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爷病了?。
来传话的下人只说是管事?的吩咐他赶紧往永安来,请二老爷和四老爷赶紧回去。
这么说便是不问病因,温鸾也?知道,祖父只怕是很不好了,这分?明就是让他们一家子人赶紧回去看上一面。
兴许……那就是最后一眼了。
温伯诚当?下没有多说。
一家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落霞寺,回了?通平巷就立即开始吩咐下人收拾起东西。温伯仁与温仲宣则纷纷去找自己的上峰,希望能同意允许自己回乡敬孝。
温鸾抽空去了趟顾府。
如果祖父这一次真的撑不下去了,只怕他们一家就要在凤阳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
她心底……多少还是矫情地想要再去看一眼那个人。
温鸾到底没见着顾溪亭,也?没见到李老夫人。
“老夫人是气着了?。”白妈妈给温鸾斟茶,顺道压低了声音,与她说话。
“八娘也?知道,老夫人这几年一直在给三郎相看小娘子。永安城里的女孩儿几乎都看了?个遍。从前三郎还在国子监时,老夫人瞧上了?个文官家里的幺女,原都打算两家凑个日子相看了?,没成想小娘子大闹一场,说是看不上三郎这样老老实实待在国子监当?博士。”
“这也?就罢。老夫人从来没有强迫的意思。可一转头,到了昨日,那小娘子竟是主动找上门来,又是跪又是哭,说什么非君不嫁,瞧上了?咱们三郎。”
“她这哪是瞧上了?三郎,分?明是瞧上三郎的官位。再一打听,那小娘子家里有个庶出的长姐,嫁了?皇城司里的人。她们姐妹俩自小不对付,于是乎,就想着要压长姐一头。老夫人一气之下就病倒了?。”
白妈妈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温鸾一时间,竟也?是惊得不行。
永安城里官家女眷不少,自然小娘子们也不少。
她有幸见过一些,温婉有之,泼辣有之,善良有,尖酸也有,各家小娘子有各家自己的脾气。就是顾家温家自己,都有各种性子的女儿,何况外头。
“我先前不知老夫人病了?,手里也?没带什?么药材。”温鸾从身上摸出一枚葡萄花鸟纹金香囊,塞进白妈妈手里,“我没旁的什?么信物,若是有需要,白妈妈尽管拿着这个,去东街的香附堂取药材。”
那是温鸾自己从旁人手里买到的一家药店。
坐堂的大夫上了?岁数,但医术不错,原先的东家年纪大了?回乡下养老去,因与温家有些往来,提起想卖铺子的事?,就被她买了?下来。
白妈妈又惊又喜,望着温鸾,眼底满满都是惋惜。
“八娘这份大德,我定会告诉老夫人的。”
温鸾忙不迭摇头:“不用说这些。我……这些年有老夫人庇护,只是些药材,不算什?么。”
她摸着袖筒,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摸出件东西。
“我今早陪着家人去了落霞寺,听说他家的平安符不比弘福寺的差,就顺手为……为三表哥求了?一枚。劳烦白妈妈转交。”
温鸾说罢,将手里的东西郑重放在茶几上,这边行了?行礼,转身告退。
白妈妈吃了?一惊,忙让青萤去送,自己则拿起了?茶几上的平安符。
若是平日,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给三郎,白妈妈总会与老夫人禀一声。可今次,她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将平安符收进袖子,亲自往吴霜院去。
那头,温家一行人很快出发了。
从永安去凤阳,他们花了比来时短上近半月的时间,日夜赶路,终于在凤阳难得冬雪皑皑的一日,一家人赶到了鹿县。
温家的宅子还和从前一个样,温鸾的心却从下马车起,就一直高高吊了?起来。
所有的下人都是一副悲戚的样子,叫人放不下心。
温鸾跟着人迈步跨过门槛往里走。
正屋的房门关着,里头隐隐能听见女人的哭声。
门一开,屋里的人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看了?过来。
是个眼生的。
那人呆了?呆,认出温伯诚,然后放声大哭:“二?老爷!”
温鸾看着,抬头去看阿爹。
温伯诚眉头皱了皱眉,去问边上的管事:“她怎么在这?”
管事苦着脸道:“自老太爷病了?之后,原先是丫鬟们伺候,可丫鬟们力气小,没法扶起老太爷喂药擦身,就……就还是把霍姨娘从外头接回来了。”
温鸾没说话,看着面前被叫做霍姨娘的女人,歪了歪头。
温鸾知道,自家祖父从来不是什么圣贤。他有妻有妾,有暖床的通房丫头,年轻时在外头也有过别的女人,后来年纪大了?,身边就剩了几个老姨娘。
这个霍姨娘,她还是头回见到。
霍姨娘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虽然是在屋里,也?烧着炭,可身上依旧穿得很?厚,像是怕冷得很?。
她就坐在屋里哭,隔着一旁的垂帘是里屋,老太爷就睡在那里头。
温伯诚眉头紧皱,掩下怒气,问道:“老太爷身子如何?怎么连一点窗都不开,不怕把人闷坏了么?”
霍姨娘还在抽噎,管事抹抹眼泪,掀开垂帘,指着床帏紧闭的床榻道:“老太爷病得太突然,我们请了?许多大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都说听天由命。”
管事眼睛发红,“大夫们也说不好紧闭门窗,得开着,得通风。看窗开一点,老太爷就开始叫唤,喊冷喊难受。我们看着心里难过,就和霍姨娘商量着,还是把门窗关了……”
温伯仁掀了?床帏,一股子臭味就扑面而来。
温鸾被下意识护在身后,可还是闻到了那股子排泄物的气味。
她往床上看,那上头躺着几年前离别时还精神奕奕,如今却形容枯骨的老人。
老人睁着眼睛,目光呆滞,空荡荡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脸色很难看,是那种到了极致的病态。他还张着嘴,喉头微微动着,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
他上身很干净,看得出家里下人一直在给他擦拭。但下身尽管罩着被褥,却已经挡不住气味,显然里头更叫人不忍直视。
他已经完全瘦得脱了相,就好像一具枯骨,还包着薄薄一层皮肉的样子。
尽管祖父最疼的始终都是温鹂,可温鸾好歹也算是曾经得到过祖父不少疼爱的,见老人一场大病成了?眼下的模样,她鼻尖发酸,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就突然……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究竟是生了?什?么病,怎么就……就成了?这样?”顾氏的声音发着颤。
温鸾抹去腮边的眼泪,回头看向哭得满脸是累的霍姨娘走到近处。
“也?说不上是什么病,大夫说是上了?年纪,所以身子坏了,一点风寒就把人给打倒了?。”
霍姨娘哽咽难言。
可她说的,在场几人却是不信。
温伯仁更是隐隐有了?动怒的意思。
“说起来姨娘的确是不知情。”管事擦擦眼睛,“老爷你走前一直交代我们,要好生把事?情都瞒着,别叫老太爷知道了?大老爷一家出事的事?。就连霍姨娘,也?是那时候让我们送走的。”
温伯诚点头。
温鸾仔细听着,就听管事?三言两语将那之后的事?都说了?一遍。
那霍姨娘是前两年大伯从乡下找回来的。听说是祖父壮年时曾看上的一个小丫鬟,但那时阴差阳错,小丫鬟被家人带走嫁了?人,没多久成了?寡妇,又过了?许多年被大伯偶遇,带回家孝敬老父亲。
阿爹走前担心这个霍姨娘不是什么好人,特地叫人送走。
这么说起来,祖父的病倒的确和她没什?么关联。
归根究底,是瞒着的消息叫祖父意外听说了?,一时怒急攻心,昏了过去。
“大夫说上了?年纪,不能这么动怒,差点就要偏瘫。我们也吓得不敢多言,可老太爷不肯,非要大伙儿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不说就要发卖了?我们。有几个胆小的,就全都倒了?出来。”
这一倒,温老太爷直接又气病倒了?。虽然醒过来之后没有口歪鼻斜,但身体僵硬,不能起身,甚至失禁。
刚开始的时候,丫鬟们还能费力照顾,可那时候的温老太爷吃得好住得好,身子病重,丫鬟们很快吃不消。管事这时候就想起了?被送走的霍姨娘,立即将做了?好些年粗重活,十分?有力气的霍姨娘接了回来。
管事说着,霍姨娘扑到床沿边又痛哭起来。
温鸾看她一眼,召来瑞香松香:“扶老姨娘回屋休息休息。”
两个香当?即上前,扶着霍姨娘就往外走。
霍姨娘回了?几次头,到底走了出去。
“霍姨娘年纪大了,之前既然送走了,好生养着为她送终就是。接回来不让人享福,反而?做这些下人的活……”顾氏摇头,叹口气,“如今我们回来了,就让霍姨娘在家里养着吧。”
顾氏说完,温鸾就看她伸手拽了拽自家阿爹。
冷着脸的阿爹顷刻间松开了?眉头,与四叔互相看了?一眼,走到床边俯下身,低声喊了?几下。
床上,温老太爷清醒过来,放在床上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嘴唇微颤:“老……二,老……三……”
“爹!”
“祖父!”
一家人围拢在床边。温鸾扶住陆娉婷就站在近处。
温老太爷还糊涂着,眼神也?不见有多清明,可已经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话来了。
温鸾听得清楚,也?看得仔细。她的祖父,在能说话的第一时间,用明显还有些僵硬的手,紧紧抓着她阿爹,一个字一个字问:“老……大……呢?”
屋子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温鸾忍不住要叹气,就见被人围拥着的祖父明明没有再说话,也?没旁的动作,一瞬泪如泉涌。
“快来了,就快来了!老大就在路上了?,过几天就到!”
她到底还是听到了阿爹的欺骗,也?听到了四叔轻轻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