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受伤了么?”陶浅问。

徐蓝把头别过去,望着沙漠说:“我回来的路上碰到一群醉汉,毛手毛脚的,就打起来了。”

陶浅眉头皱起来,问:“那他们没有……”

“没有。你想什么呢。”徐蓝笑,拍拍她的脑袋。

“真的?”陶浅问。

“真的。就是拉扯了几下,被路人看到就拉开了,别多想。”

“嗯。”

过了一会儿,陶浅像是不放心的样子,补充道:“以后别一个人走夜路了。”

徐蓝手撑在围台上,语气淡淡的:“那你跟我一起啊。”

陶浅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不轻不重的话,慢慢地回答:“我知道了。”

这天台上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她们穿得也不多,没一会就冻得下楼回了房间。

一进门,两张床。

靠窗的那张干净平整,靠门的这个惨不忍睹。

徐蓝往里走,边走边说:“这床脏了,不能睡了,你今晚睡我床上吧。”

陶浅看着床上,泥啊水啊,确实是不能睡了。

只是……

她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徐蓝打趣道:“紧张什么,就是睡个觉。”

陶浅看她故意笑得不怀好意,抓起手边的枕头扔她。只是大枕头脱手的那一秒她突然想起眼前的人还受着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徐蓝抓住枕头顺势砸了自己一下,然后呲牙咧嘴着说:“好疼,不行,你这必须得负责。”

陶浅不理她,把药收拾好便去了卫生间。

“我去洗澡了。”

“洗完澡睡觉?”

“……”

“洗完澡一起睡觉?”

“……”

“要不要做点别的?”

“你在想什么?!”

“我说讲个睡前故事啊……”

徐蓝在地上坐着抱着个大枕头,笑得像中了一千万彩票似的。

地板硌着屁股,膝盖上还一片棕色的药液,身体有些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但是无所谓了。

徐蓝望着卫生间那扇被关上的小门,里面锁着她的一千万彩票。

锁上洗手间的门,陶浅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准备脱衣服郑秋雁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妈妈?”

“浅浅,你今天说要晚点回去?”

“嗯,我已经改签好机票了,妈妈你看看你的要不要改签。”

“妈妈今天忙,没仔细问你。你怎么突然要多留一天,司机找好了吗?我给你订的那个不是就到今天?”

“我跟别人搭了个车,没事的。”

“跟谁?”

陶浅心里紧了一下。

“就是,在路上碰到的一个姐姐。她人很好……对了,还跟我们是老乡呢。”她放低音量说。

“女的?”

郑秋雁就问了这么短短一句,陶浅心吊到了嗓子眼。

“你快开学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妈妈这边事情也结束了,急着走。”

“那,那要不你先走?我后天就回去……不会有事的妈妈,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也不会乱跑……”陶浅的声音快要压进脚底的地板下面去。

“还是回去。”

郑秋雁的语气突然变得不容置疑。说完这句她就挂了电话。陶浅愣怔怔地看着返回到通话列表界面的手机屏幕,心里涌上许多莫名的不安。

良久,她编辑了一条短信。

【妈妈,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她也改签了机票。人家钱都花了我不能失约。您就先回去吧,别担心我。】

陶浅打小不撒谎,犹豫了好半天才把短信发出去,发完她一咬牙干脆把手机关了机,去洗澡了。

洗好澡,陶浅穿得严严实实才出来。她老实地坐到自己的床上,和徐蓝隔着有一米多。徐蓝扫了她一眼,笑着进了浴室。

“你,”陶浅叫住她,“你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好。”徐蓝微笑。

陶浅脸慢慢红起来。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徐蓝从浴室出来,正擦着头发,看见陶浅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小手绞在一起。徐蓝默默地放下毛巾到自己床上去。

陶浅咽了咽口水,听着徐蓝掀开被子的声音。

“过来啊。”徐蓝的声音传过来。

陶浅站起来,“要关灯么……”

“关呗。”

啪嗒一声,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徐蓝躺在床上,看着一片黑暗中陶浅慢慢朝自己挪过来。

挪到床边,陶浅突然小声说:“要不我还是下楼去拿一套新的床单吧。”

“拿什么拿。”徐蓝拽了她一把,把她拽进被窝里。

黑暗中,陶浅只觉得自己撞在了一片柔软中,她赶紧往旁边躲了一下。

这是张单人床,本来就很小,她再躲两人也是能碰到。

陶浅面朝窗那边侧躺着,身后轻微的响动声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她听见徐蓝身子歪过来,头抵在自己的脖子后边。

两个人都没说话,身体却都热了起来。

徐蓝试着伸手去抓陶浅的手,可是她这么一探,胳膊就擦过陶浅的腰,陶浅本能地颤了一下。

徐蓝停下动作,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几秒钟之后,在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里,陶浅抬起手,悄悄抓住了徐蓝的。

她的手掌盖在徐蓝的手背上,徐蓝感受到她手心汗津津的。

“太快了是么。”徐蓝低声说。

陶浅安静了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徐蓝把她掰过来,看着她。

陶浅背对着窗,徐蓝只看得见窗外又圆又大的月亮,却看不分明陶浅的脸。

徐蓝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清晰而明亮。

“好。”

可是,你在我眼前,什么都没告诉过我,我却觉得,我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挤在徐蓝的单人床上,空调开到26度,被子里温暖舒服。

灯关了,窗帘也拉上,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电视开关那里还闪着一点蓝光。

她们聊了很久,聊下午罗佳的误会,聊大姨妈时肚子有多疼,聊昨晚沙山上的月亮有多好看,聊过去,和过去的过去……直到陶浅开始胡言乱语,像是在说梦话。

徐蓝抱着她笑了。

雨声渐歇,夜敛了眸。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上午八点的时候徐蓝睡得还很熟,直到陶浅把她拍醒。

“嗯?”徐蓝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陶浅。

陶浅已经穿戴整齐,马尾辫柔顺地从脖子旁边垂下来。她说:“……我妈来了。”

徐蓝轻皱了下眉,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陶浅牙齿咬着嘴里的肉,心口上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似的。她说:“你能跟我下楼么?我妈,想让我回去。”

徐蓝顿时清醒了。她立马揉揉眼睛,下床收拾。

“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你待了?”徐蓝边往洗手间走边问。她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着,她却听不见陶浅的回声。

她只当她没听见,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冷水,人清醒了不少。

陶浅走到洗手间旁,在门外站着看她。

徐蓝又问:“你妈为什么不让你待了?”

顿了顿,陶浅才说:“也没什么,就是……”

“不放心?”徐蓝问。

陶浅点点头。

徐蓝轻轻叹口气,擦了把脸说:“先下去吧。”

郑秋雁来了没多久,正在楼下坐着。她穿了身藕粉色的套装,头发绾在脑后,眉眼间跟陶浅很像,却多了几分英气。

陶浅走到她跟前,身旁是徐蓝。她说:“妈,这是徐蓝,徐蓝,这是我妈。”

“您好。”徐蓝打声招呼。

徐蓝随意套了件白衫,袖口下面还露着一半黑色的纹身。

郑秋雁微抿起唇来,点了下头,说:“徐小姐,我们家里还有点事就不继续待了,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简明扼要,不留余地。徐蓝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

陶浅说:“妈,都说好了,我机票都买好了……”

“把明天的退了就行,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再说,到时候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你说是吧,徐小姐?”郑秋雁看向徐蓝,徐蓝不做声。

“走吧。”郑秋雁拎起行李箱来,陶浅的背包也放在上面。郑秋雁把手放在陶浅背后,推着她出了店门。

陶浅一直回头看她,身子却跟着郑秋雁越走越远了。

上了出租车,陶浅看着后视镜里的街道,才突然想起还没有留徐蓝的电话。她打开车门想下去,却被郑秋雁一把拽了回来。

“做什么去?”郑秋雁问。

陶浅说:“我去留个电话,好联系。”

“联系什么?”郑秋雁转过头,淡淡地跟司机说,“师傅,开车。”

车子发动了,陶浅挣开郑秋雁打开车门,司机朝后边吼了一声:“干什么啊?把门关上,很危险的!”

郑秋雁把陶浅拉回来,然后拉住晃荡的车门“嘭”地甩上,司机把车门锁上了。

陶浅说:“师傅,您掉头回去刚才那个地方,求求你了回去一下!”

“往前开。”郑秋雁说。

司机当然是听郑秋雁的,加速行驶。

陶浅急得快哭了,郑秋雁用手按住她的腿,说:“萍水相逢的人,过了就过了。”

两人一路上没再说话,陶浅趴着座椅往后看,她都不知道自己想看见什么。

陶浅走了之后徐蓝在大厅里愣了好一会儿,老板娘叫她才回了神。

“姑娘,你俩不是一起的呀?”

徐蓝还是木木的,“路上碰到的。”

老板娘看她表情不太高兴,也不再说什么。

徐蓝上楼,打开房间门,愣了一下。

屋里和昨天没什么两样,靠进门的床上还有干掉的泥污。

她带上门,脱了衣服,然后把窗帘拉上,钻进被子里又睡了。

一直到下午一点多,徐蓝才头疼得醒过来。她睡得不好,做了很多梦,一个接一个,没有联系也没有道理,乱七八糟的。她用手掌根部的突起用力按着头,来缓解脑子里那某一处的疼痛。

穿上衣服,徐蓝叫小马去了敦煌博物馆。车上小马问她陶浅呢,徐蓝不说话。小马试着找个别的话题,徐蓝也是应付,小马便识相地闭嘴了。

一点半的时候,徐蓝站在了博物馆面前。她看了会儿,向着那个土黄色的建筑走去。

走近了,徐蓝从裤兜里摸出身份证捏在手里,脚步却停住了。

有个女游客过来要跟博物馆合影。

“麻烦让一让好吗?”

徐蓝点点头,往旁边闪开。

不时有游客从大门进去。

徐蓝站在馆前的台阶下,踢开脚边的一块鹅卵石。

她低下头,看见身份证被捏着的靠近手指的地方长了一圈细而淡的水汽。

抹了抹,滑溜溜的。

想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