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斗智

原来,在战斗结束进村后,水生忽然想起,既然司令在此,这里大概是土匪的大本营了,半年前黄坚牺牲的地方,也会离此不远。于是,就同玉英商量,两人决定,到附近去看看,是不是能找到点什么线索,以便弄清黄坚牺牲的地方,设法把尸首打捞上来,加以埋葬。两人把想法简单地告诉了黎保,得到黎保的同意后,便顺着荒草蔓生的山间小路,向西南方走去。

穿过一片古老的树林,爬上一座小山顶,俯首向下一望,南边有一座小小的村落,村前有一片白色的晒谷坪,再向东就是伸向另一座山的岭坡。水生一见,叫道:“玉英,你看,这就是那天夜里,土匪杀害黄坚的村子。走!我们下去看看。”他们到了山下,进村子找到那天夜里拷打黄坚的那座房子。再顺着隐约可辨的小路,绕了半个圈子,转过一个山角,猛一抬头,只见就在路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数丈高的悬崖,崖上怪石、古树参天,岩顶的悬崖上,刻着三个巨大的凹字:“无底岩”。一见这三个字,水生不由得触景生情,一阵阵心酸、悲痛和愤恨。他告诉玉英,这就是黄坚被杀的地方。玉英的神情也立即变呆了。

两人在岩前站了一阵,往前走近岩边,只见前面一个大洞口,黑咕隆咚,一眼望不到底。水生呆立洞边,默默无声,玉英看了一阵,却把枪向地下一放说:“我下去看看。”说着,就把身子趴到了岩洞口上,心想找个可以下脚的地方。水生一见,忙伸手拉住她说:“莫冒险。这上面写的是‘无底岩’,想必是无底的,你怎能下得去?”“那怎么办?不下去,怎么知道有没有黄坚的遗体?”玉英说。水生想了一下说:“我亲眼看着黄坚让土匪打死在这个岩洞里的,不把他的尸首找出来,我很过意不去。走!我们赶快回去报告区长,说不定在捉到的土匪中,能找出那个凶手来。”玉英一听,说了声:“好!”两人转身就又往回跑。

两人刚刚转过身来,突然发现在不远的前面,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穿的一身破烂,头发散乱,满脸泥垢,正在怯生生地望着他们。水生一见,立刻用枪对着那人,低声对玉英说:“土匪!”玉英也把枪举起,大声喝道:“举起手!走过来!要不,我开枪了!”

那小伙子举起手来,两只眼直愣愣地望着水生与玉英,迟迟疑疑地迈着步说:“水生,你不认得我了?”

水生这时才看出是谁,就轻轻地忙对玉英说:“是大凤!”玉英眼尖,也看出来了。他们的心里很高兴。但,仅仅是一忽儿,他们又警觉起来。心想:谁晓得他安的什么心?于是,水生又大叫一声“快!走过来!”

大凤到了面前,水生对玉英说:“搜搜他。”玉英上去摸摸大凤身上有没有什么武器,才放心地说:“把手放下吧,坐在那里!”她指着离开他们一丈多远的一块石头。然后,水生说:“你说说从哪里来的?解放军的政策你也晓得,放下武器,就可得到宽大处理。”他说时枪口仍对着大凤。

大凤直到这时,才镇静下来说:“我是投降来的。”

“投降!怎么不带枪?”玉英不满地质问着。

大凤这才慢慢地说了起来。原来昨天下午,他送走了大桥和桂花之后,回到了司令部,把大桥逃走的经过,向司令——李雄说了一遍。李雄气得嗷嗷直叫,忙差人去捉别的土匪家属,家属们早已溜光了,一个也没捉到。这时大凤又找到了秦暗,在天黑后两人就离开了龙头山,来到“无底岩”前。不一会,林崇美也来了,几十个排长以上的土匪头目,也都陆续赶来,他们在这里开秘密会议。直到半夜以后,秦暗才开完会回来告诉大家:“出山的路口,全被解放军和民兵封锁了,林崇美准备转移到恭城那边深山里去,我们这一帮人留在这里,听听李雄的情况后,再去找他。”

就这样,他们留下的这些土匪,龟缩在山洞里,整天提心吊胆,草木皆兵。大凤此时,一心想着脱身之计。恰好今天,李虎在洞口张望,看见远处一男一女,很像莫家山的民兵,忙去报告秦暗。秦暗疑神疑鬼,坐卧不安。大凤就乘机自告奋勇出去探听消息。秦暗同意了,但怕他暴露了目标,不准他带枪。大凤就这样脱离了魔窟。

说到这里,大凤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出洞走不远,就看见了你们两个。真太巧了。走吧!我们赶快去找解放军来,把洞里的土匪捉住。”

两人听完了大凤的叙述,觉得可以相信,正想回去报告解放军。但水生想了一下:不行!我们要是都离开这里,土匪跑了怎么办?三人商量了一回,决定由水生、玉英把着洞口,大凤回去找解放军。

大凤把玉英和水生带至洞口后,自个儿去了。他们两人紧贴着洞口,严密监视着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忽然有一个土匪,鬼头鬼脑地伸出了头,水生伸手一抓,没有抓住,那家伙就大叫一声:“解放军!”赶快缩回去了。眨眼间,洞里面已乱成一团。

水生和玉英正为这一情况的发生考虑应付之策,洞里却突然传出话来:“解放军听着,我们愿投降!”

水生一听,十分高兴,然而这么多土匪,两个人怎么对付?两人正在低声商量,不知道是给他们听见了还是怎么的,土匪忽然又喊话了:“我们知道,你们只有两个人,是好汉的就进来,我们和平谈判,不然我们就打出去,把你们打个稀巴烂!”

水生一听,感到问题严重,要是土匪真的打出来,他们两人死活,倒是小事,跑了三十多名土匪,可不是耍的,再说还要连累大凤,白费人家一片好心。一想到此,他就壮一壮胆子说:“里面的土匪听着,我们莫家山的民兵,全在这里,村上还有解放军,你们有胆的就出来吧!不过,为了执行宽大政策,我们愿意进去谈判,欢迎你们投降。”

话一落音,洞中就传出一阵嘲讽的声音:“请吧!”

在这个紧要关头,水生不能多想,就从腰中掏出两个鸭嘴手榴弹来,把上面的钉子取脱,一手抓住一个。这种手榴弹的导火线是有弹性的,只要把上面的钉子取脱,一松手,它自己就会爆炸。此时,他大叫一声:“玉英!跟我来!”就大踏步地向洞中走去。

眨眼之间,水生跳到土匪群中,双手扬了扬手榴弹,高声喊道:“不准动!”几十个匪徒立刻惊慌失措,纷纷向后倒退着。水生又接着说:“你们看,只要我一松手,你们就会完蛋!”匪徒们一时吓得目瞪口呆。

站在秦暗身边的李虎,一见是水生,记起了伏击王群时受的气,不怀好意地向前走了两步,把枪对着水生说:“啊!原来是你,看牛的娃仔,你莫拿这个吓唬我,今天该你尝尝我的……”

玉英一见李虎出言不善,就先发制人,“砰!”的一枪打去,李虎早已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与此同时,玉英早已跳到水生面前,对着土匪大叫一声:“谁敢动,就打死谁!”

匪徒们被弄得狼狈不堪,面面相觑,玉英用枪对住秦暗命令说:“把枪放下,老老实实走出去!”

秦暗吓得双手一抖,手枪早已被玉英顺手夺去。匪徒们一见连长被缴了械,一个个急忙举起手来请求饶命。水生跳上高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匪徒说:“你们听着,谁再不老实,我们就不客气!摆在你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这就是缴枪投降,悔过自新,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玉英有点不耐烦,低声说道:“莫讲了!要他们快出去!”等水生一住口,她就对着土匪大声喊道:“低着头,不准看我,快放下枪走出去!”接着匪徒们随着秦暗,一个个把枪放在玉英的脚边,低着头快步走出洞口,水生收好手榴弹,从身上取下背着的步枪,命令匪徒们好好站在一边。

等土匪完全出来了,玉英就把缴来的那批枪的枪栓摘下,然后,命令几个土匪,进洞把枪杆扛出。三十多个土匪,在水生的指挥下,排成一路单行,向村中走去。这件事儿的发生,早已使水生忘掉了打捞黄坚的尸首。

再说黎保,顺着水生和玉英走过的山间小道,穿过大森林,爬上山顶,正向南边的村落望去,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西边响了一枪,他没加多想就快步跑下山去。刚刚到村边,迎头碰上大凤,大凤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他一听,急得跳了起来,忙问清道路,一溜烟地向前跑去。转过山角,猛一抬头,想不到水生和玉英已带着秦暗等三十多名土匪朝他走来了。黎保心里一阵高兴,佩服水生和玉英的机智和勇敢。当他看见秦暗也在土匪群中时,又禁不住一阵愤恨,心里想:“你这个叛徒终于没有逃出我们之手,人民惩办你们的日子到来了。”于是,他叫水生和玉英带着其他俘虏前面走,自己却嬉皮笑脸地对秦暗说:“想不到我们俩在这又见了面。来,我们叙叙旧吧!”

秦暗不知黎保想做什么,战战兢兢地从土匪队伍中站出,眨巴着两只眼,望着黎保。这时,水生和玉英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马背山叛变的农会主任秦暗。

黎保不慌不忙地从腰中掏出一支烟来,伸手递给秦暗,说:“不用怕,老交情了!解放军是优待俘虏的,我不会把你干掉就是了。”秦暗怯生生地接过烟来,一时猜不透黎保的打算,只是口不随心地说了声:“是。”

这时,水生他们,已带着土匪走出十数丈外了。黎保划起火柴,点着了烟。秦暗默不作声地同黎保一起向前走去,他虽然点着了烟,却慌乱地忘记了吸,因此不久烟就熄灭了。黎保逗着秦暗说:“老朋友,你当过农会主任,共产党的事多少也懂得点,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准备怎么办?是坦白呢,或是抗拒?”

秦暗只好弯着腰连声地回答着:“自然坦白,坦白。”

“坦白就好。那我就问问你,在马背山农会里,你是怎么样把黄四保请来的?”黎保突然提出了旧事。

这一来,秦暗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把嘴张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黎保紧接着笑嘻嘻地又说下去:“老兄,你这也太不够朋友了,幸好我那天警惕性高,要不,你真要送我们进天堂了。”

尽管黎保说得轻松愉快,可秦暗却越听越怕,越想越慌,脸色变得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答话才好。正当秦暗吞吞吐吐、张口结舌地难以答话时,却不防黎保突然大叫一声:“站住!”秦暗蓦然一惊,停住了脚步,心想黎保也许要对他报复,把他枪决了,就不由地两腿打抖,就要下跪。却不料黎保又扑哧笑了一声,仍和先前一样奚落着他:“你真是个大脓包!黄四保和林崇美怎么瞎了眼,还让你当个连长,你要是在我的部下,老兄,连个小兵的资格也不够呢。”说到这里,黎保抬头一看,只见水生和玉英已押着那伙土匪,转过山角了,他就忙收住话头说:“过去的事,我看你是不敢讲,怕讲了我们杀你。那好吧!不敢讲的,就留着以后再讲。现在讲讲最近土匪的情况好不好?”

这话,果然中了秦暗的心意,他稍微感到轻松,连连点头说:“好,好。”接着,就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把林崇美怎么与李雄意见不统一,又怎么在“无底岩”前开会,布置分散活动,依靠和发展地下军等事告诉黎保,还谈到留他下来是为了弄清李雄的情况等等。

黎保听了这些,十分高兴,忙追问说:“那你下一步准备到什么地方去找林崇美呢?”

秦暗说:“这个,林崇美没说清楚。他只是说,以后派人来接我们。”

黎保对此非常感兴趣,又问下去:“什么时候来?”

秦暗说:“没有定下来。他只是说,要我们在这里等三天,要是三天不来人联系,就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要我们单独行动。”

黎保听到这里,心中暗自盘算:“我何不在这里等着林崇美派来的人,以便弄清林崇美的去向,好抓住他呢?”于是,他就不再追问秦暗,一个人想起今后的打算来。

正当黎保想得入神,秦暗却已看出黎保在想什么心事,误以为:“是不是因为我说了真话,觉得留我没用,准备打死我了?”这时,他们已到了山角的转弯处,这里是一个山坡,路边还有一个草木苍茂的山沟。秦暗看看水生和玉英等人已快进村了,就慢慢地蹲了下来叫肚子痛,还大声哼哼着说:“休息一下吧?我要大便。”

黎保正在想他自己的心事,一见秦暗不走了,就顺口开了一句玩笑说:“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好,你到下面去屙吧!”说着,用手一指,让秦暗到路旁的山坡上去大便。他又回头望着西边的大山,心想如何找到林崇美的事。

过了不久,一声响动,黎保猛回头一看,只见秦暗正顺着山坡往下跑。黎保大叫一命“站住!”对方没有回头。他就照着草动的地方开了一枪。随着枪声,秦暗倒了下去,一下子滚进了山沟底。黎保以为秦暗被打死了,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说:“活该!”可回头一想:“不妙!秦暗这家伙很狡猾,他会不会装死呢?我得下去看看。”于是,他迈步走进乱草杂木丛中,顺着秦暗滚下去的陡坡,向前寻找。哪知他刚刚走了不远,就遇见一处陡崖,下不去了。他这时才惊悟到:他上了当,刚刚秦暗就是从这里滚下去的,恐怕真的没被打中。一想到此,他有点后悔。看着面前这陡崖,他准备跳下去,再把秦暗抓回来。

“黎保!”后面一声喊叫。他回过头一看,只见大凤引领着王群、徐翠、黄干、黄容,还有一大群民兵、解放军,跑步来了。他们分明是听到了枪声,前来接应黎保的。

“黎保,出了什么事?”王群问。

黎保两手一张,仍是那么无所谓地说了一声:“秦暗跑了!”

“是你开的枪?”

“是的。不知打中没有,他就一头栽下山沟里去了。”

张排长说:“我们下去搜索一下。”他带领解放军分头绕道下山去了。

这时,水生和玉英把俘虏交给解放军后,也飞快地跑回这里来。虽然刚才他们匆匆忙忙地碰了面,但没有详谈。因此,现在大家一见他俩,就围上来问长问短,对他们的勇敢行为,大大赞扬了一番。

黎保却趁着大家在忙乱中,悄悄地把徐翠拉在一边,低声贴耳地说:“我有个好主意,请你和区长讲讲……”

徐翠听完了黎保的话,笑着问:“你自己怎么不说?”

黎保说:“我说,万一王区长不同意我去,那就糟了。”

徐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首先我就不同意你的意见,革命又不是一个人的事,为什么要你一个人干?万一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黎保着急地说:“徐同志,你忘记了我们捉苏凤姣的事?那不也是偷偷干的吗?再说,现在的土匪,不比过去,龙头山这一仗,已把他们吓坏了,要是我们大队人马去,敌人根本就不敢再露面。”

“好吧!我去说说试试看。”徐翠说着,就朝王群走去。

黎保高兴得把身子一挺,喊一声:“谢谢!”行了一个持枪礼。接着又嬉皮笑脸地低声说道:“请你好话多说。”然后,又带着几分神秘的口气说:“这回要看看你的面子如何了!”

王群早已注意到黎保和徐翠在窃窃私语,一见黎保那副脸相,就忙走过来问:“什么事?背着我……”

黎保把眼睛神秘地望了下徐翠,回头跑了。

王群同意了黎保的秘密计划。当天下午,黎保就一个人,神不知鬼不晓地出发了。他怀里放着两个木柄手榴弹,假装农民,潜进了“无底岩”前的乱草杂木丛中。说来也凑巧,他刚刚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用手分开草丛,仔细朝外望,只见“无底岩”前,正有一个瑶族打扮的人,从南边的山坡上走下来,边走边望。黎保忙从山上悄悄溜下来,迎上前去。这时,天已黄昏,黎保走近那人仔细一看,才大惊地说:“你是张牛?”

那人也怔了一下,顺手把头上的伪装一拉,很高兴地说:“你是黎保?”

黎保亲热地拉着张牛说:“你现在在哪里?来这做什么?”

张牛瞅瞅附近无人,才问道:“你是不是还当民兵,带解放军来的?”

黎保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你还当土匪?”

张牛肯定自己的估计不错,就老实地说:“我还是干那行。不过,不跟林崇美了,现在在莫老八那里。”

黎保又迫不及待地问:“你来做什么?”

张牛忙说:“你听我讲……”

张牛谈道:昨天夜里,莫老八知道解放军势大,李雄一定会垮,就记起了前仇,没有执行李雄的命令,一声不响地带着他的两百多号人,躲到离此八里的仙人洞里。刚才林崇美去找他,要他派人通知秦暗赶快转移,然后,就又匆匆忙忙地同黄四保、黄自心等一伙人走了。林崇美一走,莫老八就派他来这里找秦暗,想不到会碰上了黎保。

黎保听完张牛所谈的情况,心中大喜,忙将这次剿匪的声势和情况,加油添醋地向张牛渲染一番。回头又问张牛:“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张牛笑着说:“你说呢?我还能怎么办?我是专门向莫老八讨了这份差使,来找解放军捉拿秦暗和强迫莫老八投降的。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黎保反过来问道:“你准备怎样强迫莫老八投降?”

张牛不假思索地说:“那还不容易!你带我去找到解放军,让解放军把他们一包围,我就进去劝他投降,要是不投降,就消灭他们。”

“好办法!”黎保几乎跳了起来,上去拍了一下张牛的肩膀,“走!去找解放军!”

刚刚走了几步,黎保又站下来,不放心地问:“莫老八会不会逃走?”

张牛想了一下说:“那就看我们能不能抓紧时间了。我出来时,他再三告诉我,找到秦暗立刻就转回去。要是两个小时不回去,就可能是出了意外,他就不等了,让我回家中去,等他以后派人找我。”

这一说,黎保就着起急来。本来,同张牛一起,带解放军去把莫老八包围了,再行劝降,是比较保险的。但,如果去找解放军,两个小时内怎么也赶不到。不去找吧,自己连枪也没带一支,怎么办呢?再说,莫老八是有名的惯匪,一两个人,怎么对付得了他?想来想去,一时拿不定主意。而张牛这时不知黎保在想什么,也就着急地催着他说:“快走吧!莫叫他们跑了。”

黎保一听,更加着急地说:“不行呀,解放军还在龙头山上,时间来不及。张牛,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张牛一算,时间的确赶不及,就问黎保:“我们两人去,你敢不敢?”

一句话把黎保激得跳了起来:“怎么不敢?马背山那一仗,还不是我自己保着徐翠,打垮了林崇美和黄四保亲自率领的两百多名土匪!不过,问题是:劝莫老八投降,你有没有把握?”

张牛说:“我看问题不大,莫老八这个人,虽然很凶猛,但他为人讲义气。因此,我想,我们好言相劝,即使他不投降,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提危险,黎保更加不高兴。“危险!你是说我怕死?马背山那一仗那么危险我都不怕,还怕什么!我是怕完不成任务,让莫老八跑了。”张牛不作声了。黎保仔细又想了一番,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下决心说:“好吧!我们两人就去一趟。不过,你要好好与我合作才好呀!”

张牛忙说:“这还用说,要去就赶快走吧!”

“走!”黎保说着就迈开了大步。一路之上,他向张牛详细地询问了莫老八的出身、性格特点,以及与李雄的矛盾,不由地增加了战胜对方的信心。他正想着如何根据莫老八的特点,利用敌人内部矛盾,来个舌战匪首,忽听张牛悄悄地说:“到了!你站下来等一等,我先进去与你通报一声。”说着,他和一边的岗哨打过招呼,忽地不见了。

此时,黎保却忽然灵机一动:不对!万一张牛不是真心,或虽是真心,那莫老八不听他的话,他们暗自设好圈套,把我干掉,这不是太冤枉了!不,我要采取主动,来个措手不及……一想到此,他紧走几步,向着张牛消失的方向扑去。

莫老八送走了林崇美,差出了张牛后,就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等待着张牛的回来,以便迅速转移。当他眼看两个钟头快到时,就吩咐下面,准备出发。为了御寒解闷,就摆出酒菜在石桌上,准备喝上几盅。然而,他刚刚斟上了一杯酒,用手端起,还没送到嘴边,只见张牛匆匆忙忙地走进来,附耳低声说道:“秦暗垮了,我碰上一个民兵。”

“在哪里?”莫老八手还端着酒杯,紧张地问。

“就在外面。他想来与你谈谈外面的情况。”张牛小心谨慎地诱导着莫老八。

莫老八一听张牛把一个民兵带来了,正想发火,只见黎保忽地从张牛背后闪出,开口叫一声:“莫团长,你好!”

莫老八一见黎保已到面前,随即把酒杯向上一丢,酒杯碰着洞顶的岩石,“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已顺手从石桌上抓起两支驳壳枪,二话没说,双手一举,照着黎保“当!当!”就是两枪。一下子惊动了满洞的土匪,他们一个个提着枪,跑了上来。

子弹从黎保两个耳边“嗖!嗖!”穿过后,黎保却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地望着那威风凛凛的莫老八,镇定自如地说:“常听人讲,你莫老八是讲朋友,重义气的,想不到就这样欢迎朋友!”说着,就伸手把怀里的手榴弹掏出,走向前去,往石桌上一放,然后,招呼莫老八:“怎么样?放下武器,坐下来慢慢谈谈好不好?”

莫老八开枪,一方面是见黎保来得太突然了,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黎保和他的部下面前,卖弄一下他的枪法。枪声过后,他见对方全没一点惊骇求饶的神情,开始觉得很惊奇,慢慢地又感到这位来客很可敬佩。当黎保放下手榴弹时,他也不由地走到石桌的另一头,离开黎保远一点站着。当他意识到什么事也没有时,也就不自觉地把两支手枪放在石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黎保,问一声:“你是谁?”

黎保感到难关已经渡过,又现出他平时那种嬉皮笑脸的神色说:“莫家山的民兵。小姓黎,人称黎保的就是。”

莫老八一听,似乎有点耳熟,就不由地冒出一句:“你的名字好熟!”

“你忘记了吗?我还没忘!我们打过交道呢。”

“在哪里?”

“半年前的那天夜里,在区里的粮仓后面的山上。”

“啊!原是这样,好、好、好,请坐,兄弟的名字不用介绍,你已知道了。”莫老八这时才冷静下来,想起张牛的话,决心盘问黎保一番。

黎保一面坐下,一面用眼瞟了瞟两旁的匪徒们。

莫老八注意到了黎保的表情,就又一次望了望黎保,确认他身上再没武器了。于是,向左右匪徒一摆手,说声:“都回里面去!”匪徒们立刻懒懒散散地退到洞的深处。昏暗的灯光下,只剩下莫老八、黎保和张牛了。

莫老八给黎保、张牛各斟一杯酒,自己也另斟一杯,端起酒杯对黎保说:“你的胆量不错。来!干一杯。”

黎保说声:“谢谢!”就真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黎保这时候表面上虽然很镇静,可心里却不平静。因为,这时的处境,既不比在马背山农会时可以猛冲直撞,也不比擒苏凤姣时那样可攻可守。现在,他只身进入虎穴,只要稍一不慎,使莫老八引起误会,他的一切计划,就会立刻化为泡影。一想到此,他觉得自己的责任更重大了。为了采取主动,首先安定莫老八的情绪,他站起来,说:“早听人讲,莫团长是个好样的,今天一见,真是名不虚传。来!为我们的认识干一杯。”

干完了两杯酒,莫老八怕中了黎保的圈套,担心后面有解放军追来,就开门见山问道:“黎兄,今天到此,有何高见?”

为了稳打稳拿,黎保先不谈剿匪的事,却笑着对莫老八说:“今天我能到你这里来,不为别的,主要是想与莫团长认识一下,也想知道一下,你为什么昨天夜里没有支援李雄?听说你还是在他家长大的呢。这样做够朋友吗?”

这一挑逗,果然见效,莫老八不由咕噜噜地把酒一饮而下,怒气冲冲地开口说道:“他算我的什么朋友?不错,我是在他家长大的。不过,你不知道,从小,是他父亲为了霸占我妈妈才收留我们孤儿寡妇的。后来,他父亲逼得我妈妈改了嫁,又为了要我帮他看家才继续收留我的。唉!这段仇还是不谈它吧!谈起来话长。我请你还是谈谈外面的情况!”

原来,莫老八年轻时,是被李雄家中利用来保护家宅的。那时,李雄在外面当官,莫老八在他家带着几名长工,白天为他拿着锄头干活,夜晚就拿枪来站岗放哨。有一天,李雄的父亲要莫老八去杀一个无辜的人,莫老八不去,就挨了一顿臭骂,李雄的父亲还威胁着要把他的腿打断。莫老八与老地主闹翻了,回头和几个无家可归的长工一商量,就扛着地主的枪上了山。直到抗日战争结束以后,李雄罢官回来,为了利用他,才又托人与莫老八和解。但这时,莫老八已有上百的人马,自然不愿再去给李雄看家,一直没有下山。直到解放后,李雄也上山当了土匪司令,双方才把人马合在一起。但,旧日的裂痕,一直没有完全弥合。在李雄来说,他一方面对莫老八不大放心,另一方面又为了利用他而不敢得罪他;在莫老八来说,他一方面慑于李雄势大,怕他记起旧仇,另一方面又不愿忘掉他对李雄的旧仇。因此,表面上莫老八是李雄的嫡系,实际上他却又是独立的,而且还与林崇美保持一定的私人联系,这是他昨天夜里,不愿去为李雄卖命的主要原因。当然,他也想到,解放军的实力是强大的,即使他去支援李雄,也无法挽回李雄的灭亡命运,倒不如保持自己实力,待机行事的好。也就是因为这些,林崇美才又匆匆忙忙地来拉拢他一番。但,他并不完全相信林崇美的游说,所以,才迫切需要听听这位不速之客的意见。

黎保看到自己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也就顺着对方说:“对!我现在就告诉你,这次剿匪,政府决心很大,调来了大批的解放军,口号是‘无洞不入,无山不上!’不消灭土匪决不收兵!你们在外面的那些靠山——通匪的地主、恶霸都抓起来了。过去受骗当了土匪,或是通了匪的,现在都纷纷与土匪划清界限,悔过自新了。昨夜一仗,已把李雄捉住,李猫抓和杨仁的两个团都被打垮了。杨仁也被打死。今天又抓到秦暗一大帮人。现在,你已是四面被围,走投无路。我们共产党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只有及早投降,才是生路。不知你做何打算?”

这时,坐在一边没有出声的张牛插嘴说:“我看还是投降算了,反正解放军是讲宽大的。”

莫老八一听投降二字,立即睁圆了眼,把放到嘴边的酒杯,又搁回桌上,大声地对张牛说:“投降,谁说的?你也来劝降?安的什么心!快给我滚出去。”

莫老八说这话,一方面是警告张牛,另一方面也是说给黎保听的。他现在的命运虽然岌岌可危,可是手下还有一批亡命之徒,因此,还不想立即束手就擒。而且,听黎保说,“首恶必办”,那他如果投降,还不是自找死路!看着张牛无可奈何地走出去了,他才放软了话对黎保说:“‘首恶必办’是什么意思?‘立功受奖’又是什么意思?请你说一说。”

黎保听了莫老八的发问,严肃地说:“‘首恶必办’嘛,就是对那些作恶多端,坚决与人民为敌的土匪头子说的。李雄和林崇美之流就是这样的匪首。对于这样的匪首,我们捉到了必然重重惩办,绝不轻饶;而对于那些虽然过去有些罪恶,但能及早醒悟,悔过自新,回到人民队伍中的人,我们还是宽大为怀的,不仅可以‘立功赎罪’,而且可以‘立功受奖’……”说到这里,黎保用眼瞟了瞟莫老八,继续说:“我们知道你过去上山是出于不得已,你和我们一样对林崇美、李雄有仇恨,现在希望你想想,给他们卖命有什么好处?癞蛤蟆躲端午,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有什么好下场?整天胆战心惊的!我劝你还是向人民投降,然后和人民一起把仇报了。你说不好吗?”

“这,我得很好地想一想。”莫老八一时没了主张。他用手扶着脑壳,陷入了沉思。

黎保一见莫老八仍在犹豫,心想:夜长梦多,必须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才行。他又说道:“你究竟还有什么摸不清楚的?”

莫老八猛然抬起头来说:“你们能担保我不死吗?”

“能!”黎保斩钉截铁地说。

“你用什么来担保?”莫老八紧追着问。

“用共产党的政策!”黎保十分干脆有力地回答着。

“你的话全可靠?”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到了这时,莫老八紧皱的双眉才略略舒开一些,下定决心说:“好、好、好!”但随即又想起他的那些部下兄弟,向洞里努努嘴,觉得为难。

黎保明白了,便热情地鼓励说:“这就是你立功的机会呀。”

莫老八说:“好吧!我叫他们出来,你和他们说说。”说罢,就向洞里大喊了一声。

那些土匪头目,本来早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各自怀着鬼胎,一见莫老八喊他们,就忽地一下跑了出来,一个个手提驳壳枪,仍是杀气腾腾的样子。

莫老八一见他们已跑上前来,就指着黎保对他们说:“这位是解放军派来的代表,来劝我们投诚,我已答应了,你们看,行不行?”

那些人一听,就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地议论开了。有的同意,也有的不同意。莫老八两目关注地望着他们。

黎保看到这一情景,心想:既然莫老八已同意了,大势已定。但,也不能不防万一,还是尽快解决问题为妙。于是,他便不让他们再去议论,忽地走向前说:“大家莫吵!现在,我老实告诉你们,按照共产党的政策,我们是‘先礼后兵’。今天我能到这里,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解放军早已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只是要我来与你们讲清楚道理,给大家一条生路。现在,你们的司令已被我们捉了,团长也愿投降,你们往哪里去呢?是聪明的,快莫拖延时间了,再拖下去,等解放军打进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愿死愿活,你们自己选择吧!”

莫老八一见黎保这么说,也有点着了急,便下命令:“快把枪放下来,我们一起投诚。我莫老八不怕,你们还怕什么!”莫老八随即伸手拿起面前的两支驳壳,递与黎保说:“请收下这个。”

黎保伸手去接枪,不防一个小头目,上去一把夺过,鼓起眼睛瞪着黎保问了一声:“你的官有多大?”

黎保一时摸不清对方意图,就故意回答道:“小小的民兵组长。”

那家伙就进一步煽动着大家说:“你们看,一个小小民兵组长,能保住我们这么多人不死?你这不是吹牛,骗我们上当,缴了枪好一个一个地杀掉吗?莫团长要再三想想。”

黎保一看,莫老八张口不语,似乎在动摇了,就抖起精神,仰脸大笑道:“哈哈哈!我说你老兄真是井底的蚂,没见过多大世面!共产党、解放军可和你们的规矩不同,你们是谁官大谁说了算,共产党、解放军的规矩是不分干部大小,谁都得按政策办事。我向你们作的保证,不是我个人的保证,是用政策来向你们保证的,这点你就不懂,还称什么雄!快收起你那一套吧!”

一席话说得那些家伙,包括莫老八在内面面相觑,哑口无言。黎保这才转退为进地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榴弹,说一声:“好!你们等着,我去请部队首长来。”说着,转身就走。他的打算是,如果敌人真的不投降,他就回手甩手榴弹过去,炸他个焦头烂额!

这一突然变化,弄得莫老八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他正想走上前去,拉住黎保,再行商量,却见张牛慌慌张张从洞口跑了进来,对莫老八断断续续地说:“我……们被……解放军包……围了!”

黎保也忽地转过身来,趁机说:“你们说吧,是降是战?”

事到如今,莫老八再没有犹豫的余地了。他从那个小头目手里拿回两支心爱的驳壳枪,重新交给黎保并对那个家伙大喝一声:“你傲个屌!还不给我把枪放下!”

那个小匪首勉勉强强地解下自己的枪放在石桌上。其他的土匪头目也一个个慢慢地把枪放下,垂手伫立一边,心情不安地等待着黎保的安排。

面对着一堆手枪,黎保故意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叫一声张牛:“你带大家出去。”

莫老八和众匪首一出洞口,果真看见许多解放军出现在眼前,原来是冷指导员带着两个排的解放军来了。黎保觉得很奇怪,一问,才知是王群把黎保的行动告诉了李营长。李营长不放心,就结合分析了别的匪首坦白的材料,估计可能有土匪在仙人洞,于是就派冷指导员率领解放军,经过“无底岩”,一路来这里接应黎保。刚才张牛出洞观察时,正遇上解放军在收拾洞外山坡上的土匪岗哨,所以就慌慌张张地回洞报信。这时,黎保忙将刚才的一切,向冷指导员报告了。冷指导员一面鼓励黎保,一面自言自语地说:“又没抓到林崇美?”

黎保一听,就回头问莫老八:“你知道林崇美到哪里去了吗?”

莫老八忙回答道:“知道,知道,他去‘朝天洞’了!”

“‘朝天洞’你去过吗?”黎保追问道。

莫老八不由地怔了一下,说:“这个没有。他告诉我以后到‘朝天洞’去找他,并说到时候有人来接我。虽然没去过,我看总会找得到的。”

黎保一听,就十分兴奋地对冷指导员说:“我们赶快回去,向王区长、李营长报告,捉林崇美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