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行健

1.君子自强不息

群雄本来就要散去,但杨无邪却要找三枯大师请教一事的“来龙去脉”。三枯却留住了正若有所思的戚少商,她也有话要找他。

“我要说的事,我希望你能知道,并在知道了以后,能做一些事。”

戚少商道:“王小石快回来了,他才是风雨楼的领袖,他才能做事,不是我。”

三枯不以为然:“你这就分了彼此。更何况,今歇他著真能回来,也不一定能当、会当、肯当旧职。”

杨无邪不解:“为什么!?”

戚少商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三枯大师道:“这都暂且不提,很快你们便可知分晓。我要说的是关七的事,还有小白姑娘的下落。”

杨无邪恳切的道:“这件情事,影响江湖重大,早已渴闻其详。”

三枯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个中情节,也不复杂,惟涉及了两代情仇,三世恩怨,比较难解。”

“两代情仇?”

“三世恩怨?”

戚少商和杨无邪都惑然。

“其实,问题都出在:小白姑娘是个多****子一因上。”

杨无邪颔道:“这个想当然耳。小白姑娘若不美丽多情,战神关七也不至为她倒如许痴狂了!”

三姑娓娓道来:“小白姑娘原是淮阴张侯的爱徒。师父只收了两个半的徒弟,一个是我,一个是小白,半个——从来没有身份的——是米有桥。但他老人家最疼的当然是小白。师父息影之后,小白因缘际会,到了治阳,认识了温老字号的掌权人物、武林中重若泰山的人物温晚。所谓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他们俩自是一对璧人,恩爱逾恒,卿卿我我……”

杨无邪沉吟道:“可是,当时温嵩阳不是已有爱妻了么?”

三姑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小白何等心高气傲,岂可忍二女共事一夫之事,所以,她愤然离去,伤尽温晚的心,只身来到京师。”

杨无邪道:“如此佳人,一旦入京,更加是纸粉动江湖了。”

三姑道:“这个自然了。她很快就结识了当时号令京师的第一高手、景掌‘迷天盟’的一代宗主关七。关七对她入迷,她也慕关七之才情,二人便成了江湖上的鸳鸯剑侣,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生活。”

戚少商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一定会有变化:

幸福盘得大满了,一定会有漏线,在似难免。

他曾经跟息大娘也过着欢快的岁月,到底还是各分西东。

问题出在:小白追寻的是永远热情的热恋岁月,而不知真正的爱情是否是一个负责任的承诺。她是一个用一生去追求定是情感的女子,故自不久可任何东西冷却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世上最弥足珍贵的事物是深沉的爱,而不是一时的激情。平常就是最高,过高人愈妒,过激人无情。关七毕竟是一盟之主,他有许多事务需要料理;他又是武痴,正苦练‘失天破体无形剑气’前人未有之境界,这一来,对小白就缺乏了照顾,使她埋怨不平起来,无奈关七又不能分心分神——事实上,他跟小白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因为着实太爱她之故,已把盟里的事摆在一边,以致盟里其他圣主有机可趁,大事夺权作乱;而他时还苦练玄功,一旦心神二分,很容易便会走火人魔。”

戚少商叹息道:“可惜小白不明白男人的心事。”

三姑白了他一眼:“男人又何尝明白女人的心思,小白怕的是关七已对他生厌,如是,她不如趁早离开的好。她要的是完美无暇的爱情“她因关七热情渐沉,专注武功,以为他不再爱她了,于是心生一计,故意跟六分半堂的雷损交往日频,有意使关七生妒……”

杨无邪跌足道:“孰不知这样一来,只会分了关七的心——”

“便是。关七分心,走火入魔,人也变得半痴半疯了。”

戚少商也扼腕叹息,”这样岂不遂了雷损的意!”

“不过!雷损也是真心爱慕小白的。他对小白,跟对他以前所玩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小白来投奔他的时候,跟关七实已珠胎暗结,惟关七仍一直不知此事。小白就在六分半堂内分娩,产下一女。小白对雷损一直不假辞色,雷损也始终没有侵犯小白。不过,小白在娠好期心理较软弱时,央雷损派人通知关七,她的人就在六分半堂内等他,但雷损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让人告诉关七:小白己跟他在一起……”

杨无邪道:“雷损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没对小白硬来,已属奇迹。小白姑娘不算慧眼识人。”

戚少商问:“也就是说,关七其实并不知道小白怀了他的孩子?”

“不知道。”

“关七不是深爱着小白的吗?他完全没出来找过小白?”

“有。但他没料到小白就在城内,而且就在他的敌对阵营里。他曾到淮阴找过小白,不获:又去洛阳寻过小白,无获,还重创了无辜的温晚。”

“那么,这误会又不小了。”

“那时候,关七正面临两个生死关头:一个是事业上的,他的迷天盟的从极盛到遇上顽抗、挑战,形成了众叛亲离、内外交煎的局面,只一则是他的武功已到顶峰。要再进一步,就得有险崖身死不顾一切的决心,才能突破,飞越。”

杨无邪感慨的道:“然而却在此际,小白却离开了他。”

戚少商喟然道:“对关七而言,不管武功、事业,反而都不及小白重要。”

三枯道:“但他却偏偏失去了小白,只好把精力心神勉强集中于一处:”

杨无邪道:“那是:武功——他以为练好了绝世武功,就不怕叛变、敌手了。”

戚少商道:“就算他智能天纵,在这时候刻意求进,到头来也得走火入魔。”

三姑道:“他是入了魔。分娩过后的小白,以为郎心何太忍,就决定抛却负累,将孩子交于雷损抚养,她自己就只身回去,要为情身殉。”

杨无邪握拳道:“这样看来,小白在那段时候强息不死,为的是要产下孩子了?”

三姑道:“便是。父母爱子女之天性,自古皆然。由于雷损在小白面前表现得千依百顺,深情良善,小白对此人也不虞有他,故尔放心把孩子暂交于雷损,一心求死。同时,她因太受雷损宠护,而受雷损发妻关昭弟之妒,为只报仇泻忿对小白下了剧毒!”

戚少商暗然间:“小白死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是小白死了,关七的心,也就死了:要是没有,关七就算负了重伤,人也不知道了何处,但他的心却仍活着。

“死不成。”三枯大师道,“小白姑娘求死之际,正遏上了一代奇侠、鸳鸯剑侠客,他们谆谆劝导和苦心治疗,并且动用——老字号温家的温嵩阳,为小白治毒疗病,让她活了过来,并且改变了她的想法。”

杨无邪皱了川字眉,道:“以当时小白姑娘的能耐、辈份,在当世还能劝阻、感化她的成名侠侣,只怕,只有…”

戚少商眼前一亮:“方歌吟和桑小娥!”

三枯道:“所以,她们三人,相交莫逆,一起把臂同游岁月江山.不过,小白的毒根,并未痊愈、她也因而不敢再见关七。她也是不世女子,一旦得悉关七可能因她而废弃大业,走火入魔,即行隐退,不愿成为心上人的负累。她却不知这种想法更连累了关七!由于方应看是方歌吟的义子,是以,他也必然曾见过小白姑娘,并掌握了她的行踪与讯息。”

杨无邪心细如发、巨细无遗,他抓住了一支几乎遗落在记忆背后的重要的“针”:

“那么,小白姑娘和关七战神的结晶:他们的孩子呢?”

“还在六分半堂内。”

“男还是女的?”

“女的。”三枯道:”她就是雷纯。”

一时间,杨无邪和戚少商都恍然大悟,两人相互推测了起来。

“所以,雷损得悉关昭弟曾对小白下毒,一怒之下,重创关昭弟,从此关昭弟亦失了影踪,成了武林大疑案。”

“因而雷媚等人的势力,才渐能在六分半堂茁壮。”

“难怪雷纯长得那么像小白了。”

“无怪乎当日雷损便以雷纯作饵,这遗孤也成了他的利器:一方面,他让雷纯与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订下婚期:一方面,刻意安排让关七遇上雷纯,让他与苏梦枕为敌,以期关七不至于只针对他的六分半堂作对,并有意造成关七父女乱伦,将他进一步彻底迫疯之外,还粉碎他的斗志。”

“这也怪不得雷损一直不让雷纯好好的习武之故了。小白信错了雷损,使得关七一辈子饱受折磨。”

“不过,雷损却一直是雷纯的好父亲,而雷纯也是雷损晚年的唯一好女儿。”三枯感喟地道,“除了雷损,雷纯的确没有受过小白和关七的照顾,如果说有,反而是洛阳温晚千方百计对她表达了关心。”

戚少商倒吸了一口气,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原因很简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三枯漫声道,“你是京师里的群龙之首,杨兄则是你的军师,能掌握住这机密,对金风细雨楼的大业有一定的助力,雷纯是可怜人物,也是飘零女子,她有这样的身世,在必要时协助她、引导她,说不定她就能带动六分半堂,弃暗投明,转化成正义的力量,跟金风细雨楼并肩作战,那时若风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和六分半堂联成一气。如虎添翼,哪怕大事不成!何况,这事前后曲折,我都分晓,但却从未有机会向关七或小白任问一人分说明白。谁能了解个其中内情,万一关七或小白任何一人复出,那对她就有利多了。所以王小石特别要我向你们两位说明这事。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而我又不能久留京师。”

戚少商道:“我明白了。听了这来龙去脉之后,我想,我还是不曾听到会更好一些。”

三枯奇道,“这话怎么说?”

戚少商道:“在江湖上风霜云异的恶毒斗争里,越把悲悯、同情和爱摆在一边,对自己就越有利。我一生饱受挫折,仿似为挫折而生,曾经风云际会,不敢风云再起,只想笑看风云,看多了风云色变,到底风仍是风,云还是云。”

三枯听了嫣然,一双妙目望定了戚少商,问。

“可是,你还不能够置身事外,是吗?”

戚少商长叹一声:“我只是没有到家。”

却听一人喊道:“军师,人到手了。”

说话的人是孙鱼。

他曾在那一场世所无双的剧战中“失踪”了一段时候。

杨无邪知道他去做什么,也明白他说的“人”是谁。

他不待戚少商提问,就扬声道:“张盛还没有死?”

孙鱼道:“我在瓦砾中找到他了,他还有呼吸。他问出关七疯癫的情节,这也是重要关键。”

三枯看着杨无邪,道:“你算无遗策,忙得精细,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军师。”

杨无邪哈哈笑道:“你光风霁月,忙里偷闲,又不忘江湖儿女事,更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师。”

三枯笑着望向戚少商:“我不算什么。我只是假的神仙,真的闲人。戚大侠则是人中龙凤,乘时而起。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哪阻野云飞!”

戚少商听了,就笑道:“我?我现在小名大侠,其实是大号色魔。”

他的新相知孙青霞在旁听了,心有戚戚,与之抚掌大笑不已,只笑得刚才发生那一场旷古绝今、空前绝后的那一场大战之所在,残存的屋宇瓦面一阵簌簌,将倾未倾,欲倒未倒,在这皇城天明未明、破晓未晓的晨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