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破天惊的推测仿佛一道闷雷, 无声地炸裂在了这间寂静的房中,令唐瑶和凌安既震惊又恍然地对视了一眼。
须臾,惊讶之后的凌安很快跟上了宋野城的思路, 琢磨着道:“所以那些档案……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我们也许根本就没有参加过什么第一阶段,也根本就没有失忆过?!”
宋野城没有急着肯定,而是严谨地求证道:“你们来基地之前,都是怎么知道自己参加过这个实验的?”
这个问题他们昨晚在餐桌上其实就已经提及过,但当时大家都碍于想留底牌而没有坦白,最后是金博士用“你们当中有人用的是定时邮件,有人是日历提醒, 还有人是委托亲友转达信息”模棱两可地作出了解释。
此时再度听见这个问题,凌安和唐瑶都没了继续隐瞒的心思,凌安当即答道:“我是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发件人是我自己, 邮件里说我去年参加过第一阶段,现在要去参加第二阶段。”
“我也是!”唐瑶立刻惊讶道。
宋野城闻言了然:“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方式, 我们所有人都是通过电子邮件得知的这个实验。而那封邮件如果不是我们自己写的,就很可能是他们通过技术手段进入了我们的邮箱、以我们的名义写下并设置成了定时发送。”
他推测完, 略微顿了顿, 又问道:“对了,你们的档案里有没有你们的作案证据?”
“有!”
凌安像是被提醒了似的,迫不及待抢答道:“而且我当时看到证据的时候,其实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现在回想起来, 那些证据其实都有点牵强。”
说罢, 他飞快地把自己拿到的档案内容复述了一遍:
他的角色是一名经纪人, 档案里说,他曾经逼死过一位被他亲手带进圈的、名叫余天欣的女艺人,因为他掌握了对方的黑料并以此进行勒索,最后致使对方因走投无路而自杀。
“档案里有几张聊天记录截图,”凌安道,“是一个匿名聊天软件,有人给余天欣发了她出道前被包养的证据,说如果她不给一千万就要把证据曝光。余天欣拿不出那么多钱,对方也不肯让步,最后她就被逼得自杀了。”
宋野城想了想,分析道:“但那个聊天软件是匿名的,所以聊天记录其实没法证明那个人就是你,是么?”
“对啊!”凌安道,“在我现存的记忆里只知道她是自杀,但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而且我也不记得自己用过那个匿名软件。”
他所说的“现存记忆”是指在看完档案后、通过镜面文字提供的“角色共情”得到的角色记忆,就和宋野城在穿衣镜中得知,他曾因为怜悯而请死者父母去家中喝过茶一样。
宋野城点点头,转向唐瑶:“你呢?”
“我档案里说,我在升任护士长之前,曾经害死过一个孩子,”唐瑶道,“因为输液前把他的皮试和另一个孩子弄混了,导致他青霉素过敏而死。”
“证据是什么?”宋野城道。
“是我给那个孩子的父母转账十万的汇款记录。”唐瑶道,“档案里说,那是我为了逃避处罚,找孩子的父母私了、给他们的封口费。”
宋野城理了理逻辑,又稍稍回忆了一下,这才继续问道:“那在你现存的记忆里,对这件事还有印象么?”
这个问题他其实问得没什么把握,因为他不确定在他敲开唐瑶的房门前,唐瑶有没有完成角色共情、得到那段记忆。
然而幸运的是,唐瑶听到这个问题后并没有被问住,而是很快点了点头:“有印象。”
她回忆着道:“在我现存的记忆里,那个孩子虽然是在我们医院输的液,但并不是由我经手的,我也不记得有‘皮试弄混’这回事,只记得当时医院给出的死因是——孩子本身就有比较罕见的迟发性药物过敏[1],所以才会在皮试时没有任何异常,输液后却出现了过敏反应。”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在我的记忆里,我之所以会给那对父母转账,是因为他们没能从医院得到赔偿,而我私下了解到他们家情况特别困难,夫妻俩还因为每天来医院讨要说法而丢了饭碗,所以我不希望他们继续在这件事上白费力气,就以个人名义给了他们一笔‘补偿’。”
她的档案内容明显比凌安那份复杂一些,所以在她说完之后,宋野城和凌安都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
消化完后,凌安这才转向宋野城:“你的呢?你档案内容是什么?”
“高空坠物致人死亡,”宋野城道,“档案里说那个被砸下的花瓶是我的,证据是一张购买花瓶的收据和当天的打车票。”
凌安想了想,问道:“收据和车票上有签名或者卡号之类的吗?”
“没有,”宋野城道,“收据上只有商品、金额和购买时间,打车票就更不用说了,谁也不会打个车还刷卡签字付款。”
“那不就也没法证明那是你买的?”凌安道。
宋野城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的档案内容与现存记忆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他原本以为这正是参加“记忆埋葬”实验、改变记忆的结果,但现在看来,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唐瑶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宋野城斟酌着道:“我在想另一件事。”
凌安好奇道:“什么?”
宋野城转头看向他,道:“虽然这些案件可能并不是我们做的,但在我们的记忆里都真实发生过,所以案件本身应该不是杜撰出来的,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案件是真的,但证据是假的——你的聊天记录和我的收据都是伪造的——可这就没法解释唐瑶的证据,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确实给那对父母转过账,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转账记录是真实的。”
“第二种可能是,案件是真的,证据也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些案子哪怕不是我们做的,也确实有真凶存在?那么基地是怎么拿到的证据,又为什么要安在我们身上?”
这确实是目前最核心的问题。
——基地的动机。
如果说,先前他们以为基地是为了惩罚犯罪,这可以视为一种佐罗情结者伸张正义之举的话,那么从现在的线索来看,整个实验倒更像是一场阴谋了。
可是,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什么呢?
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无言的思索当中。
少顷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宋野城“会玩游戏”的印象使然,凌安转着眼珠觑向他,挑眉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没?”
宋野城沉默了片刻。
想法他确实有,而且还不止一个,但那只是基于目前线索的发散性推测、或者说猜测,还没有能够具体佐证的证据,所以他也没急着提出,而是道:“再找找看吧,现在的证据还不够还原真相,我觉得应该还有别的线索没拿到。”
凌安和唐瑶一听也是,顿时也不再纠结,点点头转而继续翻起了文件柜。
宋野城从唐瑶手中拿过那本宿舍设计图册,随手往后翻了一页,本以为会看见下一张宿舍设计图,却没想到居然不是。
嗯?没有段镜明的么?
从那一页开始,后面接连几页都是基地主楼各层、各区域的平面示意图,不同于他们昨晚在宿舍里找到的那种简略图,这里画的平面图在细节上要详细得多,看上去就仿佛是这栋建筑最初的设计图纸。
宋野城认真看了两三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但等他看到第四页时,目光却忽然顿了一下。
这一页画着上、中、下三张平面图——
最上方是二楼左侧的指导员宿舍区,中间是二楼右侧的志愿者宿舍区,最下方则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三楼实验区。
引起宋野城注意的是,这三张图之间居然存在着两条虚折线——
第一条从图一的某间指导员宿舍连向图二的某间志愿者宿舍,第二条则从图二的志愿者宿舍连向图三实验区的某个房间。
顺着这两条虚线的方向,宋野城迅速在脑中构建出了一张立体图,紧接着很快便惊讶地意识到,那虚线的终点竟然是……
三楼实验B区通道中段。
左侧。
宋野城盯着虚线与代表墙体的边框连接处、那个表示交点的小红x,脚下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房间正中,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前方的文件柜。
下一秒,他道:“你们先停一下。”
凌安和唐瑶疑惑地转过身。
宋野城一手捧着文件夹,另一手指向中间那座文件柜:“我们可能要把它搬开。”
“哈?”凌安一头雾水,“为什么?”
宋野城重新走上前,把文件夹摊在桌面,将那图上的虚线指给了两人,又点了点图三的那个交点:“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后面可能有条密道。”
凌安和唐瑶都不傻,目光顺着那虚线一扫,再一想宋野城的话,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我去!”凌安兴奋道,“这么刺激?”
唐瑶看上去也有点跃跃欲试,毕竟密道这种东西在现实生活里着实不常见,闻言立马放下了手里正在翻的资料,转身就要去推文件柜。
“等一下。”
宋野城走上前,把柜子最上方的两排文件囫囵抱下来、堆在了办公桌上,杜绝了它们晃动掉落的风险,这才招呼凌安道:“来吧。”
他们俩人一左一右扶上了柜框,唐瑶一看用不着自己出力,索性往后退了两步,给他们让开了些位置。
铿锵一阵响动之后,文件柜慢慢被挪成了与墙面垂直的角度,随着柜后墙体逐渐展露出来,三人的眸光具是一亮——
墙上果然有一个百叶窗似的金属通风口,横宽约莫半米,竖长一米左右,形似一扇矮门,极有可能就是所谓的密道口!
距离最近的凌安立刻积极地凑了上去。
然而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金属框居然是固定死的,四角都被螺丝钉在了墙上,登时无语道:“……这要怎么打开?”
宋野城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弯腰透过缝隙往窗框里看了看,只见内里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也没犹豫太久,立刻转身将三个柜子下方的柜门拉开、翻找了一番,发现里面全是些纸质材料后,又转头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有了,”他道,“这有工具。”
办公桌左边的抽屉里凌乱地散放着几把不同型号的螺丝刀,右边抽屉里还有一柄手电。
宋野城扭头看了眼固定窗框的螺丝型号,拿起那把十字形螺丝刀返回,三两下就将四角的螺丝都拧了下来,接着双手扶住边框往外一扳,“哐啷”一声将它卸落在了墙边。
凌安此时已经拿上了那只手电,窗框一卸下,他立刻好奇地往里面照了照,旋即兴奋道:“哎!真有条密道!”
宋野城和唐瑶伸头一看,只见墙后果然藏着一条通道,方向笔直朝右,高度约莫两米,宽度则正好能容一人通行。
“进去吗?”唐瑶转头问道。
宋野城看她那表情分明已经是迫不及待了,好笑道:“要不然呢?我再给它封回去?”
凌安跟着一笑,撞了撞宋野城的手肘,把手电递了过来:“你开路?”
宋野城也没异议,接过手电,刚准备跨进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办公桌边,把抽屉里剩下的几把螺丝刀囫囵揣进了兜里,这才转回洞口招呼两人道:“走吧。”
说着,他率先一躬身,钻进了那条充满未知的密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