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霞光从天际而出,以势如破竹之势驱赶黑暗,以温热的气息轻抚着万物。
一夜好眠,赵年动了动身子,悠悠醒转,双眼自然而然寻着东升的旭日,定睛一看,便被天水之间的一片暖阳吸引。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静静欣赏着,就很满足。
过了许久,赵年转着僵硬的颈脖,伸了一个懒腰,与李白四目交接。赵年心肝一颤,依然不太习惯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李白。微微侧过身子,错开对方的视线,赵年默默揉了揉眼角,拿着帕子擦了擦脸。
整理了仪容仪表,见对方依旧是那副俊美无俦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意,忍不住腹诽着。这些天来,一样都是熬夜喝酒的,为什么他的肤质还这么水光通透,难不成趁自己睡着,偷偷敷了面膜吗?
赵年想了想,又把?帕子放在清水里浸湿,敷在脸上,微凉的帕子十分舒适,她轻轻发出一声喟叹,疲困一扫而空。
“先吃些干粮,靠岸以后我们再去吃顿好的。”李白掰了半块蒸饼,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里。
“你?也吃。”
赵年把?蒸饼放在茶里泡了泡,细嚼慢咽地吃着。
“约莫再有一个时辰便能至渝州,靠岸以后,我们去市集逛逛,采买东西?”
“逛逛也好,顺道吃点小食吧。”赵年支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前方。蒸饼扛饿,可连着吃几顿,都吃怕了,嘴里没味,特别想吃些香辣甜腻的食物。
“渝州城里是有几家不错的食肆,应当会合你?的口味。”李白没有异议,出谋划策道?,三言两语就安排了渝州游的线路,尽是挑些好吃好喝的去处,惹得赵年直咽口水,很是期待。
深刻体验了一把?望眼欲穿的酸爽感,船只终于靠了岸,赵年迫不及待下了船,深深吸了一口气,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无限感慨。
“小心点,人多。”
岸边人头攒动,李白小心护着赵年,语带嗔怪地叮嘱道。
“好好好,往这边走。”赵年引着李白,穿过往来的旅人,没走几步,就和人迎面撞上了。
“抱歉。”赵年后退了一步,对着面前的年轻男子说道。
“无妨。”
男子似乎急着赶路,匆忙回?了句话,就要和同伴离开。李白却认出了对方正是旧友林毅,上前相认。
“易之?”
男子回?头,顿时面露惊喜,看着李白问道。
“太白?你?怎么来渝州了?”
“我要东下游历,途径此地。”
李白简单解释后,看着神色凝重的友人,以及他身边明显易了容貌的郎君。为何是明显呢,只因这位郎君面色黝黑,然而双手却白净如玉,举止之间分明是位温文儒雅的郎君,却扮做小厮打扮,神色也与林毅一般无二,透着一丝慌张。
李白的目光并无闪躲,显然是看出同伴的异样,林毅迟疑着,正想说些什么,余光落在赵年身上时,却硬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话。
李白了然,指着赵年说道。
“这是赵年。”言下之意,自是不必多说。靠近林毅,目光带着深意,瞥向他的同伴,低声问道,“易之,你?要去何处?”
林毅沉了沉心,双手按在李白臂上,眼神四处游荡了一圈,小声开口道,“此处人多口杂,不便说话。”
李白低头看着友人微颤的手指,望向赵年,赵年点头示意,引着他们回到船里。几人入了舱内,林毅仿佛终于卸下心头大石,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
赵年倒了两杯新沏的热茶,递给了他们,男子接过茶杯,感激地对着赵年笑了笑,透过粗糙的妆容,赵年仍可以窥见他的风姿,不由暗叹着,究竟是谁把?这位风华月貌的翩翩郎君逼成了这副模样?
“这位是我在襄州求学的同窗,韦霖。”林毅指着身边的男子说道,又对着韦霖介绍了李白。
韦霖双手托着茶杯,坐在椅子上,目光渐渐放空,看得出他眉眼之间的茫然。思及李白的人品仗义,林毅没有再犹豫,道?出了全部。
“你?们可知道裴安?”
“兵部郎中裴光庭的次子?韦霖与他相识?”
因着夏义,赵年对这个名字也不陌生。
林毅提起裴安,神色愤慨至极,放下茶杯,气急败坏地叫骂道?,“韦霖才不认识他这纨绔子弟。”
赵年一头雾水地看着林毅,李白也没有催促,耐心听着,林毅稍稍发泄了积压心头的怒气,又沮丧地说道?。
“大唐人都知道,他好男风,在外宅圈养娈童一干,这般还不知足,但凡看中的美郎君,就用钱财买下,钱财行?不通的,便旁敲侧击,威逼利诱,偏生这色中饿鬼得了惠妃的宠爱,无法无天,谁也动不得他。”
赵年悄悄看了一眼韦霖,韦霖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对林毅的话置若罔闻,像是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李白眸色微沉,多少也猜到了韦霖乔装的缘故,蹙着眉头道,“裴光庭就这样放任他的次子惹祸吗?”若是李客有这样的儿子,非得打?断了腿,终身禁足的。
“有武氏在,裴光庭哪里又管得住裴安?好在长子裴稹品性端正,否则裴家真是要绝后了。”林毅看起来很是同情裴光庭,义愤填膺地骂着裴安,过了良久,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一副累极的样子。
赵年想起了夏义说过的秘辛,也同情起裴光庭。这样的老婆和儿子,没一个省心的,这日子真是难过。
李白站起身来,又道?,“竟无御史弹劾?”惠妃虽然得圣心,可是朝政之事,圣人依然是对武氏中人心存戒备的,绝不会容许她伸手。
“自是有的,不过后来证人却都改了口供,说是自愿侍奉裴安,既无强抢男子的罪行,龙阳之好涉及的只是品行?问题,裴安志不在庙堂,得了圣人几句训诫,也就不了了之,他自此反倒是更加肆无忌惮。”
李白摇了摇头,改口供之事,不必深思都知道必有蹊跷,却无人质疑,说来说去,恐怕和后宫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他知道朝局关系复杂,总不乏阿尊事贵之人,然而每每听闻诸如此类的事情,仍是难以平静视之。
“你?们此番是为了躲避裴安?”
林毅深深叹了一口气,觑着不远处的韦霖,头疼道,“前些日子,裴安来襄州游玩,看中了韦霖,他阿耶只是襄州的小吏,经不住刺史的威迫,只得悄悄把?韦霖送出了城,本以为待些时日,裴安离去便可归家,殊不知裴安竟对他势在必得,顺着水路赶来,四处搜寻韦霖的下落,恐怕,恐怕不日,便会找到我们的。”
强抢民男,这裴安也是太嚣张了!赵年万分同情地望着韦霖,好端端一个美郎君,遇上一个纨绔之子,还非得掰弯他,这心态不知道要崩成什么样了。
李白轻轻敲着桌子,沉思片刻,问道,“你?们要往何处去?”
“我们也不知道,只能先避开裴安,再做打?算。”
“裴安既是势在必得,你?们哪怕日夜兼程,恐怕也是快不过他的。”李白分析道?。他见林毅和韦霖慌乱,还不敢提些埋伏人手在埠头守株待兔的猜想,唯恐他们更加惊恐。
林毅挠了挠头,也知道这样你追我赶,是支撑不了几日的。只是他也着实没有其他法子了。
“太白可有良策?”
林毅此话一出,似是一直神游千里的韦霖也转过头来,以期盼的目光看着李白,李白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神色。
“我们要往东去,易之不若随我们同行?,裴安应当一时之间料想不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之,与他正面相迎的。”
赵年深以为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走一步险招,或许还能出其不意,险中求胜。
韦霖如今正是惶恐之际,凭着他眼下的心境,自是无法考虑周祥,只得埋头,不管不顾地往前逃,恐怕裴安也是如此想的。李白此法,若能骗过裴安,不过几日就可脱身,过后他们回头来寻,也得费些功夫的,届时再想法子,起码不至于立时就被抓住得好。
只不过,不知道韦霖逃走以后,他的阿耶要遭受刺史怎样的打?压了。赵年轻叹了一声,只希望裴安早些放弃,不再为难韦家父子。
“太白的恩情,我定会牢记于心。”
林毅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韦霖也随之而起,弯腰行礼,久久不愿起身。李白托着二人的手臂,再三劝着。
“以你我的情分,实在不必如此。”
林毅微微红了双眼,自他见到韦霖之时,便一直提心吊胆着,多亏遇上李白,这颗心终于踏实了。可要论他们的关系,不过是酒肉之友,情分淡薄得很,没曾想来,在紧要关头,他却愿意出手相助,林毅感怀颇深。
“太白说得是,改日我设宴,好生招待你?与赵郎君。”
“这是自然的,我可没钱请客。”李白看着赵年,微微眨了眨眼睛,笑道?。
赵年内心莫名有些羞涩,故作淡然地绷着表情,生硬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本不该次次都让太白破费的。”
林毅笑着应和着,俩人互相调侃了几句,方才的压抑和沉重一扫而空,在这样的气氛下,韦霖来日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赵年悄悄观察着韦霖的状态,见他放松了下来,想了想,从行囊里取出蒸饼,放在火炉上烤热了,递给了他。
韦霖愣愣看着散发着香味的蒸饼,腹中空空,这才发现自己已一日未曾进食。
“吃吧,这次出门,我家准备了很多这样的干粮,够我们吃上好几天呢。”赵年低头看着蒸饼,不由想念着卢月和赵蕤,不知道他们这时候是在晒药材,还是下山看诊了。
韦霖点了点头,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捧着蒸饼,心底满满的思乡之情,令他的鼻尖微酸,可他却不愿轻易掉泪,只有强忍着,大口吃着蒸饼,温热的食物入腹,心也暖和了些许。
“阿年。”
李白带着歉意望着她,赵年笑了笑,没有言语,探着身子,声音爽朗地说道?。
“老丈,麻烦行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