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再见了,陆易丝

我拐弯抹角地问过西观,问他是否有过他异常执著的事。

他答:当然,每个人都有。

我笑笑:那是否会因为太在乎一个良性的结果而放弃原来丝毫不会质疑的过程。

他停顿了一下说,他想要的结果是好的,但放弃的选择不是他所能决定的。然后,他问我,如果换做是我,又会怎么选择。

我说:但凡不涉及公德与道德问题一般都会放弃。

“道德与公德的衡量本就没有一定的准绳。这个社会赋予人太多规则,却没有赋予人们能力去倾听心灵的需求。事实上,大部分时候跟着心走的历程,都不会太痛苦。”他微笑着看我,“我相信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为太长时间的执着,让原本不对的事情变成了一种习惯。”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能真正找到自己想要的,因为不愿意放弃原先设定的目标,所以一路走歪。”

我觉得他时常说些话,让人感觉深奥得就像在走迷宫,把原本十分明了的事弄到最后谁也不明白的地步。出于本身思维能力的限制,我结束了谈话:“是的。”

他牵住了我的手指,带着我在空中划出一段光阴,目光似乎落在遥远的空旷里,深邃得找不到方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

我说好。

然后,我们一起落在异常巨大的太阳树下,那颗树上挂着一个长长的古老的秋千架。他说这就是他记忆中最喜欢的地方。他说,在他的记忆中,一直有这么一颗古老的大树,站在树下,能随时听到海浪拍打着海岸的声音。我回过头,看到了遥远的沙滩,沙滩上全是淡紫色的凯米罗。馨香弥漫在充斥着咸味的海风中。我问他这是多遥远的记忆,他说他也记不清楚了,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万年,但总不去想,便忘记了。

沙滩上只有零星几个建筑,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东西可以显示我们到了哪里。

“这里很像几百年前的图密斯。”我说,“和我们前面到过的那个地方很像,却又不是很像。”

“是图密斯。”他说,“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未来的鲜花广场。”

我点了点头,朝四周看了看:“这里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是的。”他说,“所以当我带着你离开圣学院的时候,我只能把你带来了这里,我相信你也喜欢这个地方……无论事实上它有多危险。”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被远处的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他柔和的面部线条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无比温润。“遍地的凯米罗,足以让我安心。”

能和他的记忆互通并轻松地进入到他的记忆,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一种失落感伴随着他的话油然而生。我勉强笑着:“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吗?”

“是的。”他说,“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在这里的地底下。”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他拍拍我的后背:“愿意荡秋千吗?”

荡秋千?我疑惑地抬起头来。

他伸出手,幻化出一个秋千。我看到秋千架在习习的凉风中轻飘飘地荡漾着。

他把我送到了秋千架上,让我的手紧紧抓住秋千架的绳子。然后,他面对着我,微笑地把我渐渐变长的发丝拢到耳后:“有时候人们会希望坐上一列永不到终点的列车,可他们一直清楚它迟早会到的。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愉快地下站。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吗?”

我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当然,我也会选择愉快地下站。”

“陆易丝。”他在亲吻我额头的同时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记住我的话,你是神,不是别人。”他绕到我身后,秋千架在他的手下慢慢开始晃动起来。

我紧张地回过头看他,看他洁白的发丝凌乱在不知何处出来的乱风之中,平淡无奇的风将他的表情肆虐得七零八落。他站在斑驳的阴影里,阳光七七八八地透过茂密的树叶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神真切着、通透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如当时已是西边的太阳,闪耀着黑暗前猛烈的光辉。一如当时在圣地亚哥刚见到他的样子,像光明,纯粹得如此离奇、干净、明亮和极端。

一种离别的情绪在身边滋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挽留。

他终于放开了绳子。于是,我和那个秋千架就像气球一样迫不及待地飞到了半空,只能说绳子太长了,我作为圆规划下的终点,在空中投出的弧形绵长得可怕。

“再见,陆易丝。”他在下面,金色的光芒像小鸟一样跳跃在我的肩头,背后,是他狭长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握着绳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其实我非常想确认一件事,于是在秋千的两个回合中,我终于破釜沉舟地让自己的声音传向他的耳朵:“这个再见是不是永别?”

他没说话,恬淡的笑容是掉落在层层雾霭之后模糊的云彩。我的心情也陡然高了低、低了高。“快回答,是不是?!”

没听到他的回答,只看到秋千莫名其妙地被狠狠一拽,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脱离了秋千,被迫飞到了半空。那种脚底和身体接触不到任何物质的感觉让我意外地紧张,我的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离太阳树越来越远。我全身一下子瘫痪了似的,不可控制地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西观营!!”

没有预想中能再次握住他的手心,我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结束的过程让人措手不及。

在记忆的深处,我整整和他待了七个月的时间,七个月的时间这么快就像从指缝中溜走的空气。

我的身体却在慢慢地远离他,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

他的声音好像是定格在影影绰绰光影下的一副油画,看不清楚却很清晰。

当白色的光芒像我们刚来到记忆世界的时候一样再次出现时,我听到他的声音在说那三个字。这是我听到的最后的话,声音是和堕落前的穆斯夜的声音一样,通透而深沉。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