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前台不知为何空着,一楼只有一个看着男孩交叠着腿坐在藤椅上。徐蓝她们刚一进门就看见那男孩猛得抬起右腿砸在左腿小腿干上,然后“嗷”地一声叫出来,脸上肌肉抽搐。
二人对视,表情无语。
陶浅认出那是中午给自己送身份证的男孩。
徐蓝上前去,“什么事这么想不开?”
那男生皱皱眉,冲她翻了个白眼,爱答不理,“说了你又不懂。”
那个“懂”字还拐个调,彰显出他的骄傲和对徐蓝的不屑。
徐蓝还真被男孩的眼神和语气刺激了一下,她抱着手臂,下巴微抬,斜着眼睛自上而下看过去。
那男孩手里拿着一张八开的卷子,最上头是一个已经被画的乱七八糟的图形,男孩仍然拿着铅笔在上边戳戳点点,描描画画。
“辅助线做错了。”
徐蓝声音淡淡的,自上而下落到男孩的卷面上。他盯着题愣了几秒,似乎还不太相信,于是头也不抬地问:“然后呢?”
徐蓝脚尖哒哒地点地,拉起嘴角,“讨论啊,a<0的时候还需要再做道辅助线,连起焦点和D来。”
男孩听话地连起来,然后跟发现新大陆了一样瞪大了双眼。
“哇!”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嚎,他的右脚兴奋地又给了左腿重重一击。
徐蓝看着他的腿,说:“什么毛病。”
男孩这回是真高兴了,好像便秘突然通了一样,浑身舒爽。
“哎姐,你再看看这边这个呗,也是圆锥曲线,你不知道,我这种题永远做不出来!永、远做不出来!”
徐蓝嘴角抽了抽,这改口改得倒是快。她摆摆手:“自己做吧。”说完就拉着目瞪口呆的陶浅往楼上走。
男孩一把拽住徐蓝胳膊,“姐你有什么事啊?”
徐蓝“咝”地吸了口气,打开他的手,说:“订票!起开,待会儿没了。”
男孩眼顿时放了光,“你订什么票啊?”
“《又见敦煌》。”
“哎呀你别订了,我让我妈给你订,内部票,便宜。”
徐蓝说:“你妈?”
“我妈这儿老板啊,我是她儿子,我叫赵超,超级英雄的超!反正你放心行了。再帮我做一个,就做一个。”
徐蓝回头看陶浅。
陶浅:“你帮他做吧,我先上楼。”
徐蓝点点头。
赵超忙把前台的椅子搬了出来放在自己旁边,还给往上摇了摇,狗腿地说:“姐,坐。”
徐蓝笑得不行,“你至于么。”
“当然了!你没看见吗,这种题都放在最后一道,就说明它是最难的!姐你真厉害,你学啥的啊?啥大学啊?”
徐蓝蹙了蹙眉头,“你看我像大学生么。”
“哎呀,你毕业了啊?我真没看出来,姐你太显年轻了。”
“……快做题吧。”
赵超在旁边演算,徐蓝随手拿起他的卷子来看。越看,眉头拧得越紧。“你先别做了。”她拍拍赵超的肩,“你这选择题,这道,笔误选错了,”徐蓝又拿手戳戳卷子的另一个位置,“这道,题干说了x是正整数你解出个-3来,你疯了啊?”
赵超被她说得越来越尴尬,小心地试图把卷子抽回来,“哎呀,都是小错误,无伤大雅……”
“哦,就13分的大题有伤大雅。”徐蓝白了他一眼,“就你这觉悟还学数学,想什么呢。”
赵超默默地低下头,“我错了。”
徐蓝说:“你先把你这张卷子检查一遍,大题使劲做总是能做出来的。前面的弱智题人家白给你分数,你倒好,白给回去。”
“我能做出来么,我真的能做出解析几何来么……”
徐蓝把卷子扔给他,“能。”
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徐蓝才头昏脑胀地回了房间,一进去她就一声不吭地脱鞋钻进了被窝里。
陶浅看过,不禁问:“大白天的怎么这么困啊。”
徐蓝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主要是夜间活动。”
陶浅一笑,“你是蝙蝠吗?”
“嗯……”
“那你晚上在哪里飞?”
“酒吧……”
伴着渐渐低下去的一声回答,徐蓝彻底进入了梦乡。
陶浅笑了笑,拿着手机轻轻出了房间。
这家客栈地脚很好,紧挨着沙漠。陶浅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正好能看见外面大片的沙漠。她给郑秋雁打了个电话。
“喂,浅浅。”郑秋雁那头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妈妈。”
“怎么了,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今天上午去了莫高窟,还——”
“那就好。你有事快点说啊,妈妈在忙。”
“嗯。”陶浅小声应。她用食指肚轻轻摩擦着大理石窗台,开口:“就是,妈妈,我能不能把机票改签一下?我想晚点回去,就晚一天,我还有些地方想去……”
“嗯,”郑秋雁快速用笔做了在卷宗上做了些标记,“晚点再具体说吧,客户来了,我先挂了啊。”
“那我就当你同意啦——”
“嗯。”
“谢谢妈——”
陶浅话还没说完,电话被挂断了。
总之,目的达成了就好。陶浅兴致勃勃地挑选起后天的航班。
改签完毕正打算回房间,她看见赵超大步流星地上楼来,手里还掐着两张票。陶浅赶忙上前拦住他。
“哎,正好,姐姐,我来给你们送票来着。”赵超得意得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陶浅放低音量说:“谢谢你啊,给我吧。徐蓝在屋里睡觉呢。”
“噢,”赵超也跟着小声起来,“一张二百八,你们有空给我妈转个帐就行。”
陶浅之前了解了一下票价,普通票一张三百多。
“我这就下去吧,你妈妈在吗?”
“在呢在呢!”
陶浅下楼转好钱道了谢,才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
徐蓝窝在床上睡得正熟。她身子弯着,被子紧紧地掖在下巴下面。陶浅自己也悄声上了床,闭上了眼睛。
她本来很困的,但是买完新机票之后心里就莫名地兴奋,眼睛老是不由自主地睁开。
陶浅侧过身子朝向徐蓝那边。
徐蓝的脸大部分被滑下来的头发盖住,她睡得很安稳。
“徐——蓝——”陶浅拖长了气音叫她,声音很小很小。
明明知道对面那人不会有任何反应,陶浅却看着她微微笑了。
午后的阳光很烈,而屋里的26度的空气被它中和得刚刚好。
一小时之后,闹钟准时响起。两人很快收拾妥当,轻装上阵,准备去看演出。
徐蓝给小马打电话。
“喂,起来了?”
徐蓝:“嗯。我在客栈门口。”
“好,马上到。”
挂了电话,徐蓝察觉到陶浅在看自己。
“怎么了?”她问。
陶浅说:“你包车一天要花多少钱?我给你。”
徐蓝看着她,过了几秒才说:“200。”
“哦,”陶浅说完就要去掏钱,徐蓝按住她的手,“明天一起吧。”
想了一下,掏钱点点头,“也行。”
小马很快驱车赶来,一看,还有个陌生人。
“这是?”
徐蓝介绍:“跟我搭伴的,陶浅。陶浅,这小马师傅。”
两人互相认识之后,车出发开往又见敦煌剧场。路程不算长,几首歌的时间。
小马打开空调,朝后边说:“热你们就说啊,我再打低点。”
“嗯。”徐蓝回应。
小马手跟着歌曲的节奏拍打着方向盘上的软垫,说:“你可有个作伴儿的了。我跟你说,”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陶浅,继续说:“这出来旅游啊,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也没人给你拍照没人跟你一块吃饭,也不安全,你说是不是。”
陶浅在后视镜里和小马对上视线,侧眸看看徐蓝,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不对不对,”小马连忙改口,“我们车队还是很安全的,保障客户安全是我们的第一原则,我们——”
“咳。”徐蓝咳嗽了一声。她真的只是嗓子有点痒,小马却以为她有什么别的意思,赶紧转了话题。
“哎,那个,小姑娘,你是她什么人啊,怎么玩到最后了才来啊?”小马又问。
陶浅不知该怎么回答,徐蓝张口:“你话怎么这么多,好好开车,别待会又找不着路。”
小马立刻闭嘴。
开了一会儿,徐蓝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她看完,敲了两行字上去,然后挑眉。
“汤姆哥。”她叫前座的小马。
小马立即惊得转头看她,张大了嘴巴,墨镜后的一双眼睛一定也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我这名了?”
徐蓝:“你们队长。”
小马反应了一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这名都是他们叫着玩的。”
徐蓝:“还挺特别。有什么说法?”
小马打了下方向盘,语气无奈:“小时候我家开小卖部的,那会儿不是看猫和老鼠么,我家卖猫和老鼠的小玩具,特别多,同学就开玩笑教我汤姆哥,叫着叫着就叫开了。”
“哦……”徐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也叫你汤姆哥。”
徐蓝看向陶浅,示意她也叫一声,陶浅紧闭着嘴摇头,眼睛里有笑意。
“别别别。”小马怪难为情的,心说咱俩还不一定谁大呢。他猜着徐蓝年纪不大,但是说话做事却老派得很,谁知道呢。
徐蓝:“怎么?”
“……”小马捏了捏方向盘上的软垫,小声说:“我才28……”
徐蓝瞬间冷脸,慢慢地说:“哦,合着我三十了呗。”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
“你18,你18,你18一朵花行了吧!”小马连忙喊道。
徐蓝笑,“汤姆哥。”
“那,那你要叫就叫吧。”小马手无力地抓着方向盘,妥协。
徐蓝看向陶浅,陶浅抿着嘴,正在憋笑。
没一会就到了地方。小马离开之后,徐蓝和陶浅站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面面相觑。
这是一片大广场,平坦开阔,放眼望去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广场前面有一块长石,上面印着四个古体红字:又见敦煌。
愣是看不见剧场在哪。
“从哪进去啊。”陶浅不禁发问。
徐蓝把棒球帽檐往上抬了抬,看看周围,指向广场尽头,“那儿?”
陶浅看过去。
那是一个水蓝色的几乎沉在地下的低平建筑,颜色在这慢慢戈壁荒漠中格外突兀。
两人站在原地,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
查了一通才明白过来,那个碧蓝的建筑就是演出场地。网上还介绍说,演出是沉浸式体验,只有普通票和VIP票之分。
“怪不得,”徐蓝一手拨手机,一手捏着黑色的票,“我说这票上怎么没座位号。”
陶浅反应过来,拽着徐蓝的胳膊赶紧往前走,边走边说:“我们快去排队吧,待会没有好位置了!”
“急什么,还有二十分钟呢。”徐蓝身子往后仰,想拖住陶浅的脚步。
大热天的,她更倾向于在附近找个地方坐着等等。
“肯定有人在等了……”陶浅两手拽着徐蓝的胳膊把她往通道里拖。
徐蓝看着那两只攀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突然把陶浅往后一拽,搂上她的肩膀,“知道了,去排队。”
陶浅愣了愣,被徐蓝按着往前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建筑边上有一片陷下去的蓝色通道,好像被抽干水的泳池一样。此时那条通道里已经有人在等,想必就是排队的地方。
天气炎热,人们都默契挤在有荫蔽的地方站着,队伍零零碎碎地断成好几块。徐蓝她们也找了个阴影处钻进去。
陶浅时不时探头出去,看队伍起点处那个黑漆漆的检票口开始放人了没有。徐蓝则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手指不时划一下手机屏幕。
“哎。”她突然开口。
陶浅收回身子来,说:“怎么了?”
徐蓝看着她,说:“你历史好么?”
陶浅一懵,眼睛眨眨,“……还行吧,我学文的。”
“嗯,”徐蓝不住地点头,“行就好。我看网上说,建议历史不好的人不要进去了,会看不懂的。”
陶浅说:“你历史不好么?”
徐蓝:“我高二会考的时候,考了61。”
“……”
怪不得在莫高窟的时候,看个纪录片都只知道躺椅多舒服,陶浅腹诽。
“没事,多少能看懂吧,毕竟是演出,又不是上课。”
徐蓝点头,又说:“要实在不明白了,你得给我说说。”
“好。”陶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