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钉板完全是就地取材用山上的竹子制成的, 能够形成杀伤力的只有一些手指粗细的削尖竹刀,用一个极为简陋的机括发动,如果慕流云此时是静立在茶棚中, 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可以躲开这样简陋的陷阱, 但是这会儿慕流云等于是在以极快的速度自己往上撞, 当他发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收住前冲的脚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旁的张驰猛然冲了上来, 将他撞开了。
事出紧急,张驰已经不可能再调整自己的姿势或者做出什么抵挡的动作,只能用身体生生承受钉板的撞击,好在那个陷阱确实粗糙,劲力不足, 只在张驰的肩胛、右臂和后背上留下了几个并不多深的伤口。
被撞开的慕流云稳住身形,惊愕地回头看着他:“张驰!”
“……我没事。”张驰捂着自己肩胛上的伤说, “只是一点皮外伤, 快去追人!”
慕流云放心了一些, 追出茶亭时, 那个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的荒郊野地里,慕流云一时也没有办法去追踪他的下落, 而且看起来清流和清越的对手极为难缠, 两个年轻人已经越发难以支撑下去,慕流云便上前替他们截下了那个敌人。
他本来还打算留下一个活口问话,可是眼看着那人眼珠通红,神色疯狂, 招式越来越不计生死,显然是已经服下了血魔丹。
慕流云不再手下留情,很快就将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敌人斩于剑下。
当他再次回到那间茶亭时,看到上官铃扶着摇摇欲坠的张驰正从里面出来。
“张驰……?”慕流云有些担心地跃上前去,刚才他看到张驰的伤好像并没有多么严重的样子,怎么才一会儿人就变得这么虚弱了?
“陷阱……有毒……”张驰脸色苍白地说,“封住我的穴道……可以暂时……阻止……”
他没力气说更多的话了,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慕流云立刻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二处大穴,还包括昏睡穴,张驰身体一软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慕流云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张驰走向马匹,焦急地说:“快!我们必须马上赶回上清宫为他解毒。”
清流和清越帮忙把张驰扶上了马背,却见大约一里开外的树林里,一群鸟雀似乎被什么东西惊着了,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定是那厮叫来的援兵到了。”清越焦急地说,“看样子他们人数还不少。”
“你们先走,尽快带张驰去治疗,我会挡住他们。”慕流云面如寒霜,将已经入鞘的止水剑再次拔了出来,此时剑身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拭去,散发着森森的寒光。
清流没有跟他磨叽,上了马扶住昏迷不醒的张驰,回头说了一句:“太师叔可千万要小心!”就拍马向着上清宫方向跑去。
“铃妹,我们走!”清越不由分说地拉着满脸都是担忧神色的上官铃,骑上了另外两匹马,追着清流去了。
慕流云没有回应他们,只是垂眸静立,沉默得仿佛一块岩石。
红莲教的援兵很快就接近了,他们的身形已经在林间隐约可见,看上去一个个身手都不弱的样子。
慕流云再抬眼时,他的眼中仿佛也带上了几分肃杀的血色,整个人如同地狱来的修罗一般,冷笑着看向了面前这些不知死活的敌人。
***
张驰再次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窗外也不知道是清晨还是黄昏,天色非常暗,周围隐隐地飘荡着一股酸涩的草药味。
他整个意识都还陷在一个懵懵懂懂的状态中,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动弹不得,他用了极大的毅力使劲地挣动了一下胳膊,却因为用力过度让那只手打在了自己脸上。
脸上被打到的地方也麻麻的没有什么感觉,张驰心想,我一定是还没有睡醒,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渐渐地清醒起来,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已经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他获救了。
张驰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在这样七月流火的季节里却一点也不会闷热,他光着上半身,棉被只盖到了肚子,居然还觉得有些冷嗖嗖的。
张驰吃力地扭头四处看,这个房间的陈设简单却不简朴,架子上摆着许多书,墙上挂着笔力遒劲的字画和一把古剑。
他听到有人在走近,其中一个声音好像是慕流云,只是说的话听不太真切,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含糊,勉强能够分辨他是在说:“……蚀骨散……送来的晚,毒入骨髓……只怕是废了,后半生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张驰用力地握紧了拳头,他的手指还能动,却怎么也无法握成拳,力气好像根本就无法从手臂传达到指尖。
那人还说了些什么,张驰就没有再留意了,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闷闷地跳动着。
他也粗通医术,正好知道“蚀骨散”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中了蚀骨散的人如果没有在一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下半辈子就基本只能瘫痪在床上度过了。
是啊,红莲教的人怎么会闲着没事去设置一个就算中了,也只会给人造成一点点皮外伤的陷阱呢?
只恨自己当时光顾着显摆了,又轻敌自大,不够仔细和谨慎,连这样简单的陷阱都没有早一点发现。
他再度试图握紧拳头,现在他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有心无力了。
这意味着,他将再也不可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建树,搞不好下半辈子连饭都需要别人喂着吃。
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为废人,不甘心就此失去一切的机会,可是又能如何?
张驰来不及想更多,慕流云和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大夫已经走进了这个房间,慕流云看到张驰正用力地撑着自己试图坐起来,马上过来扶住了他:“你可算醒了,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力气。”张驰垂着视线,没有明说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他心里很乱。
慕流云神情平静地说:“你中了蚀骨散,不过不用担心,只要吃几副药,休息上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好了。”
张驰有些无力地笑了笑,没有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那就好。”
那个老大夫给他把了把脉,问了一些哪里酸哪里痛之类的问题,就开始给他背上的伤口换药。那几处被竹刀刺出来的伤口已经缝合了,却没有包扎起来,只是敷上了一些防止发炎的药物,张驰年轻又健壮,这点皮肉伤对他来说并不怎么要紧,只是总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够彻底复原。
老大夫又交代了一些诸如伤口不能碰水、不能平躺、每天按时吃药之类的注意事项,就起身告辞了。
***
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慕流云沉默地看着张驰,他总觉得有很多话要跟张驰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平常总是会率先开口`活跃气氛,引导话题进行下去的张驰,这会儿就像他一样沉默。
几度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张驰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沉默,四下张望着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清风阁,这是我师父的房间。”慕流云说,“他一直云游未归,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哦……我昏过去之后怎么样了,红莲教的援军来了吗?”张驰努力地找着话题。
慕流云平静地答道:“嗯,来了一些人,被我收拾了。”
“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慕流云愧疚地移开了视线,一想到因为自己的鲁莽而连累了张驰替他受伤,他就感到很自责,“……幸亏你及时地推开了我,我……我真的没想到。”
--没有想到那里会有陷阱,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我不计生死地冲上来,硬是用身体挡下了钉板。
张驰只是笑了一笑,笑容有些凄凉:“……幸好,受伤的不是你。”
“……为什么这么说?”慕流云心里又有了那种曾经被他自己否认过的怪异感觉。
“如果当时中毒昏过去的人是你,就凭我们几个,怕是无力对付后面的追兵,所有人都会死的。”
“你……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吗?”慕流云迟疑地问。
“怎么可能,我当时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张驰苦笑着摇摇头,他不明白自己到现在还在畏首畏尾些什么,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难道都到了这一步,他还在徒劳地幻想着他和慕流云之间会有更进一步亲近的可能吗?
“张驰……”
“不必这么闪烁其词,还是实话说了吧……”张驰不想再演下去了,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从此就残废了,对不对?”
慕流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别胡思乱想,杨先生说了,你身上的毒解得及时,所以不会有事的。”
“你不用安慰我,蚀骨散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我心里清楚。”张驰凄凉地看着慕流云,毅然道,“可就算是变成这样,我也不后悔去救你。”
张驰的眼神让慕流云的心头一紧:“可是,你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张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慕流云的手臂将他拉近自己,头紧跟着凑了过去,一个仓促而强硬的吻落在了慕流云的唇角。
那甚至不能算是吻,只是嘴唇贴嘴唇地撞在了一起,因为张驰拉得太急而慕流云对他毫无防备,这一下撞得颇重,张驰的嘴里还被自己的牙齿磕破了,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慕流云楞了一下,才猛然将他推开了。
尽管慕流云并没有用上什么武功或者使出多大力气,纯粹只是受到惊吓之后的自然反应,但是张驰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没办法稳住自己,被他一推之下,后背就撞在了墙上。
伤口受到冲撞的剧痛令他不禁闷哼了一声,脸色瞬间就白了,倒在床上几乎背过气去。
毕竟还是亲到了呢。
痛得眼前发黑的张驰最后的意识是愉快的。
赚到了啊……
慕流云捂着被撞疼的嘴唇后退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痛昏过去的张驰。
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就转过身有些仓惶地离开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