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鲍小虎。

可怜他前不久才受到惊吓, 这会儿又从在场几人的对话中提取出一道关键信息。

什么意思!这些居然是真的鬼吗?!!

那三只鬼还在为自己辩解,说自己现在是鬼屋员工,吓人也只是工作要求, 是它们的职责所在, 真是叫人觉得哪里不对又无从反驳。

鲍小虎上去无情地揭穿了它们的借口:“你们就是故意吓人,除了那双抓住我脚踝的手,我还感觉到有人舔了我的脖子!”

脖颈处是活人阳气最盛的地方,鲍小虎其实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感觉自己被人,哦不, 被鬼耍了流氓。

被他这么一拆穿,那三只鬼相互看看, 开始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

“什么?你舔了吗?”

“我没舔啊,我舔他干啥?”

“……”

最后是穿着一身白衣的女鬼扭扭捏捏地说道:“是我舔的, 他阳气太旺了,我没忍住。”

破案了。娄道长眉毛一扬, 底气立刻充足了不少,趁此机会教育道:“偷取活人阳气,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你们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鬼魂们面面相觑, 开始感叹鬼生的不易, 只不过偷偷舔了口活人的阳气,居然就要被道士收服了吗?

“还是交给我吧。”肖司明几步走上前,那几只鬼看见他就跟见了阎王似的连连后退,后背贴着墙壁缩在一起,看上去像极了遭遇恶霸抢劫的小可怜。

虽然不知道肖道友做了什么让它们这么害怕,但如果逼得狠了, 再激起这群鬼的怨气,场面可能会有些难控制。

娄道长思虑片刻,上前道:“肖道友,它们好像对你有些抵触,不如交予贫道来处理吧,让贫道给它们念个往生咒。”

肖道友闻言朝他投来淡淡的一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瞬间肖道友的双眼是漆黑的,像是见不着光的深渊,看得人头皮发麻,不过只是一晃神的工夫,便又恢复了正常。

“嗯。”肖司明语气淡淡,收敛了眼底的不耐,退到阮阳身边,静静地看着这里。

卫瑄小声问:“那个,鬼王……”

肖司明扫了眼对面三只明显已经吃不得的野鬼,冷漠回道:“吃了。”

话音刚落,三位道长齐刷刷回头看过来,眼神迷茫,怀疑自己刚刚发生了幻听。

卫瑄:“……”

“哈哈!”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同时给阮阳使了个眼色,“原来已经收服了啊!”

阮阳也反应过来,由衷夸赞道:“是啊,肖先生好厉害的!”

肖司明在他的夸奖下竟然慢慢地神色缓和了下来,空气中先前那种莫名紧绷的氛围也散了个干净。

娄道长松了一口气,暗叹肖道友不知道师承何人,年纪轻轻居然如此厉害。

等到这件事解决完,他定要和肖道友他们好好进行一番道法上的交流。

既然鬼王已除,他们便可以专心超度鬼魂了。

话虽如此,想让鬼魂乖乖放下执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往生咒只是起到辅助作用,能否成功主要还是得看个鬼的自觉性。

超度这个事本身也挺费神的,要是超度不成功,还得将这三只鬼带回道观里,请求祖师爷的加持,然后再超度一次。

于是娄道长转头叮嘱它们道:“贫道一会儿会为你们诵念往生咒,你们要尽量学会自己放下执念。对了,”娄道长看了一眼它们身上稀奇古怪小孩子过家家般的衣服和道具,有些头疼地说:“这些装扮是什么?”

得知自己不用被送进肖司明的肚子里,也不用被打得魂飞魄散,三只鬼感动得抹泪,觉得能够往生真是太好了。

提起身上的装扮,它们解释道:“这些是工作服啦,我们原本的样子不够吓人,就想通过化妆让自己看上去更吓人一点。”

阮阳忍不住好奇地探头问道:“你们扮的是谁?”

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白无常啊!”

说罢,它又指了指一旁戴着顶黑色帽子、又戴着一张鬼娃娃面具的男鬼:“它是黑无常。”

阮阳:“……”

他心想,扮成这样,黑无常大人在场的话,恐怕是会告你们侵犯了他的名誉权的。

娄道长显然也觉得这两身“黑白无常”的装扮太辣眼睛,摆摆手说道:“好了,这些装扮就先去了吧!”

他转头招呼起另外两位道长:“师弟,摆阵。”

那三只鬼看上去却有些闷闷不乐。

虽然已经在鬼屋工作了小半个月,但因为游客不多,收获的尖叫声也不够多,它们现在还不是很想投胎。

可是前有等着超度它们的三位道长,后有对它们表现出食欲的肖司明,再怎么不情愿,它们也只能在众人的围观下,依依不舍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装扮。

白衣女鬼摘下一头掩面的假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蛋来,因为是上吊死的,它的两只眼睛几乎要鼓出眼眶,舌头伸出来老长一截,一直拖到腰上,收都收不回去。

跳崖死的那个就更惨啦,身体被截成了几份不说,脑袋也被削掉了一块,面具摘掉之后,露出了面具下血糊糊的脸,脑浆都快溢出来了。

唯一还有个人样的大概就是那位喝敌敌畏自杀的了,最多就是脸有些发紫,而在另外两位的衬托下,显得它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

阮阳忍不住想,以它们的长相,直接本色出演明显比装扮后的样子吓人吧。

三只鬼见众人突然都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由得都有些心虚。

它们三个还挺有礼貌的,想着反正一会儿自己也要去投胎了,便情真意切地朝着刚刚被它们吓到的鲍小虎鞠了个躬表达歉意:“刚刚真是对不住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然而,因为鞠躬幅度太大,一滴鲜血从脑袋被削掉一块的男鬼身上飚过来,溅在了鲍小虎的脸上。

鲍小虎:“……”他一脸呆滞地抹了把脸,看着手上黏糊糊的鲜血。

然后,他又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面前画风可怖的三只野鬼。

“…………”

鲍小虎嘴巴动了动,看口型,像是在叫救命。

随后他噗通一声,终于瘫倒在了地上。

全场静默了一瞬。

长舌女鬼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脸慌张地为自己辩解:“这次我什么都没做啊!大师明鉴!”

怎么肥事,它不就是禁不住诱惑偷偷尝了一小口阳气吗?这人怎么说晕就晕,是不是身体不行啊,身体不行也不要来碰瓷它们鬼啊!

它们三个慌张极了,生怕这口锅扣到自己头上,就见娄道长收回审视的目光,语气万分艰涩似的开口:“……他应该只是被你们吓晕过去了。”

“什么!”那三只鬼闻言却突然激动了,向道长们求证道:“他……他真的是被我们吓到的吗??”

昌道长被今天这趟走向逐渐成谜的驱邪委托搞得无语极了,闻言有些不耐烦道:“对,就是你们,也不看看你们的样子有多吓人。”

本来是一句批评指责的话,三只鬼听了,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夸奖。

“太好了哇,居然有人会被我们吓到晕倒!”

它们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这份激动显然不似作假。

这还是第一个被它们吓晕的人呢!

“谢谢,太感谢你们了。”三只鬼一直以来的心愿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它们周身白光一闪,竟然齐齐放下了执念,完成了对自我的超度。

众道长:“……”

从业几十年,这还是头一次看鬼魂自己超度自己的。

ojbk,这下连往生咒都不用念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

从鬼屋里出来的时候,李队带着人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情况怎么样?”

那东西在龙岭山上的表现如此嚣张,几位大师能降得住吗?

话音刚落,就见三位道长突然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李队被看得有些莫名,眼神下意识就朝他心里认为业务水平最厉害的肖司明看去。

肖司明朝他点点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淡声道:“已经解决了,不过这里可能需要重新招聘员工。”

他周身那种沉着冷静的气质和不容置喙的语气总能让人感到安心,李队长松了一口气,对着几位大师感谢道:“辛苦大家了,收尾工作就交给我们吧,晚点局里会支付各位的报酬。”

他语气如此有诚意,被他感谢的道长们却都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鬼知道他们今天只是过来陪跑的,捉鬼王的时候是肖司明出的力,驱野鬼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往生咒都没来得及念。

“师弟,”娄道长头疼地招呼了一声俞道长,“我累了。”

他看了眼肖司明冷静帅气的后脑勺,感觉自己肩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而且整个肩膀都有些沉重。

娄道长在内心长叹了一句: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们几个前浪眼看着就快扑死在沙滩上了。

——————

分别时,娄道长思量再三还是掏出了手机,问能不能加个微信。

“好啊!”阮阳高高兴兴地应下。

他最近微信好友猛增,都是一些从屈昊林那里买了符咒后觉得效果奇佳,想要跟他发展成长期合作关系的买家。

一开始他还来者不拒,但好友申请的数量跟坐了火箭一样疾速上升着,为了避免以后朋友圈变成菜市场,他最近都不怎么加好友了。

阮阳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手里居然有了这么多客源,这好友数量,都可以去做微商了。

唉,不知道娄道长的道观需不需要购买符咒呢?

不管怎么样,能跟正规道观搭上线,他还是挺开心的。

肖司明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就举着手机欢快地和娄道长加上了好友。

加完好友,娄道长又问:“不知贵观地址在哪里,有机会的话,贫道想登门拜访一下。”

话音刚落,卫瑄向他投来复杂的一瞥。

娄道长:“?”

卫瑄眼神飘忽,觉得有必要向这位年逾半百的道长解释一下:“我们并非道门中人,也没有什么道观啦。”

娄道长一愣,显然有些意外:“那你们是……”

“事务所,事务所,嘿嘿,”卫瑄掏出了肖司明的名片,递了过去:“灵河事务所。”

娄道长接过那张黑色的卡片,神情迷茫:“事务所……”

卫瑄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名片已经再次升级过了,“灵河事务所”五个烫金大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娄道长一言难尽地看向三位道友,明明已经合作了一天,却好像刚认识他们似的。

就见肖道友抬手揉了揉阮道友蓬松的头发,冷峻的面庞上居然浮现出了些许柔和的神情。

“回家了。”

而阮道友一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乖巧地点头:“嗯。”

娄道长嘴上说着:“道友慢走。”心里却在偷偷嘀咕,这两位道友的互动怎么奇奇怪怪的。

娄道长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奇怪,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居然有点接近于暧昧。

他看了一眼对此毫无察觉的卫瑄,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毕竟看卫道友的样子,好像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罢了,不想了。

耳边是游客们的欢声笑语,娄道长看着不远处郁郁葱葱重峦叠嶂的龙岭山,心绪微沉。

鬼王问世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号召。

这天地,恐怕要迎来一场浩劫啊。

——————

阮阳等人回到别墅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天边染上了一片霞红,从各家飘出了晚饭的香气。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点吃晚饭,结果进门一看,只有一个莫宇在庭院里扫地,高宗皇帝不知道去了哪里。

卫瑄问:“老皇帝呢?”

留守儿童莫宇眼神幽深地看了他一眼:“买菜去了。”

高宗已经逐渐习惯了现代生活,而且有莫宇的符咒加持,只要避开正午,他也能跟活人一样走在太阳底下。

一开始他还不大乐意,他做鬼一千年,早就忘了走路是什么感觉,后来被莫宇威胁了一顿,这才乖乖地学起了走路。

卫瑄有气无力地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还没回来啊,我要饿死了。”

话音刚落,从门外传来了一男一女唠嗑的声音,卫瑄扒着围墙探出头一看,就看见出门买菜逾期未归的老皇帝和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大妈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

这片住宅区的大爷大妈都很富裕,退休后的老年生活过得也很精致。

之前好像听门卫提起,小区最近还举办了第三届广场舞大赛。

卫瑄粗略打量了一下,大妈头发打理成了时髦的羊毛卷,穿着黑色羊毛大衣,脸上的妆容淡雅,看面相,她的丈夫早亡,儿女双全。

而自家的老皇帝在夕阳下笑得脸皱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当着大妈的面,连自称都改了。

在家的时候嚣张得不行,一口一个“朕”,这会儿倒是平易近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对着大妈笑眯眯地说:“我到家了,你明天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去活动中心熟悉一下舞步?”

卫瑄被他宛如怀春少男的语气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围墙上下来,口中啧啧道:“乖乖,有情况啊!”

他坐下来叹了一句:“冬天还没走呢,春天就要来了。”

莫宇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别墅二楼的窗口,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隐约能看见一些二楼窗边的人影。

他看见窗边两道人影交叠,眉毛都死死地皱在了一起。

肖司明这个始乱终弃的又在干嘛?

*

事实上阮阳正在跟肖司明请假。

今天爸妈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好长时间没回家过了,再加上前几天学妹在微信上跟他说元旦文艺晚会,旅游社准备出个话剧,问他能不能来当旁白。

但他现在居住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远,根本不在一个区,打车也得花上一个多小时,来去太折腾,他便婉言拒绝了学妹的邀请,但答应了去做观众给她们捧场。

两件事情加起来,阮阳一口气请了三天假。

这还是连同今天算在内的。

肖司明薄唇紧抿,内心十分地不乐意,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干预阮阳的社交,于是在批假的同时,又充满暗示地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

他的重音落在“早回”上,然而第一次跟领导请假的阮阳心里紧张得不行,生怕肖先生不给他批假,在听到“早去早回”的时候,立即欢快地点头应下:“好的!那我就走啦!”

行李箱就摆在房门口,他竟然在请假之前就收拾好了行李。

肖司明:“……”

他面沉如水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不一会儿,门又“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小缝。

阮阳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白净的脸上扬着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脸颊微红地说道:“肖先生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

猝不及防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肖司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站在窗口,一直等到那抹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都没见阮阳回头看他一眼。

肖司明面上看不出情绪,其实正在心里偷偷地愤愤。

看吧,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晚些时候卫瑄上来叫肖司明下楼吃饭,一推开门,发现老大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目光遥遥地望着窗外某一处。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老大的背影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放空,反倒显得有些落魄。

整个人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块望夫石。

呸呸呸,卫瑄默默吐槽自己,什么望夫石,要是被肖司明听到了十层皮都不够他削的。

“老大,吃饭了。”卫瑄打破了沉默,随口又说道:“对了,你知道阮阳请假干嘛去了吗?怎么走得这么急,连晚饭都不吃。”

他话音刚落,就听肖司明转头唤了他一声:“卫瑄。”

肖司明半张脸在夕阳下,半张脸隐在暗处,面部轮廓被夕阳的红光镀上了一层光晕,看上去有些不真切。

听到他严肃的语气,卫瑄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正色道:“老大,怎么了?”

肖司明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淡声道:“进来吧,有事问你。”

卫瑄浑身汗毛竖立:“???”

不是他开玩笑,跟着肖司明干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对方这么严肃的样子。

关上门的一瞬间,卫瑄脑子里思绪纷飞,各种各样的猜想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难道真如那些冥差所说,老大要攻占冥界了?

还是说,三界又要发起战争了?

他脑子里甚至想到了肖司明可能会一脸沉痛地告诉他天道要崩塌了世界要灭绝了的画面。

万万没想到,肖司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微微皱起了眉。

“你……”他的神色说不出的古怪,“知不知道阮阳喜欢什么类型的?”

卫瑄:“…………”

“哈?”

“什、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坦克碾了,不然也不至于出现这么离谱的幻听。

要不就是昨晚洗澡的时候脑子里进了太多水。

肖司明向他投来一瞥。

那眼神,说实话,拿去战场上杀人都够用了。

肖司明像是压根没考虑过要照顾一下手下的心理承受能力似的,干脆把话挑明了:“你天天在他身边晃,连这点信息都不知道吗?”

卫瑄:“……”不是,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

他觉得自己巨冤,猝不及防的,突然想起莫宇曾经跟他说过,老大有喜欢的人。

所以这是移情别恋了吗?

卫瑄咂了咂嘴。

十分钟后,卫瑄顶着俩乌青的眼圈从楼上下来。

莫宇看见他这副样子,拧眉道:“怎么回事?”

卫瑄:“我……”

他有苦说不出。

总不能说,老大问我阮阳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回了一句他喜欢年下,然后被年龄已经可以当阮阳老祖宗的老大在恼羞成怒之下打了一顿吧。

卫瑄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地回道:“没什么。”

他望了眼窗外,桃树干枯的枝丫萧瑟地立在寒风中。

不过他已经想到了树上桃花朵朵开的画面。

看样子,今年春天没准会提前到来噢。

——————

阮阳对肖司明打探他喜好的事一概不知。

他直接打车到家楼下,刚一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内心有些疑惑:这两天有这么冷吗?怎么感觉气温突然之间就降下来了。

阮阳并不知道,肖司明一早就在别墅附近设下了阵法,虽然为了不显得太过异常,没有夸奖到四季如春的程度,但和外头一对比,别墅周围气温要高上好几度。

他刚觉得冷,胸口便漾出一阵暖流,很快便温暖了他全身。

阮阳伸手摸了摸那颗几乎要被他淡忘的珠子,想起这也是肖司明送给他的,下意识给肖司明发了今日份的第二张好人卡,小声喃喃道:“肖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珠子上的流光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原本温度适宜的珠子骤然升温,就像是一个正在生闷气的人。

阮阳:“?”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然而那珠子温度又飞快地降了下来,像是怕烫到他似的。

远在别墅里的肖司明收到了阮阳的语音。

他点开那个小红点,那头的风声呼呼地灌进来,阮阳本就黏糊的声音变得更加软糯了,还带着一丝急切。

“肖先生!你送我的珠子刚刚温度忽高忽低的,它是不是失灵了呀!”

肖司明:“……”

肖先生即将再次恼羞成怒。

*

阮阳看了肖司明给他回的信息,肖先生说这是正常现象,让他不用担心。

他对肖司明有极高的信任,肖先生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肖先生总不会害他的。

他提着从商场采购的大小礼物,敲响家门的时候爸妈正在吃晚饭。

“怎么这么晚回来了?”阮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微微一愣:“你才刚工作,花钱要知道节制。”

阮阳想说其实我已经是存款六位数的人啦,但考虑到父母的承受能力,只是笑道:“知道啦,刚发工资,想孝敬一下你们。”

阮母大为感动,看上去已经将“我要阻止儿子搞迷信”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洗手去,妈给你再炒个菜。”

阮阳乖乖道:“好。”

他走进客厅,阮父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阮阳唤道:“爸。”

阮父像往常一样,朝他点点头,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有些迟疑。

阮阳挠了挠耳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去厨房洗了个手出来,见他爸阮力实仍双眼紧盯着电视机。

阮阳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电视上正在直播晚间新闻,女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道:“下面继续播放本台新闻,最近叫人人心惶惶的龙岭山命案今日成功破案,本台记者联系到了负责调查本次案件的民警。”

然后画面一转,屏幕上出现了李队那张熟悉的脸。

“阮力实,过来帮我端一下菜。”阮母在厨房里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探出头来叫道:“阮力实!”

阮父依旧像没听见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电视机。

阮阳虽然很好奇李队究竟是怎么给这件事用科学的方法进行收尾的,但阮母那边需要人帮忙,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电视机上收回来:“妈,给我端吧。”

阮母心疼儿子,出去之后胳膊肘捅了捅阮父:“你干嘛呢?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阮父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电视机。

阮母转头看去,就看到了出现在电视机上的李队那张脸。

熟悉,太熟悉了,今天早上他们才见过,那时候还在猜对方是不是请来的托。

“……”二老再次陷入了沉默。

阮阳这顿饭吃得心里毛毛的。

他们家规矩并不是很严,尤其父母平时要上班,餐桌是最好的谈心时间。

然而平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父母今天一下子变得很沉默,全程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是来自颠覆世界观的注视。

阮阳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差不多七分饱的时候就放下了碗,飞快地说:“我吃饱了!”然后溜进了房间。

回到房间,他刻意没将门关得很严实,而是留了道缝,将耳朵轻轻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客厅二老的交流。

“我看没什么问题。”

“要不就先这样,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我们再改主意也不迟。”

阮母仍有些不放心:“话是这么说,真不对劲就晚了。”

阮父喝了口啤酒,他向来心大看得开,并且认为阮阳这一点就是遗传的自己,“你给孩子一点独立的空间,尊重他的选择。”

说罢,他又道:“明天下午你不还约了人打牌吗?去放松放松。”

阮阳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坐在书桌前思索片刻,脑中灵光闪过,拉开行李箱,从箱子里取出了这趟带回来的符纸和朱砂。

他脑中回忆着招财咒的样子,一连画了四五张,终于有一张看得过去的。

他去洗了个澡,回头之后,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符咒上。

不知道肖先生看见了会不会夸他厉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符咒拍下来发给了肖司明。

……这个点,肖先生恐怕已经睡了。

阮阳心跳快了一拍,正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就收到了来自肖司明的秒回。

【是招财符?】

回了!!

【是啊,肖先生怎么还不睡?】

删掉删掉,怎么看都是一副管束人的口吻。

【是呀,肖先生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删掉删掉,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在求夸奖啊!

阮阳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

啊!回个信息怎么这么难!

肖司明盯着聊天框上不停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翘首以盼了半天,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嗯。】

肖司明挑了挑眉,想到对面那人打了半天的字,居然只发来这样一个矜持中肯的回复。

他看这个字都觉得里里外外透着奶呼呼的傻气。

阮阳正抱着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

他是气的。

嗯算个什么回复啊!

还不如求夸奖呢!

正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的时候,手机好一阵震动,他一抬头,发现居然是肖司明打来的电话。

阮阳手一颤,接通了。

“喂,肖先生?”阮阳把自己闷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好。

肖司明的声音隔着网线似乎更加低沉了,像是带着细细的小勾子,轻轻挠刮着他的耳廓:“还没睡?怎么这么晚还在画符?”

阮阳贴着手机的那只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他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枕头一角:“嗯……准备送给我妈妈的。”

他顿了顿,小小声问道:“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肖司明在那头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说出的话也好听:“画得很好看,不错。”

得到了想要的夸奖,阮阳脸上却腾地泛起热意,手指在枕头上扣了半天。

肖司明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有些后悔打的是语音。

刚刚应该直接按视频聊天才对。

阮阳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房门外传来阮母起夜的动静。

阮阳像个生怕被家长发现早恋的高中生,吓得赶紧伸手熄灭了床头灯,然后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小声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肖先生早点睡呀,晚安。”

直到肖司明那边传来一声晚安,他才挂断了电话。

黑暗的房间里,阮阳一头蜷曲的小卷毛被自己折腾得很蓬乱。

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是被闷的还是单纯因为肖司明刚刚的那通电话。

阮阳把手机像丢炸弹一样丢到床尾,不去想那个电话,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这只是小长假的第一天,明天他还得去学校观看旅游社的话剧表演呢。

半小时后,他在床上横竖调换了个方向,然后像个毛毛虫一样裹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

最后,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捡起了床尾的手机,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只是想看看现在几点。

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三。

通知里面没有新消息。

好烦噢。

为什么假期才过去一天啊。

阮阳把手机一丢,重新缩回被子里,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阮父阮母照常去上班。

阮阳在家门口的超市逛了一圈,买回来不少食材,然后做贼似的摸进厨房。

在一阵乒乒乓乓拆炸弹一样的动静中,买回来的食材最后变成一坨坨无法辨别的东西,一起进入了楼下的垃圾桶。

阮阳丢垃圾的时候还在想,也许他应该把这些东西丢进有害垃圾里。

阮母上完班回来,十分意外地发现厨房的厨具焕然一新。

她正要找阮阳问话,阮阳就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张黄纸:“妈,你不是要去打牌吗?把这个带上。”

阮母看着手里的符咒:“……”

她在出言教育孩子不要迷信的边缘徘徊。

阮阳却背着书包走到了门口,说道:“我去学校一趟哦,今天学校举办元旦文艺演出。”

阮母:“……早去早回。”

罢了,或许该听听阮力实的话,尊重一下儿子的职业。

但是这种东西……她低头看向手中相貌平平的黄色符纸。

真有那么玄乎?

阮母嘴角抽了抽,虽然内心并不怎么相信,但出门赴约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将那张符纸放进了钱包里。

对于阮母和她的小姐妹来说,牌桌上是最能联系感情的。

大家讨论的话题其实大多离不开家庭,主要还是围绕着孩子。

这桌聊李大娘家的儿子考上了公务员,那桌聊张大妈的女儿成功读研。

总而言之,牌桌即是战场,除了牌技上的切磋,更多的是这种微妙的攀比。

阮母今天身上穿的大衣,就是阮阳昨天带给她的礼物之一。

眼尖的小姐妹一眼就看出这大衣价值不菲,开口就道:“文慧,这是你们家老阮给你买的跨年礼物?”

阮母顺着她的眼神,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这身衣服,笑道:“他哪有那么浪漫,这是小阮给我买的。”

一句话甚至引来了旁边那桌人的注视。

阮母但笑不语,在这种时候,秀儿子比秀老公还拉仇恨。

果然,片刻后有人酸溜溜地开口:“阮阳今年才本科毕业吧?这么快就找到工作啦?”

阮文慧一边摸牌一边应道:“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手气似乎特别地好,想摸东风就摸东风,想摸发财就摸发财。

那人又问:“工资多少啊,前两天我们家那小子还在跟我抱怨,今年就业形势严峻,实习生一个月三千还没有饭补,没有高学历根本找不着什么舒心的工作。”

阮母出声道:“三万。”

那人紧跟着道:“我碰!”

“你碰什么?”阮母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笑容无害,“我说我儿子一个月工资三万。”

众人:“……”

说话间阮母又摸了张西风,顿时眼神一亮:“我胡了!”

众人:“……”自闭了,谢谢。

阮文慧今天连赢数把,杀得同一桌的牌友毫无尊严,一个个早早地就收拾包说要回家。

她坐在牌桌边笑得眯起了眼,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收拾零钱的时候,她手指碰到钱包夹层里那张黄色的符纸,动作一顿。

“……”阮母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想到了自己今天一帆风顺的手气,不由得喃喃道:“不会吧。”

——————

阮阳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学校,演出在室内体育馆举行,他给学妹思思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到了。】

思思给他回:我们在东门等你。

阮阳一抬头,就看见前方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两人一高一矮,举止亲密。由于灯光昏暗,他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个正在向自己招手、个子矮一些的是思思。

他笑了笑,也招了下手,看着思思拉过身边的人朝他奔过来,心里还在想,一个月不见,这姑娘居然已经谈了对象。

然而,等两人跑到他近前,阮阳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原本上翘的嘴角渐渐垂下来,几乎能挂油瓶,眉毛也皱了起来。

和思思举止亲密的那个男的他再熟悉不过。

这不就是上个月刚跟自己分手的渣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