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期摇摇头:“徐长歌他们跟我去就够了, 你和铁卫队必须留在庄里。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让惊鸿山庄度过接下来的危局,能保住你们不被斩草除根诛杀殆尽,那么此人非夫人莫属。但她一个妇道人家, 又不会武功, 只怕会有许多想不明白其中缘由的人不肯听从她的号令, 所以你必需留下来辅佐她,有铁卫队在手, 她才能够震慑那些不肯听命之人,你明白吗?”
这些话已经相当于是在交代后事了,傅惊雷沉默片刻之后道:“庄主若是觉得明日的比武没有胜算,不如趁夜离开惊鸿山庄,属下会尽力掩护。”
“……我知道, 唯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才会建议我临阵脱逃、苟全性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不能逃, 我是你们的庄主, 就算前方只有死路一条, 我也不可以退缩。”秦无期深沉地看着傅惊雷,“你是我最信任的下属, 我才会将这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你可愿意立誓,你会像过去服从我那般地服从夫人,无论未来情势如何变化,都绝对不起二心?”
傅惊雷沉默良久, 深深地低下了头:“属下……遵命。”
***
此时,在武陵城外的一处客栈,上清宫的弟子们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谈论着明天的决战。
除了他们以外,周围也来了许多其它门派的围观者,有的甚至是掌门亲临,人们抱着各自的目的--单纯想关注事态发展的、跟惊鸿山庄有旧仇的,或者没有什么仇怨纯粹就是想落井下石的,都在翘首以盼地等待着明日的决斗。
被万众瞩目的慕流云看起来却相当淡定,他从容地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晚饭就回房打坐,一切都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张驰却紧张得一刻也坐不住,一会儿去决斗现场勘察地形,一会儿安排人手盯梢沿路动静,直到天都黑了,他依然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身边有这样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不停地转悠,纵使以慕流云的定力,也无法继续安心练功了,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张驰:“你怎么了?”
“啊?吵到你了吗?”张驰立刻停住不动,想了想干脆到慕流云的身边坐下来,跟他直说心中的忧虑:“我一想到你明天要和秦无期那样的高手对决,就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慕流云了然地看着他:“怕我会输?”
“以你的实力,肯定还是赢面更大一些,但你再有把握,也难保不会一时失手,毕竟对手可是秦无期啊。”张驰抓住他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只是一般比武,输了也就输了,明天那可是真刀真枪、不死不休的决斗,万一你不慎失手……我真是不敢想。”
慕流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江湖拼斗,总是难免会有死伤,我会避免不必要的争斗,也会小心谨慎,尽量保重自己,不叫你担心。但明日之约,我是一定要去的。”
“道理我都懂,但是……唉!”张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慕流云见他实在焦躁不安,便抓住他的手将人拉近揽入怀中:“别想那么多了,既然难保天有不测风云,更应珍惜良宵苦短,对不对?”
平日里慕流云哪怕有一丁点儿主动找他亲热的表现,都能让张驰乐得找不着北,但今天他却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慕流云做了许多平日里不会做的挑逗之举,才渐渐进入状态。
***
二人温存许久之后相拥睡去,第二日张驰竟然起得比慕流云还要早些,天没亮就下了厨,亲手为他准备了早饭,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完,又陪着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便一道往落霞坡去赴约。
上清宫的众人和许多前来围观的武林中人都在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竟达百余人之多,更有甚者天没亮就已经在落霞坡等着,就为了占据一个观看这一对决的好位置。
当众人来到落霞坡时,发现那里还站着一些身着衣甲的军旅中人。
陆知乾身为主帅,绝对不会亲赴险地,但仍然派出了一些亲信手下前来观战,他会根据此战的胜负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为首的铁峰跟张驰也算老熟人了,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此外本来应该在京城的捕快龙九竟然也在场。
张驰惊奇道:“九哥?你不在京城办案,跑来这边是有什么要事吗?”
龙九干咳了一声道:“是程小姐的事……或者应该叫秦夫人了,贵妃娘娘担心她的安危,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张驰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个“懂你”的眼神,龙九尬笑一下,不再多话。
众人一直等到巳时将尽,秦无期才终于带着一些惊鸿山庄的人来到了落霞坡。
他们的脚步都还没有停下,围观人群中就有一些人本着落井下石要趁早的精神叫起来:“秦无期,你也有今天!”
“惊鸿山庄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终于要遭报应了!”
“就这点实力也敢起兵造反,都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那点儿斤两!”
“天璇道长武功盖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张驰默默地观察了一下冷嘲热讽的都有哪些人,秦无期当然是罪有应得,但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幸灾乐祸的嘴脸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慕流云也抿紧了嘴唇,嫌恶地皱起了眉。
秦无期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他充耳不闻地来到场中站定,抬眼看向了发出嘈杂的方向,那些隐藏在人群之中才敢聒噪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
秦无期朗声道:“此番兵败确实是我准备不足、实力不济,我无话可说,不过朝廷一纸公文便要夺走惊鸿山庄经营百年的产业,还要抓捕庄中弟兄以正其所谓的‘法度’,我若能忍气吞声就此认命,还算什么庄主,又有什么颜面面对庄中弟兄?尔等这会儿隔岸观火看热闹,恨不得我越倒霉越好,等到来日朝廷要征收你们的产业,抓捕你们的门人时,我倒要看看在场的诸位中,有几人会就此认命,又有几人敢拼死一搏。”
这番话语令在场的江湖人面面相觑,不少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确实,这场兵变的起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如秦无期所说,今日朝廷可以一纸公文就强行征收惊鸿山庄的矿场和盐道,来日谁又敢保证朝廷不会看上他们手头的产业?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多少还是懂一点的,惊鸿山庄这棵招风的大树倒下之后,下一个倒霉的保不齐就是围观群众中间的某一个。
铁峰作为陆知乾派来观战的人,明显地感觉到了事态有些不妙,他想要争辩却又一时词穷,只能斥道:“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是非!”
龙九也站出来道:“这家伙最擅长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大家不要上当。”
但人群之中仍有人道:“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话引来了一些赞同之声,张驰赶紧道:“诸位听我说,盐道矿场在不管哪个朝代都是国之命脉,朝廷自然不会任由它们继续掌握在帮派手中,不过朝廷已经许诺了优厚的补偿并且公之于众,秦无期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却又谋划造反,全然不顾兵祸再起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又会让多少追随他的弟兄为此丧命。如此作为,为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野心罢了!”
跟在秦无期身后的徐长歌冷哼道:“听说你已经是鹰盟卫那帮黑皮狗的统领,朝廷走狗自然是要帮着朝廷说话的。”
“够了!”慕流云盯着秦无期凛然道,“既然你是来赴约决斗的,休要多言,出手吧!”
“……你我之间,非要到如此境地吗?”秦无期叹了口气,“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只是当时情势如此,我也是被逼无奈,若朝廷要收拾的‘不法之徒’不是惊鸿山庄的下属,而是上清宫的门人,你又会如何?”
慕流云冷然道:“你确实有你的难处,但你弑父谋逆,栽赃嫁祸,险些害张驰丧命,又在他处境危殆,朝不保夕之时,还落井下石、派人追杀。光冲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有再正当的理由,我也决不会轻饶!”
慕流云此言一出,在场的许多人都不明就里地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慕流云和秦无期结了仇,却并不清楚这件事背后的诸多隐情。
秦无期苦笑着摇摇头:“也罢,多说无益,虽是形势所迫我才会做下这样的事,但既然做都做了,我就必须承担起后果。在动手之前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自我们相识以来,你可曾有过哪怕一刻,将我当做是真正的朋友?”
“直到我知道真相之前,都一直将你当做朋友。”止水剑铮然出鞘,斜指着地面,慕流云目光凌厉地看着秦无期道,“过往种种,我铭记于心,此战之后,不论生死,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好,痛快!”秦无期大笑几声,笑声中有几分凄楚亦有几分无奈,他不再多言,收敛心神缓缓地拔出了游龙剑。
在场的许多人都曾见过当日武林大会上慕流云与秦无期的那场巅峰对决,他们的剑术风格一如雷霆烈火,一如古井深潭,可说是各有千秋,虽然最后是慕流云小胜了半招,但江湖人都清楚,如果不是双方实力相差到了一定的地步,谁胜谁负就是一半看发挥、一半看运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