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她最大的幸是遇见马猜。而这一生,马猜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她。
柳叶刀论坛为期半月,开幕式异常成功。
“人太多了,太吵。”魔星闹着要搬走,卓星月马上为他办理退房手续。
魔星上车前,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觉得最近客人多,想帮我们腾个地方出来,毕竟任何情况下你都会支持我,会开完了就会回来住。这段期间,如果我们多个地方招待一个贵客,万一成为我们的忠实顾客了呢?”
魔星脸一红,逞强说她:“你这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果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卓星月比个V字手势,继续笑盈盈地说:“我还知道啊,你是怕所罗门性子暴烈,伤到人怎么办对不对?”昨晚,所罗门在外闲逛,差点抓伤了一位医学专家。
“你你你……”魔星指着她的鼻子,精神高度紧张,问,“你到底是人是鬼?怎么什么都知道!”
“鬼。”卓星月眨眨眼睛,欺负他真好玩。
魔星反应过来,恨不得时光倒流,刚刚一定不要那么丢脸,此刻装回老成稳重,感叹道:“和你在一起真省心,不用废话。”
送走魔星,卓星月又回到餐厅帮忙。这个时间段,正是与会人员用自助早餐的高峰期。为了这次盛会,酒店主厨精心设计了上百个菜色,所用的蔬果由酒店的农场直接供应,比市面上的蔬果可口得多。
卓星月在餐厅门口迎宾时,远远注意到马会长在几个本地权贵人物的陪同下朝这走来,其中一个她见过,是巴荷私立医院的院长。马会长为人和蔼,她向他问早上好的时候,他也回道:“早上好”,于是旁边的几个大人物也都纷纷向她这个不起眼的岗位的工作人员问好。
卓星月走在前面为他们领位,等他们落座后,就马上端来几碗小米粥。方君帮她做了周密的调查,把研究会的主要人员和重要专家的饮食口味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她知道马会长注重养生,每天早上都会喝一碗小米粥。
马会长露出笑容:“谢谢,贵酒店的服务很贴心。”
“是啊,没看出来这间酒店格调挺高的,我租的那间别墅,里面有很多艺术品真迹。我以后一定会再来。”一旁的客人也跟风称赞不已。他住的那间正好是魔星退的房,魔星故意留下一些看不上的艺术品,慷慨大方地说:“先借你们,我懒得搬。”其实他早料到会有这样爱好的客人,从此成为猫星酒店的铁杆粉丝。
“马会长独具慧眼,在全球众多酒店中挑到这么一处生态自然,别致而精美的地方,多会享受生活啊。能告诉我们怎么发现此处的吗?”
“这个嘛……”马会长笑而不语,转而谈起谈起医学界最新的重磅新闻。
卓星月在一旁按客人的喜好布菜,听他们相谈甚欢便放心了。这种高规格的国际会议,猫星酒店接下来是有点勉强,她不希望给马猜丢脸。
马会长早上用食不多,用完后留意到她一直在一旁一丝不苟地为众人服务,问:“小姑娘,我是第一次来巴荷岛,听说你们这的白沙滩很美,你能带我去逛逛吗?”卓星月点头,他站起来,一桌的人也急急跟着站起来,他摆摆手说:“你们慢用,养生之道急不得。”
卓星月猜,他其实是想一个人走走,到白沙滩看看马猜的小店。
一路上,卓星月为马会长介绍巴荷岛的风土人情,听得他连连点头。
清早人很少,海滩很清静,像一处世外桃源。尤莉和一群马杀鸡姐妹手挽手地压马路,只有这时候客人稀少,她们才有时间逛一下。年轻张扬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尤莉宝蓝色的衣服很显眼,卓星月望见她朝这边走过来,然而越走越近,尤莉忽然像遇见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战战兢兢,然后撒腿快跑。
她跑的方向是马猜的小店。
卓星月也怕贸然父子相见让马猜难受,就指向相反的方向,请示道:“马会长,那边风景更好,我们去那边吧。”
“不。这边。”马会长坚定地指向尤莉逃跑的方向。
他的步子忽然加快了。
海风吹着,如刀子一样刮着卓星月的脸。她焦躁地跟上马会长,盼望着马猜没有开门。可是,她失望了,风吹起门帘,她望见店里,马猜和尤莉正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与此同时,马会长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他虽然年纪较长,但是精神矍铄,健步如飞。
卓星月暗道:“糟了。”
果然,马会长赶在他们关门前进了店。尤莉站在角落里,嘴巴张一张又合起来,不知道叫是不叫。倒是马猜快速反应,装作初次见面,抢先问:“这位客人,请问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这里是彩绘店,我估计您不会在身上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疏远而客气的“您”,刺伤了人心。
马会长痴痴地看着马猜的脸,这种眼神让马猜怕卓星月瞧出苗头,低头收东西,胡乱地把笔和颜料放到一个袋子里装着。
马会长看他准备关门,连忙出声:“不。我没走错地方,我想在手背上画一个柳叶刀。”
“对不起,我不知道柳叶刀是什么。”马猜干脆地拒绝,只想他快点离开,以免露出破绽。
“柳叶刀的英文是Lancet,是外科手术刀。你不知道不要紧,我画到纸上,你照着画。”马会长生怕他又拒绝,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迅速几笔画完柳叶刀,急忙递给马猜,动情回忆道,“我记得,我以前有一个儿子,因为我是手术医生,在他小时候,每次我排了手术,他就会在我的手背上画个柳叶刀,说这是守护灵,会保佑我手术成功。我告诉他,手术中必须无菌,我术前洗手会洗掉的,那不就白画了。他天真地告诉我,不会的,就算颜色洗掉了,守护灵已经封印在爸爸的手里,手术一定会成功。也许是他幼稚而可爱的图案很有效,我担任主刀以来,每场都成功。他走后,我忙于其它事业,再也没有做过一台手术。”
“好了,我画。”马猜怕他说漏更多东西,打断他。
他们坐下来,马猜一直不看他的脸,只看着作画的那一小块地方,心无旁骛地画上一个小小的柳叶刀。
马会长眼神痛苦,闭上了眼睛,眼角湿润。
“可是,我太忙了,疏忽了家里的一切。我一直不知道,在我满世界到处飞的时候,我的太太和他的弟弟们没有好好关爱他,甚至对他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伤透了他的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是认识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讶万分,德高望重的马会长在一个破落的小店里对着一个年轻人痛哭流涕。
“好了。五十块。尤莉收钱。”马猜收完最后一笔,放下画笔,果决走出店。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尤莉畏怯地走前来,收钱时像被火舌舔到一样,收到了就跳得远远的。
“马会长,您还好吗?”卓星月仍然装作不知道马猜和马会长的关系,目睹全程,连相认都不肯,她可以猜到当初马猜是多么不情愿向马会长求助,却为了猫星酒店和她做了。
她欠马猜太多太多太多。
马会长抹了一把脸,恢复大名医的派头,起身背起双手,说:“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极其珍惜地抚摸着那个柳叶刀的边缘,即便知道颜料短期内不会褪色,可他还是怕把它弄花了。
这是这段父子情缘最深刻的纪念物。
半个月后,柳叶刀论坛终于到了最后一项议程:闭幕式。
不知道马会长用了什么办法来保鲜,那个柳叶刀图案仍然很鲜艳。许多参会人员窃窃私语,以为马会长老来潮,学年轻人弄了个什么纹身。
而这段日子里,马会长再没去过白沙滩,可总是不经意地在卓星月面前聊起马猜,探听他的近况。可怜天下父母心,卓星月知无不言。
今天,马会长又说起马猜,问:“你能不能邀请他来参加论坛的闭幕式?”明白他不想公布关系,马会长编了个理由,“他长得很像我以前的儿子。我想再见他一面。”
卓星月知道马猜肯定不会来,找了个理由拒绝:“他生意很忙,可能不会来。”
“那你告诉他,我能帮他找到他想要找的人。这样,他一定会来的。”
卓星月如实把马会长的话传递给马猜,他竟然一口答应了。
魔星什么地方都玩腻了,正好在马猜的店里,提醒道:“喂,参加典礼的话,你还穿这一身吗?”
本尊没发表任何话,魔星已开始安排一切。
穿衣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穿着黑色西装和牛津鞋,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在人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眼里一丝桀骜不驯,马猜想,自己远离那段光鲜的生活多久了?
从镜中人变成在巴荷岛上风吹日晒的彩绘师,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魔星衣冠楚楚地站到他身边,不得不承认他的出色:“嘿,这次算你赢了我。”
酒店里,卓星月看到这样的马猜也出了一会神,指指灯光照耀的中心,说:“他在那。”
马会长正和人谈笑风生,看到马猜来,举高酒杯示意他过来。马猜朝他一步步走过去,一切如同记忆幻境,重演以前发生的事,他还会骄傲地介绍自己出场吗?介绍自己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像每个父母炫耀孩子一样,也许功利,却也让人感觉到被需要着。
“这是马猜,这是……”他更着重介绍对方是谁,某集团的董事长,某上市公司的主席,某医学院的院长,某著名实验室的主管……
马猜记不清他带自己见了多少人,空隙的时候,他会和以前一样教导他如何应酬,如何看上去自信却不傲慢,如何争取别人的信任。“不要板着脸,笑一下,不要笑得太过,嘴角微微上扬即可。”
对每一个人,他都会问一下最近有没有职缺。
终于,马猜懂了,他是在推荐自己去面试。
作为堂堂的会长,他是不是耻于有一个在白沙滩上摆摊求生的养子?希望自己摆脱这种丢脸的营生?
于是,见到下一个大人物时,马猜主动握手,自我介绍道:“我是白沙滩上彩绘店的马猜,有兴趣画个像马会长手背上的柳叶刀图案时,可以联系我,一律五折。”
辜负他的好意,马猜感到一丝快乐,也许是在回报幼年每一次渴望他出现主持正义时他总是缺席。
在他面前,成熟的他倒退变回那个无助的小男孩。
“猜,你难道甘愿一辈子在白沙滩上度过吗?”马会长抓住他的衣袖,呵斥道。
马猜拂掉他的手。“我只是在那里等我的亲生母亲。等找到了她,我自然会去找一份新的工作。”
“好!”马会长怕他一直耽误宝贵的青春时光,咬咬牙决定和盘托出,“那我告诉你她的地址,你找到她后早点找一份正经工作。”
“你竟然一直知道,却瞒了我这么久!”马猜揪住他的衣领,恨不得在这里对他动手。
“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并不是怕你去找她,而是当时我们领养你后,很担心以后她后悔了又来找你。她是一个不知名的画家,被男人抛弃却怀了小孩,走投无路找上我,因为我碰巧买了一幅她的作品。在你小时候,我经常看着你想,我后天培养出你的医学兴趣,但她先天赐予了你艺术天赋,你虽是我的孩子,也是她的,要是她某天回来接走你怎么办?所以我找了私家侦探,找到她在巴荷岛的住址,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承诺绝对不会回来找你。”谈及往事,马会长难以启齿,“她爽快地收下了那笔钱,可见根本不在乎你……”
得到了想要的地址,马猜在饮品区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卡卡蹭蹭他的腿,似在劝他不要这样,可他连卡卡都忽略不理。
卓星月一直忙着招待宾客,分身不暇,只能时不时往这边望一眼。她看到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邪气美少年往饮品区走去,以为是拿酒水,只分神一下,再回头时她看到马猜一身淋湿,而双胞胎美少年一前一后围住他,吊儿郎当地道歉:“哎呀,对不起,手滑。”
卡卡一向护主,看到他们却连叫一下都不敢,显然以前和马猜一样被他们欺负得很惨,只敢咬着马猜的裤腿想拉他走却拉不动。
面对他们,马猜不想逃,也不想打。这挖心挠肺的亲情,令他站在原地黯然神伤。
“这只小猫很像我们家里以前养的那只啊?怎么还没死?”两人注意到卡卡,笑嘻嘻地去抓。
“住手!”一直木然且被动的马猜终于有了反应,挡住他们。
“不过是只猫而已,不让玩就算了。”他们放弃抓卡卡,重新各拿一杯酒,像酒鬼一样撞在一起,又泼到马猜的身上。
“算了,喝香槟吧。”他们再去拿香槟,猛烈地摇着香槟瓶,瓶口对准马猜。
封酒的木塞弹出来时,卓星月已经跑过来挡在马猜的面前,弹出的木塞擦破她的脸,落在地上。
“你怎么样?”他捧着卓星月的脸细细看,那一丝血迹勾出他努力压抑的怒气,他让她回去包扎一下,不要管这里的事。
听到马猜说话,双胞胎对看一眼,动作同步地敲敲自己的脑袋,似是懊恼地想起:“噫,这个木头人听声音很像我们的大哥耶。”他们一起兴奋地摆摆手,齐声说:“真是大哥啊,好久不见。”
他们尖利的同步音频播放简直能把人逼疯,马猜深恶痛绝地吐出一个字:“滚。”
两个人换上无辜的表情,一个恶人先告状:“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说话,我们是你弟弟呀。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也不是一个爸生的,可我们是你弟弟呀。兄友弟恭,兄长都不友好,我们怎么对你恭敬啊!”
一个跟着唱双簧:“是啊,因为哥哥你不喜欢我们,所以我们从小才和你对着干啊。妈不是教育过你吗?‘心机鬼,你以为自己表现得优秀,就会让我讨厌弟弟们吗?’”他学女人的声音特别像,声音尖得可以划破夜空。
“心机鬼心机鬼心机鬼……”那一个又像复读机一样开始重复这个词。另一个跟着一起念。
卓星月难以相信地看着这对不过十六岁的双胞胎撒旦自编自导自演的好戏,偏偏那白豆腐般的脸写满了天真无邪,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却无处发泄。
她一下子明白了,马猜以往的日子有多痛苦,像是做手术不给麻药,也像伤口遇见盐,或者是浑身涂满蜜糖掉进蚂蚁窝。
而她竟然让他向这样可怕的家庭求助,她到底欠他多少情!
“对了,大哥,我不是记得你离家前说永远不会回来找我们吗?”
“食言而肥哦。现在是不是用光了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找我们呀?”
“如果他像小狗一样汪汪汪叫三声,我这么善良,肯定还是会同意的。”
卓星月注意到马猜握紧了拳头,青筋暴露,却剧烈地颤抖着垂下手臂,挥不出一拳。因为他一直当他们是弟弟,然而他们从没有把他当哥哥。
“够了!”卓星月怒吼一声,一次把一个踢倒在地,一次把另一个踢中根部。这本来是她以前学来对付费勒的,却在这里派上用场。
她顿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这样的动静终于引起远处马会长的注意,他过来看见躺在地上装受伤很严重的两个儿子,急忙叫救护车,从头到尾忘了问马猜怎么样。
虽然马猜表面没有伤,可是心里的陈年伤口又一次被撕破了,鲜血直流。
双胞胎被抬上担架时,不忘一直骂个不休。
卓星月不由地伸出手想去蒙住他的耳朵,反被他握住手,凝视着她受伤的面颊说:“你知道吗?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一直渴望,谁能在他们面前为我说句话,帮我一个忙。直到你终于出现。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帮你,可是我说过,你值得的。”
从这一刻起,她百分百值得他付出一切。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证实双胞胎只是喊得厉害和装得可怜罢了,实际上毫发无伤。马会长无颜再回酒店,只打来电话,告诉卓星月:“他们不是故意的,也只是受人怂恿。有个叫唐兰曦的女人联系上他们,说我借开会的名义偷偷来见马猜。他们就吃醋了。”
唐。兰。曦。
卓星月挂掉这通电话,立刻冲动地拨给杨决,本意是指责唐兰曦把马猜无辜卷入这场纷争,而冲动是魔鬼,她在以后的人生一直后悔这个电话的每个字,每个词,每个语气。
她在不恰当的时候说了很伤人的话:“杨决,你能不能管好你身边的唐兰曦,请她不要故意生事!我知道她是为了你出气,她不满马猜帮我赢了你……”
“星月,我们可不可以等会说……”杨决的声音很疲乏,轻得像要飞走离散的蒲公英。
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痛快地说下去:“你一直猜疑我和马猜不清不楚。难道我是你的私有物吗?难道我不可以有自己的朋友吗?就算我们在一起,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自由,何况,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那时多无知,没有听见杨决的那头有许多人乱糟糟的哭声,似乎人在医院的声响,还有杨决喉咙里传来的哽咽声。
“卓星月!”他的声音忽然放大,仿佛地动山摇,“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吵这种架?你知不知道我爸刚送进急救室?我手里正拿着一张病危通知单!我很失望,真的。”
说完,杨决砸了手机。
那一瞬间,手机和墙壁撞击出如同彗星撞地球那么惨烈的声音,像是他崩坏的心发出来的。
这晚以后,柳叶刀论坛彻底告一段落,酒店运营重上正轨,馨姑妈让方君把之前辞退的员工重新请回来。
重新团圆的员工们相互拥抱,庆祝猫星酒店终于解除危机。然而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那就是谁来继承这个酒店。
卓星月拯救猫星酒店于危难之间,而方君从酒店微时服务至今。两个人都对酒店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这绝对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馨姑妈最后的决定是:“你们是我的左臂右膀,我不希望委屈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希望用最公平的方法筛选出继承人。那就是——业绩比赛。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能给你们每个人一个月,谁的业绩高,谁就继承酒店。”
方君和卓星月都乐于接受这个选拔方式。公平竞争,能者居之。
搬回来的魔星一听说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确立继承人,无聊地打个呵欠,懒洋洋地吩咐服务生:“所罗门的毛发需要保养了,给它做个金箔SPA。”
接着,他向卓星月邀功:“喂,我一个人就可以帮你赢得继承权吧?”
看着泡在黄金汤里的所罗门,鼻尖上顶着一片金箔,她好气又好笑。
她必须承认,如果没有魔星,她一定会输得很难看。只不过,就算魔星是建店以来最挥霍的客户,架不住方君的老客户资源多,第一周的业绩结算,她落后一点点。
她必须去拉新的单子回来。
而这一次,绝对不能让马猜插手。面对他,她怕自己越欠越多。
她目前唯一能帮他做的事就是帮他找亲生母亲。马会长给了一个地址,但那是多年以前的,楼去人空。酒店的人脉广,她到处询问,积极地寻找线索。
今天从方君那传来了新的线索。卓星月忙完手头的事就去白沙滩找马猜,消息不算好,马会长给的地址有两个女人合租,旧楼拆迁后就各奔东西,今天查到其中一个女人已住在精神病院七八年,另外一个暂无消息。
卓星月一边在心里组织语言,一边往彩绘店走去,近了,抬头望去,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杨决……怎么可能?自从上次赌约失败后,他有什么理由再来到这个伤心的小岛?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悲伤回忆。
可事实就是这样出乎意料,杨决不说一声就来了,与马猜在小小的店里对峙。他带来一份礼物放在桌上,马猜让他拿走。尽管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送礼背后的原因一定不单纯。
杨决一边神色如常地解开包装礼物的缎带,一边不卑不亢地介绍:“这是你最爱看的那本《恶之花》的一页诗稿。这份礼物虽然珍贵,但比起我要拜托的事不值一提。”
马猜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心思细腻得让人佩服。
黑色天鹅绒的长盒里露出一页发黄的纸张。杨决继续说:“人们总是在书中安慰和共鸣。当我看到诗人波德莱尔的生平介绍时,我一下明白了你为什么喜欢他的诗,他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继父不理解他的诗人情怀,他也不满继父的高压专制,他恨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但很爱亲生母亲。就像你一样,马猜。你恨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养父,但你爱那个失踪的生母。那么,你决定接受这份礼物吗?”
杨决把盒子递到马猜面前,还是被推开了,马猜不为所动。“不必了。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杨决合上盒子,自嘲地笑笑:“其实我没想过自己会有求你的一天。就算我知道在我缺席的时光里,是你一直守护在星月的身边,可是我总觉得你赢不了我,甚至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一个对手,只当你是一个对她痴心妄想的护花使者。直到……”
回忆起如何失去卓星月,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阴郁。
“直到我亲眼看着她无处可去时第一选择是找你帮忙,几近半裸地躲在你的身后。我才明白,我一直低估了你。然后,你帮她赢了我们的赌约,让我尝到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失败。接着,她为了你被羞辱而斥责我……我才明白,我输得溃不成军。”
他望向外面的海,目送海鸟飞向远方,平静地继续:“尤其是我现在不得不站在你面前恳求你帮我一个忙,我觉得自己连最后的自尊都被一只铁蹄踏成渣滓了。马猜,你是第一个完全击垮我的男人。我请你不要拒绝这件事,你的养父退休时已是世界顶级的心脏科医生,我希望你能说服他重新出山,主刀我爸的手术。别意外,我已经登门拜访过几次你的养父,可是他说他已经放下手术刀,不会再为任何人破例。我想,这世间,只有你是例外。”
杨决终于说出请求,垂下高傲的头颅,内心充满了屈辱。可是,他别无选择。那个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是他的父亲,在他心中,父亲是永不倒下的巨人,当父亲倒下了,以后的杨家,只能靠他撑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要拜托你,我不能给星月的幸福,请你一定要给她。”
煎熬、痛楚、直戳心脏。他艰难地说完这句话。
“哧啦……”卓星月本来躲在外面偷听,听到这句话时心一空,连身子都站不稳,直接扯着脆弱的门帘摔倒在两人的视线中。
杨决低头痛苦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她,已经没有资格伸手,轻轻地对她说:“祝你和马猜百年好合。马猜需要时间考虑一下,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走了,一步也没有回头。
这一次,他是真的放弃了,不再执着,不再等待,不再争取。他和她,从此如同水和火不相容,彻底结束了!
看着卓星月痴痴地望着杨决的背影出神,马猜主动说:“他一定是误会了,我帮你追回来说清楚。”
“不用了。”她拍掉身上的灰,有件事难以启齿却必须要说,“我知道你很为难,你不想求那个家,可是这一次,你能不能帮帮他?”她别过头,不敢看他,如果说以前还不清楚他的身世,糊里糊涂接受了帮忙,这一次却是她主动请求,再次把他推向两难的选择。
卓星月,你真自私啊。她像个仇人一样恨自己。
“好啊。”马猜满口答应,像不过是答应一桩寻常事,除了回答晚了几秒,声音听不出有任何为难的情绪。
他一向擅长隐藏情绪。窖藏的酒更烈,隐藏起来的情绪更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卓星月只能无数次重复这个屁用没有的词。
这一生,她最大的幸是遇见马猜。而这一生,马猜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她。
最终,马会长答应了主刀杨修身的手术,但条件是杨修身治疗期间,马猜必须回马家长住。他本意是好的,希望马猜再给这个家一个机会。
可是,尤莉知道这个附加条件,眼里冒火,拦着马猜不让走。“不行!你难道还想回去过那种日子吗?外表金碧辉煌,内里腐臭流脓。马会长太忙,根本照顾不了你。”
马猜执意离开,尤莉索性扑向罪魁祸首卓星月,扯头发、抓脸、扇耳光……卓星月没有还手,事实上她无比渴望这样的惩罚,让她的心稍微好受一点。
马猜拉开尤莉,护着卓星月急匆匆上了出租车。
马会长在新加坡,马猜独自搭乘航班从巴荷岛起飞;杨决带着杨修身从幸凉市起飞。
卓星月留在巴荷岛,继续她与方君之间的业绩比赛。
她最近因为情绪低落忽略了比赛的事,方君还主动问她怎么业绩下降得厉害,鼓励她好好加油,拿出真正的实力和他竞赛。
一切都在变好,除了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让自己都觉得恶心。
新加坡也是岛,但是和巴荷岛原始天然的美不一样,这里别具现代摩登的美。
马会长在对杨修身全面检查后,对手术也没有十分把握。
杨修身的状况不好,长年因工作忽视病情,延误诊治,越拖越重,但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在病情全面爆发恶化之前,他一直表现得如同常人,除了邓秘书知道他身体的真实状况,连妻子和杨决都瞒着。他不习惯接受别人怜悯和担忧的目光,他只需要别人仰视他。如今多年累积的暗伤一朝爆发,身体内里千疮百孔,已无法完全修缮。
杨决懂得手术的风险,只盼望一个奇迹。马猜愿意帮他请来马会长主刀,他已经对马猜的大度刮目相看。
在他陪父求医的这段期间,马猜因为熟悉马会长工作的医院,所以每天都来帮忙,比邓秘书还尽职尽责。
邓秘书以为马猜是为了卓星月才不断对杨决施恩。但杨决心知肚明,不是的,因为马猜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他才能放心托付卓星月。
他自然看得出马猜回到这里后变得沉重了,因为那个家。
今日,马猜的双胞胎弟弟又到医院来捣乱。
马猜陪着杨决从马会长的办公室讨论完病情出来,两个双胞胎弟弟领着一个西装男来了。
马猜当作没看见他们,绕路走。
两人走前来,堵住他。
一人开门见山:“大哥,你名义上陪朋友的爸爸治病,但实际上你是回来争财产的吧。”
马猜侧目,直接问:“你想说什么?”
另一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回:“没什么,我们就是带了个律师来。哥你以前说要脱离马家,主动和我们断绝一切关系,结果今年三番两次麻烦爸,求的也不是一些小事。我们担心你出尔反尔,所以找个律师来让你签份放弃财产声明。”
“如果大哥你是个说一不二的正直人,我们当然不用这么麻烦,还要用对付阳奉阴违的小人的办法来对付你。”两人摆出一副其实我们也是有苦衷的无辜嘴脸,旁边的律师见机递上一份文件和笔。
一对双胞胎开始一唱一和。
“我觉得大哥不会签。”
“当然不会啊,像他这种穷疯了的人怎么会不贪图我们的财产?我们拿这份财产放弃声明,不就是为了逼出他的真面目吗?”
“够了!”一直在马猜身边忍而不言的杨决终于看不下去了,出声教训,“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本来不便发言,可是你们太过分了!他是你们的哥哥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你们难道没有手足之情吗?”
马猜诧异地看一眼杨决,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果断地支持自己。
“哥哥,这是谁?”双胞胎里较小的那一个眯眼看杨决,故意问。
另一个不屑地回:“好像是爸爸收治的一个病患的儿子。他可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吧,什么蓝洋企业的少爷,谁不知道蓝洋企业投资失利,领头人生死未卜,现在麻烦一大堆。”
“够了,我签!”马猜知道他们气人的本事,打断他们,刷刷几笔签上自己的名字,看到一个刚收拾完附近病房某患者呕吐物的清洁工过来,他把财产放弃声明揉成一团,抛进装呕吐物的盆子里,面无表情地说:“自己捡!”
“呕……”
“呕……”
一对双胞胎心有灵犀地干呕,苦着脸决定一起伸手去捞。
那边漫漫求医,这边,卓星月每天都盼着最新的消息。
杨决到达新加坡;杨修身首次检查结果不佳;马会长没有十分的把握手术会成功,尤其是二次手术的风险本来就极高;杨决签署《手术同意书》,风险须知厚厚一叠……
最后一个消息是,手术后,杨修身陷入昏迷,生死未卜。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访客探视,杨决只能隔着一层玻璃陪伴着他,整夜不合眼地关注着他是否醒来。马会长告诉马猜:“这些年,我见过太多家属绝望的面孔,你的这个朋友表面上很坚强,不哭不喊不骂不撞墙不自我折磨,但什么都不才是最窒息的绝望。”
听闻这个消息,卓星月第一时间赶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医院长廊那头,坐在看护病房外的杨决和马猜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杨决想大步流星地走前去把她抱紧,他一个人扛得很辛苦,需要汲取一点点温暖和安慰,可是他走前一步,立刻退到马猜侧后方,他怎么总是忘记呢?他没有资格。
马猜问:“你怎么来了?”
“魔星派他的飞机送我来的。阿决……”卓星月踉踉跄跄地朝杨决跑去,一直心疼地念着他的名字。
每听到一声他的名字,杨决的拳头就握紧一分,拼命地抑制住拥抱她的冲动。“你快走吧。我爸爸不想看到你。你在的话,他就算醒来也会气得马上昏倒。”
医院的光是冷色调,长身而立的他冷静、疏离、凉薄,像一把冰刃扎在地上。可是这赶不走卓星月。
“阿决,你还好吗?我知道你们父子关系紧张,矛盾很多,但是你仍然很爱他,这种时候你一定很难熬。”每一个孩子都对父亲有孺慕之情,杨决也不例外。她经历过丧父之痛,甚于剜心。
“卓星月。”他喊她的全名,“如果你有时间且真心想帮我的话,不如先回猫星酒店筹备我和兰曦的订婚仪式。”
听闻这句话,最先反应的是马猜。
“你在胡说什么!杨决!”马猜猛然把杨决推到墙壁上压着,凶悍地逼问他,同时眼角的余光扫到卓星月脸色灰白,嘴巴微张,断断续续地传出虚弱的声音,对自己说:“梦,这一定是假的……”
杨决的目光没有焦点,他像是被钉在一根耻辱柱上,忏悔着赎不清的罪过:“卓星月,你知不知道我爸进急救室之前,就是你打电话质问我为什么纵容兰曦去找马猜的麻烦的那夜,我和我爸说了什么?他语重心长和我分析项目失败后我要怎么在公司站稳脚跟,说得很细,什么情况都帮我想好,那种口气就像自知时日无多,所以就在安排后事。他告诉我为什么我适合娶唐兰曦这样的女孩?因为她会帮助我,她不用我保护,她会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市场风云瞬息万变,蓝洋企业没有表面那么光鲜,国内的海滨乐园计划失败,压力倍增,不少别有用心的人想趁机夺权。蓝洋需要拓展海外事业来翻身,就需要唐家的人脉支持。他说,‘小决,生而为杨决,你就有守护杨家的义务。’那时,我满心都是你,虽然我不能为你抛下杨家,但是我也不会任由他摆布……”
杨决深吸了一口气,后悔不已。“我一直觉得我爸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不会轻易垮掉。所以我……所以我站在我爸的病床前,不耐烦地冲他吼:‘你别装作是为我好,实际上只是把我当作你事业上的一颗棋子。’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我以为他有力气站起来抽我一顿,或者只一个眼神就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然而他捂着胸口,开始喘气……而我还是不相信,比陌生人还冷漠地对他说:‘别装了,兵不厌诈,示敌以弱这些手段还是你教我的。’他瞪大了眼睛,忽然一口气喘不上来……医生和护士急忙把他送到急救室。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会痛会难受会死,只不过一直不让我看见这样的情绪,不让家里人为他担心。”
她记得,那时杨决在电话中说:“你知不知道我爸刚送进急救室?我手里正拿着一张病危通知单!”他认为,一切是他造成的。
这时,马猜松开杨决,杨决顺势倒在地上,万念俱灰,挥手说:“卓星月,所以你走吧。反正你不爱我了,反正这是他的遗愿,所以我愿意照做。也许,他高兴了就醒来了呢?”
卓星月仿佛忽然患上耳鸣,整个世界喧嚣嘈杂,从不同方向传来不同音量的声音,都是这一句话,一浪盖过一浪,形成海啸般的滔天巨浪。
“那唐兰曦呢?她同意吗?”她气若游丝地问道。
提及唐兰曦,杨决满是愧疚。“就是她向我求婚的。当时,邓秘书刚从公司赶到医院,妈和兰曦都在,邓秘书告诉我董事会已研究决定将罢免我爸董事长职位的提案提交给股东大会审议。原因有二,一是他全力支持的海滨游乐园计划失败,对公司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二是他身体欠佳,不再适合领导蓝洋企业进一步发展。如果股东大会审议通过,那么我爸一手创建的蓝洋企业就会落入他人之手。好在大部分股东仍然很犹豫,毕竟是我爸开创出蓝洋企业的辉煌时代,只不过他们很怀疑我作为他的接班人能否延续辉煌。邓秘书让我尽快想出解决办法。他走后,兰曦忽然单腿跪地,举着一个易拉罐环,向我求婚。”
那一幕深深烙在脑海里,每一次想起,每一次心痛。“我很震惊,像兰曦这样的电视台女主播,粉丝众多,她一跪下来,马上就有人朝这边看,立刻就有人认出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可她还是跪在地上,她问我记不记得这枚易拉罐环,说是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的时候,我喝汽水的时候随手给她的,她一直珍藏到现在。我让她先起来,我不会给她没有爱的婚姻。可是她说……”
杨决闭上眼睛,流下眼泪,这是第一次,他为唐兰曦而流泪,如果她知道,是感动还是悲伤?“她说:‘我要我的爱情,你要你的利益,我只要成为卓星月之外唯一能在你身边的女人就可以了。’我让她别犯傻。她问:‘小二哥,我不漂亮吗?’我说当然漂亮,她刚刚拿下全国最美女主播的称号。她回:‘其实我可以整容的,圈子内这么流行,我整成卓星月那张脸,你是不是会比较容易接受?’我让她别犯傻,我答应她……”
听完,卓星月感觉自己被巨浪卷走,尸骨无存。
她的世界一点点分崩离析,却找不到罪魁祸首。
错的是杨决吗?他爱她,身不由己。
错的是自己吗?她爱他,远赴千里。
错的是唐兰曦吗?她爱他,胜过一切。
那错的是谁?一对相爱的人如果最后不能在一起,也许错的是开头。不该相遇,不该相知,不该相恋。
如果她没有遇见杨决就好了。虽然日子普普通通,却波澜无惊,无悲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