情呀。”
李白是出?了?名的交友满天下,更是无人不知的特?立独行、随心所欲,从不爱拘束,不羁放荡。谁人能想象,他会带着一名女子出?门,偏生又不是名流雅士与侍妾的那种关系,还这般乐在其中,林毅实?在费解。
李白笑?而不语,并未解释其中的缘由,独存在他和赵年之间的,唯他们二人彼此分享的小秘密,让他的心情顺畅轻快了?些。
“你?莫不是真的转性了??”侃侃而谈,百无禁忌的李白,居然突然玩起了?讳莫如深。林毅不免啧啧称奇。
白日里困扰着他的问题,现已有了?答案,他想要赵年。
李白遥望着赵年,并不在意?林毅的调侃,反而郑重其事道。
“还望易之一切如常。”若是突然被区别?对待,恐怕赵年会多想,徒增烦恼的。
林毅张大了?嘴巴,又极快掩下自?己的惊讶,连连点着头,再三保证。
夜晚,万籁俱寂,韦霖思乡情切,在舱内执笔写信,林毅吃饱喝足,早早歇下了?。
赵年遵循以往的习惯,和李白并肩坐在船尾,赏着月夜,对饮闲话着。
清风无声而来,赵年裹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袍,双手放在暖酒的小炉边烘烤着。
“早些歇息?”虽说不舍得提早结束独处的时光,却也?担忧赵年吹风受凉,李白提议道。
赵年回头看?了?一眼韦霖的背影,单薄瘦弱,实?在凄楚,低着头说道,“韦郎君写完家书?再进去吧。”
李白点点头,斟了?一杯酒,“再喝一杯,暖暖身子。”
温热的酒水从舌尖而下,暖意?从胃里向外扩散,赵年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发怔。抱着双脚,下巴支在膝头,喃喃自?语着。
“不知道我的信到?了?没。”
李白怜惜地轻抚赵年的背脊,柔声答道,“这会儿,应当是到?了?。”
“到?了??好几?天了?,是应该到?了?。”赵年仰着头,看?着李白,双眼迷茫带着一丝酒意?,自?问自?答着。
李白斟了?一杯酒,却没有立即饮用,望着杯中之物,开口道,“阿年想回去吗?”
出?门在外,他虽已倾力,却仍旧无法免去路途中的艰辛。从大匡山至此,数月的光景,这段路程对于女子而言,已算遥远。若是赵年有意?,他甘受离别?之苦,送她归去的。
“想,想草屋,想回家。”赵年轻声慢语地答着,情绪有点低落。
李白心头微沉,过了?许久,饮尽杯中的冷酒,说道,“我可以送阿年归乡。”
回大匡山,娇养在师娘身边,这是他可以触及的,而不是另一个世界,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
赵年摇着头,苦笑?道,“我不能回去。”
“为何?”李白的嗓音低哑紧绷。
赵年望着李白,眼中没了?方才的醉意?。
“既然出?来了?,不求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但求来日能有三两?件值得追忆的事情,这样才不辜负这趟远行。”
下山前,赵蕤叮嘱的,‘何时累了?,便回来’,眼下,还不到?这个程度,远远不及。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达成什么,或者是寻找什么,这些她都不知道。不过,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哪怕你?做足了?规划,很多时候时间依然自?有它的安排。这是,千年之旅,以及眼前的人教会她的。
赵年的眼睛太过澄澈,李白久久无法移开目光,覆在她背脊的手掌无声地滑至后颈,以头轻触着对方的额间,心头微安,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理?解赵年,如同于理?解自?己,信任赵年,视同于信任自?己。他们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而此刻,李白更愿意?将他们看?作一个完整的存在。
心像被填满了?什么,鼓鼓当当的,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与满足。
“你?,是醉了?吗?”赵年紧闭着双眼,声音微颤。
赵年几?乎神志不清,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像是被蛊惑了?,忍不住感受着额间的触感,细腻的肌肤。
她一面猜想着李白对她异常亲密的举止,另一面则是极为勤快地提着弯刀,割除着这有如野草般疯长的悸动。
李白轻声笑?着,温热的鼻息洒在赵年的脸上,让她的理?智几?乎坍塌。
赵年的双手抵着对方的胸膛,内心挣扎了?一番,咬牙道,“你?这样很不好的。”
“什么?”手指轻缓地摩挲着赵年的后颈,低语着。
“你?是成熟独立的孩子了?,不能喝了?酒,就黏着人,这样很不稳重的。”
“阿年在嫌弃我。”李白神色凄凉地控诉着。
“你?又胡思乱想了?。”赵年笃定地说道。
“我没有。”
“你?醉了?。”
“我们都醉了?。”
李白的额头紧紧抵着赵年的,这个距离,足以看?清彼此的眼底最?深处。李白的双眸闪了?闪,赵年下意?识一推,重心不稳,猛地把李白扑倒在了?身下。
毫无防备之下,李白神色迷惘地望着赵年。赵年有些不在状况内,不知道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尤其是触及对方澄澈的目光,仿佛他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单纯无辜,让人心生怜惜。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办?我要不要承认醉了??他怎么不说话呢?赵年无措地趴在人肉垫子上,苦思冥想着,依旧拿不定主意?。
李白眨了?眨眼睛,突然松懈下来,安然地躺着,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年,耐足性子等着她的解释。
空气似已凝滞,虽说俩人的心境不同,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着,韦霖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僵局。
“有余,你?们这是怎么了??”
赵年窘迫至极,却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抬起头,从容地回答道,“我在教太白抢救之法。”这个理?由好,真是机智!
李白一手枕在脑后,仰望着赵年,见?她神色间有着隐藏不住的窃喜,不由感到?好笑?,却并没有唱反调,反而捧场道。
“嗯,阿年正在教我如何渡气救人。”
韦霖好奇地弯下腰,显然是也?想要学的。
“太白已经学会了?,让他来教你?吧,我太困了?,你?们慢聊。”赵年兀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钻入了?舱内。
李白目光深沉地看?着赵年离去的背影,坐起身来时,轻轻勾起了?笑?,眉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举着酒杯敬了?敬韦霖,仰头看?向明月,喝着杯中之物,与夜风的相伴。
……
裴家庄子。
江边归来,裴安便起了?高热,他把所有人赶了?出?去,紧闭着房门。一个人身处黑暗,他的内心有一丝快意?,一丝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怨恨,怨恨的对象却是不过一面之缘,救了?他的人。
他分明就要解脱了?,可是,却被硬生生地拉回这个肮脏的世道,怎能不恨?都怪那个人,怪那个好事的田舍汉!
孤身躺在黑暗里,他刻意?把心底的怨恨放大,混混沌沌之间,在这无垠的绝望之中,他执拗地只允许这份怨恨陪伴着他。
直到?下半夜,一阵风吹开半掩的窗户,迷蒙之间,他忆起有一抹紧贴着他心口的,带着力量的温度,暖暖的。
他昏昏沉沉之间,不由喟叹了?一声,终于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