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王群正沉浸在甜蜜的梦乡,电话铃声把他惊醒了。他赶忙起来,刚刚走出房门口,就听见徐翠在接电话。
徐翠的惊叫声,立刻感染了王群。从对话中听得出,电话是三区打来的,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当徐翠放下听筒,急急忙忙想去找王群时,王群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区长!”
“是不是三区有土匪暴动了?”王群未等对方开口就急着问道。
徐翠边走边说:“是的,电话是三区张区长打来的,他着重谈了两件与我们有关的情况。”她的情绪十分激动,几乎不能顺利地把话说下去。
“什么情况?”王群情绪也紧张起来。
徐翠略为稳定了一下跳动的心情,继续说下去:“第一个情况是,昨天夜里,土匪在三区大源乡暴动。乡指导员[9]黄坚同志(他是我们区黄山村人)带着一伙民兵,守住粮仓的三十万斤谷子。打到天亮,子弹完了,黄坚和三位民兵被俘,其余的全牺牲了,被俘的现在生死不明;第二个情况是,我们区的民政助理员老陈,家住三区,昨天下午回到家,刚刚走进大门,就进来了一群土匪,……老陈当场牺牲了。”
这消息,像一把铁锤捶打着王群的心,又一次激起了他对敌人的无比仇恨。他愤怒、悲痛,心情十分沉重。沉默了一会,他以果断而带有几分命令的口吻说:“通知干部,立刻开会!”他想立即把昨晚工委会议的精神传达下去,并准备把黄坚被俘与老陈牺牲的不幸消息告诉同志们,好让这一把烈火,立刻在同志们心中燃起熊熊的斗争火焰来!
“同志们还没有起床。”徐翠说。
“走!去叫他们!”王群同徐翠正欲举步,小黄也来了。三个人刚刚走到院中,只见大门外边,黄干、黎保等一伙民兵,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匪徒向区里走来。小黄一擦眼睛惊叫起来:“呀,捉到了蒋老九!”他高兴得敏捷地从黄干手中抢过那支漂亮的小手枪。
面对着这突然而来的场景,王群像忘掉了刚才的不幸消息,兴奋地打量着黄干他们。
徐翠赶紧给大家介绍。王群过来紧紧地握着黄干的手:“你们辛苦了!”
霎时间,同志们都从房中跑出,围住黄干他们。王群回头望了事务长阳钟一眼,说:“你去办两件事:第一,给同志们准备早饭;第二,去审问一下他,把情况立刻告诉我。”他用手指了一下蒋老九。阳钟答应着,带走了匪徒。
王群突然想起了开会的事,就对徐翠说:“会暂时不开,进一步弄清楚情况再说!”徐翠点头表示同意。
小黄把小手枪翻来覆去地玩了一会送给王群说:“区长,你看!”
王群接过小手枪,仔细看了看那光闪闪的枪身说:“不错,新的,白朗林!”接着,他用手拉了拉枪栓,又看了看枪口说:“好枪,好枪!”
这时,石屏伸过头来,十分羡慕似的说:“给我吧,区长!”
小黄生怕她夺走了似的,急忙从王群手中抢过来,撇着嘴,带着几分不满意的神色说:“想得怪妙,给你?在县里开会,我见别的区长都有这样一支小手枪,我们区长还没有哩,哪轮到你!”
石屏的脸立刻绯红,转回身就跑了。
王群瞪了小黄一眼,回头指着小手枪对徐翠说:“莫看它小小的,几乎抵三号驳壳用。你天天下乡,带驳壳不方便,就给你吧!”
徐翠本来也很喜欢这支小枪,因见王群还没有,小黄又不大高兴,就说:“不!我不要,留着你自己用吧!我使驳壳惯了。”
王群忙解释道:“你莫听小黄瞎扯,我最喜欢的是步枪,再就是二号驳壳,手榴弹我也爱带上几个,对这种小枪不大感兴趣,还是给你吧!”
徐翠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有了驳壳枪,用不着;石屏没有手枪,你不用,就给她吧!”
王群望了小黄一眼说:“算了吧,先给石屏,以后搞到好的再给你好吗?”小黄又撇了一下嘴,把小手枪交给徐翠说:“我才不稀罕它哩!”
大家进到屋里坐定后,黄干开始兴奋地向大家叙述起捉土匪的经过来。
王群听完了黄干的报告,大加赞扬说:“很好,与敌人做斗争,就是要机智、勇敢、当机立断,不能丝毫麻痹大意,要不,会上当吃大亏的。这是一次成功的经验,对付敌人永远要这样!”
经王群这么一说,黄干像忽然醒悟似的,深悔没有把黄维心也捉起来,便急忙转了话题说:“区长!我本想把黄维心也捉了来,他妈的,那苏凤姣却说我是公报私仇。现在,我就请你们大家来评评理。”
这段话,引起了王群的深思:私仇啊,私仇!有多少人钻在私仇的圈子里跳不出来,也有多少人为了它而走向正路啊!对黄干来说,有必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不等黄干开口讲述他的经历就接着说:“情况不用讲了,徐翠同志昨晚已把你和苏凤姣的情况全告诉了我。你杀地主的行动,是正义的;你和地主的仇恨,是私仇,也是公仇!”
王群望望眼睛睁得溜圆、似乎还不大理解的黄干,回头对着徐翠说:“你说是吗?”徐翠点了点头,王群又接着说下去:“你想想看,地主、反动派,解放前对我们广大劳动人民压迫、剥削得那么厉害,谁对他们没有私仇呢?你、我、她(他用手指了一下徐翠)都有!我们参加革命,打垮地主反动派,就是要为所有的劳动人民报仇!‘公报私仇’,在旧社会来说,是指坏人陷害好人而言的;在今天来说,情况变了,我们受压迫、剥削的人当了家,做了主,掌握了政权,我们把一个人的仇,两个人的仇,成千上万人的仇,集中起来,与地主反动派算一次总账,来他个公报私仇,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很好!不过,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私仇而采取违犯革命利益的行动就是了。只要服从革命利益,我们是主张报仇的,大家都来报仇!”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刚刚被忽略了的事,就忙拉开抽斗,双手捧出一大包饼干放在桌上说:“只顾讲话,忘记了一件大事,你大概跑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小黄忙提起水瓶去上开水。
黄干正听得起劲,忽见王群拿出一包饼干来,就忙说:“昨晚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你这一说,真饿了啦。来,大家都吃!”说着,他就伸手拿了一块,边嚼边说:“区长,你说下去吧!”
“我这样谈,是有我的亲身体会的。我们大家如果不团结起来,集私仇为公仇,来个公报私仇,单枪匹马是干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王群说着,思路被拉向了一九四五年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幕惨景。他停了下来,端起一杯开水,慢慢地喝了几口。
黄干一面吃着饼干,一面呆呆地望着王群,好像一个小学生渴望老师教导似的。对王群的话,他感到句句新鲜,好像突然从一间黑屋子里钻了出来似的,顿时觉得眼前一片耀眼光明。类似的道理,徐翠也和他讲过,但听来没有这么深刻,没有这么动人。因此,当王群一打顿,他就如饥似渴地催着讲下去。
王群稍微犹豫后,就接着说下去:“刚才说了,我同你们一样,都是与地主反动派有私仇的。我们家同黄干差不多,祖祖辈辈都是种地主的地过活,受尽剥削和压榨。可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就起来反抗了。我父亲是一个相当古怪的人。他有一股子犟劲,决定要办的事,哪怕是刀山,他也敢上。就拿供我读书这事来说吧,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摸不着下顿,他却咬紧牙关,计划要供养儿子读大学。他认为:那些地主官僚之所以能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是因为他们有知识、有文化,穷人的儿子掌握了文化,就会翻过身来!至于他是经过怎样努力供我读书的,且不去说它。现在说的是,抗日战争胜利那一年,国民党政府名义上说减少农民的粮税,但实际上苛捐杂税一点也没减少。村上的佃户们一商量,决定与保长算账,并推我父亲当代表。但,一开始就碰上了难题:一是大家都不识字,再就是摸不到保长的底细,弄不清究竟哪些款项是上边派的,哪些是保长私派的。不识字我还可以帮忙,后一个问题就难了。结果,大家想了个‘打进去’的办法,设法弄了个甲长让我父亲来当。”
王群又呷了一口开水,润润喉咙,然后继续说下去:“那时候,父亲每晚从保长那里开会回来,都要给我讲情况,然后拿出保长派款的条子要我算,看究竟多派了多少。过了一段时间,他抓住了罪证,真的跑到县城去告了保长一状。但,官司一打,我父亲反而输了,被押三天,取保释放,而且撤了甲长的职。我父亲那样的脾气能屈服吗?他到处扬言要上告。”
空气异常沉闷。这故事勾起了黄干和徐翠强烈的反响,大家预感到,也许更大的不幸就要来临了。
果然不假,王群略一停顿后,又说下去:“一天夜里,我正沉睡在梦中,突然,枪声把我惊醒了。我一起身,就叫父亲,但没有人答应,这时我才想起,当我睡时他还没有回来。我和母亲不约而同跑出了院子,四面是静悄悄的,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的犬吠声。我们不禁暗暗地担心着:父亲会出什么事情吗?”
王群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不用说,你们也会猜得到,大街上,抛下了我父亲的尸体。残暴的敌人还把父亲的尸体砍成了几段……”
王群的声调充满了愤怒与悲痛:“敌人能使我屈服么?不!我擦干了眼泪,投入了战斗。我采取了与父亲不同的方式,走了另一条路。那时我读到了鲁迅的《呐喊》,从那本书的序言中得到了启示,认为旧社会所以黑暗,主要是人民没有觉醒,地主恶霸当道。如果人民觉醒了,把地主恶霸打下台,换一批好人执政,什么问题就都会解决了。于是,我努力读文艺书籍,想用笔去唤醒人民起来斗争。但,我的斗争道路也走不通。父亲死后不久,我在一个小报上发表了第一篇以我父亲被杀为素材而写成的短篇小说,就遭到了特务的追捕。我被迫失学了,跑到了解放区。那是1946年,我才十七岁。
“过不久,我们家乡解放了,我就被派回地方工作。直到那时,我们的区委书记才使我懂得:要想救中国,必须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和全体被压迫的劳动人民一起,投入现实的革命斗争中去,必须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道路。从那时起,像拨开云雾见了青天,我拿起了枪,积极地投入了火热的战斗!”
讲到这,小黄和阳钟几乎同时从外面进来。小黄请黄干他们去吃饭。
阳钟却来报告说:“蒋老九很顽固,他什么也不讲。”
王群一听,勃然大怒,回头对徐翠说:“走,我们去审问这个匪徒!”
空洞洞的大殿里,正中放着一张大长方桌,徐翠在王群旁边坐下后,打开了笔记本,等着记录土匪的口供。
小黄和老胡,押着那贼头贼脑的蒋老九走进了大殿来。
王群先没作声,只是用炯炯有神的眼光狠狠地盯住对方,直到蒋老九有几分胆怯地低下了头,他才开口问道:“你是蒋老九?”
蒋老九慢慢地抬起了头,望了王群一眼:“是!”
“你昨天到了圩上?”
蒋老九又机械地抬头望了王群一眼,立刻把头低下,没有作声。
“你在圩上散发了反动传单?”
蒋老九又想抬起头来,但终于没有抬,只是脑袋微微动了一下。
“你还找了黄维心,传达土匪的暴动计划,是不是?”王群的问话,像一块块的巨石,向蒋老九砸去。
蒋老九仍是低头不语。
王群突然怒吼一声:“抬起头来!”蒋老九惊惧地望了王群一眼,又想慢慢地把头低下去,猛不防老胡照他腿上捣了一枪托子:“叫你抬起头,你敢不抬?”蒋老九才不得不挺直那脑袋,望着王群,但仍没有回答。
王群仔细地审视了蒋老九的表情后,突然转了话题说:“你自己认为你很高明,其实你是个最大的笨蛋!”这句话,好像起了作用,显然蒋老九比先前更加注意地听了。
王群注意到了对方微妙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你以为,不讲话就可以赖过去?你错了!既然当了俘虏,只有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你以为,共产党是讲宽大的,你不说话,就奈何不了你吗?老实告诉你,你是在做梦!你到圩上来,又到黄维心家去的任务是什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们要你坦白交代,在很大成分上是为了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你不做交代,我们也可以根据你的现行活动,按照抗拒从严的政策来处理你。现在我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
蒋老九眨了眨那对死鱼眼,讷讷地说:“我是可以讲的,不过,对你们来说,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他的话语中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丝傲慢的情绪。
王群紧问一句:“为什么?”
“你们给我松一松绑再说,绑得我实在受不了。”
“不,你讲了再松绑!”
蒋老九无可奈何地说下去:“我把实话说了吧,但用不着你们宽大。”
王群忽然明白了这家伙在耍什么把戏。“你是说,即使把什么都告诉了我,我们也不可能制止你们所安排的暴动?也就是说,不用宽大,你的上司就会把你救去,是吗?”王群一下子抓住了敌人的思想线索。
蒋老九领教了对手的厉害,开始有点不安,但他仍是按着自己的打算说下去:“要说什么?问吧,我可以回答。”
“你的任务是什么?”
“组织暴动。”
“具体任务?”
“散发传单。”
“还有呢?”
“通知我们的人,筹备粮饷,做好准备。
“你们的人是指谁?说具体点。”
“我的具体任务是联络维心。”
“这样说,你的任务完成了?”
“不,不,没有。”蒋老九连忙否认。
“你胡说!”王群要发火了,但他回头一想,既然敌人对这一问题有忌讳,先问别的也好,于是转过话头问:“如果黄维心同意为你们效劳,除了筹备粮饷以外,还要他做些什么呢?”
“可以通过他,转告我们的人,准备行动。”
“你们的人是谁?”
“除了各村上的财主以外,还有农会里的一部分干部和民兵。”
“你讲讲他们的名字!”王群步步紧迫地追问。
“这个,”蒋老九有点慌乱了,但很快恢复了镇静,“我不知道。区里有一百多个村子,我哪能知道得那么多!”
“黄山村的你该知道!”
“是这样,我们是通过村里的财主去联系的,不知道他们是谁。”蒋老九在撒着谎。
“黄维心不帮你们的忙,你们又怎么办呢?”
“这个……”
“这个什么?快说!”
蒋老九打了一个顿后说:“那也没关系。等我们的队伍一到,再召集他们,壮大队伍,然后,把农会与民兵中不愿意投降的人干掉!”
王群对蒋老九的狂妄,既生气,又好笑。“这样,你们就可顺利地打下区政府,攻进县城,是不是?想的倒是不错!这么说,你该知道你们全面暴动的时间了?”
蒋老九突然堵住了门,他再三表示,所知道的全说完了,别的他不知道。
王群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地说:“好,暂时给你考虑一下。但有一条你要记住:暴动,你们肯定要失败。为了挽救你的狗命,你还是彻底坦白交代的好。”
刚刚回到了区长室,徐翠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相信蒋老九的供词吗?”
王群反问道:“你呢?”
徐翠说:“我看这家伙很顽固,讲的话不一定可靠。”
“对!是不一定可靠。不过,我们从中可以得到这几点肯定的结论:第一,他的顽固说明了,他对暴动有信心,相信他们会胜利,因此,我们可以肯定,敌人的野心很大,而且做了足够准备;第二,敌人的暴动,是依靠地主恶霸和潜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做内应的;第三,敌人暴动的时间,不会太久,很可能就在最近这几天。这说明昨晚工委会分析的情况是正确的。现在,根据新的情况,我们应该立即采取更有力的措施。”
徐翠思考了一下,说:“我同意你的分析,看来,情况很严重。我想,应该立刻把村干部、民兵,全部集中起来。这样,一方面可以防止动摇分子的叛变投敌,另一方面,也可保卫我们区政府不受损失。”
王群不马上评论对方的意见,只是问道:“这个账你算过么?我们区三十个行政村能集中多少人?”
“可以集中一千至一千五百人,大约有一千支枪左右,这不是很大的一批力量吗?”徐翠说。
王群说:“是的,你的账算得不错。但,正如昨晚摆的情况,我们的村干部和民兵尽管大部分是好的,但也有不纯分子在里边。加上我们的领导骨干大部分没经过战斗的考验,如果集中上千的人到区政府来,万一有一部分村干民兵集体叛变,内部一乱了套,你还收拾得了?”
徐翠听了,觉得确有道理,只好问道:“你的意见呢?”
王群说:“如果县委能批准的话,我主张这样:民兵,一律留在村上不动,我们只发个指示,要他们发现敌情时,灵活转移,保存力量。这样,一方面会使坚强的村干与民兵得到锻炼;另一方面,也可看出那些潜伏下来的敌人的真面目。保卫区政府的问题,按照昨晚会议的布置,一方面尽可能请求县委把机枪连赶快调回来;另一方面,调两支坚强的民兵,控制住区政府前后两个山头,再加上我们内部的固守,敌人也就无能为力了。”
谈到这里,黄干走了进来。王群正想给黄干布置任务,但又一想,如果到后山上去谈,那就会更现实些。于是,他对徐翠说:“我们去后山上看看地形好吗?”
徐翠说一声:“好!”接着,王群又把黄干叫来,三个人一起走出了区政府。
粮仓后面的山,是“长山”。由于旧社会讲迷信,怕坏风水,每个村庄圩镇的旁边,都有所谓的“长山”。这种山,长年不准任何人动上面的一草一木,因此,长年累月积下来的落叶,把整个山头遮盖住,甚至有的有数尺之深。
这座“长山”上,也同别的一样,山顶上生着许多又粗又大的松树,有几棵长在边上的,树身一直伸向粮仓的屋顶上。
王群、徐翠、黄干沿着山道走至半山,忽然看见一只老鼠,沿着垂向粮仓的松树枝疾驰而下,看样子,快要窜到粮仓里去了。王群马上从黄干手中要过步枪,对准小坏蛋,砰地开了一枪,老鼠立即应声而倒,落在瓦面上。
徐翠高声惊叫道:“打得好!”
站在一旁的黄干,左瞧瞧,右看看,对这位年轻的区长看得出了神:像他这样的年轻书生样子,要说懂得道理多,那是因为多读了几天书,可他怎么练来这么一手好枪法?想着想着,他由惊奇而羡慕,忍不住开口问道:“区长,你这好枪法怎么练来的,给我介绍点经验好吗?”
这问题,使王群回忆起他在参加革命初期,由于当时形势需要而进行的一场紧张练枪运动的情景:
那是他参加革命不久的一个夜晚,为了配合一次大的战役,他同区中队一起去打伏击,堵截国民党主力十一师,阻止他们通过一座桥,等待分区独立团与主力部队的到来。当时敌人的先头部队是该师有名的便衣营。这个营是全副美式装备。敌人当时急于通过那座桥,又明知堵击他们的是地方武装,就仗着他们的优势装备,在照明弹照得如同白昼的桥头边,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地企图过桥。结果,区中队的几十条步枪,硬是把敌人顶回去了。在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中,敌人所以过不了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当时区中队的神枪手马排长的枪法好。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王群亲眼看到马排长打死十六个敌人,而他自己呢?却一个也没打中。等到主力部队赶到,王群同区中队一起撤下来时,眼看着同他并肩作战而牺牲了的八位同志,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当时想,要是大家都有马排长那样的好枪法,也许同志们不会有这样大的牺牲吧?于是,他咬牙切齿地暗自对天宣誓:苦练一百天,做到枪不虚发。
那时候,他担任小乡乡长,随身有一支捷克式七九步枪和一支三号驳壳。他走到哪里,打到哪里。开始是成天打不中一个目标,后来慢慢摸到了枪的脾气,他越练信心越大,常常是一面走着路、说着话,一面找目标。
不久,他的誓言实现了,打出了一手好枪法。在练枪过程中,他先后打去了五百多发子弹。这件事,在一次偶然的场合中,被当时的李县长发现了;后来在全县的干部大会上,作为一个浪费子弹的典型例子进行了批评教育。可是,事有凑巧,大会结束不久,敌人又一次进攻解放区时,李县长被还乡团包围在一家逃亡地主的院子里,恰巧王群带着民兵,一枪一个地打死一批还乡团,才给李县长解了围。他们见了面,李县长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打趣着说:“小王,批评错了啦?”王群却忙否认:“不,不,批评得很对,我当时只想到练枪,没想到节约子弹,也没想到对群众的影响,实在不对。”
对于这段历史,王群一想起来就觉得好笑。这次被黄干问起时,他又一次想起了往事。
“快些讲吧!”黄干又在催促着。
王群望望黄干和徐翠,就开口道:“其实没有什么可谈的,既然你们要听,我就讲吧,不过,你们不要作为经验来学。”
于是,王群简单而生动地讲述了他练枪的经过。最后,他总结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论干什么都好,只要有决心和毅力,是一定可以达到胜利的目的。”谈到这里,他有意转了话题说:“就拿我们目前所面临的情况来说吧,也是这样。只要我们有决心,在党的领导下坚决依靠群众,我们就一定能够把土匪消灭掉。”
黄干点点头,精神加倍振奋起来。
徐翠在深深地沉思: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太年轻了啊!他的生活、斗争经验,远远超过了自己。能与他一起工作,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三个人沿着山路走去,很快就到了山顶。
王群站在山顶的南边悬崖上,俯瞰着整个圩镇,全镇的六七百户人家,清楚地摆在眼前。对面的那座山,与这座山遥遥相对;圩镇东边是一片高低不平的田地,一条条大小不同的道路,通向各个村庄;西南角横着的是明净如带的漓江,它绕山向东南流去;江北边是一片沙洲似的黄土地。黄土地与区政府隔着一条宽阔的干河,那是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看完这些,王群用手指划着对徐翠、黄干说:“你们看,土匪要来,只有从东边来,而我们的粮仓、区政府,都在西边。区政府地势很高,下临干河滩,只有从大街的大门方能进得去,粮仓完全控制在这个山下。因此,只要我们能把这两个山头控制住,敌人就很难得手了。”说完,他望了黄干一眼,似乎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黄干这时才明白了王群带他上山来的目的。他毫不犹豫地说:“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
王群满意地点点头:“找你来就是要商量一下这个事。要是敌人真的暴动起来,你的首要任务是带着民兵抢占这个山头。这是区工委交给你的任务!记住,占住这个山头就是胜利!”
黄干再一次表示决心:“区长,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王群继续说下去:“还有几个重要的关键,必须注意:第一,你回去后,要立刻把民兵集中起来;第二,要准确地掌握住敌人的情况,要在确实弄清敌人的情况后再转移出来,这一点特别重要,不能早也不能晚;第三,在决定转移出来前,不能向任何人讲,决定转移后,要突破一切障碍,坚决、迅速地转移出来。”
对第一条与第三条,黄干都感到不成问题,唯独第二条,使他很难理解。要说转移出来得晚了,怕误事,早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他一时难以理解地望着王群没有作声。
“怎么样?有困难吗?”王群已经看出黄干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黄干笑了笑说:“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早一点转移出来?”
王群说:“这是因为,万一情况是假的或临时有变化,我们却无端地转移了出来,就会在群众中造成不好的影响,也会搞乱干部和民兵的思想,这样就会留下漏洞,造成我们以后工作上的被动。”
“好!”黄干似乎完全明白上级布置的意图,抬头望望太阳,然后说,“我们该回去了。”
“等一下!”王群转过头来问徐翠,“你看还有什么?”
徐翠这才想起黄维心的问题来:“黄维心要不要逮捕?”
王群想了一下说:“这些家伙,要不老实,反正早晚跑不掉。我的意见暂时不动他也好,放长线钓大鱼!不过,”他又对黄干说,“要派人监视着他,丝毫不能麻痹大意!”说到这里,他又征求大家的意见说:“你们两个的意见怎么样?”
黄干对不立即抓起黄维心虽然思想还有点不大通,但,看见徐翠没有意见,同时又感到王群的话不会有错,也就没再表示什么不同意见。
下山的路上,王群对黄干说:“等下走时,找阳钟领五十个手榴弹、五百发七九子弹回去。”
黄干一听说给他们那么多的弹药,高兴得连声道谢。
三个人迎着山风,迈着矫健的步伐,从容地走下了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