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军事进剿的全面胜利,清匪反霸的群众运动正以浩浩荡荡之势,在全区展开。这时,上级党委从机关与部队中抽调了大批干部,支援二区,全区每一个村子,几乎都驻上了工作队。
根据下面反映的情况,虽然股匪已被消灭,军队进剿的重点山区,已出现了解放后所没有过的风平浪静的局面,但过去认为问题不大的地区,却由于散匪尚未肃清,群众尚不得安宁,迫切要求肃清散匪。为此,县委召开了全县区级以上的干部会议,对全县剿匪工作,作了统一的布置。
二区区委会根据县委会议的精神,又召开了全区农会主任、民兵队长、妇女主任、区干部与工作队会议,决定开展“逢山有人,逢路有哨”的大搜山活动。
会后,王群带着小黄同几个民兵,坐船渡过漓江,向离开区政府几十里路的刘家村进发。
一路上,看见村子边、漓江畔、山头、崖际,一群群的农民、儿童赤着脚,拿着镰刀、柴刀、马刀、红缨枪,有的来来往往巡逻,有的在站岗放哨,检查来往行人,也有一些地方烧起了火,腾起缕缕的浓烟,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
王群爬上了一座山,累得满身大汗。他忙把棉衣解开,露出了汗水淋淋的贴身内衣,迎风而站,举目望着漫山遍野的人海,触景生情,一种胜利者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摆在王群面前的是一幅生动、热烈、欢腾的图画,这里没有武侠小说上所描述的飞檐走壁的侠客剑士,也没有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所有的只是一些粗茶淡饭、在暴日寒风下成长起来的朴实农民,他们表面上平淡无奇,似乎不足轻重。然而,就是这些人,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以主人翁的身份参加了剿匪运动,组织成天罗地网,使那些至今执迷不悟的大小匪首,无法逃脱将被毁灭的命运。王群不由地回忆起小时候在家捉鱼的情形:在一个不大的鱼塘里,张上了大大小小的渔网,那些鱼,不论怎么挣扎,跳跃,躲避,终究还是被一个一个地兜在网里。这一伟大的、令人欢跃的场面,多么像当年捕鱼时的情景啊!这图景雄辩地告诉人们:群众的力量是强大无敌的!谁要是忘掉了这一点,而胆敢反对人民,那就叫他头破血流,死无葬身之地!
王群正在赞叹,小黄却在一旁提醒他说:“区长!风吹着了。”他敏感地摸了一下前额,汗水确已干了,顿时感到身上有些凉意,连忙扣好扣子,继续上路。爬过三座山,穿过密密的大松林,直到十二点多,他们才到了刘家村。
吃完了饭,一息未停,王群就带着民兵们出去搜山。他们沿着高高低低的小路走了三里多,到了一座横亘在三县交界的大山。山上很少有石头,大松、杉树笔直笔直的,长得冲天高。抬头向上,不见天日;低头向下,野草蔓生,搜山的人,就在那里穿来穿去,往来不绝。
“跑了!跑了!”一阵吆喝声从另一个山上传过来,接着就是一声枪响。山野里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后,又一片乱糟糟的声音传过来,只是声音没有先前那么大了。王群猜到那里一定是发现了土匪,就好像猎人要追一只兔子似的,一股劲地跑了下去。刚刚爬上了另一个山坳,就看见那里有十多个农民,正在搜查着一个山洞。他们一见王群,就抢着叙述刚才所发现的事情。其中一位五十多岁、身体矫健的老人,指手画脚,讲得有声有色。
原来,这里有个惯匪,解放前率领二十多名匪徒,在这一带拦路抢劫,奸淫烧杀,群众恨之入骨。现在,他的那伙人,打死的打死,投诚的投诚,只有几个人了。刚才大家开始搜洞的时候,那个惯匪忽地钻了出来,拿着一支手枪,对着大家就打,当大家往地下一趴的当儿,他就趁机逃跑了。
王群仔细看了一遍山洞,洞口有三尺大小,里面漆黑,用电筒照了照,洞里铺了一些稻草,还有煮饭烧火的地方,看样子是土匪久居的巢穴。有一个农民说:“区长早来一会就好了。我们没有枪,让他跑啦。”王群这才注意到,这群农民大部分拿的是镰刀,只有一个是拿马刀的,还有的拿着棍子。他激动地对大家说:“好吧!我们一起去,土匪是跑不掉的。”大家有说有笑地离开洞口,向着深山密林继续搜寻。
大家又到了一个山洞口。这个洞口开在半山坡上,而且是上下通着的。从上面向下望,黑洞洞的,电筒打下去也只是射出一道昏暗微弱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一个高大的农民,趴在洞口上向下瞅了瞅说:“可以下去,这里踩的有脚印。”说着就把镰刀往腰里一别,然后一跳,就钻了进去。王群和小黄也跟着下去。谁也没有想到下去会发生什么危险,大家只有一个想法:决不放过一个可以躲藏土匪的地方。王群一到洞底,仔细摸索、观察,发现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石柱与咧着大嘴的大石缝,石壁上潮得往下流水,用手一摸就是一手黏糊糊的黄黏液。电筒在洞里只能照一尺左右,再远了就看不见。因为洞中的潮气、霉气非常浓重,影响视线,而且叫人非常难受。王群伏下身子,打开电筒仔细观察着脚下,像是有人下来过似的。但,是土匪呢,或是搜山的民兵呢?却不敢肯定。大家向前慢慢地摸索着,在一丈多远处发现一个陡峭的石崖,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洞,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大家忙互相招呼着停了下来。但谁也没有死心,都想弄个明白,看究竟下面有没有土匪。大家不约而同地伸手,摸来探去,处处都是那么光滑陡削,根本没有下脚之地。不知是谁忽然想出一个主意:用一块石头投了下去,好一会才听到“嗵——”的一声沉闷的回音。大家不由得放心地笑了起来。有人催促道:“走吧,下面是水呢!”大家便回身爬了上来。
这天晚上,王群因为上午被风吹着凉了,下午又搜了山,一回屋,就发起烧来,饭也没吃,一头躺到床上。找医生看了一下,说是重感冒,吃了一点药,也没见效,后来又咳嗽起来。
第二天下了大雨。王群的感冒由于夜里出了汗,好了一点,就又参加搜山。跑了一天,雨一打,风一刮,晚上又浑身酸疼,十分难受,咳嗽也厉害了起来。他却装着没事一般,又找区、村干部开了个会,布置了工作,方才躺下。
不管他怎么坚强,病魔却总是缠着他。感冒又转成了疟疾,只好天天睡在屋里,晚上支持着听大家汇报。虽然王群一连睡了五天,但搜山却取得很大的进展:大惯匪大都被民兵打死了,其他的散匪也抓了不少,整个二区,出现了一个新的局面。
第六天早上,王群吃了刚刚从县里拿来的奎宁丸,一个人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小黄坐在门口的一个小凳子上,守卫着他。因为一个人坐着没事,小黄也慢慢地打起瞌睡来。哪知他刚刚合上了眼睛,就听大门口好像有什么响动。小黄蓦然一惊,立刻站了起来,提着枪向外望去。眨眼间大门口进来一个人,大叫一声:“莫动!”接着就是笑嘻嘻地说:“小黄,看你这个麻痹劲儿,要是有土匪来,你能完成保护区长的任务?”
小黄一见是黎保,就撇着嘴说:“早看见你了,还称什么雄?你不搜山,来这里干什么?”
黎保神秘地说:“咳!你不知道,我要找区长报个大喜事,你猜是什么?”
小黄不由高兴地问:“捉到林崇美了?”
黎保摇摇头说:“没猜中,比捉到林崇美还重要得多!”
小黄装着不耐烦的样子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么鬼鬼祟祟的。好,不猜了,你说不说吧?不说就走开,莫在这捣乱,我有公事!”
黎保故意不以为然地说:“咦,什么重要的公事?还不是坐着打瞌睡!”
小黄真的有点生气了,大声说:“有屁你就放,无屁你就滚!别在这里啰唆!”
黎保却余兴未尽地说:“哟,看你多厉害呀!我就不讲给你听,这是军事秘密!区长在家么?”
“搜山去了。”小黄假装认真地说。
黎保狡猾地眨了眨眼睛:“看你瞪着眼睛说瞎话。区长搜山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你管不着。”小黄也拉起了硬弓。
“站开,我进去找找!”黎保说着就向房里撞,小黄没法,忙伸手拦住他,轻轻地说:“莫吵了,区长生了病,刚刚睡着呢。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这一说,黎保才伸出了舌头,用商量的口吻对小黄说:“徐副区长要我送个县委的通报来,是表扬我们二区剿匪工作的,你看怎么办?是不是由你转交给区长?我回去还有任务呢!”
小黄正欲答话,只听屋里叫了一声:“小黄!”原来王群根本没有睡熟,他们一讲话,王群就醒了,一直在倾听着他两人有趣的对话。因此,当他一听到县委通报表扬时,就不由地叫了一声。
这一叫可把黎保高兴坏了,原来区长没睡!他不等小黄回答,一下子跳到王群床前,伸手把徐翠的信递过去,说:“通报在这里面。”接着,他就又蹑手蹑脚地把小黄拉向一边,详细盘问王群的病情去了,以便回去向徐翠汇报,完成他的双重任务。
对徐翠的信,王群没有细看,就顺手打开了那份用红纸精印的通报,看了起来。通报原来是县委和剿匪指挥部联合发出的,上面首先提到,自开始大围剿以来,全县已消灭土匪近三千人,其中营以上匪首三百多人,仅机枪就缴获三十多挺,还有其他许多战利品;接着,通报表扬了剿匪有功的单位和个人,二区的区委会与驻二区的部队机枪连、二连,都受了表扬,黎保、黄干也自然没有例外,当然也提到了王群……这些使王群受到很大鼓舞。因为在全县的剿匪成绩中,二区第一名,消灭土匪的数量,二区几乎占了全县总数的一半。这说明二区的工作做得不坏。而更主要的是:同志们的血汗没有白流,群众的翻身有了保障。但,当他继续往下看时,却感到了一阵阵的不安。原来通报的后一部分,号召全县党、政、军、民进一步努力,继续肃清为数不到一百名的大小匪首;在这个数字中,二区就占了四十名左右,而且,全县最大的两个土匪头子,二区也占了一个,那就是林崇美。
王群看完通报,就集中想一个问题:剩下的这一部分土匪怎么才能迅速全歼呢?眼看就是春耕大忙了,这样大规模的搜山活动,还合适吗?一想到此,他认为,必须立即召开区委会,研究一下。于是,就把黎保叫了进来。
王群首先询问了一下莫家山土地改革的准备情况,然后就转到搜山活动。黎保很自信地回答说:“你想,我们村上还能落后?和别村一样,组织了大搜山。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村和别村不同,土匪哪还敢到我们那里去?搜山不过配合别村,响应区委的号召罢了,实在也没有什么。”
听到这里,王群忽地坐起来,严肃地问道:“你是什么干部?”
黎保一时莫名其妙,望着表情严肃的区长,眼睛眨巴了几下,立正,敬了个礼,仍是嬉皮笑脸地说:“民兵队长!区长不晓得?”
王群接着便批评起黎保来:“听你讲话,好像没有民兵队长的味道,我看是胜利冲昏了头脑!现在我问你:苏瞎子近来的情况怎么样?”
黎保对这突然提出的问题,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消息,不大清楚,土生倒天天在外面搜山,很积极。”
王群像预感着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吩咐黎保立即回去。首先,要他到苏瞎子那里看一下,问他近来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其次,要他从现在开始,每天晚上派民兵在苏瞎子的房子附近放暗哨。再次,要他回去把这件事向徐翠汇报。还要告诉她尽快召开区委会研究一下当前的工作。黎保接受了任务,就立即别了王群,赶回村去。想到任务的紧急和重要,他不觉地小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脑子里老纠缠着一个问题:苏瞎子那里会不会在他到家以前出事呢?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似的,当他渡过漓江时,黑夜已经来临了。
果然不出王群所料,苏瞎子恰恰在这天晚上,黎保还没到家以前就出了事。这必须从土匪头子林崇美和他的走卒秦暗说起。
泰暗那天趁着黎保的一时大意,滚下山坡后,并没有死,等张排长带解放军去搜索时,他已顺着山沟,跑往朝天洞一带的深山中去了。在黄干到那个古庙去以前,他也曾到过那里,而且怕有民兵认出他,曾在那里忍住疼痛,把脸用香火烧烂,变成一个人为的麻子。然后,才从深山里向外逃窜。
他一心想悄悄回家潜伏,却料不到在黑夜中,偶然碰上了林崇美。他们一起来到黄维心的地下室里。
对黄维心的地下室来说,秦暗和黄自心等一些匪首是不感兴趣的,因为那里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万一民兵撞进去一搜,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但林崇美不这样看,他认为,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表面上看起来是有危险,事实上,民兵只顾搜山,发动群众,不一定会注意到这个人所共知的地下室。再说,如果万一被发现了,里面有枪有弹,足可死拼一场。
进了地下室的当天晚上,黄自心就提议:“我去找陈玉芬,要她供给我们吃的。”
林崇美却把手一伸说:“不必,她的处境,不会比我们好。惊动了她,也许对我们更不安全。”
秦暗不以为然地说:“那我们在这里没有吃的,不是要白白挨饿死了。”
林崇美一声不响地走近墙边,用手指量了量尺寸,敲了敲石壁说:“把这块石板取下来。”
黄自心和秦暗忙用刺刀把石缝中的石灰挖开,没有用很大力气,就把林崇美指定的那块石板取下来了。
秦暗和黄自心忙伸手进去一摸,不禁高兴地大叫起来。原来,里面是黄维心在解放前夕,派专人买回的一百听美国罐头,准备着应变用的。这件事,黄维心告诉过林崇美,可自己却因地下室被王群过早发现而没有用过。
一百听罐头是经过精心搭配的,有稀有稠,有肉有汤,足够林崇美等人享用一段时间了。
他们安安稳稳地在地下室住了一段时间后,罐头终于吃完了。必须派人出去找吃的来。派谁去呢?林崇美以为秦暗最合适,因为别人不容易认出他来。到什么地方去找呢?林崇美以为苏瞎子那里最妥当,因为那里单家独户,四邻无人,苏瞎子又看不见,只要土生不在家,那就万无一失。
尽管如此,林崇美究竟不同别的匪首,秦暗临动身时,还慎重地吩咐他:要特别小心谨慎,不要惊动那个瞎老头子,悄悄地把东西偷出来;万一有个意外,也不要轻易开枪,特别是不要直接回这里来。然后,才让秦暗离开地下室。
这一天晚上,土生到农会开会去了,苏瞎子因为夜里不好走路,自然没有出门。由于长年四季不坐就睡,即使躺在床上也是不大容易睡得着的。今晚,他照例睡在床上,把门虚掩着,等土生回来。
正当他闭目养神的当儿,突然虚掩着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苏瞎子以为是土生回来了,就叫一声:“土生。”
接着,什么动静也没有了。苏瞎子就自言自语地说:“风把门吹开了。”
可过了一会,苏瞎子正想起床关门,却忽然想道:今晚没有风,门又是堵起的,怎么会自己开了呢?再仔细听了听,外面的确没有风,他就更加怀疑了,心想工作同志曾经吩咐过,要他提高警惕,防止土匪钻空子。难道真的土匪来了?
慢慢地,苏瞎子觉察出来了,房子里好像有人在呼气。他本想喊叫起来,又仔细一想:不对,要是真的是土匪,我一喊叫,他不就跑了?最后,他终于想好了一个主意,就自言自语地说:“唉!这风真讨厌,又要我爬起来关门。”说着,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心情紧张地摸到门口,就把门咔嚓一声关了起来。然后,顺手在门边拿起了顶门棍,转过身背靠住门,愤怒地大声喝道:“快说!你是什么人?”
秦暗刚刚摸到了灶前,听苏瞎子这一喝,不由地慌作一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苏瞎子见对方不答,又大声地吼着:“你莫欺我这个瞎老头子了,老实说出你是谁吧!说清楚了我也许会饶你,说不清楚,我要喊民兵来了。”
秦暗仔细地琢磨了苏瞎子的话,心想:这个瞎老头也许不同于那些坚决跟共产党走的穷鬼吧?反正走不脱了,不如干脆动员动员苏瞎子,也许还有希望弄点吃的呢。于是,他装得很可怜的样子说:“老伯爷,你不要叫,我不会伤害你,只是饿得没法了,才找你老人家弄点吃的,请你老人家可怜可怜我……”说吧,他轻轻啜泣起来。
一旦弄清了房中有人,而且可能是土匪,苏瞎子心中真是激动极了。但他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土匪呢?你听他在哭呢,也许我可以劝他投降,这样,在剿匪中不也贡献了一份力量吗?想罢,他也放软了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投降呢?把枪交出来,洗手不干,重新做人吧!这样对你会有好处的,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秦暗一听苏瞎子在劝他,误认为苏瞎子真是同情他了,就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投降呀,就是怕解放军把我杀了!还是请你行行好、发发善心,给我点吃的,放我走吧!莫叫解放军来了,对你老人家也不利。”
苏瞎子心想:你这个土匪真顽固,居然想跑掉,那怎么行?但他又怕土匪来个突然袭击,就假装同意地说:“好吧!我帮你这一次忙。你等着,我给你找吃的。”说着话,他就慢慢他向秦暗摸去。等走到秦暗的跟前,就猛然向前一扑,把他抱住,接着,就大喊起来:“捉土匪啊!捉土匪啊!”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秦暗像被铁箍子箍住似的,怎么也摆不脱。他想开枪,又怕惊动民兵,要打老头子,又吃不上力。突然他的手碰着一把菜刀,就挣脱出手来拿起菜刀,照着苏瞎子的背就是一刀。
苏瞎子突然觉得背部一麻,两手一松就倒下了。秦暗慌慌张张地开了门,落荒而逃。
再说黎保从王群那里回村后,连农会也没有去,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苏瞎子家里来。还没进屋,他就大声喊着:“土生!土生!”没人答应。他忙走近门口一看,门是开着的。进门用电筒一照,只见苏瞎子正倒在血泊中。黎保一看大惊,眼见回村喊人已来不及了,就把枪一举,朝天“砰!砰!”开了两枪。然后点起松明,动手给苏瞎子包扎伤口。苏瞎子伤势虽不轻,但还清醒,便喘着气把适才的遭遇向黎保说了一遍。
不大一会,徐翠、黄容、五生等村干部和民兵、群众都赶来了,大家听黎保一说,都嚷着马上要去搜山。
徐翠说:“不必了。土匪不会再躲在这附近的山上让我们捉的,我们合计合计再说。现在赶快把苏老爷爷送医院去治伤要紧。”
这时,土生也回来了,他见爷爷伤成这样子,又伤心,又愤恨,一时急得要哭起来。大家劝说了一番后,就把苏瞎子放在一个临时绑好的担架上,打发土生和几个民兵把他护送到县城医院去治疗。
土生他们走后,群众跟着也散去了。徐翠就和干部们一起,边走边问:“大家想一想,为什么会突然有土匪在这里出现呢?我们附近和村上,是不是还有土匪隐藏的地方呢?”
大家想了一阵,还是黎保先开口说:“黄维心的地下室里会不会躲进土匪?”
徐翠一想,也有可能,就对黎保说:“我们去搜搜看。”于是,大家分头去搜地下室。
徐翠和黎保等几个民兵到村外面的地下室出口处一看——不好,这个洞口开着的,土匪恐怕已经逃跑了。黎保气愤地朝洞口开了一枪,就跳了下去。徐翠等人跟着也跑进了地下室。只见这里乱七八糟地丢满了罐头盒,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在回农会的路上,黎保把王群的病情和他交代的话向徐翠讲了一遍。徐翠由苏瞎子被土匪砍伤这件突然的事故,联系到全区的情况去考虑王群的意见,心想土匪剩下的不多了,再靠大搜山,看起来作用不大了,要组织专案处理才行,想到这里,她决定连夜找王群研究一下。
村干部仍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要派黎保同行,黎保高兴地答应了。两个人辞别了村干部们就上路。黄容仍不放心,追上来嘱咐黎保说:“路上要小心啊!
黎保笑着说:“放心吧!不会再有马背山事件了。我还巴不得再碰上秦暗呢!”
说来也算巧合,秦暗这时正同徐翠他们在同一条道路上走着,只是秦暗在前,徐翠和黎保在后,两不相见罢了。
这时的秦暗,正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时走走停停,听听后面有没有人追赶。此时,他只管走着,心中漫无目的。到哪里去呢?像苏瞎子这样的人也坚决地跟共产党走了,还有哪个靠得住呢?他越想心情越加懊丧和烦乱。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水流声,心里顿然升起一线希望:漓江对岸,过去比较平静,现在搜山也不那么紧张了,还是渡过江去,看看风向,也许总能找到藏身之处的。想罢,不由地加快脚步,来到江边渡口。他先在渡口附近仔细瞅了一阵,听了一番,见没什么动静,便弯腰解下一只小船,用篙一撑,就离开了岸。
这时岸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又听见一句十分耳熟的话:“咦,深夜江边哪来的人?”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不是黎保吗?真是冤家路窄!他想下水逃走,又怕黎保发觉,只好硬着头皮,不声不响地把船向江心划去。
来人果然是黎保和徐翠。他们到了渡口,渡船不见了,只听见水响,以为正在渡人,就站在江边喊了一声:“喂!莫走先,渡我们过江!”等到看清船上只有一个人,而且不像以前那个摆渡人的时候,心中就犯了疑。两人忙把子弹推上膛,对着船上的人命令说:“做什么的?快划回来!我们有急事!”
离岸并不很远的秦暗,这时心想,如若逃跑,他们一定不会放他走。好在是在夜里,脸也破了相,他们未必会认得出来。想着就回了一声说:“来了。”他一边把船划回来,一边却在盘算着如何应付。
黎保用电筒照了一下秦暗的脸,见是一个麻脸人,就追问道:“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划船做什么?摆渡的老人家呢?”
秦暗忙回答说:“那是我的父亲,病了,我去请医生。快上船吧!”
徐翠从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个麻子,好像总有点面熟似的,口音似乎也不生疏,可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和黎保一起上了船,只是悄悄地拉了黎保一把,让他提高警惕。
黎保一上船,又一次用电筒照着面前的麻子。秦暗急忙用手遮起了脸,好像很怕电光照眼的样子。
三人沉默着,只听见江水哗哗地响,各人在想着各人的心事。船快到江心了。黎保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个主意,就再一次用电筒朝秦暗麻脸上照,笑嘻嘻地问:“老兄,我好像认得你似的!”
秦暗心中一抖,忙强装镇静地笑了笑,把头摇了几下。
可这一笑却使黎保忽然想起秦暗在马背山农会里拿着柚子,笑着问他“贵姓”时的那副嘴脸,心中暗想:莫非这是秦暗?但又一想:不对!秦暗怎么会变成麻子呢!
黎保正在留心观察的时候,突然又发现,这个摆渡的怎么这样笨手笨脚,完全不像个水上人的样子。这时,他想:这家伙如果真的是秦暗,再也不能错过机会,一定要抓住他。因此他决定来个突然袭击,再看究竟。于是,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说:“秦暗!真太巧了吧,我们又见面了!”说时他用枪紧紧地逼住了秦暗。
原来秦暗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一边撑船,一边用竹篙打探着水的深度,准备船到江心水深浪急之处,把船打翻,趁机逃走。及至黎保骤然叫他秦暗,他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就一头扎进水去。黎保也跟着跳进水去。两人在水里就你来我往地搏斗起来。黎保扯住秦暗的脚,秦暗又反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刚几个回合,秦暗到底不是黎保的对手,结果被他狠狠地按在水里。等到对方被水灌得差不多时,黎保才把他拉上岸来。
这时,黎保也觉得疲劳了,回头望了一眼江心,徐翠在船上吃力地向岸边划着。他想去接徐翠,又怕秦暗逃走,一时忙中无计,就把秦暗腰中系的皮带取下,将秦暗双手绑在背后;然后,又把秦暗的头用力一按,扦到他自己的裤腰里。黄干看着秦暗背朝着天,头腿相连的可笑样子,说一声:“委屈你一下吧,老朋友!”就游到江心,去接徐翠。
黎保上了船,就拿过桨飞快地划,划呀,划呀,大约离江边只有两丈来远了,只听徐翠叫了一声:“秦暗跑了!”接着徐翠打了一枪。黎保感到船一阵摇晃,回过头来,只见秦暗一头扎到地下,一下子又爬起就跑!黎保把篙一丢,对徐翠说:“让我来!”说着举起步枪,只听一声枪响,秦暗向地下一歪,再也不动弹了。
上岸以后,徐翠和黎保跑过去仔细看了一遍那麻子的尸首,觉得确是秦暗没错,就放了心。临走时黎保狠狠地踢了秦暗一脚,笑嘻嘻地说:“这回可该你进地狱了!”
徐翠看看天快亮了。心想既然王群提议要开区委会,现在就得要通知人了。于是,就对黎保说:“天亮了,我一个人走得啦,你赶快到区里通知刘通、张健到王区长那里来开会。”
黎保说声:“好!”两人就分头动身。
徐翠到王群处一进门就碰上小黄,忙问一句:“区长在吗?”
小黄忙打着手势说:“小声点,区长今天打摆子,刚刚好了点,睡着了。”
徐翠一听王群病仍不好,就略带几分责问的口气对小黄说:“区长病了这么久,你怎么不送他回区呢?”
小黄感到有点委屈地说:“他是区长,我说他,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今天你来了正好,快劝劝他吧!”
徐翠进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王群已经大大变了样子,只见他那柔和的脸上,早先的红光,已踪影全无,剩下的是一片蜡黄,连眼窝也显得深陷了下去。脸型也似乎变长了些,头发不知有多少天没剪了,又长又乱,显得更加消瘦了。这使徐翠深深地感到不安。她轻轻地坐在床边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王群熟睡的脸孔,不禁暗自想道:这个人呀!一工作起来,什么都全忘掉,多么顽强的人啊!这时,她有点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匆忙地通知在这里开区委会了……。一会,王群睁开了眼睛,一见徐翠,立刻现出惊喜的神色,大声喊道:“徐翠,你来了!”说着就要起床。徐翠立刻伸手按住他的双肩说:“睡下,睡下,不要动!”
王群被按了下去,微笑着说:“怎么,又来干涉我的自由了!”
徐翠又仔细地望了王群一眼,才用着温和而又认真的语气说:“我真该给你提个意见了!你说,二十多的人,负担着这么重要的工作,也不是个小孩,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你没照照镜子,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还拼命地坚持下去。你还记得吗?在马背山回来的路上,你不是批评过我拿生命开玩笑吗?我看,现在你也可以担当起这个罪名了。你说是不是?”
王群笑着说:“好了,别说了,我就知道你会钻别人的空子。老实和你讲,今天看见了你,我病就全好了。我们大家都很忙,难得有机会碰在一起,还是谈谈工作好不好?莫家山土地改革的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徐翠从身边掏出一份报告轻轻地说:“这是我写的第一阶段总结报告,本来准备给你看看,好报县委的。可是,你病还没好,就剥夺你这个权利了。现在,你首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能再谈别的。”
“什么条件?”王群认真地问。
“立刻回区,停止工作,休息几天,病好了再说。”徐翠很认真地说。
王群摇了摇头:“说来说去,你还是这一套。现在我要问你,我要不答应你这一条,你又怎样呢?”
徐翠想了一下说:“要是你不听劝告的话,我就向徐政委报告。按照你的讲法,你这种行为是对党不负责任的表现,县委应该出面干涉。”
王群听她提到徐政委,就精神十足地说:“好,好,我才巴不得你报告他呢,他会支持我的。你和徐政委在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不知道你了不了解他的情况,他比我现在的病要严重得多。我也常听他劝同志们,要爱护身体,要注意休息,有时还强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他自己呢?一天比一天瘦了下去,而且最近还吐了血。不少的同志劝他多休息,要他到医院检查,他总是对你笑笑就算了。直到现在,据说他每天还是很少有六小时的睡眠,明明支持不下了,他还伏在马背上下乡,身体好一些时,连马也不骑了。”王群说到这里,情绪有点激动。徐翠也深受感动,在默默地听着。王群稍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你说,徐政委为什么只会讲别人,轮到自己时就忘记了呢?说起来也很简单,因为,一个革命者有高度的自觉性,时时刻刻以革命利益为第一生命。当他看到敌人在猖狂,革命利益在受损失,而自己却熟视无睹地在一边养病吗?那是不可能的。在这几天的病中,我这样想,一个人的生命,只有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要是不抓紧时间多学习,多工作,到老了真是会后悔不及。你看,我们有多少工作要做,多少东西要学呀……”
说实在话,徐翠心里是十分同情王群的心情的。她觉得王群的话很对,但又觉得不休息、不治病也不对。特别是他肩负着全区的重担,如果身体再坏下去,对全区的工作是不利的。最后还是她让步了:“好了,好了,我们别争了,反正总是你对,哪个说得过你?!我们还是谈谈工作吧。”
“这才像个副区长呢!我说嘛,我们的徐翠同志是会支持我的,那你快给我说说区里清匪的情况吧!”王群高兴了,精神更好,他笑着说。
徐翠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似的说:“对,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安助理员告诉我,到昨天为止,全区只剩下十三名土匪还没捉到。”
王群高兴得坐了起来。“这消息太好了!我想了几天,一个主意还没有拿定,经你这么一说,我看立刻可以作出决定了。”
“什么主意?”徐翠忙问。
王群打着手势说:“你看,从大搜山的第三天开始,我们不分男女老幼地把三万人都投入了剿匪,而且连通行也禁止了。也就是说,这几天,我们区里全民总动员,一切为了搜山剿匪。这在一段时间里,当然是必要的。可是现在只剩下十三个土匪,仍花这么大力量,就值得考虑了。况且,这十三个土匪之所以捉不住,都可能有特殊情况。现在,我们应立刻停止大搜山。一方面,在表面上放松一下,麻痹敌人;另一方面,组织专案侦查,这样,就会更易收效。”
徐翠笑哈哈地说:“巧极了,我也是这个主意,正是要来与你商量的。我已根据你的意见叫黎保去通知张健、刘通来这里开区委会了。只是你的身体恐怕……”
王群忙说:“好!就在这里开。”
徐翠看王群高兴的样子,就又忍不住继续说:“还有一个大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王群紧接着问了一声。
“你猜!”
“你快说嘛。”
“看你急的!昨天夜里秦暗给我们打死了。”接着她详细地讲述了打死秦暗的经过,只是没把苏瞎子被打伤的事讲出来,以免王群过于激动,影响病体。
谈着谈着,徐翠似乎也把王群的病忘了,就广泛地交换起工作意见来。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把两人惊动得忽地回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小黄和黎保已跑进门来。黎保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没等小黄开口,就抢先说道:“区长!我们发现了林崇美!”
这消息,对王群来说,真是意外之喜,就连忙问道:“在哪里?”他把棉被一翻,像个没病的人一样,一跃跳下了床。”
“离开区政府三里路的林山村山上。”
“向区里报告了吗?”
“黄干和县里的公安队部已在那里,是黄干要我来告诉你的。”
王群这时已穿好衣服,带好二十响,不容分说地向小黄和黎保下了命令:“你们快去!到街上借四匹马来,我们立刻出发!”小黄和黎保回头就跑。王群这才发现徐翠正用惊喜的眼光望着他。
“你……”徐翠也被这个意外的消息震惊了,但她又感到不安,想去制止王群,一时犹豫着不知说些什么好。
王群既似说笑,又似安慰地说:“我的病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