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回来以后,赵年更是干劲十足,只盼早早开工,却没想到碰上?了一位强敌。
余敏,书院的学生,祖辈都是匠人,知道书院要找都料匠,便与赵年争夺监工之职。同?业相仇,自然是争论不休,院长无法决断,只能让他们一同?担任该职。于是乎,设计又得重新调整。赵年挂心出门之事,也不?客气,常常会辩得余敏哑口无言,在吵吵囔囔之中,筒车终于顺利完工。
向院长汇报以后,肩头重任一卸,赵年懒洋洋地伸展着肩颈,比起狂欢玩闹,心中更渴望回到草屋,倚在院子里的树下,晒一晒太阳,补一补觉。
余敏依旧绷着一张严肃脸,站在赵年身边,赵年想起还有一件大事,忙从钱袋里取出院长所付的酬劳,认真分了两份,递给对方。
“这是你的。”
余敏冷冷淡淡地推回赵年的手,说道,“不?必,我是书院之人,没有收钱的道理。”
“你也出了力的。”五十文折了一半,赵年虽然肉疼,却也不?想占他人便宜,既然说好了同?工,自然要同?酬。
“我与你相争不?是为了酬劳,况且这筒车建造,多数还是照着你的想法来办。”说起此事,余敏的语气更冷了,他对自己占下风之事,十分介怀,偏偏心中又是赞许赵年之法,令他矛盾至极,只恨自己思虑不?周,正欲自罚造出百来个筒车,方可释怀。
瞧出余敏的不?甘,赵年感到好笑,又不?敢小瞧工科男的脑回路,忍着笑意,作出坦然严肃的模样,可惜表情管理不?及格,面部肌肉扭曲又僵硬。
“你想笑便笑,何故做这怪脸。”既是人家的手下败将,被嘲讽也是活该。
余敏忍辱负重的模样,惹得赵年更是想笑了,可是她有认怂的潜质,只得摇着头,连声说道,“这筒车是合大家之力一起完成,我这笑是欢喜之意。”
在监工中,赵年对他可没有客气过,俩人争锋相对,没曾想来,这会儿赵年却开始谦虚了?余敏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觑了一眼赵年,淡淡应了一声。
“嗯。”
“这月钱,你还是收下吧。”
赵年见?余敏面色稍缓,她便拉着余敏,把铜钱放在他的掌心,正要缩手之时,余敏却反手拉住了她。
“……”
赵年顿时脑补了一出过年送红包的场景,面露窘色,她最怕这种互相推让的场面了。心中捉摸着,若想快速结束,只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先声夺人,方可取胜。
赵年拿定主意,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迅猛得一个反手,财大气粗地说道。
“拿去买些笔墨纸砚,好好读书,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余敏面无表情地看着紧紧攥着他的手,又静静地望着赵年,半晌才幽幽开口道。
“我只用名家所造之物,二十五文买不了。”
又是富二代?赵年一愣,露出尴尬的表情。
余敏似乎听见了赵年的心声,又道。
“这些花费皆是我担任堵料匠所挣,你知道一个普通的堵料匠来造这筒车,月钱是多少吗?”
赵年好奇道,“多少?”
“至少百文。”
赵年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余敏,待消化了对方所给的讯息,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真是钱途无量的职业呀。
余敏见其反应,心情大好,又道,“院长开价过低,我分文不?收,一是因为弟子的身份,二是不愿坏了我在外的行情。”
原来不是客气呀。赵年无话可说,悻悻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很有天分,若是你想学此道,我可以为你引荐名师。”余敏此言乃是发自肺腑,对手之间总有惺惺相惜,他以为自己与赵年亦应当如此。
赵年眼睛一亮,正想回应,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和余敏不约而同?扭头,见?到李白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阿年。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李白笑着和余敏打招呼。他们虽是同窗,可余敏性子喜静,俩人少有往来。
“瞧瞧,我领到月钱了。”赵年上?前?一步,一手一串铜钱,半举空中,抖了抖,听着铜钱相击的声音,开怀笑着。
“看到了,阿年很厉害。”李白揉了揉赵年的头发,发自内心地说道。
余敏和李白并无来往,自动忽略了来人,面色如故地对赵年说道。
“你若想好了,可随时找我。”
赵年自是心动,这既是她感兴趣的,还能挣钱,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可遇不?可求,连忙点头道,“好,多谢。”
余敏没有其他可说的,就兀自走了,一路上暗自琢磨着百种筒车的造法,不?能自已。
“和余敏说了什么?”李白替赵年拨了拨粘在脸上的碎发,随口问道。
“你知道余敏是匠人之后吗?”赵年颠着铜钱玩耍,清脆的声响悦耳动听,她笑盈盈地反问道。
李白颔首,余家在此地颇有名望,他不?想知道也难。
“他夸我有天分,想替我找一个师父学手艺呢。”
李白微微蹙着眉头,余敏往日里惜字如金,待人冷淡疏离,怎么突然改了性子?李白在心中反复地揣摩着,过了许久,瞧着赵年问道。
“阿年觉得如何?”
赵年自认为这没有什么好闪躲的,反而是一个需要和他们商量的事情,于是斟酌着字句,小心说道。
“这个工作还是很不?错的,酬劳高,还很轻松呢。”
“轻松?”李白不解道,“匠人多为男子,况且,这些日子你何时看起来轻松过?”李白直截了当道。
赵年的心一沉,似乎没料到李白会反对。谁说女子不?如男,什么工作也不?会只有轻松呀。她许多反驳的话,堵在心中,最后却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李白双手按着赵年的肩头,语重心长道。
“我不?想你这么劳累。”
赵年心头突然一软,方才筑起的围墙瞬间倒塌,委屈无处躲藏,重重抬起头,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总不能都不工作呀?”
“你终要嫁人的。”李白不理解赵年的情绪,更不懂她眼中的委屈因何而来。
“然后饭来张口,成日里等着男人回家?”
这有什么问题?李白的眼神道出了他的困惑。
赵年转身,左右踱步了一圈,回头看着李白,不?可思议道,“拜托,这可是大唐呀,你怎么会这么大男子主义?”
“大男子,主义?”
“就是以为成亲了,女子就一定要依附夫君生活,不?能自己养自己。”
李白摊手,面带无辜地看着赵年。
“虽说婚后依附夫君而生,然大娘子掌中馈,家中大小事务全在她一人之手,郎君何尝不?是也要‘依附’大娘子,才能有一口热饭热茶。”
“男女分工,干活不?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过每个人擅长的并不一样,也许有些郎君操持起中馈更游刃有余呀,这种情况下,非要他出门挣钱,多可怜呐。”
随着这一席话,李白眼前浮现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日落之后,是他一天中最忙碌的,只因在外挣钱养家的赵年回来了。伺候好她用完饭,也顾不得自己没用几口饭菜,匆忙煮好热茶,看着赵年慵懒地倚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茶,他痴痴看着,差点儿耽误了准备洗脚水。
……
画面中止在他趁着赵年沐浴的空档,躺平暖床之际,李白一阵恶寒,生生在烈日当空的大晴天,抱着胳膊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了?”赵年不?明所以。
李白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扭捏了片刻,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之前?似乎说要给你寻一位如意郎君……”
赵年指着李白,调侃道。
“这是要反悔了?”
李白脱口而出,“自没有反口一说的。”
赵年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颔首道,“暂且信你,动作可要麻利点。”
“我知。”慢慢相看,总会有合适的!
“任重道远哦,同?志还需努力。”赵年拍了拍李白的肩膀,勉励道。
似乎是赵年的话起了作用,李白生出了一种迎难而上?的决心,盘点着身边的同?窗挚友,似在买菜一般挑挑拣拣的,尽显挑剔的一面。
“这个也不?好,那个又浑身毛病,看来我是指望不?上?你了。”赵年摇了摇头,满脸失望道。
“指望得了,我们先剔除差的,再从中挑选良配,这样也事半功倍。”
“哦,那剩下的名单里有哪些人?”
李白沉思了一会儿,正要说,然而脑中一片空白,脸色变幻莫测,尴尬地不知所措。
“容我再想想。”
“不?会一个都不剩了?你没有留几个备选吗?”赵年打量着李白的面色,狐疑道。
“这,我是没想到那些人如此经不?住审视,不?堪托付……”李白恨铁不?成钢似得连连叹息。
“按你这挑剔的程度,别说做媒人了,就是你自己都很难找到对象呀。”赵年哭笑不?得,摊摊手,满脸无奈。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阿年等着,且看我给你我都寻一个好姻缘。”
李白拍胸立下宏愿,不?苟言笑的模样,引得赵年捧腹大笑。
“阿年。”李白赧然。
正巧几位同?窗路过,见?赵年此状,挤着眼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还是太白有手段,怪会讨小娘子欢心了。”
“鲁九。”正窝火,无处发泄,这就有人送上?门来。
李白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同?窗几人瞧见,匆匆忙忙地逃窜奔走,一时之间如鸟兽散,赵年顿了顿身子,又抱着肚子,狂笑不?止。
“阿年。”李白无奈地叹着气。这终生大事,有什么好笑的。
赵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瞅着对方憋屈的模样,收起玩笑,一手托着下巴。
“你说的对,这事还真急不了。”
之前?,她的心底一片荒芜,以至于迫切想要扎根,努力想要融入这片土地,找到一块立足之地,拥有一段亲密的关系……
虽然她依然是这个世界的异乡人,但是好像又重新做回了她自己。赵年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勾起了嘴角。
“总之,阿年要信我。”李白颇有些执拗地重申着。
“是是是,我自然是信你。不?说了,人来人往的说这些,让人听了多尴尬呀。”
“也好。”
“回去了。”
“我陪你走一段。”
赵年点点头,并未察觉她的动作和李白如出一辙,皆漫不经心地负手在后。一路无言,俩人就这样步伐轻慢地并肩而行着,悠然自得,平淡却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