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ACT6:见缝插针【中】
“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的厨房是全套的新锦江厨具,清一色不绣钢设备,进门之后就是长长的配菜台,北头是荷台和炮灶,东西两侧是立体冰箱和水池,一水的仿古岩地砖,清爽雅致。
空运过来的“云梦燕裙鳖”和“九节竹叶青”,用巨大无比的黑塑编织袋盛放在地上,灌满纯氧的袋子“呼啦呼啦”作响,像一只春情萌动的热气球。
官静系好工作服的扣子,伸手刚想解开袋子看一看这两种顶级食材到底长什么样,两位老师傅戴努和王梓豪就到了。
这两位老师傅俱已七十开外,是本省厨界如雷贯耳的明星前辈,真正的实战派烹饪大师而非口头理论派的扯淡美食家。“二十桥明月餐饮会所”托了若干关系,花费重金巨资才把封刀多年,正在广陵大学商学院烹饪系担任客座教授,与红学研究会携手研发「红楼宴」的他们重新聘请出山。
戴老擅长山珍,年轻时因为家贫,入赘广陵厨界名门世家许氏家族,从而习得一手许家祖传六百余载,曾被地方官进贡给正德和乾隆这两位下江南的皇帝御口品尝的鹅肴。
王老专精水产,祖籍是江苏沛县的他,同时还精通不登大雅却美味至极的古法犬饌,被如今的旅欧著名美食家沈眉妩誉为“有大风歌之余味”——这种狗肉料理乃是汉末关内侯陈举的独创,时至今日已近乎失传。
看到官静这么早就来到饭店,两位老师傅原本说说笑笑的表情霎时间变得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戴师的脸象一只青椒,王师的脸象一只红椒,合起来刚好是一盘湖南名菜“虎皮辣子”,喷薄着火辣辣的郁闷。
假模假样地打了个招呼,两位大师随便找个借口就想把官静支开,不曾想连着让他去切葱姜小料和调制卤水,静哥儿早在昨个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就知道这两位大师会玩这些老掉牙的花头。
“静哥儿,咱们今天招待的是贵客,葱姜小料必须用新的,不能有砧板味,所以还得麻烦你去冷菜间,再重新切一点。”眼看到没辙了,两位大师干脆耍起了无赖。
“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的冷菜间和刺身间连在一起,都是明档,全在厨房外面。说白了,两位大师就是不想让这小子进厨房,看到和学到任何烹制处理“云梦燕裙鳖”和“九节竹叶青”的手艺。
闹成这样也就没意思了,官静没多废话,老老实实听从他们的吩咐,拣了几块黄澄澄的大姜和一把绿油油的米葱,去外面的冷菜间重新切小料。
虽然练习厨艺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官静舍得下苦功,其他徒弟一下班该上的上,该追服务员的追服务员,只有他仍然继续枯燥乏味的基本功练习。
这一点,无论是在绿杨村还是现在的二十四桥明月,他都持之以恒地保持着习惯,别人注意的都只是他人前表现出来的灵性,却忽略了他在背后流下的涔涔汗水。
广陵有道历史名菜叫做“鸡火煮干丝”,是将一块豆腐方干批成一份份薄片,再切成细丝下锅用鸡汤烹制;按正常水平,一个厨师能把方干批成十八片,切出来的干丝粗如火柴梗已经算是合格的手艺了;如果能将豆腐干批成二十四片,切出更细的干丝那就是非常优秀的手艺了;而官静能够将一块方干批成八十八片,片片薄如蝉翼,没有破损(这一点最见本领),切出来的干丝细如发梢——当然,这么细的干丝并不适合烹制“鸡火煮干丝”(会打团),但从这个侧面,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官静令人惊叹的细腻刀功,这可不关天赋什么事,这是硬桥硬马*勤学苦练才能打熬出的基础刀功。
再拿葱花姜末蒜泥之类不起眼的小料举例,静哥儿每一次都是用刀将葱姜蒜切成碎米粒而不是乱刀排斩,虽然他能用双刀在砧板上斩出漂亮的马蹄声、锣鼓声和将军令,但他仍然遵守启蒙师傅杨英明反复交代过他的话——小料必须*切才能保证原味,一点马虎不得!烹饪是由小及大的艺术,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没有做到位,出来的菜肴味道必然会牛头不对马嘴!
没等他把姜米小料切完一半,厨房里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撞击声和王师、戴师吃痛的惨嚎,这乍然间响起的怪异响动,活像是两位大师躺在铁轨上被奔驰而过的火车碾成了两半,官静立马丢下刀冲了过去。
好大一只王八!
刚冲进厨房,官静就看到配菜台旁趴着一只足有笆斗大小的黑甲鱼,正疯牛一样东突西撞。
这个身形巨大无比的霸王甲鱼,生就三条牛犊也似的粗腿,有着半米长的棘皮脖子和橄榄形的大脑袋,一对绿豆小眼闪烁着摄人的凶光。它那浑厚的背壳足有半米高,上面布满一圈一圈乌黑发亮的肋纹和水藻苍苔,巨大的裙边犹如在斜风细雨中舒展开来的飞燕尾翼,给人的感觉活象它就快要飞起来。
甲鱼又名老鳖、鼋鱼、鳌鱼或者水仙,人工养殖的品种性格都很温驯,但野生品种却是出了名的凶性难驯;为了承办广陵首富王荣荣的贵筵,也为了打响“二十四桥明月”的知名度,戴师和王师两个老头子按古法合作烹制「玄武宴」,所用的大鳖是特地从八百里云梦大泽中捕捉的野生巨鳌,据说这种巨鳌是大禹治水时的遗种,力大无穷,能在水中轻松顶翻水泥挂桨船。
眼前这只巨大无比的甲鱼,显然就是个极不好惹的野物,从它血迹斑斑的大嘴里,可以清晰看到两排布满米粒缺口的锋利连齿,一看便知在碧波中捕杀过无数的水族生灵。
王师的左胳膊一片血肉模糊,正连滚带爬地向前逃,洇开一地鲜血。
戴师躲在洗手池那边,手里提着一个大锅遮住了身体,浑身煮面条一样抖动着,他的左腿和右肩都被咬掉的血迹班驳,看上去比王师还要凄惨几分。
腥臊而新鲜的血肉激发出了巨鳌的野性,它一边砸巴嘴嚼食着口中的肉碎和布料,一边引颈嘶吼出了鸽子打嗝似的沉哑尖啸,仿佛认准了王师就是它不共戴天的仇敌,这只大甲鱼没去理会心惊胆颤的戴师,一个劲撵在王师屁股后面狂追。
幸亏这只王八天生残疾,只得三条蹼足,后面那两条粗如儿臂的黑腿又被塑胶带牢牢捆在了一起,任凭它蹬来蹬去也解脱不了,不但速度始终冲不起来,方向也难以控制,否则凭它那张长满利齿的大嘴,赶上去一口嚼断王师的喉咙绝对不成问题。
官静站在原地直抽凉气。
巨鳌钩子般的利爪把仿古岩地面划的火星蹦蹦,刺耳声一片,十米长的配菜台在它的猛力撞击下轰轰直响,不锈钢柜门被摧残出了一个又一个坑凹,松子、淀粉和码斗洒了一地。
没想到生活在水中的“云梦燕裙鳖”来到陆地仍然有这等凶悍气势!
他刚刚看到那只黑色编织袋比较巨大,还以为是里面塞了泡沫盒和保鲜用的冰块,谁知道里头居然藏着这么大一个狼亢蠢物!
听到异响也跟着冲进厨房的费老板和老板娘,猛地看到一只凶神恶煞的巨型甲鱼和两个披红挂彩的老师傅,“我的妈哎”双双鬼叫,一边往外逃一边掏手机拨110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