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贵客入住

真正的爱便不愿意所托非人。

试炼的目的既已达到,出差的时间很短。杨决和邓秘书匆匆离开巴荷岛。杨决如同日月星辰,就算无法靠近,也给了卓星月万物生长的力量。

在方君的眼中,她的努力简直可怕。台风又来了一次,方君故意让只有一次见习经验的她主持大局,本来是希望她出丑,没想到她带头上阵,抢着做最困难的工作,主动最晚一个离开,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巨大压力之下,丝毫不见疲色。看她拼命如斯,手下的人也像被煽动了热情,一起毫无怨言地保卫酒店。

在卓星月在外为台风天善后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方君把她喊进办公室,递给她一张入住资料,说:“这是我们酒店成立以来接待的为数不多的贵客之一,由你专职负责他的一切所需。”

卓星月看着资料上那个长得不可思议的名字便一阵头昏脑涨。英文总共才26个字母,但这位客人的名字算上重复的字母,长得足足有34个字母。

“他是?”

“迪拜来的贵客。”方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卓星月吃惊地咽下一口口水,想到富得流油的迪拜里那幢超科幻的七星级帆船酒店,据说酒店里任何一处都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甚至一张便签,都镀上了黄金,连在酒店的海鲜餐厅用餐,都要用潜水艇接送。

“这……”卓星月瞬间觉得自家的酒店恐怕在这位贵客的眼中就是渣渣,不,不一定呢,人家的渣渣也是黄金粉末吧?

在去面见这位贵客的路上,卓星月演练了不下二十种打招呼方式,但是在见到真人时,她像缺氧一样,一种也想不起来。

因为他半裸着上身,背对着她,下身仅围着一条浴巾,黑色的自然卷发湿漉漉的,不停地滴着水。窗户敞开着,午后的光线照耀着他蜜糖色的皮肤,四肢颀长像一只精瘦的豹子。

卓星月想到资料上写着的年龄十四岁,一阵口干舌燥。十四岁而已,怎么可以长得这样勾魂夺魄?

好在他转过头,仍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只是眼神傲慢,多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郁。

他呈大字躺在一张金色的沙发上,闭着眼睛,用英语道:“来了还愣着干嘛,帮我吹干头发。”

卓星月躬身道歉:“对不起。因为台风天,正在进行电路抢修。岛上大范围停电,估计要等到傍晚才恢复电力供应。”

“解决。”薄唇吐出两个字,便不再理她。

卓星月思忖着受灾情况还没报上来,不知酒店自有的发电机有没有坏。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只野性的豹子如离弦的箭一般迎面扑上来,她吓得摔倒在地上。

豹子跳上她的身体,踩着她的脸,跳到贵客的怀里。

“对不起。本酒店不允许危险动物入内。”卓星月勉力站起来,牙齿打架,口齿不灵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再鼓起勇气看一眼这只油亮毛顺的豹子,虽体型不大,也许是幼年,成年之后不知会有多危险。

她看过《动物世界》,一只豹子追捕和啃食一只鹿,血盆大口残忍无比。

年轻的贵客闻言,懒得睁眼看她,大手抚上这只豹子,像逗弄一只小猫一样随意地刮着它的脖子。豹子慵懒地打个呵欠露出尖利的牙齿,开什么玩笑,竟然连锁链都没有!

卓星月吓得冷汗涔涔,心想如果这只豹子忽然想吃肉了,她就算是拼上性命被咬掉一只手臂,也不能让这位贵客受伤。

在她下定决心之际,贵客懒洋洋地问道:“你们不是猫星酒店吗?带猫入住有问题?”

“这……”卓星月指着这只豹子,艰难地问道,“这是猫?”

这不是指豹为猫吧?

“它是一只孟加拉豹猫!”贵客不客气地笑了笑,奚落她没见识。

卓星月红着脸逃出去,刚到门口就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这种身上有豹纹的宠物猫,的确是自己孤陋寡闻。

她不忘去确定发电机的事情,酒店的备用发电机果然损坏了几台,她协调了下优先给贵客的别墅供上电。

望着那幢别墅每层楼的灯都亮起来,卓星月一想到还要回去报到便心里发憷。

可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闯了。

她刚进门,便踩到一堆渣滓。别墅里本来放着的一些装饰物被不客气地丢掉,垒成一堆小山。其中一幅画作是她特别喜欢的荷兰画家杨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仿作),现在少女的脸被剪刀戳破,支离破碎。这哪是普通的小孩,简直就是一颗大大的魔星!

“哦?回来啦?快帮我吹干头发。”魔星仍然躺在沙发上,开口催促道,丝毫没有刚才雷霆大怒拆了整幢楼的痕迹。

即便是客人无理取闹,可酒店从业人员首先要反思自己的服务是否周到。不管有多心疼,卓星月在心中不断重复这条准则,这才开口道:“若本酒店有不足之处,请及时告知我,不必破坏客房。”

“破坏?”魔星似乎听到极好笑的事情,睁开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他看到她明明气盛却不得不在他面前规规矩矩低头候命的模样,可惜咬破唇的细节出卖了她。

“搞清楚,不是我在破坏你们的酒店,而是你们在侮辱我的眼睛。以为放一些仿品就提高了客房的格调吗?”魔星微扬着头,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傲慢地强调,“我不喜欢虚假的东西,以后凡是我在的地方,不得放仿品。否则,我见一个,拆一个。这些损失,随便你们记在账上!”

说完,他命令道:“现在,把那些垃圾扫出去,然后回来给我吹头发。”

卓星月窝囊地领命而去,刚出门便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每人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艺术品,其中一人捧着一面血色红镜,刚好她扫出去的里面也有红镜的碎片,这本来是挂在二楼的走廊的,仿制的德国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拍卖为一百一十万美元的一幅作品,可是她从来没看懂它,此刻看到正品仍然不解,这不就是在镜子上涂上红漆吗?

当卓星月清理完垃圾回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报到,房间里已经焕然一新,魔星负手站在那面血色红镜前,背影说不出的寂寞。

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只不过有钱任性了点。卓星月心里添了几分柔软之意,正要开口,魔星转身说:“你动作太慢了,我的头发已经干了。现在,脱衣服跳舞吧,性感一点。”

卓星月当场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却见他坐下来,双手敞放着,不耐烦地盯着她,催促道:“还不跳?”

“对不起,本酒店不提供这种服务。”卓星月纵有滔天怒火,此时此刻也只能忍下来,咬牙切齿地拒绝。

魔星随意拿出一叠现金,丢到桌上,十分有把握地说:“跳!不够继续加。”

“我说过了。”卓星月反而有些同情他,也许是眼神里的怜悯触怒了他。他看一眼他的猫,它便像阵风一样刮过来,开始抓咬她的裙子。

卓星月护住裙子,被抓出数道血痕,狼狈地逃出来。

“哈哈哈。所罗门,继续。”魔星视此为有趣的游戏,哈哈大笑起来,指使着名唤“所罗门”的猫不要放过她。

卓星月好不容易摆脱所罗门的纠缠,颓然回到办公室向方君复命,这个魔星惹不起却也不能躲,否则方君绝对会攻击她的工作能力。

办公室里,方君竟然也是怒意滔天,因为他刚听人汇报,贵客的猫溜出别墅,在路上遇见罗斯,两只猫都是高冷范,互相看不顺眼,打了一架,最后所罗门抓瞎了罗斯的左眼。罗斯是方君的爱猫,可他硬是一寸一寸把怒气吞回肚子里,吩咐道:“不要追究贵客的责任。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这段时间,注意让罗斯不要再出猫舍。”

他放下电话,看到她尴尬地站在门口,正好发泄:“你回来干嘛?还不去看看他的猫有没有伤到?”

罗斯受伤是小事,魔星的所罗门出事才是大事。

卓星月踌躇半天,她实在没有处理那种要求的经验,只能向方君请教:“方君表哥,我想请问一下,如果贵客要求酒店没有提供的服务,怎么办?”

方君立马大发雷霆:“卓星月,你记住,只有贵客想不到的,没有我们不能提供的服务。如果这点觉悟都没有,你早点滚回去!”

“可是……他要求我跳性感舞蹈。”她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荒唐,魔星才十四岁而已,居然提出这种要求。

方君不假思索沉着脸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她。“这是本地一个很知名的舞蹈教室,你尽快去学,学费拿回来报。肚皮舞、钢管舞……随便他喜欢什么,你就学什么。你知道他一生气离开,对酒店是个多大的损失吗?”

“方君表哥……”卓星月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号码,再抬头见方君一脸理所当然满足贵客的模样。

她更加失望,一口气把号码撕掉,扬手一挥,漫天的纸屑如雪花般飘落在两人的肩头。两人灼灼对视,她毫不退让,第一次在方君面前撂硬话:“方君表哥,你总说我不配继承酒店,对不起,如果你连做人做事最基本的底线都没有,我认为你也不配。”

一直以来,她心中都对方君有一种歉疚,认为自己欠他的,如果自己没有出现,方君会稳稳地继承酒店,所以她对方君的攻击一再容忍,可到今天,她认清一件事,先出现的不一定是对的。不论最初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现在都深爱这座酒店,而真正的爱便不愿意所托非人。

卓星月说完扭头便走,留下方君一个人在原地思考。

心烦意乱的卓星月离开酒店,漫无目的地快走,当她意识到自己来到什么地方时,忽然后悔了。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荧光海滩的附近,到这里疗伤曾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可惜,经历上次的教训后,她不能再来了。

马猜?她正欲往回走,勉强看清前方一个黑色的人影,双手插兜,落寞地望向那片海滩。海滩上的围栏已被拆除,刚刚建成不久的纯白别墅大面积墙体裂开,二楼甚至出现坍塌,工人们进进出出,一个穿阿拉伯长袍的男人指挥着他们维修和搬东西。

“马猜!”她走过去,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问,“你怎么在这?”

“我听说强台风中这片区域受损严重,就来看看。”这里毕竟也曾是他的秘密基地,他心系这个地方。

这片海在白天看上去并无特殊,只有在夜晚才会发光。

“你呢?”马猜问。

卓星月吸吸鼻子,苦笑道:“遇见一个很奇葩的贵客。”

两人一起往回走,卓星月愁眉苦脸地提起那个魔星:“真不懂,才十四岁怎么就学坏了。酒店为重,我还不能得罪他这个大客户。”

“你说的魔星,听上去很像是那幢别墅的主人。”

“啊?”她错愕。

马猜解释道,上次她被抓不久后,纯白别墅就匆匆完工了。岛上的人对这幢荒废已久又重新施工的别墅好奇不已,很快有人打听到屋主的来历,一个十来岁的异国小屁孩,身边总跟着一个穿长袍的年长管家。一定是台风天别墅严重受损,他才匆匆入住猫星酒店。

“这样的话,他也挺可怜的……”卓星月声音一软,有点同情那个跋扈的魔星,与此同时,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起来。

她一早就忙着接待贵宾,到现在也还没刨一口饭。

“我家不远,去吃点东西吧?”马猜说。

马猜的家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区里,没有高楼,道旁都是丛生的杂草。屋子很小,但打扫得很干净,屋檐下晾着尤莉的宝蓝色工作服,但是她人没有在。

卓星月本以为吃点东西是什么简单的面包或泡面,没想到马猜娴熟地从一个水桶里捞出一条鱼,开场剖肚,洗净码料,放在炭火上烤,传来阵阵香气。

“马猜!”忽然,门外传来尤莉欢快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

她走进来,先看到马猜在烤鱼,急忙走快几步接过他手里的烤鱼,嗔怪道:“马猜,你怎么能做这些事?你想吃鱼告诉我就好了。”

马猜只能让到一边,说:“你没来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

“那是因为你……”尤莉急切地抬起头,正要说什么,这才看到卓星月也在屋子里,马上闭了嘴,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卓星月只能装作到处参观,看到这个简陋的家里最多的便是各种书。书多得在地上垫一张绿色的塑料编织布,然后垒起来,再盖上一张布,便是一张茶几。

鱼很快烤好,不知道是马猜调味的功夫好,还是尤莉烤鱼的火候到位,这条鱼竟然十分美味。卓星月饿极了,馋得就像一只猫,而尤莉没什么胃口,一开始就没怎么吃,马猜更多是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微微笑着,所以大半条鱼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她不停地赞道:“真的很好吃。”

忽然,她捂着喉咙,艰难地咳嗽,努力地吞咽,那根鱼刺始终抵在那,难受极了。

尤莉冷眼旁观。马猜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捧起卓星月的头,命令她张嘴,然后拿起桌上的汤匙压住她舌头的前半部分,在亮光下仔细观察鱼刺卡在哪里。

比较深,一根鱼刺卡在咽后壁。

卓星月摆摆手,艰难地说道:“没事……有没有面包……我囫囵吞下去就好了……”

“不行。”马猜快速地否决,“鱼刺有点大,容易越推越深,可能刺伤食道。你张大嘴,我用细筷子把鱼刺夹出来,如果你觉得恶心,可以哈气,减轻不适感。”

他反应敏捷,说话专业,卓星月迷迷糊糊以为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听话地配合他。

“好了。”整个过程很快,马猜举着的筷子头上夹着一根细长坚硬的鱼刺。他难得地揶揄她一句:“还吃不?”

“当然要。身边有你这种以假乱真的医生,卡再多次也不怕。”卓星月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吃个不停,随口问道,“马猜,你家有人是医生吗?看你刚刚的样子挺专业的。”问完,她就后悔了,她想起,他一向不愿意谈及自己的过去。

马猜犹豫了一会,“嗯”了一声,点头却没有多说。

尤莉看着空空的烤鱼盘,一边站起来收拾,一边下逐客令。“你吃好了吧?酒店没什么要紧的工作?”

“啊!”卓星月慌慌张张地告辞,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想起来方君吩咐过,要她去看看贵客的猫是否有恙。

回到酒店,卓星月再三鼓起勇气才踏进魔星的别墅。

作为酒店方,两只猫打架,总要慰问一声贵客的宠物是否受惊。

可是,她刚进门,看到的便是极其荒唐的一幕。

客房送餐的女服务生解开制服的上面三颗扣子,露出深沟,几乎大半个人柔若无骨地靠着魔星,芊芊玉手为他剥好一粒葡萄,却是自己咬着半边递过去喂,汁水顺着红唇角流下来……所罗门悠闲自得地蜷缩在一旁的沙发上舔毛,看来是毫发无损,似乎也习惯了这场面。

“出去!”卓星月指着门口怒道。

“卓助理。”女服务生撒着娇,不愿意离开,“客人命令我这么服侍他用餐。现在他还没吃饱呢。”

“要么现在出去,要么等着被开除!”

威胁的话起了效果,女服务生万般不愿地拿起丰厚的小费离开了。

“你的家长呢?”对于明明还是个小孩的他,她只觉得可气又可笑,他的一切行为都像是在拼命地模仿一个世故的大人,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空虚。

“我的父亲有四位妻子,不知你指哪一位。”面对义正词严的她,他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卓星月想起迪拜确实是一夫四妻制国家,忽然词穷。她又想起自己看过资料,随他入住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便问起他。

魔星满脸不屑地说:“他啊,忙着维修我的牢笼呢。”

“牢笼?”

“对啊。我的牢笼。”魔星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我家在这里的海边买了一套别墅,我家里有九位兄长,他们一直想赶我过来,名义上是休养,可如果我走了,父亲有这么多孩子,一定记不起我,而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她一直竭力保护我,别墅便一直拖着没有建成。今年,他们终于得逞了,别墅完工,可惜谁料得到我来的第一晚就遇见了台风天,发生垮塌。让那些人失望了,那天晚上,所罗门一直很焦躁地想要离开屋子,我追着他出来,正好没有压死,也让那些人着急了,如果房子不能住了,我就有理由回去。我想,我的管家一定向父亲汇报房屋损害很轻微,很快就能修好,很快可以重新入住。这个差劲的猫窝,不过是我的哥哥们给我找的另一个牢笼。”他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叙述那一晚的生死危机,顺便鄙视了一下猫星酒店。

他摇晃着红酒杯,正欲一饮而尽,听得心惊肉跳的卓星月敏捷地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把红酒倒掉,给他换一杯牛奶,正色道:“所以你喝什么酒?再遇见危险怎么办?小孩子还是乖乖喝牛奶促进大脑发育。”

“我不是小孩子。”他恼怒地低吼,蓦然站起来,确实比她高半个头。

“喝奶!”听完他的故事,卓星月充满了心疼,就算他再跋扈也忍了。她摆出大姐姐的姿态,把牛奶杯塞到他手里。

本以为他可能会生气地把杯子随手一砸,没想到他桀骜不驯地看着她,居然乖乖喝了个干净,舔了舔嘴唇,嘟囔:“难喝。”

卓星月没理会他的大少爷性子,开始四处检查,说,“我再检查一下你的房子有没有哪些地方需要维修。放心,我们酒店绝对不会让客人置身危险。”

魔星看着她扛着一副梯子四处查看,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心头涌上一种好久没有被人关心的温暖感觉。

他抱着所罗门,仰头对检查屋顶水晶灯的卓星月,财大气粗地说:“我有很多钱,你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只要你能让我开心,随便你拿多少。”

“不用了。让客人住得开心满意,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这些工资里都包含了。你只要别再提出那些无理的要求就可以了。”

魔星若有所思,想了想,对她评头论足:“对你我就不再提了,你的身材本来也没什么看头。”

“喂喂!”卓星月倍受打击,一个趔趄从梯子上摔下来。

魔星脸色一变,竟然慌张地主动伸手去接,卓星月和他一起滚到地上,他一声不吭成了她的人肉垫子,幸亏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

缓过神后,她赶紧把他扶起来,看他的手臂压得乌青,她马上替他揉着这里,不停问:“还有没有伤到哪?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我还没有那么弱!”他瞪她一眼,房间温暖而明亮,而他却一副很冷很孤独很倔强的模样。

卓星月被他这么一瞪,吓得马上缩回手。

魔星顿时鼻音很重地吼道:“你就这么容易放弃吗?”

卓星月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在要求她继续?这……她哭笑不得,却见他已经别过脸,她暗自感叹道,真是个别扭的孩子,这时心里已经完全不讨厌他了。

更多的,是心疼吧。

从此,魔星在卓星月前收敛了不少,虽然仍爱对她呼来唤去,但再也不提过分要求了。

而纯白别墅的修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管家看魔星知趣地没有提回国的事,也对他更加放任不管,只当他爱和卓星月鬼混。

魔星的挥霍也令卓星月瞠目结舌,每日的开销在猫星酒店的收入上占了重要比例。方君暂时免除了卓星月的其它工作,告诉她,只要专心服务好这一位贵客即可。

魔星整日无所事事,兴致一来,随口吩咐让卓星月请个马戏团来表演也不出奇。唯一的正经事大概就是遛猫了。

所罗门是一只攻击性极强的猫,不然也不会抓瞎罗斯的一只眼睛。一般魔星带着它出现在一个地方,酒店的猫都会自行避让。

除了卡卡。

卡卡依赖性强,一日不见卓星月就如隔三秋。这才半天卓星月没去看它,卡卡就巴巴地找上门来,虽然从各位猫友中听说所罗门的彪悍事迹,连雪公主提起它都抖成筛子,卡卡心里也怕怕的,但还是忍不住跟上来,“喵喵”地唤着卓星月回头。

可是,它的叫声没有唤来卓星月,反而激怒了所罗门。在它的地盘,竟然敢有别的猫放肆。它一怒,立刻冲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卡卡,爪子一挥即是血光。

所罗门如帝王般俯视着被自己死死按住的卡卡,看了一会儿,爪子却忽然一松,让卡卡找准机会逃离爪下。

逃出来的卡卡着实怕了,准备远远跑开,可是刚跑几步,面前的路就被所罗门堵住。无论它跑向哪个方向,所罗门都能比它更快地冲过去挡住,似乎在戏弄自己的猎物。

卓星月一直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魔星正在教她读自己的名字,一长串字母简直逼疯了她,可魔星偏偏要她一字不错地背住。

“算了,不如我给你取个中文名。”

“哦?什么?”魔星饶有兴趣,洗耳恭听。

“魔……星……”卓星月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看他学得认真,她还一脸诚恳地瞎编:“魔形容有魔力,星呢,就是指天上的星辰,我的名字里也有这个字。”

“魔星?”魔星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中文名,竟然开心地笑起来。

他很少真心实意快乐地笑,这一笑如同一个天使闪耀着温和的光芒。

他四处张望着,寻找所罗门,要把自己的新名字告诉它,看到所罗门正和卡卡对峙。

卡卡被所罗门的围追堵截激发了潜力,发挥出哈瓦那猫的高智商特性,利用周围茂盛的花丛,神出鬼没地和所罗门周旋起来,竟然有几次反攻成功,让所罗门吃瘪。

“所罗门,上啊!”魔星好胜心强,自己的所罗门从没吃过亏,此刻竟被卡卡的游击战搞得有几分狼狈,不由为它加油助威。

所罗门的样子越来越狠,深深感觉被冒犯了,像一道闪电一样扑过去,比之前的速度还快了一倍有余,卡卡根本来动一下都来不及,晃眼就被它重新压在爪下。

“卡卡!”卓星月顺着魔星的眼神看过去,这才看到卡卡处在危险中,尖叫一声。

这时,所罗门已经张嘴露出锋利的牙齿,直接咬向卡卡的脖子。

卓星月想到罗斯血淋淋的眼睛,迈开步子,恨不得能飞过去。

“滚开!”刹那间,一个人从花丛中抄捷径跑出来,情急之下直接一脚踢飞所罗门,然后抱起卡卡,关切地看它有没有受伤。

“喵呜。”卡卡从鬼门关逛了一圈,似在哭,眼睛浸着晶莹的泪水。

“马猜,还好你来了。”刚刚一瞬间,卓星月血液逆流,直到看到马猜及时救出卡卡,她才感觉自己也活过来了。

“所罗门!”它疼得爬不起来,魔星看它一眼,扭头气势汹汹地朝马猜走来,宣告,“你伤了我的猫,那只猫必须死。”他指着卡卡。

“魔星……”卓星月想劝他,却被打断。

“只有我的猫伤害别人,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猫。”他指着马猜,霸气十足地说,“或者,你被我揍一顿消气。”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马猜放下卡卡,卡卡似乎察觉不妙,咬着他的裤管拖他走,可他纹丝不动。

卓星月赶紧挡在两人的中间,劝:“马猜,他还只是个孩子。”

马猜注意到魔星气势十足的起手式,不敢轻视,余怒也未消。“可他是个男人。”

“没错。”魔星推开她,一拳挥向马猜。

卓星月记得上次马猜为了救她和费勒动手,看上去最简单的动作反而最直接,他几乎一手就把费勒击退。而这一次,马猜和魔星缠斗起来。两人毫不相让,分不出上下,时间越久,两人的表情也难掩吃惊,没想到棋逢对手。

有时马猜把魔星制住,魔星却像泥鳅脱离掌控,反而压住马猜,而马猜也能极快地化解不利局面,重新占上风。

方君路过此地时,正看到卓星月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卓星月,你愣着干什么?眼睁睁看着贵客受伤吗?”方君发完飙,上前欲拉开两人,反而不慎被击中,踉跄后退,紧接着撞上卓星月。

“咚”一声,卓星月向后滑倒,马猜和魔星都同时停下来,围在她身边,看她还清醒,只是皱着眉很疼的样子。

“别打了。”卓星月坐起来,头很晕,说话很费力。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点头。尤其是魔星看到所罗门已经站起来,看似无碍,心中的怒火去了大半。

方君没理她受伤,直接训斥马猜冒犯贵客,没钱住这里,就赶紧滚出去。

马猜不卑不亢地回:“方经理,我不屑不请自来,是贵酒店的客人邀请我上门彩绘。”

方君被讽,话锋一转,殷勤地问魔星有没有伤到哪。

“烦死了。”魔星吼一声,同时好奇地看一眼马猜,虽然听不懂方君的中文,可是从方君对他的态度,不难猜出他只是个平凡的人,可为什么自己从他身上感受到强大的气压?这一点,他在很多很厉害的人身上领教过。

这时,卓星月的后脑勺一阵抽痛,她轻呼一声。

马猜直接把她抱起来。“我抱你去医院,毕竟撞到头,需要检查一下有没有脑震荡。”

魔星冷哼一声,吩咐方君:“叫这里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上门就诊。”接着对马猜说:“送她去我那,离这很近,而且我有一个齐全的医药箱。”口气竟比对方君说话好多了。

马猜没有反驳,这样的确更好。

马猜跟在魔星后面,把卓星月抱进魔星的别墅里,放到柔软的沙发上等医生来。

魔星一直在观察马猜,以为他面对眼前的奢华会露出惊讶的神色,没想到他从容地站在客厅里,面前有一张旧而精美的沙滩椅,面向落地窗外的大海。

“坐。”魔星貌似前嫌尽释,邀请道。

马猜看看最近处的沙滩椅,绕过去坐另一张沙发。

“你怎么不坐那?”

马猜盯着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什么?”魔星走前一步,露出期待的笑容。

马猜一边带着欣赏之意打量这个不起眼的沙滩椅,一边回答:“若我没记错,这张沙滩椅是泰坦尼克号上的幸存品之一,本是放在船上头等舱的甲板通道上,后被搜索队打捞上来,被称为‘泰坦尼克号收藏品中最罕见的一种’,结构脆弱,仅能观赏,在拍卖会上以十万英镑的高价成交。”

一旁的卓星月本来头晕目眩,睡意沉沉,听到这句话猛然清醒不少,暗自庆幸自己从没想当然地一屁股做下去,不然直接坐坏十万英镑,同时感叹,这么贵的东西根本应该锁在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安全屋里,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在外面。由此可见,魔星真是个土豪啊!

“你很聪明。你不会是个普通人。”魔星下结论,眼神犀利得仿佛可以看穿他。

马猜没有回答。

这时,医生来了,检查一番,确认卓星月没事,马猜告辞离去。

“我叫魔星,很高兴认识你。”魔星出声道。

“魔星?”马猜回头,看看魔星,再看看沙发上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的卓星月。

“卓星月给我起的中文名。”

“那么,魔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马猜露出古怪的笑容。

魔星似乎意识到什么,怒吼一声:“卓星月!”

“医生说我没事了,那我先走了。”卓星月跳下沙发,紧跟着马猜一起走了。

“给我请个中文老师,今晚开始。”

走远了,两人还能听见魔星愤怒地吩咐人。

没想到已经入了夜。卓星月和马猜并肩而行,热带的空气与别处不同,带着一种烧到心底的热。

她随口问起:“你是怎么认出那张沙滩椅的?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一张普通的椅子,你知道的真多。”

“我……曾经在拍卖会的现场。”本可以随便说自己是看新闻看到的,但马猜不愿在她面前撒谎。

她止步不前,他回头看,见她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对不起,我似乎又问到不该问的事。”

“没什么。”认识的时间越久,这个问题越是经常不经意地冒出来。马猜看一眼路旁的酒吧,下定决心,问,“你有时间吗?”

“没关系的,如果是不开心的往事,你不需要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而告诉我。当朋友,不必计较过去。”晚风吹拂,她善解人意地拒绝,“那我就送到这里了。”

这里已经是喧闹的市集,靠近白沙滩。马猜走到马路对面,心中的感动仍然翻腾着,他忍不住回头道:“我很遗憾,这么晚遇见你。”说出这句话,他明显轻松多了。

可是卓星月没有听清楚,马猜说话的时候,一辆车在两人中间的马路停下来。

“上车!”车上的人摇下车窗,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阿决?”卓星月像是忽然坠入一个甜美得不可思议的梦里。他不是远在一千八百公里以外,不能与她见面,甚至说话吗?

“还是一样笨。”杨决带着宠溺低声责怪一声,却下了车,握住她的手。

“是有温度的。不是我撞到头出现的幻觉。”卓星月喃喃自语。

“撞到头?”杨决闻言一惊,连忙查看她头上有没有伤,果然鼓起一个大包。他不由生气地责问,“你在这边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我没事。”卓星月仰头看着他,伸手摸上他的脸,上次只是远远看着看不清楚,这次凑近了看,整个人的气质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是锋利的刀,现在却有了剑鞘,把锋芒藏起来,多了一丝深不可测,她不敢相信地问,“是你吗?阿决。”

“先上车再说。”杨决替她打开车门,解释,“这次是我一个人来。但我不知道邓秘书还有没有派人跟着我,最好注意一点,不要在人前暴露。”

司机从后视镜望着杨决和他的手紧紧牵着的卓星月,表情纠结。

杨决声色一厉:“你是不是忘记了上次你母亲病重住院,是谁帮你付清手术费?”

司机闻言,决定彻底忘记邓秘书之前的吩咐:如果杨决对卓星月有异常举动必须上报,顺从地答道:“我知道了。”

“去猫星酒店。”杨决很满意。

“可是,入住猫星酒店的话,邓秘书绝对会知道的。”司机提醒道。

“放心,我查到了别墅主人的行踪,他在猫星酒店,我入住那里就是光明正大的事。这些日子,兰曦配合我演戏,他们已经相信我已经忘了从前。”实际上,他从来没忘,他记得清清楚楚。唐兰曦常生气,说:“小二哥,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演戏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是她。”

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次,杨修身放心地吩咐邓秘书把巴荷岛的工作交给他独立运作。

卓星月听到这,大致明白杨决这段日子骗过了不少人,也收服了不少人。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孤立无援。

那么,现在,在这辆车里,他们是安全的。

她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微昂着头,闭上眼睛,破天荒地大胆要求:“吻我好吗?”

她从未这样主动,但这一刻,她不想压抑自己的思念。也许下一分钟,杨决又会不得不和她拉开距离。

她的话无疑取悦了杨决,本来在这之前,他有一丝醋意,听到了卓星月没有听到的话,马猜说,这么晚,是比谁晚?

他调笑道:“这么久不见,你热情了。”

他记得第一次吻她,她死活不肯,说自己刚刚吃过葱油饼,他抓住她,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她,她着急地问:“有没有葱味?”大煞风景,他却一直念着她那时生涩的可爱。

可他更欣喜,她此刻毫不掩饰的相思成灾。

卓星月红着脸承认,反正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脸不要紧。“我喜欢你,阿决,喜欢得不能自已。”

她开心得微微颤抖,杨决抱住她,落下久别重逢的吻,吻到她耳边,轻声说:“我也是。”

“也是什么?”她抓住他的衣领,很久没有听他亲口说一句话。

“爱你。”他吐出她期盼已久的两个字,同时心里隐隐不安,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会不会伤害到她,可他现在只想珍惜这须臾的幸福,加深这个吻。

马猜看着这个吻发生,直到车开走。

他望着天空,希望这时能下一场大雨。

尤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不客气地说:“你还看什么?只要他出现,你什么都不是。”说完,她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我逾矩了。”

“我明白,她幸福就好。”他一直明白这一点,只是今日与魔星切磋时被击中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