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迟叔便亲自来祠堂将迟杳杳接了出去,说是接其实不过是来探探迟杳杳是不是还坚持退婚的口风而已。
“迟叔,这几日我爹就麻烦您照顾了。”面色冷淡的迟杳杳站在祠堂门前恭敬朝迟安行了个礼,而后由青禾搀着一瘸一拐走了。
迟安在祠堂门口望着迟杳杳的背影沉默许久,才回去向迟程说了此事。昨日在迟程房中,迟程告诉迟杳杳,就算圣上最后迫于无奈答应了她的退婚,那么她手上的兵权必然也会成为迟家的催命符,而迟杳杳向来是个极看重亲情的人,所以今日她这般反应也是在迟程意料之中的。
“老爷,既然小姐都已经答应了,那赶闻人公子出府的事情……”昨日姜徐之面有愠色离开迟家之后,再加上花扶侬那番添油加醋的话,府上已有不少丫鬟小厮私下在议论他们三人的事情,若是这个时候赶闻人慕出府,难保不会让人觉得是因奸情被人撞破才将他驱逐出去的。
迟程垂眸思虑片刻,摆摆手:“既然杳杳已经决定不退婚了,那闻人慕的去留便由她做主罢。”
连日来的雨雪霏霏天气,终是在今日难得放了晴。上过药的迟杳杳躺在贵妃榻上,从敞开的窗子仰头看着碧空如洗的天气,连日来的紧绷情绪终是慢慢松懈下来了,垂扇般的睫毛似飞累的蝶终是轻轻阖在了一起。
得知迟杳杳出了祠堂的闻人慕急匆匆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正欲替她披件薄被时,迟杳杳猛地睁开眼一把攥住他近在咫尺的手,刚睡醒的眸子里还带着几分迷茫。
“难不成是本公子今日格外秀色可餐!?”闻人慕贱兮兮凑了过去,却被迟杳杳毫不留情从软塌上踹下去跌坐在地上,脸上的坏笑登时垮了下来,“迟杳杳,像你这样彪悍的女人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嗬,既然我这么彪悍,我昨天怎么听到我爹说有人三年前就来迟家求娶我呢?”迟杳杳拥着被子坐起来,目光幽深望着闻人慕。
闻人慕脸色一僵,心下如雷吹鼓,那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忍不住要喷薄而出时,一脸欢喜的青禾捧着一个绘着鸳鸯戏水的红漆托盘走了进来:“小姐,绣坊的绣娘将您大婚的喜服送来了说请您试穿一下,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她们再改改。”
“喜服!?”迟杳杳一怔,旋即没什么情绪摇摇头,“我的衣物向来都是你在打理,你盯着就好不必给我过目。”
“可是小姐,这是您大婚的喜服,奴婢……”
“大婚?你当真要嫁给他?”闻人慕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不然我穿喜服嫁给你么?”迟杳杳朝闻人慕甩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耐烦朝青禾挥挥手,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旋即又想到闻人慕似乎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遂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闻人慕,瞧这幅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你该不会真喜欢我吧?”
“如果我说,我真喜欢你呢?”闻人慕攥了攥手中的碧玉骨折扇,语气里明明是漫不经心,可眼底却皆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迟杳杳一愣,旋即微微眯着眼,笑的一脸风流暧昧:“那我就把你和姜徐之一起收了,坐享齐人之福。”
“呸,你想得美,本公子眼瞎了都不会看上你这种人丑脾气差还动不动就动手的女人。”闻人慕眼底的试探一瞬间没了踪迹,撸起袖子做势就要发怒。
“奥,那我怎么听我爹说,三年前闻人家的老家主亲自来我们迟家去娶了呢?”
“本公子那是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担心你从军回来人老珠黄没人要了,这才大发慈悲想着勉为其难收了你的。”闻人慕凶巴巴吼道,眼底有丝丝缕缕的红晕蹿了上来,面上却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握着碧玉骨折扇便要走时却猛地被迟杳杳叫住,“你等等,我去换身衣裳,带你去个地方。”
“本公子不去。”闻人慕扭着头一脸高傲,在身后传来握拳的咯嘣声时,两腿一抖登时又怂了,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去。
闻人慕同迟杳杳一同长大,虽然一直都知道迟杳杳是个姑娘,但是闻人慕却从未见过她穿女装,他昔年曾威逼利诱让迟杳杳穿次女装给他看看,却皆被迟杳杳拒绝了去。是以当迟杳杳一身天青色绣花百褶绫裙袅袅婷婷从屏风后转出来时,闻人慕惊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杳杳,你……你穿成这个样子,要……要干什么?”
“出门啊!”迟杳杳答的理所当然,也没理会闻人慕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径自坐在铜镜想替自己绾个女子的发髻,可绾了绾去都绾不好,最后还是回过魂的闻人慕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撸起袖子正欲自己上手时,却被迟杳杳避开。
“姑奶奶,等你自己绾好出门,天都黑了。”
迟杳杳抿了抿唇角,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处的结绳相思红绳上,怔愣片刻:“让青禾来。”
“切,不让本公子绾发,是你的损失。”眼尖的闻人慕自然注意到迟杳杳刚看腕间红绳的目光,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出去将青禾唤了进来。
等青禾进来替迟杳杳绾好发,他们二人出门时已是暮色将至了。府中的下人见惯了迟杳杳穿男装,此番她突然破天荒换了女装,纷纷惊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迟杳杳面色冷然接受着来自各方目光的打量,那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惊的不知要带自己去哪儿的闻人慕心下一抽。
“杳杳,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迟杳杳高深莫测冲着闻人慕一笑,笑的正撩开车帘看着窗窗外街景的闻人慕心里毛毛的,就好似有一只小毛猴在有一搭没一搭挠着,明明痒的厉害自己却是怎么也挠不了。
在闻人慕已经痒到极致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迟杳杳坐着没起身反倒是示意闻人慕先下去,闻人慕狐疑看了她一眼,刚掀开车帘正欲朝外面看时,骤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紧接着响起一把苍老洪亮的声音:“开门迎客。”
门扉被打开的声音缓缓响起,闻人慕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觉呼吸骤然一紧,有人从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身轻如燕从马车里掠了出来,被衣领死死勒住脖颈的闻人慕脸色涨的通红,
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景象,便被人老鹰拎小鸡一般拎入了楼中。
“咳咳,迟杳杳,你是个女人,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粗鲁?”闻人慕脸色涨的通红,将手下一张案几捶的砰砰作响。
“我要不粗鲁,你现在应该眼巴巴的在摘星楼门前的台阶上蹲着看星星呢!”摘星楼做生意向来都讲究先到先挑座,无论你是权倾朝野还是富可敌国,都讲究公平竞争。
一脸郁闷的闻人慕正欲端起桌上的酒盅时,迟杳杳却先一步将酒盅里的酒水泼了出去,翻手自桌角取出一坛酒拍开上面的酒封,斟了盅递给闻人慕。
闻人慕将酒盅凑到鼻翼间轻轻嗅嗅:“杏花酿?”
“错,是帝都最好的杏花酿。”迟杳杳义正言辞纠正道。
闻人慕轻抿了一口,这酒中虽有寡淡的杏花香,但如今已是冬末初春时节,正是梅花盛绽的时节,今夜这雅间内恰好插了一枝凌冽清香的梅花,在梅花香气的遮掩下这酒中的杏花香反倒是愈发寡淡无味了。
“酒不好喝?”迟杳杳见闻人慕只稍微抿了一口,便将酒盅攥在掌心,目光怔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唔,没姑苏城老张家的好喝。”闻人慕侧头去了一眼窗外的夜空。不知是不是连日下雪今日乍晴的缘故,今夜的月色还是不怎么好,只有一弦淡淡的黄色月晕挂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周遭零星散着几颗黯淡无光的星子。闻人慕将酒盅里没什么味道的杏花酿一饮而尽,随手将酒盅扔在桌上,“今夜的月亮也不好,星星也不好,没什么好看的,待下次星月皎洁时你再请本公子来看。”
“闻人慕,你知道的,没有下次了。”迟杳杳一把拽住正欲离开的闻人慕袖角,抿了抿发白的唇角正欲言语时,闻人慕已先一步冷冷出声,“你当真为了姜徐之要赶我走?”
迟杳杳呼吸猛地一滞,缓缓松开攥在闻人慕衣角上的手,将脑袋垂下来颤声答了是个字。
闻人慕低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在迟杳杳要将手松开的那一瞬间,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沉默片刻,才声色笃定开口:“你在撒谎,你赶我走是怕我真的死在你成亲那天。”
迟杳杳霍然抬首,便见闻人慕咧着唇角,笑的一脸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