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颠簸着回了永安。
温鸾一路无事,困了便睡,睡醒了依旧是与顾溪亭说说话,或者掀了帘子看外头沿路的风光。
可等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见得了消息的李老夫人和顾氏都早早等在?了门口焦急地盼着望着,温鸾怔怔的就落下?泪来。
马车才停,也不用人扶,温鸾跳下?车,一头扑进顾氏的怀里。
李老夫人站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流露出怜悯,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再度看向?马车。
门房接过了马车,长明被人扶了下?来,长乐则转身?掀开?帘子。
顾溪亭弯腰,慢慢从车里走出,不用看也知,他身?上是负了伤的。
“三郎……”老夫人难以抑制地唤出声,后头哽咽,眼眶当即泛红。
“祖母。”
顾溪亭上前,双手?一抬,就要行礼。老夫人忙不得托住他的手?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回院子,圣上听说了事,已?经派了医官候着,快去看看!”
顾溪亭闻言应声,头一转,瞧见依偎在?顾氏怀里小声哭泣的温鸾,脚步一缓,同老夫人道:“阿……八娘受了惊,也吃了不少?苦。祖母……让她好好歇歇,回头孙儿会亲自向?祖母解释。”
李老夫人微微一惊,当下?明白孙子的意思,颔首答应。
是要听到解释。
不管是回城路上毅然?去救八娘,还是说好的国?子监博士却为皇城司卖命的事实。
这世上,谁人不知皇城司的作为。
那?是圣上真真正正的鹰犬,如林间豺狼,伺机而动。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一心盼好的孙子,竟然?有一天会入了皇城司。难怪……难怪明明是国?子监的博士,却能时常被圣上召见。
那?头的顾氏,与温鸾一道回了重露斋,这才哭得满脸是泪。
温鸾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自己委屈,手?忙脚乱地和明珠一道,给?她擦起脸来。
“你这丫头,怎么会遇上这等事。”顾氏搂着温鸾,哭得喘不上气,“要是你出了事,叫阿娘如何是好!你阿爹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死。往后……往后再不让你随便出去了。”
她这辈子,只这一个闺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哪里舍得她出掉一根头发。
温鸾抹抹自己的眼角,笑?:“我没?事了。阿娘不哭,阿娘看看我,我好着呢,没?受伤。”
话虽如此,她一抬手?,袖子落下?,当即就露出了一胳膊的淤青。顾氏顿时哭得越发厉害了。
明珠也在?一旁跟着掉眼泪。
自家小娘子,才能被抱着吹风的时候,就是老爷夫人的心肝肉,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小心护着。
便是当时年纪尚小的三郎,到了妹妹跟前,也从不胡闹,巴不得能日日夜夜抱着妹妹不松开?手?。
这样的小娘子,什么时候身?上留过这么多?瘀痕。叫人咋一看,可不就心疼得不行。
明珠越想越哭,再看夫人也哭得不行,捂着脸就开?始嚎啕。
温鸾急了,忙藏了胳膊,转而问起别的:“瑞香松香怎么样了?”
她在?半路上已?经听皇城司的人说了,瑞香松香都出了点事。
两人当日趁夜离开?邸店,不到半路就各自分开?了。
松香遇上了黑衣人,被砍伤之后,凑巧路遇经过的皇城司副使尉迟善,得知是顾家的丫鬟,又有求救消息在?身?,当即把人救起带回了永安。
好在?是遇上了尉迟善,不然?,松香的命恐丢在?了路上。
瑞香则在?半路,为避开?黑衣人,躲进了一辆堆满草料的板车里。
那?拉车的老汉平素就往来村庄和永安之间,与守城的卫兵也都熟悉,听瑞香说是遇上了人贩子,躲一躲。老汉豪气地答应,就这么带着瑞香避过危险,颠颠簸簸地进了永安城。
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把消息有惊无险地带回了顾家。
“……李老夫人当机立断,让长房大老爷进宫求见圣上。可大老爷的胆子委实太小了些,不敢进宫,生怕招惹是非,还抱怨了咱们夫人。李老夫人大怒,转身?回松柏堂,穿了诰命服,风风火火进宫。”
明珠说起瑞香松香回顾府后发生的事,又气又恼,抹了两把眼泪,把压在?心头的不满一股脑倒了出来。
“好在?老夫人果断,回来的时候,听说圣上当即派了两队人马出城。八娘回来的时候,没?见着人吗?”
温鸾怔愣。
她还真没?见着人。
他们一路回来,除了后来遇见的皇城司人马,并无其他。
“兴许……是往入苍去了。”顾氏叹了一口气,“既是得了消息,无论如何,圣上总会防备一些。”
她摸摸温鸾明显瘦下?来的脸,道:“你这次能好好回来,实在?是三郎救了你。这是救命之恩,咱们家……又欠了他的。”
温鸾点头。
几次的救命之恩,她只怕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当夜,永安城又下?起雨。
窗外是疾风骤雨,温鸾侧躺在?床榻上,兴许是一路上睡多?了,睁着眼,怎么也不见睡意。
房门外依稀还能听见几个小丫鬟说话的声音。
松香受了伤,瑞香原想在?屋里服侍温鸾,可心思总是不见。温鸾知晓她多?半是在?担心松香,当即就让人回去照顾。
人一走,一时间屋子里就静了下?来,外头的风声雨声,和小丫鬟们说话的声音便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清楚。
“八娘这一回命大。要不是三郎,岂不是就丢了性命。”
“是啊,好在?人没?事。不然?以后夫人如何在?府上立足。”
“可这事,又不是八娘的错……”
“大家闺秀,哪有说出门就出门的。便是十娘也晓得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更何况八娘那?是远行。”
“可惜了石英,她未婚夫就是跟着八娘走的。听说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一条胳膊整个没?了……”
外头的声音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温鸾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捂住了耳朵。
白妈妈和老刘头出事后,就被皇城司的人送回了顾家。老刘头伤了一条腿,白妈妈敲着头,都是在?顾家侍奉了一辈子的老人,变成这样子被送回来,顾家上下?都吓坏了。
入夜前,温鸾想去看看他们,老夫人似乎早知道她的打算,派了青萤守在?重露斋,要她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精神了再去。
她无法,只好依言。
再问顾溪亭,青萤说,三郎君看过了医官,正与老夫人说话,等明日,八娘精神了,就能和老夫人还有三郎见面。
可眼下?看来,她明日是精神不了了。
温鸾睁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日,她早早爬了起来,顾不上铜镜里她的一双眼睛通红,也顾不上做什么打扮,直直就跪在?了李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担心了几天几夜,难得睡了一晚上安生觉。才起来没?多?久,见温鸾进门,刚要笑?,就听见“扑通”一声,人跪下?了。
“八娘?”老夫人吓了一跳。
“这些日子来,八娘让老夫人操心了。都是八娘不好,连累了大家,还害得三表哥受伤……老夫人……请老夫人责罚。”温鸾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她动作又快又大,“咚”一声,听得旁人心都惊了。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一时间定定的望着她,目光中思绪万千。
想她受点教训,却又心疼她受了的那?些苦。
老夫人无奈叹息:“傻丫头。”
她招手?,温鸾跪行到跟前,心怀忐忑地趴上老夫人的膝头。
老夫人抬起头,细细絮叨:“你年纪小,平日里一贯看着乖巧。可我这些年看下?来,哪里不知你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你敢去入苍,是心念父亲,这不是你的错。遇到了事,你敢果断让两个丫鬟先回来传讯,自己继续往入苍去,是觉得身?边人多?,说不定动作快些,还能帮上忙。”
见温鸾点头,老夫人续道,“你没?料到会出事。白妈妈都告诉我了,你几次想让他们走,是他们不敢丢下?你不管。”
温鸾含泪点头。
“事情既已?发生,不如想想该如何安抚那?些人家。都是爹生娘养的……”
不消老夫人提,温鸾早已?有了打算。
“受伤的每人十锭金子,重伤不治……二十锭,身?死者四十……另在?庙里设牌,永世香火不断。”
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最大的程度了。
李老夫人颔首:“你安排的没?错。人死不能复生,安顿好活着的,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老夫人说着,摸摸温鸾的发顶:“你四叔和阿兄今日得了消息,怕是要过来看你。他们也担心了好几日,若不是朝中有事,只怕早丢下?一切,跑去找你了。”
温鸾眼中再无泪水,白玉般的脸庞上旋即梨涡:“我知道。四叔和阿兄,最是疼我了……”
正说着话,青萤忽然?从外头跑了进来,轻声传报:“三郎来了。”
李老夫人一愣。
温鸾急忙起身?,擦了擦眼睛,站到一旁。
顾溪亭几步进门,抱拳行礼:“祖母。”
他昨日在?松柏堂说了许久的话,将自己当年是如何进了皇城司,如何得了圣上青眼,又如何做到皇城使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那?些年背地里的艰难危险,除皇城司外,无人知晓。
他受过的伤,遭过的难,都被面上的温文尔雅所掩盖。
世人眼中的文士,谁会知晓实际上是个杀伐果断的皇城使。
老夫人听得几度昏厥,硬是撑住,末了还扬手?打了这个自小在?跟前长大的孙子一掌。
“怎么不多?休息休息?”老夫人明显有些不悦。
顾溪亭道:“孙儿接到了皇城司的消息。”
老夫人一愣,旋即见他话毕看向?温鸾,心下?一突,问:“温……出事了?”
温鸾吓得脸色煞白。
顾溪亭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坦白:“他们安全下?船,没?有遇上那?些黑衣人。但?是没?到永安,路上遇劫,一行人让山匪抹了脖子,听说死伤无数……”
房门大开?,夏日的风裹着暖意穿过门窗。
温鸾没?有说话,只觉得那?风冷得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为啥会……觉得三郎是莫名其妙喜欢上温小鸾的……是我写得太含蓄了么,没让你们看到苗头_(:з」∠)_(瑞香揉着快瞪瞎的眼睛,心疼地抱抱自己)
我的错,我后头补吧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