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围着本子看，闹吵吵的，话里话外的叹息中都是一片整齐划一的“想不到、想不到”。
孟星哲不经意地偏偏头，眼神穿过叹息的人群，就那么不经意地和姚佳的视线交汇了。
那一瞬他心口一跳。
他看到姚佳冲他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她笑得粉面桃腮的，像早春忽然一夜间盛开的梨花瓣，瞧着叫人舒坦。
她忽然开了口，隔着人群和噪音，笑眯眯地对他说：“这回你有钱了，还钱！”
“……”
孟星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心里说一声：靠。
******
晚上回到家，大家一起吃晚饭。今天轮到姚佳捡碗洗碗。
但吃完晚饭，碗都来不及收拾，姚佳和孟星哲就在田华生的见证下，展开债务清算。
孟星哲给自己留下了二百五十块钱整，剩下的都还给了姚佳。
姚佳数了数钱说：“这些不够！”抬眼看到他给自己留了小金库，姚佳扬扬下巴，“怎么的，留下那二百五是要标识一下自己的身份吗？”
孟星哲立刻说：“小孩子家家的嘴怎么那么坏？损我是二百五你会获得很多快乐？”
姚佳毫不犹豫点头。对，就是很快乐。
“把你手里的钱也给我。”姚佳要债要得很有姿态。
孟星哲不给且不乐意：“我是不是白把你保下了？没有我你现在还能继续在这里幸福数钱吗？”
姚佳决定退一步：“那你说吧，还有几百的债务缺口你打算怎么办？”
孟星哲说：“等发了工资我不就还上了。”
坤羽电器在每个月的月中发工资，算下来离吃到粮饷还得半个月。
姚佳想了想说：“这样吧，要不我也不用你还钱你了，你把独卫主卧给我换回来。”
孟星哲一脸坚决：“这个不行，你再换个别的条件。”
姚佳就知道他得说不行。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直白讲出来是另一回事。另一回事叫人很不爽。
姚佳恶狠狠地说：“如果不换房间，你就得替我刷碗，一次抵三十块钱！”
孟星哲立刻讨价还价：“一次抵八十！”
姚佳冷笑：“想得美！你这个劳动力可没那么贵，你就是个贱力！”
田华生一边喝着饭后茶水一边美滋滋地看着他们俩过招的好戏。听到姚佳说贱力，他被这清新脱俗的定位逗得笑喷出来。
孟星哲凶残地瞪他一眼，又转去瞪姚佳：“那你说多少钱一次？”
姚佳：“四十！”
孟星哲扬声：“七十！”
姚佳更大声：“一次最多五十，不能再加了！”
田华生听得直咳嗽：“你们小声点、小声点啦！被邻居听到没准要报警说我们这里有不正当的睡觉交易发生啦！”
“……”
“……”
姚佳和孟星哲都选择不理他。
姚佳继续气势十足威胁孟星哲：“洗碗一次就抵五十，不可能再多！你要是再讨价还价我就直接去睡你的房间！到了明天我还要在公司门口贴大字报，昭告天下你跟同部门同事借钱不还，拿钱穷浪去请各个部门的好看姐姐吃饭，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要脸！”
孟星哲脸拉得快要到楼下邻居家做客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个“行”字，又外强中干放了句：“算你狠！”
姚佳冲他拍桌：“那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去洗碗？！”
孟星哲腾地站起来，指着姚佳的手都有点发起颤。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怎么会被这个小丫头片子制得死死的。
田华生觉得气氛太紧张，简直剑拔弩张，他放下茶杯，时刻准备孟星哲万一激动失控，他就冲上去抱住他的腰让他冷静。
孟星哲怒气冲天手指颤抖地指着姚佳，指了半天后阴恻恻开了口：“把欠你的钱给我减掉五十块！”
田华生噗地一下就喷了。
他的哥面对他的佳，真的好外强中干哦。
******
第二天一下班，田华生就跨越过道跑到姚佳这边来，对她和孟星哲说：“佳，哥，我今天有点事情，就不回家做饭了，不好意思，你们自己安排一下晚饭叭！”
田华生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有无法操刀晚饭的一点愧疚，也有一点因为什么事而在着急和焦虑的样子。
孟星哲说：“正好，我约了人一起吃晚饭。”
田华生对孟星哲这边放下心，又转头问姚佳：“那，佳，你晚饭怎么解决呢？”
姚佳说：“没事儿，我今晚奢侈一点，叫个外卖。”
说完她自己都想笑。想不到有一天外卖在她的世界里得和奢侈画等号。
田华生放下心，愧疚的表情淡去些，但着急和焦虑的样子仍在。
姚佳连忙问他：“小田田，你有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
田华生感激地摇摇头：“你们可能帮不了我。算了我得赶紧去办点事，就先不多聊啦！”
说完他急慌慌先走了。
他的样子叫姚佳有点担心。
“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姚佳打下班卡的时候问孟星哲。
“他显然是有什么事啊。”孟星哲也打了卡。
两个人一起往电梯口走。
“感觉他像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姚佳说。
她等着孟星哲的回应，但他半天没给。
电梯到了，里面人不多，姚佳和孟星哲走进去，转过来，面朝着电梯门站。
电梯门一整片光可鉴人，能当镜子用。姚佳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旁边的孟星哲。
孟星哲像是感应到了，也抬眼从镜子里回视她。
姚佳：“我说他好像遇到什么难事了，你怎么没反应？”
孟星哲一挑眉：“就算他遇到难事了，他自己不肯说，你问我难道我有办法？”
姚佳皱眉，吐槽一声：“冷血。”
孟星哲不从镜子里看她了，改从转头直接睨着她。
“那你说，不冷血的话应该怎么做？难道把他绑起来拷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对他说如果不许人帮他，就给他放血？”
姚佳：“……”
她觉得噎得慌。明明知道孟星哲是在杠，可是仔细想他说的话又没什么毛病。
姚佳干脆生硬地转移掉话题。
“你晚上是又要请别部门的小姐姐吃饭吧？”
孟星哲一扬眉：“这你都知道？”
姚佳在心里呵呵。昨天他死活留手里二百五十块钱不肯还她，那数额就是他请白富美去必胜客吃大饼的固定金额。这有什么难猜的。
电梯徐徐下行，中间停了一次，进了两个人。
姚佳和孟星哲并排往后挪了挪。
姚佳随口问了声：“这回又是哪个部门的漂亮姐姐倒霉？”
孟星哲嗤一声：“没礼貌，怎么说话呢！”顿了顿，倒是回答了问题，“人力的，路芳菲。”
姚佳怔了怔。她记得这个冷面美女，面试的时候就是她点大家的名字进会议室。她人就住在对面的另一套员工宿舍。
但路芳菲和之前孟星哲请的其他白富美们不太一样，她看起来白美，但跟富不太沾边，她也不像是有什么隐藏身份，所以她应该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不是大富大贵的人。
既然只有白美没有富，这也就是说，她不会是希望吃到顶配软饭的孟星哲的终极目标，她只是他短暂的猎艳情趣。
姚佳觉得孟星哲有点不地道了。既然路芳菲不符合他择偶的终极目标，他还瞎撩要请人家吃饭，这个做法在姚佳看来非常贱格。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楼。
姚佳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讽刺孟星哲：“真是铁打的孟孔雀和必胜客，流水的如花貌美小姐姐！”
孟星哲听到了，立刻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佳呵呵一笑：“夸你身边女孩多，夸你招人喜欢，夸你为必胜客营业额做贡献。”
孟星哲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着急。想说一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但话到嘴边紧急拐了个弯打住了。
——他总不能说他请路芳菲吃饭是想探一探坤羽电器的人员结构吧？那他不就露陷了。
他只好把辩护紧急拐弯成了攻击：“小屁孩你是羡慕嫉妒恨吧？看到我有这么多选择可能性，而你自己，八成还是个母胎单身？”
姚佳立刻就不乐意了。
她居然要被一只大花孔雀嘲笑母胎单身？！
这个气她一定要争回来！
姚佳转头，瞪着孟星哲：“别胡说啊，我有男朋友！”
倒是孟星哲闻声一怔。
他们一起往大厦外面走。
孟星哲质疑：“真有假有？我不信。”
姚佳简直要笑。他是经常看××有约吗，总是我不信我不信。
“爱信不信。”姚佳说。
“你要真有男朋友，你就带出来瞧瞧，要不然你就是母胎单身小狗巴子在那硬吹。”孟星哲对姚佳是否真的有男朋友这事怼得特别来劲。
姚佳呵呵：“凭什么带给你见？”你是我爹？呸。
孟星哲激她：“这是带不出手？那一定长得特丑。”
姚佳杠上了：“丑？绝不可能！我男朋友人中龙凤，斯文英俊！”
还真是只能硬着头皮尬吹了。
孟星哲：“你接着吹！”
他们一起穿出大厦大门。
大厦大门外面和平地间有几个台阶，他们准备下台阶的时候，姚佳听到有人喊自己。
她抬头向前一看，不远处正站着个人。
那人身材高挑，斯文俊逸，穿着衬衫西裤，带着金丝边眼镜。怎么看都是个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
姚佳看着不远处向她挥手的岳旭然，忽然想起来，几天前他们约好了要在今天一起吃晚饭，岳旭然说要给她当面汇报一下手机研发的进度，她都给忙忘了。
自打把爷爷给她留的那笔成人基金投给了岳旭然他们团队，她就像个甩手大掌柜一样，没心没肺也没再过问过。
但岳旭然是靠谱的，不会因为她的散漫而对她这位投资人女爸爸有所怠慢，他会时不时给她发封邮件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公司情况以及手机研发生产的进度。
她扭头瞥了下孟星哲，想跟他结束对杠赶紧再见。一瞥之下却发现孟星哲正在盯着不远处的岳旭然目不转睛地看。
一瞬间有个念头蹭地就蹿进姚佳脑袋。
她对孟星哲高傲地说：“那就是我男朋友！”
孟星哲收回视线，垂眼看她。
“你真有男朋友？”
******
孟星哲又启动他的“不信”神功。
“他真是你男朋友？我不信。”
按照以往，姚佳会回他，你爱信不信，你不信地球在自转难道地球就停下来不动了？
可是这次她确实在骗他，因而心虚，因而还真的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回怼。
她对孟星哲说：“不信是吧？你等我叫他过来。”
姚佳飞快下了楼梯，闪现到岳旭然面前，不等他开口，她开始急速发问：
“老岳你有女朋友吗？”
岳旭然斯文俊秀的脸浮出一怔的表情。
“没有。”
姚佳不由有点同情他。创业老狗不配谈恋爱，哪怕已经二十大几。
姚佳：“我是你的菜吗？”
“不是！”岳旭然好像要急于摆脱什么嫌疑似的，不假思索就说。
“……”否认来得太快，姚佳多少觉得有点没面子。
“你是我金主女爸爸。”岳旭然往回找补了一句。
“好，”姚佳点点头，“你没女朋友，你对我也没意思，那我要是找你扮演一下我的男朋友，不算我利用你感情对吧？是可以的对吧？”
岳旭然反应了一下，抬手推推眼镜，一派斯文：“也不是不行，就是我能不能有偿服务？”
？？？
姚佳服了。她身边这些男士都怎么了？怎么都这么喜欢谈钱呢？！
简直斯文扫地！
姚佳咬着后槽牙说：“价格之后再谈，你先帮我演好戏，给我撑足面子！”
******
姚佳本来想带着岳旭然上台阶去见孟星哲。但就在回身的时候她忽然想，凭什么是她去见他？！
于是她回身后站定，一抬手，对还站在台阶上的孟星哲招招手：“你来。”
孟星哲好像用表情表演了个不乐意，不过他的腿倒是迈动起来了，下台阶，朝姚佳和岳旭然走过来。
等他站定，姚佳说：“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岳旭然。”
孟星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岳旭然。年纪身高和他都差不多，相貌也还不错，但肯定比他是要差一点的。只是他看起来……
姚佳又把孟星哲介绍给岳旭然，介绍词极其简约：“我同事，孟星哲。”
岳旭然斯文微笑，主动伸手，对孟星哲说：“您好！”
孟星哲微皱眉，伸手握了下，回的却不是“您好”，而是——
“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
噗。
姚佳差点在一旁吐血。
他搭讪女孩子也就算了，现在连对别人男朋友身份的人都下手了？还是当着人女朋友的面？
这骚浪得也未免太嚣张了一些！！
“孟星哲你适可而止吧，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加我男朋友微信啊？”姚佳冷声呛。
“可以吗？”孟星哲还真的问了句。
岳旭然都有点懵，扭头看姚佳，居然也问了句：“可以吗？”
“不可以！”姚佳几乎低吼。
这是什么见鬼的操作？！
“我真的觉得你有点眼熟。”孟星哲越过姚佳，还在跟岳旭然不依不饶地搭讪。
岳旭然斯文而谦虚地说：“谢谢。”
姚佳：“？？？”
这有什么好谢谢的？！
有人在另一边叫孟星哲。姚佳他们一起循声看，原来是人力部的专员冷美人路芳菲。
孟星哲百忙中对岳旭然说：“我还有事儿，今天不能细聊了。不加微信的话，那要不留个电话吧？”
“…………”
姚佳差点疯。当她是死人吗？
她拉着岳旭然就走：“不留！”
******
脱离掉孟星哲之后，姚佳问岳旭然想吃什么。
岳旭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答非所问：“你是喜欢那个同事吗？”
“？？”姚佳不理解男人们的思路，“喜欢他我干嘛还要让他以为我有男朋友？”
只有不喜欢，才会这么稳准狠地干吧。
“也许是为了让他吃醋？”岳旭然声音斯斯文文的，却无端带着点高深莫测的腔调。
“如果我是出于这个目的，就让我投资给你的钱全部打水漂。”
姚佳发了个大毒誓，岳旭然立刻告饶 。
他问姚佳：“那你为什么让我假装你男朋友？”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在自己心里没有分量的人去动各种周旋的心思。
姚佳说：“为了争口气。他笑话我母胎单身。”
岳旭然掀动嘴角笑了下，很快地一下，快到姚佳看不透那其中的含义。
“怎么了？”姚佳问。
“没什么。”岳旭然发音周正，字正腔圆，语调标准得像新闻联播，但就是叫人咂不透其中情绪。
“所以我们吃什么？”岳旭然反问姚佳。
也不知怎么，姚佳脑子里就闪现了三个字。
“必胜客？”
岳旭然笑着看她，一副你说什么都好的样子。
******
但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去必胜客。因为当他们走到必胜客门前时，透过玻璃窗，姚佳看到了孟星哲和路芳菲正在里面点餐。
她一下就想起来，这里是孟星哲撒网请白富美吃饭的专用地。
她赶紧拖着岳旭然到了隔壁的肯德基。
坐下啃汉堡时，岳旭然一脸若有所思。
姚佳不由问：“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岳旭然笑了笑说：“没什么。”
等姚佳吃完汉堡他才说：“我给你带来一部手机。”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白色方盒子，简约精致，颇有质感，他把它递给姚佳。
“产品终于研发成功了？”姚佳有点激动，“5G吗？！”
岳旭然笑着点点头。
姚佳兴奋地拆开盒子，一部漂亮的全面屏手机出现在视线里。
“真棒！”
她拿住手机转圈看，握一握，撒开，再握一握。
“手感真好！”
“开机试试。”岳旭然微笑说。
姚佳按了开机键。手机屏幕亮起来那一刹那，她有种自己家孩子终于长大有出息了的心情。
她爹说她败家拿钱去打水漂，连一声响都听不到。
可她现在这不是听到了吗，听这悦耳的开机铃声！
姚佳换上手机卡试着下载了几个app，又挨个运行了一下，速度非常棒，界面流畅，一点也不卡。
姚佳抬头：“我们成了？”
岳旭然笑着点点头：“我们成了！”又说，“你手里的，是成品机里的一号机。”
姚佳简直有点爱不释手，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个重大的意义。
她现在有点后悔怎么只和岳旭然草草吃了顿肯德基？这说出去谁信？创业老板拎着新产品，被投资人爸爸带去啃肯德基？简直是辱机了！
“谢谢你专程来给我送一号机！”姚佳激动地说。
岳旭然没有回复她。
姚佳抬头，从岳旭然斯文清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难言之隐。
岳旭然推推眼镜，咳嗽一声，说：“其实也不算专程送手机……”
姚佳：“？”
岳旭然：“公司要筹备着开产品发布会了，现在资金有点紧张。”
岳旭然一贯沉着稳重的表情里，开始浮现出一丝难为情，像问家里要零花钱的小孩子那样，有点腼腆和不好意思，却又不得不张嘴。
同样是大男人张嘴要钱，姚佳就不觉得孟星哲的自尊需要维护，因为在她眼里他可能根本没有自尊；但岳旭然的自尊，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小心维护一下的。可能因为他是个要脸的人。
姚佳立刻终结他的难堪，问：“还差多少？”
岳旭然说了数出来。
姚佳算了算，父母打在她卡里的钱，她从小到大存着的压岁钱，加上她家里的一些奢侈品拿去当一当卖一卖，应该凑得上。
她对岳旭然说：“行，我回去凑一下，过两天打给你。”
岳旭然看着姚佳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有欣然，有感激，有松口气，也有一点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说：“要不是和你有金钱关系存在，我真的……”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不管姚佳再怎么问，他都笑笑不再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