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萧寄北似乎瞧见李云赋身影,寻着走过来,敲好碰见铁骑围营,他骤感不妙,连忙偷藏在营后,打探消息。
没想到,听到这番污蔑!
放你娘的狗屁!
萧寄北怒火中烧,踹营帐便要冲出来,将这些打仗时屁事也不敢吱一声,赢了便来秋后算账的伪君子们痛打一顿。
却被孔都统压在了草堆里。
萧寄北奋力挣扎,却听见,萧将军说,“确有此事。”
萧寄北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来人拿下!押送回京!”
萧寄北看着父亲云淡风轻的走向那幅镣铐,像是早有预感一般……
为何?
他质问都统,“怎么回事?父亲怎么可能通敌卖国?”
营外付镇中松了口气,承认了便更好办了,他挥手沉声道;“封锁校场。”
一是为了以防萧家军暴乱,二是他明白,萧将军功过相抵,不可能祸及家人,他要伺机将萧家彻底打压下去,不能让他们借着萧家军死灰复燃。
都统一听便皱眉,他连忙带着萧寄北向外跑,要赶紧逃出去。萧寄北也知情况险恶,两人配合得宜,不一时便溜了出去。
都统左右环视,将牙牌递给萧寄北,“小公子快走!将军从未带公子离开过兵营,京中人不识公子,带着这个牙牌,以后便没人认得你。”
而萧寄北却没看,他死抓着都统的手说,“通敌是何意!”
“水患放来时,倭寇行兵急躁,不似往日作风,将军猜测定是其首领出事,便派人去交涉试探,假意结盟,伺机歼灭。”
身后传来话语声。
都统眼神一厉,将萧寄北推下高耸的护栏,而后向来路跑去,引开来人。
萧寄北蹬着墙沿,两个空翻平稳落地,与之掉落的还有一枚牙牌。
他借着月色拾起一看。
上写着——晋南米商应氏长望。
应长望。
长忘……
萧寄北落了两行泪。
原来父亲早已做好了打算吗?
他向来聪慧,是最懂将军的人,他知将军不喜他从军,也不喜他为官,只愿他远离纷争的活着……
萧寄北摸了两把脸,被诋毁他可以恨,被陷害他可以谋,但若是父亲心甘情愿……
他该怎么办?
他攥紧手中的牙牌,竟觉得茫然天地,不知何去何从……
城中的官兵越来越多了,萧寄北左闪右避,听到粗布麻衣的两位行人议论。
“萧将军叛国被抓了……”
“苍天有眼!这种草菅人命的狗官!”
“嘘,你看到这么多兵没?”
“听说是在搜寻不见了的小儿子……”
“要我说就该满门抄斩,你可知李家娘子死的有多惨,连带着四岁的女儿都一块遇害了……”
萧寄北咬的后牙酸疼,这一路他已经听了太多了,从歌功颂德的常胜将军,到草菅人命的狗官,不过短短数月,他们全然忘了几十年来,是谁守护的边境安稳……
萧寄北忽然觉得无趣。
为民无趣,为官无意。
他看了眼手中的牙牌,起了隐世长居的心思。
但他还有一个不舍。
“城门落锁了,要走的赶快呀,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几个商贩连忙推着车往东城赶去,而萧寄北却向西而驰。
他如今连爵位也没了,成了罪臣之子,李云赋更不会要他了吧……
但他还是想听对方亲口说一句。
可他在李云赋卧房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李云赋回来。
他等累了,便躺上了李云赋的床,拉起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他现在是应长望,他没有家了。
萧寄北面无表情的缩在被子里,天气很热,泛起来的潮湿和燥热,让他觉得安心。
而后他听见了仓促的脚步声,和气喘吁吁的喘息声,像是从外面奔波许久回来一样。
那人还大口大口喝了一壶茶,匀了点气,便又要推门出去……
萧寄北正欲扯下被角。
“李御史好久不见。”
萧寄北停了手。
“封白衣,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
封白衣拍了拍绿色的官袍,笑了下,“告御状。”
萧寄北攥紧了被角。
“萧将军之事是你所为?!”
封白衣拍手遣人提了两箱书画来,“御史别客气,自然是你我二人共同所为。”
“你什么意思!”
“畏惧倭寇,消极避战。拥兵自重,坐观倭乱。若不是御史这份折子写的好,我又岂能替洛江百姓伸冤,多谢御史重恩。”
萧寄北怔住,嘴皮咬出了血来。
李云赋皱眉,他总觉得这话中有话,膈应的要命,但他无暇去管,如今到处搜寻萧寄北,他要比别人更快找到萧寄北。
“我不过是据实而禀,今日还有要事,来日再与你聚。”
李云赋神色焦虑,急着往外走。
封白衣余光往屋内望了望,没见动静,听到如此消息,若是萧寄北在,肯定早就跳脚了。
而李云赋这般耿直的人,定也装不出这幅模样,往外找人。
他心有定数,便拱手告退。
李云赋说:“将你的东西带走。”
封白衣自然不肯,便蹉跎推迟,李云赋急的不行,哪里有时间和他周旋,便由了他,打算明日再行归还。
封白衣怕他反悔,便立即将厚礼送入,替他关上了门。
李云赋便匆匆往外寻去。
封白衣估计的没错,按理来说萧寄北是早该按捺不住了,只是他太过震惊伤痛,一时都忘了反应。
待人走后,他才木讷的下了床,掀开了那个箱子……
他打开其中一幅,手心里的血便染了上去。
落款是竹林君子宋知礼。
宋知礼画竹是少年有名的,这一箱名画里,没她的才是怪事。
但萧寄北显然无心去想了。
萧寄北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怪不得他不肯悔婚,原是早就知道萧家败落,原是他一手策划……
萧寄北想起自己从前悄悄同他透露的那些事,说让他安心,萧家军有制敌新战术……
到最后竟成了一本要他父亲性命的账本。
李云赋,那是我父亲啊……
他心头燃起熊熊的恨意,面前闪过那些踩着他们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战死将士的文武百官,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高枕无忧便可享封官进爵,清平盛世!
他要一层一层剥下那些道貌岸然伪君子的皮!
教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他要替所有将士鸣冤平反!守护河山无错!何必畏惧奸佞!他父亲无罪!无罪!无罪!
“寄北,寄北你没事吧!我终于找到你了,快,我送你出城!”李云赋从阴暗的一个巷口发现了他,然后急切的上前捉着他的手,四处打量。
而萧寄北漠然的将手搭在他手上,缓慢的抬起头问,“李云赋,你参我父亲了吗?”
李云赋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萧寄北突然扶腰大笑,眼睛逐渐染上血色。
李云赋不知怎么解释,但又想捂住他的口,怕惊动了官兵。
“寄北,你听我说……”
而萧寄北弯着腰,将他的手指一节一节的剥离,然后一手劈在了他脑后。
萧寄北掐着他脖子将他抵在墙上,一只手用力将他往上抬。
李云赋在昏迷中一点意识也没有,双脚逐渐离开了地面……
萧寄北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不消两秒,李云赋摔落在地,他一手用力锤在了墙上。
那青石砖砌的墙竟被砸裂了缝,而萧寄北的一只手也无法在自然张开。
他用另一只手解开了李云赋的衣带,然后滑入他胸口,摸到了他的钱袋,还有他随身携带的一只笔。
萧寄北将那支笔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他自欺欺人的说:“你欠我的,我要你光明正大的全部还回来!”
他说的咬牙切齿,而心痛的几乎走不动路。
他憎恨的瞪着李云赋,却又扯不开半分视线。
直到路边响起了话语声,他一脚踢翻周遭的破锣铜子,引来了人。
“喂,这里有个人!”
“快看看死了没!”
“老天啊,是李菩萨,快救人!快救人!”
这是距离城门最近的巷口,一下子便把所有人引来过来,尤其是官兵,听说寻到萧将军小儿子,那可是赏银千两。
萧寄北自人海中穿过,听到那句李菩萨红了眼,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翻上城墙在最高点停了一下,将那个手执缨枪,长风挺立的人剔出了脑海。
……
“将军!”
沈是自梦中惊醒,他看见萧将军曝尸荒野,那本来身负数箭亦能取敌将之首的一代名将,被白蚁蛆虫啃噬的没有一块好肉,那本如鹰隼灼目的双眼,只剩下白骨森森的两个黑洞。
距离萧将军死去已经有两个月了。
他并没有死于荒野,而是挟持了付尚书,文舍人不畏生死的换了付尚书,一番陈词说的百官落泪。
萧将军带着文舍人逃跑了两日,便被付尚书围堵于悬崖,萧将军拼死抵抗,一支长箭穿胸而过,萧将军终于不受重负的掉落悬崖。
被发现时,早已四分五裂,脑浆迸溅。
结局比沈是的梦还要荒谬。
沈是下了床,给自己点了一支灯,他许久不敢入睡了,近来的梦一次比一次吓人,一次比一次教人痛入骨髓。
他梦见宋奉安的那场火,梦见萧将军的死,亦梦见柳长泽。
他竟梦见柳长泽说喜欢沈太傅。
他可悲的用双手掩住脸,有一两滴水渍沿着手缝落在了案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