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战

农会里,民兵们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也拿不出一个好主意。白天风闻了很多谣言,这时一阵阵的犬吠声、人叫声从黄山村传来,部分民兵又迟迟不来集中,这更给民兵们带来了不安。

黄干站在民兵中间,大声叫喊着:“别吵,听我讲!……”部分民兵不作声了,但有些人,似乎故意吵得更凶。这使黄干非常焦急。他高高举起步枪,又高声地喊道:

“别吵,别吵!听见吗?”

民兵们这才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集中到了黄干身上。

黄干抓住大家静下来的片刻时机,向大家宣布:“你们听,土匪可能已经到了黄山,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民兵们又哄地闹了起来,混乱的场面重新出现了,几乎谁也听不清谁在讲什么。用来表达意见的语言,被嘈杂的声音湮没了。这使黄干更加恼火,他继续高声大喊:“别吵!别吵!……”

平时很少说话的农会主任莫威,也感到黄干的决定太突然了,便私下拉了黄干一把,悄悄地说:“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吧!”

黄干按捺不住火急的性子,冲着莫威大声地说:“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征求什么意见!”

民兵们一听,吼得更加厉害:“不走,不走!”“为什么要走?”

黄干从混乱中辨别出了民兵们的情绪后,深深地感到:怪不得区长强调要掌握敌人的真实情况。情况不明,是这样难以说服大家啊!要是自己判断错了,以后的工作,将会更加被动。于是,他冷静了下来,准备听取大家的意见。

“别吵,别吵,有什么意见一个一个讲。”

“莫吵了!一个个讲嘛。”民兵中有人在响应。

“哪个?站住!”

农会里刚刚恢复了正常,外面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喊叫声。黄干立刻提着步枪就往外跑,民兵们也纷纷跟了上去,枪栓拉得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莫开枪,我是村长!”黄蝠紧张地回答。人们一拥而上围住了他,七嘴八舌地问:“你从哪里来?”“黄山来了土匪吗?”“快说话呀!”……

黄蝠一时被弄得慌头慌脑,不知怎么说好。定了一定神之后,他才把黄干拉过一边说:“我有话和你讲。”

黄干心里明白了黄蝠的意思,就回头对莫威说:“兵在外面等一等,我和村长谈一下。”说罢,两人匆匆走进农会的小套房里。黄干嗵的一声把门关起,用背往门上一靠说:“快说吧!情况怎么样?”

“土匪要暴动了。”

“在哪里?什么时候?”

“也许在今晚!……”黄蝠一时不知如何说好了,他盘算着要不要把实话全都讲完。

黄干焦急地追问:“快说下去吧!”

“土匪要我们投降……”他一时回不过嘴来,笨拙地说出了这句话。

“哪个讲的?土匪究竟在哪里?你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呀!”黄干真急坏了,用力把门靠得嗵嗵响。

“土匪快要来了,但我没有见,是听别人讲的。”

这使黄干很失望。他觉察到:黄蝠似乎也没有完全了解到土匪的真实情况。是谁要他投降的,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黄干深知黄蝠的为人,预料他一时不会完全说清楚,同时时间也不允许他继续追问下去,便说:“还有什么吗?”

从黄干的表情和言谈中,黄蝠已十分清楚黄干是不会与土匪妥协的,但他又不忍白白地看着村干民兵遭害,特别是那样对自己也不利呀。因此,他赶忙说:“我看,还是赶快躲一躲吧!”

“好,我们立刻就走!”黄干一出农会大门,民兵们马上围上了他。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民兵黎保的粗鲁的叫声:“快走,和队长说去。”

立刻,一位二十来岁的,胖胖的年轻妇女,出现在大家面前。黎保在她背后怒吼着说:“还不快说,你把大桥搞到哪里去了!”

黄干一看,原来是民兵大桥的妻子桂花,就忙问道:“怎么回事?快说吧!”

桂花用惊恐万状的眼睛望着黄干和民兵们:“咦,你们都没去?”

“到哪里去?”黄干与民兵们不解地齐声追问。

桂花一时转不过嘴来,就随口答道:“当土匪呀!”

“大桥去了?”大家惊讶地问。

“去了。”桂花感到无地自容,低下了头。

“他怎么去的?”黄干问。

“他刚才从田里回来对我说,土匪要打区政府,黄干同民兵都投降了,我就让他……”

黄干忍不住骂一句:“他妈的,哪个造谣!”接着,又问一声:“是谁喊他去的,你知道吗?”

桂花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好,你回去吧!见了大桥喊他赶快回来。不然,给我们捉住了是不客气的哟!”

桂花应承着,回头走了。

黎保不服气地问黄干:“你怎么放她走了?”

“你说怎么办,还带着她?”黄干说。

黎保看看黄干的气色不对,只咕哝了一句:“便宜了土匪家属!”也就不作声了。

黄干回头对着窃窃私语的民兵们说:“从现在的情况看,土匪肯定要来了,大家说怎么办吧?”

一片沉寂,骤然笼罩了空间。当私自议论时,谁都在抢着嚷;现在,真的要大家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却谁也不愿先讲了。

村外边,又传来了一阵单调的急促的脚步声。黄干忙提起枪,望着田间跑来的人影,大叫一声:“谁?站住!”

“我,黄容!”黄容急促地喘着气,声音里带着颤抖。

黄干拦头就问:“只你自己?”他一时难以理解:为什么水生没有同黄容一起来?

黄容借着月光,只管向民兵里一个一个地看,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儿子——水生和狗仔。然而,她失望了;但她又想,也许他们在屋里……她不敢去想那些她不愿发生的事情,一时呆呆地望着农会的房子出神……

黄干一见黄容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面临的情况把她吓呆了,便继续问:“说呀,水生呢?”

这一问,好比一块巨石,迎头盖脑地向黄容打来。她感到一阵头昏眼花,随即倒了下去。站在一边的黎保,眼明手快,立即过来扶住了她,焦急地喊道:“继生嫂,你怎么了?”

人们立刻慌乱地叫喊着:“继生嫂!继生嫂!”

一阵天旋地转后,黄容定了定神,又急着问:“水生没有来?”

“没有。怎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

黄容不等黄干说完,倏地站了起来,分开众人,疯狂地向着巢山跑去。她一时忘记了向黄干报告匪情,她的全部思想,集中到一个焦点:水生,他被土匪捉去了?……天啊!十三年的苦难还不够么!现在……

跑了不远,她发觉有人在后面追她。仔细一听,耳边传来黄干的声音:“莫走,莫走,你看见土匪了吗?”

一提土匪,黄容才清醒过来。停住了脚,民兵们立刻跑上来又把她围在中间。

“土匪到了黄山村,你们快点走吧!”她说。

“多少人?”黄干问。

“恐怕有几百,黄四保也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土匪现在干什么?”黄干紧追着问。

“我刚从黄山来。土匪一进村,我就跑出来了,跑不远就听见村上乱打门……”她又想起了水生,再也说不下去了,即钻出人群,不管是田是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巢山跑去。

黄干眼看黄容跑远了,也不再去追她,就回头对大家说:“听见了吧,土匪已经到了黄山,有几百,我看,还是立刻离开这里,谁不同意?快说!”

人们沉默了一下。

有人提出了问题:“队长,到哪里去?”

黄干这时才向大家宣布:“到区里去。”

仅仅静肃了一忽儿,人们又杂乱地叫喊开了:

“为什么要到区里去?”

“我们走了,家里人怎么办?”

“土匪来到了门口为什么不打?

……

又是一阵乱得不可开交的吵闹。一个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像冰雹似的向黄干打来。

黄干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地大声吼叫起来:“有意见的一个一个讲,谁再乱吵我就枪毙他!”他的激怒暂时制止了面前的混乱。

“打吧,土匪来了就打他个狗日的!”黎保早已想打个痛快仗了。他是个乐天派,说时还和平日一样笑嘻嘻的。

“是啊!不打怎么能行哩,队长!”外号小炮的民兵莫大刚开言了:“常言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土匪来了,不打两下,还算什么民兵!”

“见鬼,打?送命!”是谁在人丛中小声咕哝着。

一直一言不发的妇女主任苏凤姣,这时才对莫威说:“主任,你要仔细想一下,要是一枪不打,拔腿就跑,恐怕群众会有意见。”

吓破了胆的村长黄蝠,站在人群外面,焦急而小心地倾听着大家的发言。

站在黄干对面的那位三十多岁、一只眼、歪头歪脸的民兵组长莫太送,睁着那凶神般的独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黄干,好像要逼着黄干快点作出决定似的。

民兵们、干部们议论纷纷,一时又混乱成一锅粥。虽然,主张与土匪打的并不是多数,但,气势上却占了优势。不同意死拼硬打的,只是在下面悄悄地议论着。

黄干一面倾听着大家的意见,一面却在细心地考虑着面临的形势。他想:民兵中,像黄自心那样的坏蛋,和听人摆弄、年轻不懂事的黄大凤,可能已经同莫大桥一样,叛变投敌了。莫水生等几个可靠的民兵没有来农会,说不定已被土匪捉去了。现在,已经集中起来的这一批干部、民兵中,谁能保险没有人再动摇呢?常言说得好:“人心隔肚皮。”情况严重时的人心变化,是很难推测的。现在,如果我们硬拼恐怕难以抵挡。因为,虽然有了子弹、手榴弹,但好枪支不多,只有两支捷克式,一支三八式和三支“汉阳造”步枪,其他都是单筒和鸟枪。万一给土匪缠住了,不能脱身,谁去占粮仓后面的山呢?想着想着,他心中急得像油煎一样。大家的意见这样纷纭,如何统一起来呢?

站在黄干身边的莫威,好像看透了黄干的心情似的。他对黄干,也是对大家说:“家有千口,主是一人。队长说过了,我们要离开这里,就应服从,谁有意见,以后再提。”

一句话坚定了黄干的决心,他立刻下了命令:“准备出发!”

久未发言的莫太送,这时板起一副狰狞可怕的面孔,盛气凌人地说:“队长,你不能不讲民主,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要官僚?我看,不能走。同志们,不走的随我来!”他举起了枪,指着北方,表示着要与土匪拼命的样子。

人们一时被莫太送的举动惊呆了。黄干脑瓜一转:莫太送,这个一贯不务正业的人,仅仅是因为家里穷和生性勇猛,才被勉强接受为民兵的,后来又当上了组长。今天的行动是真的要与土匪拼命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怒从中来,跑过去一把抓住莫太送的肩膀说:“你不走,可以留下,莫管别人。来,把枪交给我。”

“缴枪!”是谁喊了一声。

“枪是我缴地主的,哪个敢缴?”莫太送眼睛睁得更圆了,他甩开了黄干,转过身把枪举在黄干面前。

“我敢!”黄干一把抓住了莫太送的枪杆。

莫太送猛地向后一退,从黄干手中夺回了枪,哗的一声,把子弹推上了膛。黄干也忙把炮口对着莫太送,大叫一声:“你敢动?”两人枪刀相对地摆好了拼死的架势,眨眼间,就会造成流血事件。人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莫动!”莫威冲上来,双手抓住了他们的枪筒,扭向一边。民兵们分别上前把他们拉开。

趁着这个机会,莫威开口问身边的一位民兵:“你说怎么办?走吗?”

“听主任的,走就走呗!”

“走就走吧!罩着的鱼不愁拿,土匪早晚有我们捉的!”黎保仍是那么俏皮地嬉笑着说。

“大刚,你呢?”莫威又问另一个。

“服从队长的命令!”

莫威看了一眼余怒未息的莫太送说:“太送,你怎么办?不要替别人说话,只讲你自己,一个人的意见,走,还是不走?”

“走就走,能等着叫缴枪?”莫太送无可奈何而又忿忿地回答着。

“主任,莫问啦!快走吧!”莫大刚不耐烦地催促着。

那边的犬吠声和人叫声越来越凶,大家的心,更加缭乱。黄干眼看着莫威逐个征求了意见,没人再公开反对转移了,就对着大家说:“往时出发都是和解放军在一起,今夜是我们单独行动,希望大家要遵守纪律。不管是干部、民兵,一律要听从命令。路上,大家不要说话。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乱打枪。好,现在立刻出发。黎保同大刚在前面探路。”于是,大家排成了一列队伍,立刻出发。为了防止万一,黄干和莫威交换了意见,由莫威带两个可靠的民兵做后卫,自己跑到队伍的前面去。

队伍绕过了村子南边,顺着山根的石路,悄悄地向西南方向走去。刚刚出村不远,村子里,骤然响起了枪声……

云朵渐渐地消散了,月亮爬过了东边的山顶,路边的水田,脚下的青石板,远远的山影、村庄,笼罩在银灰色的光照中,多么美好的夜色啊!黄干带领着民兵们,经过了荒草丛生的田塍,渡过了一条条的小溪,走了十四五里崎岖小道,已经快到白面村了。黄干心中暗想:区长讲了,区里有两个山头,一南一北,如果有土匪来,我们占住北边的,要是南边的也有民兵占住就更好了。我们不妨去白面村一转,约那里的民兵一起去,由他们占住南山。想到这里,他就跑上前去,对黎保说:“转个小弯,到白面村农会去一趟。”

不一会,来到了白面村口。正想进村,一听,村里吵吵嚷嚷的,黄干心想:莫非这里也有了土匪?就对黎保说:“你同大刚去打听一下,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黎保向前走不几步,发现村边有一处火光,走近一看,那里有三间茅屋,等他快走近屋前时,灯忽然熄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近窗边,借着月光,看见一个老人,睡在靠窗的一张床上,使劲地扇着扇子。黎保轻轻地敲一下窗棂,那老头子听到声音一下子坐了起来,正想喊叫,黎保抢着说:“大伯,不要怕,我们是解放军,想问你一下,村子里面吵什么呀?”

老头子一听是解放军,就镇静下来了:“啊,是解放军!快,快去打土匪,刚才我侄子来说,国民党回来了,还说要打区府哩。”

“有多少人呀?”黎保小声地问。

“那我可不知道。”

“好,你休息吧,大爷!”说罢就同大刚飞快地回去报告黄干。

黄干担心地问:“你说,白面村的民兵会不会叛变?”

黎保说:“谁敢保险呢?”

黄干想,看样子这次土匪暴动的规模很大,要不快点赶到圩上,说不定要坏事哩!于是,他下命令:“跑步前进!”大家飞也似的向区政府的方向飞奔。

到了圩镇附近,只见一群群匪徒,一窝蜂似的向圩镇涌去。黄干带着大家,一声不响地,乘乱岔过匪徒,绕过圩镇,偷偷地爬上了北山顶。

随后,一群匪徒,也急急忙忙地想往山顶上爬。黄干见状,立即命令大家:“准备好手榴弹。以我的枪声为令,一齐向下扔!”

匪徒们快要爬近山顶了。蠕动的黑影,逐渐清楚地出现在面前。黄干瞄准了一个匪徒,放了一枪,随着手榴弹纷纷飞了出去,合成一声巨响。霎时,火花四溅,匪徒们除了死的,其他都连滚带爬地退下山去。

枪声稍停后,只听见一个粗大的声音,从山坡的大树后传来:“山上的人听着,我们是一团,本人就是团长莫老八,你们是哪一部分?快报个名。”

黄干正想回话,黎保却冒冒失失地抢先应道:“山下的土匪听着,我们是莫家山村的民兵,本人就是黎保,你们快投降吧!否则,我的枪是不长眼睛的!”

接着,黄干大声喊道:“莫老八!告诉你,我就是莫家山民兵队长黄干。有本事你就上来吧!”黄干在解放前就听说过莫老八是个有名的土匪,作恶多端,早就恨透了他,所以,毫不相让地回敬了对方。

只听对方大喝一声:“兄弟们!冲上去,活捉黄干,消灭民兵!”

于是,一阵骚动,枪声又一次飞向山顶。

这时,对面山上,也传来了一片枪声和喊叫声,整个圩镇,霎时间投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拼杀!

这天晚上,区工委研究了应付敌人突然袭击的对策,并向全体干部作了布置。工委成员的分工是:民兵大队副张健带一支民兵去抢占江边的那座山,公安助理员刘通去守税务所,王群和徐翠留在区政府。粮仓由阳钟和石屏去协助防守。大家分头去做准备工作后,王群就回屋去取出那支“二十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枪声一响,王群走出房间,见同志们跑到院中集合。他站在队伍前面,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同志们按会议上的分工,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准备痛击敌人。

人们都散开了,只有那位身材高大、相貌纯朴的事务长阳钟,仍站在王群身边没动。他赤手空拳,十分不安地望着王群。他原被分配去守粮仓的,因为只顾算伙食账没有按时前往。此时,他又羞又愧地说:“我没去粮仓,怎么办呢?”

“为什么?”王群问。

“我在算账,没想到土匪来得这么突然。”

王群双眉紧皱:“突然?!你应知道,许多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我们要百倍警惕。”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阳钟没带枪,就又问道:“枪哩?土匪来到大门口,还不带枪?”

“给石屏带到粮仓里去了。”他看王群没有更多责怪,就试探着说,“我现在去粮仓,行吗?”

王群思量了一下说:“算啦,不去了,你在这里打机枪吧!”

阳钟回头从小会议室里拿出那支早已擦得光亮溜滑的机枪,跑向大门口去。这时,区政府的周围,已经乱哄哄地围满了土匪,同时响起了零零散散的枪声。

徐翠从大门口走过来,迎面碰上王群,问道:“石屏自己在粮仓行吗?”

“怎么不行?”

“她没经验。”

在这时来说,坚定每一个同志的信心,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王群深刻地了解这一点,就表示十分自信地说:“谁有经验?你第一次参加战斗时,有打仗的经验吗?经验是从实践中来的,开动脑筋,克服困难,经验就有了。我们相信每一个同志,都会在战斗中锻炼成长,能独立应付各种复杂的局面。”

徐翠又问:“给徐政委打电话了吗?”

王群摇摇头说:“没有。”

“那我现在立即去打。”

“好,你去摇摇看。但恐怕打不通了,敌人也不是三岁小孩子,电话线恐怕早就给切断了。”说着,他跑去检查每一个岗位的战斗准备情况去了。

徐翠不大相信地跑到电话机旁,甩手一摇,果然,听筒里空洞洞的。她又摇了摇,仍无声息,这才失望地离开电话机。

徐翠立刻把情况告诉了王群,并和他一起去检查了院子里的一切,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的位置,以及他们的情绪。这时候,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给对方以一种力量,因为,那能使对方深深地感到:党在关怀他们,有区长、党支书在自己身边,就有了靠山,就一定能够胜利。

他们到了大门口,王群拿起那支三八式大枪,“哗哗”地拉了两下,赞道:“呱呱叫!”老胡乐得大笑起来:“哈哈,老胡的枪还有丑的,刚刚还擦了一道哩!……”王群高兴地拍一下老胡的肩膀说:“人强武器棒!今天夜里,土匪能不能走进我们的大门口,就要看你这位‘把门将军’了。”老胡高兴中带着认真的表情说:“区长放心吧!哪怕牺牲性命,也不能让土匪走进我们的大门。”王群说:“对,不管土匪来多少,统统把他们消灭光!”王群又看了一眼阳钟,回头对徐翠说:“你和老胡、阳钟负责守好大门,我到里面看看。”然后,回头往河边的屋子里走去。

区政府附近,仍在响着枪声。子弹漫无目的地乱窜着,土匪并不敢走进区政府。区政府里面,守卫在各个岗位上的同志,按着王群的布置:不看清土匪不开枪。因此,这时区政府仍是一片沉寂。倒是南北两个山顶上,不时响起激烈的枪声。

王群这时走进那间临河的屋子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每边窗口,都有一个同志在守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跪在桌子上,把头伸到外面去,全部身子暴露在窗口。王群一见立刻叫道:“下来,快!”

对方不解地把身体缩了回来,王群过去亲切地问:“你没参加过战斗?”

对方有点脸红地说:“没有。”王群用手指指窗外:“你刚才看清楚了吧,这里外面的墙,离河堤有一丈多高,敌人不可能从这里轻易爬上来;而河滩里,一定有敌人守着,他们会向这里开枪……”

那位同志赶忙插一句说:“刚才还打来了一枪。”

“这就是了,像你那样,暴露了目标,危险性很大,而且没有必要。这里只是监视住河滩上的敌人,不让他们爬上来就行了。”那位小同志,说一声:“是!”就赶快隐蔽在窗前。

另一个窗子前,李奇正抱着一支大枪,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弯着腰,动也不动,枪杆竖着,枪口指向天空。王群轻轻地拍了一下李奇的背,忍着笑说:“你这倒好,省得敌人打着你,可你也打不着敌人呀!”王群做了一个架势说:“这样才好,既能监视对岸,又能防止敌人的子弹。”李奇点头称是,照样做好架势,可是,身子却不住地抖动着。

街上响起了一片枪声,一个手拿驳壳枪的匪徒,从那里窜过来,一拐弯,用枪一指,叫了声:“缴枪不杀!”接着,就向区政府门口打了一梭子弹。这边老胡那支三八式大枪,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只听“砰”的一声打去,那家伙就“哎哟!”一声倒下了。老胡高兴地跳起来说:“打倒了!”徐翠忙拉他一把:“小心点!”这时,对面一伙匪徒乱哄哄地叫起来:“李连长挂彩了!”接着,一个粗大的声音嗔怪着说:“不要叫,快抬回去!”

一阵密集的枪响,匪徒们向区政府开始了猛攻。守卫在大门口的同志,立即集中火力,给予反击。阳钟的机枪咯咯地像一条火龙,向敌群猛扫;徐翠的驳壳枪、老胡的三八式大枪,哒哒哒,嘎嘎嘎,雨一般地向对方射去,匪徒们一阵混乱,抱头乱窜。

机枪声稍停一下,土匪又涌了上来。王群站在大门东边围墙的一个缺口下,眼看二三十个匪徒,突过街口,涌向区政府来,就“哒……”地放了一梭子弹,匪徒们纷纷向后退去,大门口又一次响起了机枪声。

敌人一次又一次地向区政府猛攻,机枪不住地向对面喷射着。突然,机枪声中断了,王群一跃上前,只见阳钟身边的子弹箱已经空了,在火光的映照下,阳钟脸上的汗水,像珠子似的滚滚往下流。王群二话没说,就把驳壳枪往腰里一插,对阳钟说:“去,你去拿子弹,让我来!”

趁着空隙,敌人又一次冲来了,而且来得很近。王群一眼看得真切,紧紧地握住机枪,枪口霎时吐出了火舌。徐翠、小黄、老胡、阳钟等同时向敌人猛烈地射击,敌人迅速溃散了。

匪徒们又一次组织了猛攻。机枪、步枪、驳壳枪,组成了一张浓密的火网,向着区政府的大门压来。显然,他们在调集主要火力作孤注一掷了。大家沉住气,一声不响地伏在石门枕后边,等待敌人前来送死。敌人的子弹“哗哗哗”地倾射在他们身边的砖头上、石板上,打得四下开花;也有一些子弹从头顶、身边掠过,发出“吱吱”的叫声。王群他们仍然没有还击。土匪的胆子又大起来了,他们仗着压倒性优势的火力,又一次扑到大门口来。

眼看土匪踏上石阶了,一个匪徒,高举一颗手榴弹,正要向大门口扔去,就在这一瞬间,王群举枪砰的一声,送他回了老家,手榴弹也同时爆炸了。接着,同志们密集的子弹,雨点般地向着敌群飞去,一下子压倒了敌人。前面倒下了十多具尸首,后面的敌人就没命地退到街里面去了。区政府门前,暂时出现了一片沉寂。

粮仓那边,传来了惊天动的叫喊声。王群和徐翠以及全体同志,不约而同转过身去,望着北面,心情紧张地思虑着一个问题:粮仓会不会出问题呢?

粮仓前面,喊声震天。匪徒们举着火把,一窝蜂似的喊着叫着,涌向粮仓。匪徒前面,夹杂着几百名被威胁前来的群众,所以显得声势浩大。“快投降,不投降我们烧仓了!”土匪疯狂地叫着。粮仓内,没有一点声息。尽管敌人叫得很凶,可是一到大门口,却像怕踩着地雷似的,一个个停下来,只管跳着、叫着,不敢再往前走了。

黄干在山上,望着下面的情景,急得心中如焚:“粮仓内没有人?为什么不见动静呢?”他想了一阵,对莫威说:“我下去看看。”莫威犹豫了一下后同意了。于是,他们立刻拿出了准备好的绳子,绑在黄干腰间,把黄干从通向粮仓的背后房顶的一棵老松树上,轻轻地吊下去。

黄干在房顶伏下身子,揭开一片瓦向下一看,只见粮仓里面,点着一支昏黄的蜡烛,在暗淡的微光下,石屏正抱着一支冲锋枪在窗口监视着外面骚动的人群。粮仓副主任黄石和会计,每人提一支大枪,正在走来走去,心事重重地开展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房门紧紧地闩着,虽然粮仓前人声沸腾,火光冲天,粮仓内仍然是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突然,石屏大声喊叫起来:“黄主任,快来,土匪打门了!”果然,门被打得嗵嗵响,但,石屏却不开枪。黄干正感到奇怪,只听黄石说:“莫乱打哟,外面尽是老百姓。”

黄干一听,心中暗想:原来是这样,土匪逼着老百姓来抢粮,黄石不准开枪。哼,这怎么行呀,难道眼见粮仓被抢不成?

他一边想一边打开了手榴弹盖,准备扔向敌群;同时,用手轻轻地把瓦掀开,准备跳进屋去。

下面,石屏突然从窗口转过头来。烛光下一晃,黄干看到了她那娇嫩的红彤彤的孩子脸上,闪动着晶莹莹的泪珠。她大叫一声:“黄主任,我开枪了。”说罢,冲锋枪立刻对着摇摇欲坠的房门。房门在嗵嗵的捣击下,晃了几晃,眼看就要倒了,黄石却在一边紧皱着眉头说:“慢点,慢点!”

“轰!”在后面的匪群中响了一颗手榴弹。群众回过头来,踏着倒下的匪徒,惊叫着向大街逃去。

石屏一时给惊呆了,黄石也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一时大家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黄干趁这时候,将身纵下,落到屋正中的一张方桌上。

石屏一见黄干,稍微一愣,立即恍然大悟。原来,徐翠曾把区长的布置告诉过她。现在一见黄干,惊喜交加,忙说:“你怎么来的?要不是你……”她不满地看了黄石一眼,但没再继续说下去。

土匪又一次逼近了粮仓门口,而且,显然是为了报复,他们开始往窗口射击了。黄干着急了起来,没等石屏同意,就从她手中拿过冲锋枪,“哒……”,外面的匪群,应声倒了一大片。

不知怎的,外面的枪不再往粮仓这边打了。匪徒们潮水似的惊叫着退出了大街,并向东边方向滚去。

整个圩镇,出现了死一样的沉寂。

王群趁枪声停息的机会,赶快走到靠河边那间屋子里去。他想看一看,那里的情况如何?敌人有没有从那里爬上来的企图?刚一进屋,发现李奇不见了。王群正在东瞅西望,感到奇怪,那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扮起鬼脸,往床下指了指。王群会意地走近床边,随手掀起垂下的被单,只见李奇正一动不动地缩作一团。他不由得生气地叫道:“出来,出来!”李奇的脸红得像猪肝,尴尬地爬了出来,赶快走近窗口拿起了枪,默默地站着。显然,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王群感到没必要再用什么难听的字眼去责备他了,就回头注视着窗外死寂的河滩,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然后,步出了屋子。

刚刚回到房里,点起了一支烟,徐翠就来了:“你不是不吸烟的吗?”王群说:“为了帮助思考问题,破例吸一支。”说罢,他继续凝神苦思。

徐翠细心地观察着对方,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王群说:“我想:土匪为什么停止了向区政府的攻击呢?这恐怕不是好兆头。也许他们喘息一下,然后,会用更大的力量来对付我们。”

徐翠说:“我们有的是子弹、手榴弹,他们一下打不进来。另外,从枪声可以辨别得出,山顶上有了我们的民兵。坚持到天亮,我看没有问题。”

“天亮以后呢?”王群问。

“天亮后县里一定支援我们。”徐翠毫不迟疑地答道。

王群十分严肃认真地说:“天亮?如果等到天亮,我们将遇到巨大的困难。因为,敌人仗着人多,决不会老老实实等到天亮才对我们进行更大的进攻的。”他沉吟了一下又说:“即使天亮前援军能来,他们不知道两个山头上是民兵,也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详细情况,这样,也会给他们增加很大的困难……”

徐翠马上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两眼紧盯着王群问:“那么,你的意见是怎么办呢?”

王群像作出一个重大决定似的说:“我看这样……”

恰巧在这时,小黄跑了进来。他打断王群的话说:“区长,土匪在喊话,‘老总’要你去。”他们习惯叫事务长阳钟作“老总”的。

王群站起来边走边骂:“他妈的,想来这一套!”徐翠一声不响地跟了出去。

一到大门口,就听土匪喊道:“听着呗!我们林司令讲话了。”然后,只听见又一个人说:“区政府里的人听着,我们今天打区府,来了一千六百人,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你们的区长王群。听说他是一个老共产党,你们只要能把他的头交出来,不但事情与你们无关,还要给你重赏。否则,我们打进区府,玉石俱碎……”

王群冷笑两声:嘿,这些王八蛋,真蠢!接着大声喊道:“司令先生,我的头值得惊动一千六百人来吗?太脓包了!告诉你,司令先生,别白天做梦了,如果你是真正识时务的,你就赶快放下你的武器!”顿了一顿,王群又继续喊道:“匪众们,你们不要再受骗了,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都给我们消灭,你们几只蚂蚁,能搬得动泰山吗?过来吧,我们欢迎你们;如果继续跟着土匪头走,那只是死路一条……”

这些话,像炮弹一样,袭击着匪群。林崇美慌乱地企图用自己的声音盖住对方的喊话:“好,你们等着吧!老子有办法收拾你们!”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王群回头再次嘱咐阳钟等人提高警惕,又同徐翠回到屋里,说:“我看这样死守不行,必须派人冲出去,与县委取得联系,你看怎样?”徐翠说:“很有必要。不过,敌人把我们围得密不透风,怎么冲得出去呢?”王群很有信心地说:“用兵的人常讲‘攻其无备’,敌人知道我们人少,火力也不强,不一定敢突围,可能不会做这一方面的防备。而更重要的是,敌人是怕死的,我们来个突然冲击,用机枪一压,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趁这眨眼之间,能突出去。”徐翠想了一下说:“那也好,我们就这样办。你的意思是叫小黄去吗?”王群点点头说:“是。小黄去,老胡也去,以防万一……”

徐翠说:“好!我去喊他们来。”

王群满意地说:“你去与他们详细说明此行任务后,再来找我,我给他们写个简单的介绍信。”

王群写好了两封一模一样的短简后,徐翠已同老胡、小黄站在他的面前。他激动而严肃地说:“我和徐同志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你们两人去县里送信,有意见吗?”

“没有。”两人精神紧张地望着王群。

“有具体困难吗?”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没有!”语气十分坚定。

王群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两封信,交给县委、县长、剿匪指挥部都行。”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接受任务的人,继续讲下去:“这是关系全局的重大任务,既是艰巨的,也是最光荣的。一个革命者绝不怕困难,绝不怕枪林弹雨,冲出去就是胜利。相信你们一定能完成任务!祝你们胜利归来!”

王群说罢,像要同亲人久别那样,紧紧地握住他们的手,眼睛射出了信任而激动不安的光芒。他停顿了一下才松开手说:“准备吧,立刻动身!”

两人立即把信藏在怀里,一手提一支步枪,一手紧握着去了钉子的“鸭嘴”手榴弹,威风凛凛地站到王群的面前。王群即带着老胡、小黄、徐翠、阳钟等人,先到临河的屋子里去观察地形。他指着窗外的河滩说:“我们一出区政府,阳钟和徐翠顺街往东打,我用机枪向河滩里打,老胡与小黄顺着机枪打过的地方,要一口气跑上岸去。一定要快!你们要在敌人未摸清我们的意图以前,飞速突围。大家看有把握吗?”

“有!”大家一齐涌出了区政府大门。

王群端着机枪,一出门,猛一下就跳到河边的石台上,对着河滩里的土匪,一阵猛打。一霎时,只见沙土飞扬,烟雾腾空,整个河滩被淹没在沙雾迷蒙中。王群背后也同时响起了徐翠与阳钟的枪声。

伏在河滩上的几十个匪徒,正在歪歪斜斜地坐着、卧着,不防一片“飞蝗”自天而降,顿时吓得一个个把头倒在沙中,一动不动。

老胡和小黄,顺着子弹打起的沙尘,疾速地掠过了匪群,纵身一跳,早已跳上了河岸。当匪徒们抬起头来,清醒了一下头脑,正想追上前去时,老胡回头大叫一声:“招家伙!”手榴弹一声爆炸,匪徒们又赶快伏下身去。老胡和小黄就一溜烟地向县城跑去。

县委书记徐平,参加了县委的会议回来后,正摊开一本党内通讯在看着。这是他的习惯,哪怕会议结束得再晚,工作再忙,身体再劳累,睡觉前,总要读点文件什么的,不然,他就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瞪着双眼难以入睡。他又一次翻到那篇关于“恭城暴动[10]”的通报。仔细地重读了一遍,思路被文件中提出的问题,拉到了现实生活中来。全县的目前形势,又清楚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在全县来说,除了一些独树一帜的小股土匪在活动,集中在东北与西南的深山老林中的两大股土匪各有千人左右。前两天,西山的那一股首先发起了暴动;接着,东山里的那股也在部分地区蠢动了。为了迅速有力地把西山的暴动镇压下去,解放军的一个营及县大队都集中到那里去了,敌人被包围在几个大碉堡里,负隅顽抗,现正相持不下。因此,虽然东山的土匪有大规模暴动的危险,也不能过早地把西山的兵力抽出。他只准备,在发现敌情时,把机枪连从西山抽回。之所以想到这个连,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一解放就在二区,情况比较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连的战斗力很强。这时,当他把全县面临的情况与“恭城事件”联系起来,那惨痛的教训,像身临其境似的使他感到心痛。他觉得,他这时担负着的责任非常重大,任何一点疏忽大意,任何一点轻举妄动,都会给基层干部和群众带来严重的后果。

想到这里,他把几乎烧到了手的烟头丢在地上,大步跨出了房门,走近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喂,接二区。”

“徐政委,二区断了线。”电话员回答着。

“立刻派人去查线。”他一下子感到问题十分严重。

电话员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没有人了,就我自己在家,别的同志都去查线没有回来,你看怎么办?”

“线断了多久?”

“刚刚一下子。”

“那好吧。”他放下了听筒,却没有离开电话机。这时,月儿已经偏西了。他迅速地分析了面临的形势:根据王群白天的报告与县里已掌握的敌情,东山区的土匪,有可能趁西山区敌我对峙的机会,围攻二区。不然,在这样一个清风明月的深夜,电话线是不会突然断的。于是,他又立刻拿起了电话:“接西山,找李营长。”

电话立刻接通了。徐平把情况向李营长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要求对方立刻把机枪连抽出,必须在天亮前赶到二区。

打完电话,他再也没法安静下来了,便带着通讯员立刻到剿匪指挥部去。

命令,立刻传到了机枪连。指导员冷金带着全连战士,一口气跑了四十里,刚刚赶到区政府西边的林山村,就碰上了老胡和小黄。这里离区政府只有四里路了。

冷指导员听老胡、小黄汇报了情况后,决定让老胡仍去县里送信,留小黄随部队一起前往。然后,他对战士们做了简短的动员,来个正面猛攻与侧面伏击相配合,计划天亮以前,结束战斗。

接着,连长下了命令:他亲自带两个排去与北山上的民兵会合,打伏击;冷指导员带着另两个排进行正面进攻。队伍立刻开始了行动。

街上的糖果店里,几个匪徒为了抢吃打起架来,把老板的台凳椅子、瓶瓶罐罐,打得稀烂;那边,一家洋杂货店门口,十几个匪徒正在“嗵!嗵!嗵!”地撞着大门;酱油店的酱油缸被打翻了,泼得满地都是;一家布匹店被抢得光光净净的,老板娘披头散发,坐在门口大哭大嚷。匪徒们,像豺狼野兽一般,骚扰得整个圩镇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一个手拿酒瓶、肩背大枪的匪徒,正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过。不防对面一只黄狗,猛地向他扑来。他马上提起了枪,砰的一声射去,黄狗立即应声倒地,另一个匪徒见了,拉住狗腿就跑。开枪的匪徒不容分说,就扑了上去,扭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另几个匪徒把他们拉开了,他们还互相破口大骂着,声言要找营长评理。

营长到哪里去了呢?匪徒们谁也不知道。

土匪营长黄四保,早已同林崇美一起,悄悄地躲进了苏振才的“群益客栈”的暗室里。当外面闹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们吃得杯盘狼藉,酒气熏天。

苏振才这时斟上了一杯酒,递给林崇美,奉承地说:“这次暴动得以顺利实现,全是林司令的领导有方。来,我们再干一杯。”说着,他举起了杯子,同时向黄四保扬了一扬,三个人同时把酒饮下。

放下了酒杯,林崇美傲慢而又装着谦虚的样子说:“说实话,要不是苏兄及时把情报送给我们,莫说暴动,连解放军的几次进山,我们也不知道,说不定还要吃大亏呀!”

苏振才不住地点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菜,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表情:“说起情报,这全是我表弟的功劳。常言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莫看我表弟那个工作不是共产党的要害部门,可掌握情报倒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令表弟的情绪怎么样?还好吗?”林崇美试探着说。

“好,莫看他和我们的出身、处境不同,可反共的劲头,却不比我们小。特别对外来的共产党,他看不惯。这也是我们数十年来的‘大广西主义’的开花结果呀!”说到这里,他把已经夹起的一大块肥肉又放在盘里,略有所慰地说,“不过,据他说,这次新来的区长似乎对他有了怀疑,他十分害怕他。”

林崇美很感兴趣地问:“你见过这位区长吗?”

“见过,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不过,共产党的事也很难讲,也许真是一个干才哩!”苏振才仍是不动声色地评论着。

黄四保只顾喝酒吃肉,并没十分注意林崇美与苏振才的谈话。当他听到“干才”二字时,不屑地瞟了林、苏二人一眼,留意地听下去。接着,林崇美又十分认真地说:“是呀,对共产党来说,的确不能小看,今后应要令表弟更加谨慎,不要轻易暴露自己。当然,也不要被这个新来的区长吓唬住。”

黄四保突然站起来,把丢进嘴里的那块鸡肉猛嚼了几下,咽下肚去,然后大为不解地问道:“你们谈些什么?管他什么‘干才’也好,‘湿才’也好,你们还想叫他活到天亮?”说着,他从腰间拔出驳壳枪扬了扬,喷着满嘴的酒气发起威来:“请司令放心,莫听他刚才讲得怪硬,等一下我就要砍下他的脑袋!”一想起刚刚同林崇美在区政府门口遭到的没趣,他就怒不可遏地又要组织猛攻。

林崇美也自觉失言,向黄四保解释:“我们是作为一种意见来谈谈罢了,你当真会留着这位区长来找我们的麻烦?来,喝酒!”

突然,布门帘一掀,一个小土匪探进头来。他是在区政府门口再度响起机枪声后派去探问消息的。他一进门,立刻把里面三个匪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区政府跑出去两个人。”

“跑到哪里去?”黄四保大声追问着。

“向县城那边跑去。”

“他妈的!这小子真混蛋,一个连守那么一个路口都守不住,老子非干掉他不可!”黄四保怒冲冲地回头抓起林崇美已放回桌上的酒壶,一口气喝干了半壶酒,把衣服向地下一掷,对林崇美说:“司令,你等着!我去干掉一连连长,回头冲进区府,活捉王群,前来见你!”不等林崇美回话,他就冲往外面,小土匪吓得急忙闪过一边,让开了路。

“站住!”林崇美看见他那股劲头,虽从心眼里高兴,但还是用严厉的口气喊住了他。然后,命令他道:“回来,坐下!”

黄四保咽下了一肚子的气,回过头来,用血红的眼睛,瞪了这位上司一眼,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林崇美不慌不忙地说:“不用急,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莫看一时的得失。敌人虽然占住了两个山头,粮仓没有打开,区政府久攻不下,如今又让逃走了两个去县城送信的;但是这些,都不是战争的胜负关键。当年拿破仑将军曾说过:‘兵家之胜负,要看最后五分钟。’现在,虽然让他们逃出了送信的,但是王牌仍在我们手里,最后五分钟的胜负,还是决定于我,而不是决定于敌人。”

“为什么?”黄四保粗暴地问他的上司。

“对,我就要讲这个。”林崇美仍然胸有成竹地说,“去县城送信的,走了不到一个小时,而且现在县城还是空的,共军被拖在西山,那里离这里有四十五里路,不会一下子赶来。现在,应该叫弟兄们大吃大喝一顿,鼓足士气,然后,集中火力,猛攻区府。必须很好地利用地形,用火攻!哈哈,哪怕这位区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挽回他失败的命运!”说到这里,他又自我安慰着说:“我们的友军攻打恭城时,也是经过很久的血战才取得胜利的。”

苏振才听完了林崇美的话,提醒一句说:“敌人会不会在送信的到县以前,就从西山抽调部队过来?”

“这个不会。因为,从现在的情况分析,敌人的兵力是不可能同时应付我们两方面进攻的。他们企图先结束西边,再回顾东边。这样,我们就应在西边的战事结束前,把县城占了。如果他们真会现在就从西边撤兵,那也好,我们即使打不下县城,也可解西山友军的围,这不也是一大胜利吗?”林崇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后,又望了望黄四保,看他这位得力营长的反应如何。

果然,林崇美胜利了,黄四保高兴地端起了酒杯:“来!”

三个酒杯高高地举到桌面的上空:

“干杯!”

酒杯集而又分。正当匪徒们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巨雷般的“轰隆”一声,震得他们不约而同地坐了下来,三个人的酒杯同时跌到菜盘里去。接着,炮声、机枪声、手榴弹声,响得震耳欲聋。

一直待在一边未敢作声的小土匪正想出去打听消息,外面几个守卫的匪徒慌里慌张地涌进来大呼大叫:“解放军来了!”“快跑!走后门。”

这突然而来的消息,使林崇美大吃一惊。他一时心境非常矛盾,不知怎样才能脱险,而又能在下属面前保持自己的尊严。盘算了一会,他把心一横,一声令下:“给我打回去!”仍是光着背的黄四保一听,高举着驳壳枪从房内冲出,林崇美也在卫士们的保护下,跟了出来。房内,剩下了苏振才,在急急忙忙地收拾着残羹剩菜。

大街上,数百名匪徒,正潮水似的从区政府那边涌回,迎头碰上了黄四保。黄四保愤怒地举起手枪,“砰,砰!”地一连几枪,打倒了四个匪徒,然后,大吼一声:“回去!”

人流涌向西去。在黎明的晨光中,黄四保忽然发现,冷指导员正身先士卒,从区政府那边冲来,同他并肩前进的是一位身穿灰制服、有着一张白净面孔的青年。这个青年以惊人准确的枪法,在射击着刚刚转回头的匪徒。两个青年人,同样生龙活虎地驰骋纵横,不可抵挡,一时使黄四保感到吃惊。他正准备冲上前去,决一死战,只见面前的匪徒,纷纷举起枪来,准备投降,而背后又有人上去拉住了他:“黄营长,司令要你快撤!”他猛然回头,见是黄自心。再一细听,两边山下的一、三团分明已撤走了,他很可能立刻就有被包饺子的危险。于是,身不由己地顺着又一次涌过来的匪群,向东流去。

黄干被黎保从粮仓叫上山去,会见了解放军的徐连长和张排长等人。连长立刻做了布置:除留一部分人守住山顶外,其余的解放军和民兵,都下山去,悄悄埋伏在圩镇东北角的大路边的稻田里。

炮声一响,土匪就一股水似的从镇上流了出来。黎保抬起头,低声地骂道:“他妈的。这回老子要给你们做生日啦!”

“黎保,不要暴露目标。”黄干忍不住向黎保发着脾气。

“就他爱出风头!”莫大刚在一边插进了话。他只顾注视通过枪的准星瞄准匪徒,头也没回一下。

“你说我个卵!”黎保小声地说着。

“不准讲话,吓跑了土匪得负责。”又一位民兵插进话来干涉了。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像传染病似的,骚动了整个民兵队伍。不少人,本来是制止别人谈话的,却禁不住自己也说起话来。一颗颗的心,像被系在一起似的,一处动了,处处都被牵动着。在他们的心中,天地之间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存在,唯一值得注意的, 就是匪徒们的到来。

黄干的心情,也同别人一样在激荡着,而且比别人更加焦急:为什么听到了响声还不见人?莫非他们不从这里经过?莫非发现了我们,临时改了道?其实,他们在那里仅仅等了几分钟的时间。

忽然,脚步声响到了耳边,张排长压着声音喊:“准备射击!”霎时间,大家屏住了呼吸,周围马上安静了下来。

“一个、两个……”黄干心里紧张地数着。眼看着一个个人影,通过他的瞄准线,跑了过去。他几乎要开枪了。而张排长怎么还不下命令呢?

大群被胁迫的群众过去了,大队土匪出现在面前。“打!”张排长一声大叫,枪声,手榴弹声,骤然像山崩地裂似的罩向匪群。已经吓破了胆的土匪,被这么迎头一击,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择方向地乱窜乱撞。有的慌忙跪在解放军面前投降了。溃散的土匪向东南西北四边散去。解放军和民兵立即冲上前去追赶,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活捉过来。

黄干顺着通往马背山的小路追去。忽然一个土匪,回过头来,向着黄干瞄准,黄干赶忙趴了下去,托起大枪,叭的一声,把土匪打倒了。可是,趁这样一个时机,前面的土匪又跑远了。黄干一跃而起,紧紧地追赶着。赶了一程,土匪已经到了马背山的山口。这时,忽然有一个小土匪,拼命地往山里面爬。眼看进入黄干的瞄准线内了,他只要一扳枪机,那人就会应声而倒。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认出了,那不是别人,正是黄容的儿子莫水生。他一时像跑了气的皮球似的,失去了扳动枪机的勇气。

“黄干!莫打。”一声喊叫,惊得黄干猛地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王群、徐翠,还有小黄。黄干一听徐翠叫他莫打,就收回了枪说道:“他妈的,这小子怎么也去当土匪?他妈妈守了十多年寡把他拉扯大的,那真是白搭了。”

徐翠回答:“他不一定是自愿当匪的。”

王群接着说:“根据徐翠同志介绍的情况来看,我们需要团结和依靠黄容。至于她儿子的问题,弄清情况再做处理。敌人,正在千方百计地和我们争夺群众,我们必须粉碎他们这种阴谋。”

说着,老胡从那里迎面跑来。他边走边喊:“区长!徐政委来了,他要你们快回区里去。”

红日,一个巨轮似的升上了东山。王群等人,披着金辉闪闪的太阳光,向着通往区政府的路,迈开了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