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曼试着享受美好的天气,可惜什么都没法享受。脚下 400 米处,数百万虫子和数十亿细菌正在迅速钻进帕尔马岛火山纤细的水合物,这种情况下是无法享受的。他从平台走向正屋。
海莱玛平台是个半浮潜装置,一座有数个足球场大的浮动平台。正方形甲板建在 6 根坚固浮桥交叉的柱子上。在旱地上平台像笨拙的超大号双连舟。现在浮码头部分淹在水面下,看不见。6 根立柱仅部分竖在海浪上方。这座浮动岛屿吃水 21 米,排水量 10 万吨。十分稳定,即使遭到严重的风暴袭击,也禁得起下潜和颠簸。最重要的是海莱玛平台灵活的速度,两具推进器让行驶速度高达 7 节,过去几星期来,它就以这速度从纳米比亚一直驶到了帕尔马岛。
船尾是一座两层建筑,结合了员工住处、餐厅、厨房、驾驶室和控制室于一体。正面高耸着两架大吊车。每架能吊起 3000 吨。右边的吊车负责放吸管,另一架放下光岛——一个内建摄影机的独立照明系统。
有四个人在高悬的驾驶室里负责协调操作吸管和光岛。
“格——哈德!”
福斯特从一架吊车向他跑过来。为简单顺口,波尔曼要求他叫自己“格”,但福斯特坚持要用德州口音喊他全名。他们一起走向船尾大楼上灯光黯淡的控制室。在场有福斯特小组和戴比尔斯的技术人员,还有扬·凡·马尔滕。这位技术经理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奇迹似的承诺。人类史上的第一只深海吸虫器准备就绪。
“好,伙计们。”福斯特喊叫道,他们站到技术人员的后方,“上帝与我们同在。如果这件事成功,我们就去夏威夷。昨天下去一台机器人,在东南侧发现大量虫子。然后联络就中断了。其他火山岛也受到类似袭击,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但它们没有机会,为了清除全世界的害虫,我们将用管子清走它们!”
“很正面的想法。”波尔曼低声说,“我们这里的状况还能控制。但你想用这设备清除整个美洲大陆边坡吗?”
“当然不是!”福斯特吃惊地望着他,“我这么说只是为了鼓舞士气。”
波尔曼扬扬眉,又将他的目光投到屏幕上。他希望这样做会有效。即使他们清除了那下面的虫子,许多细菌同伙钻进冰里的问题仍旧存在。要阻止别哈山的坍塌早已为时太晚,这种担忧暗暗地折磨着他。夜里他梦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水柱,从海上向他冲来,他每次都汗淋淋地醒来。但波尔曼还是努力保持着成功的乐观。也许独立号上的人可以说服外来力量让步。如果 Yrr 有能力破坏整座大陆边坡,它们也有能力修好。
福斯特继续热情洋溢地发表反对敌人的演讲,盛赞戴比尔斯小组。然后发出放下吸管和光岛的信号。
光岛是个巨大的多层泛光灯。它现在悬挂在波涛上方的吊车臂,由横杆与斜撑组成坚固的捆扎,十米长,收纳有灯具和摄影镜头。吊车将它放了下去,消失在海里,通过光缆与海莱玛平台相连。十分钟后福斯特望望水深仪的屏幕,喊:“停。”
凡·马尔滕下达命令给操作员。“展开。”他补充,“先展开一半。如果我们不会碰到障碍物,就全部展开。”
在 400 米的海底发生了优雅的变化。那捆扎展开为一具结构架。拉杆没有遇到阻力,光岛持续展开,最后半个足球场大的格状架悬浮在水面下。
“准备完毕。”操作员报告。
福斯特瞟了一眼设备。“我们应该要紧靠在火山侧面的。”
“灯光和摄影机。”凡·马尔滕命令道。
设备上一排排强烈的卤素灯亮起来。八台摄影机同时启动,将一幅灰暗的全景图传输到屏幕上。浮游生物在画面上飘浮。
“靠近一点。”凡·马尔滕说道。
在小螺旋桨的推动下,泛光灯慢慢移近。几分钟后一堵有缺口的结构被照亮,露出奇形怪状的黑色熔岩石壁。
“往下。”
光岛继续下沉。操作员操作得特别小心,最后声呐显示出一个梯形突出物。突然钻出一条山脊,伸手可及。表面布满蠕动的身躯。波尔曼盯着八台屏幕,感到沮丧自心中升起。在这里又邂逅了自从挪威大陆边坡坍塌以来一直缠着他的噩梦。如果到处都像灯光照出的这 40 米范围,他们就可以走人了。
“该死的小臭虫。”福斯特咕哝道。
我们来晚了,波尔曼想。然后他为他的害怕羞愧。目前还不确定运载细菌的虫子是否卸货了,或者细菌已经多到足以造成破坏。何况,另外还需要那最终引发滑塌的未知因素。一切还来得及。只不过他们要赶紧加油。
“好极了。”福斯特说,“我们将光岛倾斜四十五度,升高一点,好看得更清楚。然后放下吸管。我希望,这东西食欲很好。”
“它饿死了。”凡·马尔滕说道。
吸管全部驶出,伸进海里半公里,一根直径三米、分为数节的庞然大物,管身以绝缘橡胶制成,末端是一张深渊似的大嘴,周围安装有探照灯、两台摄影机和多个螺旋桨。透过遥控可将管子尾端升降、进退和侧移。光岛和吸管的拍摄影像汇总在操作室里,可以充分看到全部的细节。尽管视线良好,使用操纵杆的工作还要求指尖感觉,并有一位副手注意不让操作员漏看什么。
吸管穿过浓郁的黑暗下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探照灯关掉了。看到光岛上的泛光灯。一开始在黑暗的深海中只看到微光,然后愈来愈亮,露出光岛的正方形,最后显出大陆边坡的台地,台地的巨大让波尔曼联想到一座太空站。吸管继续下沉,接近拥挤的虫子,直到它们遮住了屏幕。每具暴躁的身体都很清晰,每个部分都看得明明白白。穿梭扭动着,下颌前突,成钩状。
控制室里笼罩着透不过气来的静谧。
“了不起。”凡·马尔滕低声道。
“清洁女工才不会被屋里的灰尘迷住呢。”福斯特冷笑着摇摇头,“你快开启你的吸尘器,清除掉这些害虫吧。”
正确地说,吸管是一根吸泵,它产生真空,吞进出现在它咽喉前的一切。吸管开始工作了,起初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要过一段时间才开始有效。至少波尔曼希望如此。那些虫子继续它们的破坏,什么事都没有。控制室里深切的失望慢慢弥漫开来。虽然没有人敢讲话,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波尔曼目不转睛地盯着吸管摄影机的监控屏幕,感觉到绝望正在返回。原因何在?这设备太长?吸管太弱?
正当他还在苦思时,屏幕上出现了变化。似乎有什么在拉扯那些动物。它们的后身抬起来,垂直弓起,颤动着……突然向摄影机飞来,从一旁掠过。
“成功了!”波尔曼举起双拳。他一反常态地叫了起来。他真想在室内跳上一圈,大大庆祝一番。
“哈利路亚!”福斯特使劲地点头。“多么神奇的玩具!噢上帝啊,让我们清除掉这世界上的邪恶吧!也清除掉困难!”他一把摘下头上的棒球帽,摸摸卷发,又重新戴上。“把那些畜生给扫掉!”
更多的虫子被吸走了。那么快、那么大量地被吸进管子,屏幕上很快就只能见到苍白的闪烁。光岛摄影机清晰地显示出吸管末端正发生的事情。沉积物被一起吸了起来,高高地旋转着。
“继续向左。”波尔曼说道,“或者往右。无所谓了,继续吸好了。”
“我们转换为缓慢的 Z 字形动作。”凡·马尔滕建议道,“从灯光照亮的一端到另一端。等吸空了能看到的范围,就继续移动光岛和吸管,进行接下来的 40 米。”
“很好!就这么做。”
吸管移动着,不停地将虫子吸进体内。所到之处,水都变得十分混浊,让人看不清海底。
“只有当浊水变清了,我们才能看到成功。”凡·马尔滕说道。他显得无比轻松。几星期的紧张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消失了,他几乎是冷静地往后靠回去,“我想,我们都会对结果满意的。”
咚——!星期天上午特隆赫姆的钟声。教堂街的教堂钟楼在阳光下迎向天空,自信的塔楼,将影子投在赭红色的小屋屋顶上,屋前的台阶被漆成了白色。
叮咚,神圣的世界。起床了。
枕头继续蒙住头。谁会让教堂规定他什么时候该起床。他可不会听从该死的教堂!昨天跟同事和学生们一起喝多了吗?
咚——!
“八点。”
播音系统。再也没有提醒人时间的教堂街了,没有了自信的小塔楼,没有了赭红色的房子。他头颅里咚咚敲的不是特隆赫姆的钟,而是讨厌的头痛。出了什么事?
约翰逊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单乱成一团,周围摆着的其他床全是空的。房间很大,堆满设备,没有窗户,像是一间消毒过的病房。
见鬼,他在一间病房里干什么?
他抬起头,又倒回枕头上。眼睛又主动合上。一切都比他头颅里的嗡嗡声好。他很难受。
“九点。”
约翰逊坐起来。他跟先前一样是在房间里。现在他感觉好多了。恶心消失,钳子夹紧般的疼痛变成一种隐约但能够忍受的压迫。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低头看自己。衬衫,裤子,袜子,一切都是昨晚的。他的羽绒夹克和羊毛衫放在身旁的床上,床前摆着鞋子,摆得整整齐齐。
他双腿搁在床沿上。一扇门很快开了,医务部负责人席德·安杰利走了进来。安杰利是位矮个子意大利人,秃头,嘴角有明显的皱纹,他在船上担纲最无聊的工作,因为没有人生病。这种情况最近似乎发生了变化。“你感觉怎么样?”安杰利侧起头问道,“一切正常吗?”
“不知道。”约翰逊摸摸他的颈背,猛地打了个战。
“还要痛上一段时间的。”安杰利说道,“你别担心。这算轻的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记得吗?”
约翰逊回想,但回想起来的只有疼痛。“我相信,我可以服用两颗阿司匹林。”他呻吟道。
“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不清楚。”
安杰利走近来,端详地望着他的脸。“你是在机库甲板上被发现的。一定是滑倒了。这里的一切都在摄影机监视下,真是幸运,要不然你还躺在那里呢。大概是脖颈和后脑撞在地面的斜撑上。”
“机库甲板?”
“是的。你全忘了?”
当然,他到过机库甲板。跟奥利维拉一起。之后又去了一趟,一个人。他还记得他回到那里,但再也想不起为什么了。更想不起后来发生的事。
“幸好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安杰利说道,“你……呃……是不是碰巧喝什么酒了?”
“喝酒?”
“因为那个空瓶子。那里有个空瓶子。苏·奥利维拉说,你们俩一起在那里喝酒。”安杰利张开手指。“你别误解我,博士,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航空母舰是个危险的地方。又潮湿又黑暗。可能滑倒或掉进海里。最好是别一个人上甲板,尤其,当你……呃……是不要……”
“当你喝了酒后,”约翰逊补充道。他站起来,一阵头晕。安杰利赶过来,扶住他的手肘。
“谢谢,没问题。”约翰逊甩开他,“我到底是在哪里?”
“在救护站。你能走吗?”
“如果你给我阿司匹林的话……”
安杰利走向他的药橱,取出一小盒止痛药。“拿去吧。只是撞个大包。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很好,谢谢。”
“你真的感觉很好吗?”
“是的。”
“你什么也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妈的。”
“太好了。”安杰利咧开嘴笑了。“你慢走,博士。请你别客气,有事马上来找我。”
“超变区?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范德比特想弄清楚。奥利维拉发现自己有苛求听众的倾向。皮克茫然地望着。黎没有表情,但让人担心这场报告超出了她掌握的遗传学知识。
约翰逊像个幽灵似的坐在他们中间。他来晚了,鲁宾也是,他难为情地呢喃着坐下来,为他的缺席道歉。约翰逊的样子看来真的很糟糕。他目光闪烁,回头张望,好像他每隔几分钟就得确认一下,周围的人都是真的而非幻觉。奥利维拉打算会后找他谈谈。
“我要以一个普通的人类细胞为例来说明。”她说,“事实上,它只不过是一只周围有层膜、装满信息的袋子。细胞核里有着染色体,所有基因的总和、所有的遗传信息都在其中。染色体由 DNA 组成,那著名的双螺旋体。一种生物发展得愈高级,这个建筑蓝图的区别就愈小。透过 DNA 分析你可以引渡一位杀人凶手或澄清亲属关系,但整体来说所有人的蓝图都一样:脚,腿,身躯,手臂,手等等。也就是说,单一 DNA 的分析会告诉我们两样东西—总体上:这是一个人;具体上,这是哪个人。”她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了兴趣和理解。看来,以遗传学的基础知识开场是个好主意。
“当然,两个人类之间的区别要比两个同种单细胞生物的区别大。根据统计,我的 DNA 会和室内的其他任何人存在着 300 万个区别。人类所有的 1200 组基因对都有些微差异。如果你检查同一个人的不同细胞,也会发现少量的变异,DNA 里的生化变异,由突变引起。如果你分析我左手的一个细胞和我肝脏的一个细胞,结果也存在相应的区别。但每个细胞都一目了然地说明:这是苏·奥利维拉。”她停顿一下,“单细胞生物的这种问题要少些。它只有一个细胞。它组成整个生物。因此也有一个染色体组,由于单细胞生物是透过分裂而不是透过交配繁殖的,也不存在妈妈和爸爸的染色体组杂交,而只是连同遗传讯息一起复制生物,就这么回事。”
“这就是说,如果是单细胞生物的话—一旦知道了一个 DNA,就知道所有的了。”皮克以骄傲的口吻说道。
“对。”奥利维拉对他微微一笑,“那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一群单细胞生物的大部分染色体组都会相同。忽略很小的突变率,每个个体里的 DNA 都相同。”
她看到鲁宾在他的椅子上不安地扭动,嘴巴开开合合。一般情况下,这时候他早就抢过去做报告了。多么愚蠢啊,奥利维拉得意地想到,你患偏头痛卧床了。结果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情况。你不得不闭上嘴,听我讲。
“但我们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她继续说道,“胶状物的细胞乍看显得是相同的。它们是生活在深海里的变形虫。这没什么特别奇怪的。要介绍它们全部的 DNA,我们必须使用不同的计算机算上两年,因此我们仅限于抽样。我们隔离出 DNA 的一小部分,获得部分遗传密码,专业术语称为扩增子。每个扩增子都向我们显示一串序列,遗传学词汇。我们分析不同个体相同 DNA 段的扩增子,将它们相互比较,就得到有趣的信息。同一群体的多个单细胞生物的扩增子大致如下图。”
她举起一张她为会议放大的图。
A1: AATGCCA ATTCCA TAGGATT AAATCGA
A2: AATGCCA ATTCCA TAGGATT AAATCGA
A3: AATGCCA ATTCCA TAGGATT AAATCGA
A4: AATGCCA ATTCCA TAGGATT AAATCGA
“你们看,全段上分析出来的序列是一致的。四个相同的单细胞生物。”她放开那张纸,拿起另一张,“相反地我们得到了这个。”
A1: AATGCCA CGATGC TACCTG AAATCGA
A2: AATGCCA ATTCAT AGGATT AAATCGA
A3: AATGCCA GGAAAT TACCCG AAATCGA
A4: AATGCCA TTTGGA ACAAAT AAATCGA
“这是我们的胶状物的四个样本的扩增子的序列。DNA 相同—除了有些许出入的超变区。没有一点共同处。我们检查了几十个细胞。有些超变区内的区别很小,另一些截然不同。不能用自然突变来解释此事。换句话说:这不可能是巧合。”
“也许是不同种类呢。”安纳瓦克说道。
“不是。肯定是同一种类。每种生物在生前都绝不可能改变它的遗传密码。总是先有建筑蓝图。有了蓝图才进行建筑,造出的东西只能和这张蓝图相符而不是和别的蓝图相符。”
时间停滞了好长一段,没有人说话。
“如果这些细胞还是不一样,”安纳瓦克说道,“那它们一定是找到一种在裂变后改变 DNA 的方法。”
“可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戴拉维问道。
“人为目的。”范德比特说道。
“人为?”
“在座的都是瞎子吗?”奥利维拉博士说,大自然不会做这种事,这她是知道的,“我也没听到约翰逊博士有异议。那么,谁会聪明得想出这种东西来呢,嗯?这东西是一种生物武器。只有人类能造出这种东西。”
“我反对。”约翰逊说道。他摸摸头发,“这没有意义,杰克。生物武器的优点是仅需一张基本蓝图。剩下的就是复制……”
“如果病毒发生突变,完全可能会有好处,难道不是吗?艾滋病毒在不停地发生突变。每当我们相信找到了它时,它就又变了。”
“这是两码子事。我们在此面临的是一个超级生物,而非病毒感染。它们之所以不同,一定另有原因。这些 DNA 裂变后遭遇过什么。它们的密码被改变了,互不相同。有谁在乎这是谁的责任吗?我们必须查出它有什么意义。”
“它的意义就是杀死我们所有人!”范德比特激动地说道,“这东西是用来毁灭自由世界的。”
“没错。”约翰逊嘀咕道,“那你就开枪打死它呀。让我们看看它们是不是穆斯林细胞?也许你的 DNA 就有伊斯兰基因。这事将是合法的。”
范德比特盯着他。“你到底站在哪一方?”
“站在理解的一方。”
“你也理解,你昨天夜里为什么一头栽倒吗?”范德比特嘲讽地冷笑道,“记住,是在享受了一瓶红酒之后。你感觉如何呀,博士?头疼吗?你为何不将眼睛闭上一会儿?”
“为了让你没有太多的机会张嘴。”
范德比特呼吸困难。他在出汗。黎用嘲讽的目光从眼角扫了他一眼,向前侧过身来。“你说,这是不同的密码,对吗?”
“对。”奥利维拉点点头。
“我不是科学家。可是,这密码可不可能和人类的暗号有着相同的目的呢?比如说战争时的暗语。”
“是的。”奥利维拉点点头,“这是可能的。”
“彼此辨认的暗语。”
韦弗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将它递给安纳瓦克。他阅读,点点头,又放开了。
“它们为了什么目的相互辨认呢?”鲁宾问道,“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呢?”
“我想,这很明显。”克罗夫说道。
有一会儿,室内只听到吸烟时发出的卷烟纸的嘶嘶声。
“你认为是什么?”黎问道。
“我相信,是用来交流。”克罗夫说道,“这些细胞彼此交流。这是一种交谈形式。”
“你认为,这东西……”灰狼盯着她。
克罗夫将打火机的火苗对准香烟,猛吸一口,吐出烟雾。“交流。对。”
“昨天夜里发生什么事了?”当他们往下走向实验室时,奥利维拉问道。
约翰逊耸耸肩。“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你现在感觉怎样呢?”
“奇怪。头痛减轻了,但我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机库甲板那么大的缺口。”
“真是太巧了,是不是?”鲁宾边走边转过身来,露出牙齿,“我俩都头痛。两个人!老天,我痛死了,痛到没办法请假。我真的很抱歉,可如果倒在那里……砰!晕倒了!”
奥利维拉以说不出的神色端详着鲁宾。“偏头痛?”
“是的。可怕!突然时好时坏。一旦发作起来,什么都太迟了。那时唯一有用的就是吃药,关灯。”
“一觉睡到今天早晨?”
“当然。”鲁宾一副内疚的样子,“对不起。但我失控了,真的。否则我一定会来的。”
“你没有来?”
她提问的样子听来滑稽。鲁宾茫然地微笑着。“没有。”
“真的没有?”
“这我应该是知道的。”
约翰逊的头脑里喀噔了一下。像一台坏掉的幻灯机,想抓住一幅图,但滑架滑偏了。
奥利维拉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在实验室门外停下来,鲁宾输入密码。门弹开。当他走进去开灯时,奥利维拉低声对约翰逊说:“怎么回事呀?你昨天晚上明明说有看到他的。”
约翰逊盯着她,“有吗?”
“当我们喝着葡萄酒坐在箱子上等序列分析仪的排序时,”奥利维拉低语道,“你说你见到他了。”
喀噔。滑架想抓住那张幻灯片。喀噔。
他的头脑里像装满海绵。他们喝过葡萄酒,这他记得。交谈过。然后他……看到了什么?
喀噔。
奥利维拉扬起眉毛。“天哪。”她边往里面走边说道,“你真的生病了。”
他们在联合情报中心里坐在韦弗的计算机前。“注意,”她解释道,“编码的事情给了我们全新的线索。”
安纳瓦克点点头,“细胞并不全部相同。它们不像神经元。”
“不仅是它们的连结方法。如果它们的 DNA 出现带密码的序列,那也有可能是它们结合的关键。”
“不是。这结合一定是由其他什么引起的。某种可遥控的东西。”
“昨天我们谈到了气味。”
“好吧。”安纳瓦克说道,“试试这个。给它设定程序,让它产生一种代表结合的气味。”
韦弗思考着。她拨打实验室里的电话。“西古尔吗?嗨!我们正在用计算机仿真。你们想出来这些细胞是怎样相互结合的吗?”她听了一会儿。“正是。—我们试试。—好的。有情况就告诉我。”
“他怎么认为?”安纳瓦克问道。
“他们在做相态测试。他们要将这种胶状物溶化,再结合。”
“那他们也相信,这些细胞排出一种气味吗?”
“是的。”韦弗皱起眉,“问题是哪个细胞开始排出?又是为什么?既然出现连锁反应,必须有引发者。”
“一种遗传程序。”安纳瓦克点点头,“只有特定的细胞能引导这一结合。”
“大脑的一部分比其他部分能力大……”韦弗沉思道,“说得通。但还不够充分。”
“等等!有可能我们还是走在错误的轨道上。我们的出发点一直是这些细胞组合成一颗大脑。”
“我相信是这样。”
“我也是。我只是突然想到……”
“什么?”
安纳瓦克使劲想着。“它们彼此不同,你不也觉得这很奇怪吗?我只是想不到这么一种密码设置有什么理由。有人设计了它们的 DNA 程序,让它们能执行特殊任务。但如果是这样—那每个细胞就都是一颗独立的小脑子了。”他思考下去。这太神奇了!他不清楚这怎么可能。
“这就意味着,每个细胞的 DNA 就是大脑。”
“一个能思考的 DNA?”
“某种程度上是的。”
“那它肯定也能学习。”她满脸怀疑地望着他,“我愿意相信一些新东西,可是,要我连这个都信吗?”
她说得对。这太离谱了。如果这样真的可行,结果将是一种全新的生物化学。某种不存在的东西。
“再问一下,神经元计算机通过什么学习呢?”他问道。
“透过分布式平行运算。行为方案的选择数量随经验而增长。”
“那它如何记住这么多事呢?”
“把它储存起来。”
“所以每个单位都得有一个储存单元。然后在储存单元的网络里产生人工智能。”
“你想说什么?”
安纳瓦克对她做了解释。
她听着,不时摇摇头,让他再解释一遍。“你在改写生物学,这就是我能做的判断。”
“我是在改写。但你能设计一种以类似方式运转的东西吗?”
“我的天哪。”
“也许小规模的。”
“小规模的也已经够大了。我的天啊,利昂!这理论多么荒谬啊。可是好吧。—好吧!我来做。”
她伸出被晒成褐色的手臂,金色的寒毛在小臂上发亮。T 恤的布料下肌肉紧绷。安纳瓦克想,他多么喜欢这个宽肩、结实的女人啊。
与此同时她也望着他。“这你可得付出代价的。”她威胁道。
“说吧。”
“肩和背。放松按摩。”她咧嘴笑道,“而且是现在。在我写程序的时候。”
安纳瓦克被感动了。大方自然,毫不害羞。不管他的理论有无意义—把它说出来就已经值得了。
午餐时他们一起去楼上的军官餐厅。约翰逊的状态看样子是好些了。他跟奥利维拉很谈得来。当鲁宾告诉他们,偏头痛发作后就感觉不到饥饿时,两人都没有显得特别伤心。“我去屋顶上散步。”他说道,望着前方,试图博得一点同情。
“你小心了。”约翰逊笑着说道,“这里很容易绊倒。”
“别担心。”鲁宾笑道。他边说边想,要是你们知道了我一直以来有多么小心的话,你们的下巴会掉到底层甲板上去的。“我会抓住船帮的。”
“我们还需要你呢,米克。”
“那好吧。”他听到奥利维拉一边跟约翰逊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
鲁宾攥紧拳头。随他们大家怎么胡说去吧。到最后他会得到他应得的。拯救了人类的功绩将归为他的光环。他早就在等着可以摆脱中情局控制的那一天了。等他们处理完这件事,就没有理由再向世界隐瞒他的成就了。任何保密都将是多余的。他会随心所欲地发表作品,得到所有人的欣赏。
当他沿斜板往上走时,他的情绪变好了。他在三层甲板由一条岔道来到一扇关闭的小门外。他输入一个密码。门弹开来,鲁宾走进门后的通道。他一直走到底,出现另一扇锁着的门。当他这回输入密码时,操纵台上的一盏小绿灯亮了。那上面的一块玻璃板后嵌有一个摄影镜头。鲁宾走上前,右眼望进镜头,透镜扫描他的视网膜,予以放行。
成功确认过身份后这道门也为他打开了。他来到一个摆满计算机和屏幕的昏暗大房间,这房间和作战情报中心很相似。身穿制服和不穿制服的人们坐在操纵台旁,嗡嗡声不绝于耳。黎、范德比特和皮克一起站在一个大地图灯桌前。
皮克抬起头来。“你进来吧,”他说道。
鲁宾走进去。他突然感觉他的自信动摇起来。从来,夜里他们只相互通过电话,交换过简单的信息,腔调是不带表情的。现在却变成了冷漠。
鲁宾决定先发制人。“我们有了进展。”他说道,“我们一直领先一步……”
“你请坐。”范德比特说道,他以一个简短的手势指指桌子对面的一张椅子。
鲁宾服从了。那三人站在那里,让他很是局促不安。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审判台上。“昨晚的事的确很愚蠢。”他补充道。
“愚蠢?”范德比特拿臂肘撑在桌面上,“你这个愚蠢的傻瓜。换在其他情况下我会将你扔下船。”
“等等,我……”
“你为什么要将他打昏?”
“那我该怎么做呢?”
“好好监视。你这个傻瓜。根本不该让他进来。”
“这可不是我的错呀。”鲁宾叫道,“监看谁睡觉时替屁股抓痒的是你的人呀!”
“你为什么打开那个该死的门呢?”
“因为……哎呀,我想,我们也许需要……考虑到……”
“什么?”
“你听好了,鲁宾。”皮克说道,“你很清楚通向机库甲板的门只有一个作用,搬进笨重的东西。”他双眼一瞪,“昨晚什么事让你觉得那么重要,非要打开那道门呢?”
鲁宾咬着嘴唇。
“你就是太懒,不肯从船内走。问题就在这里。”
“你怎么能这么讲呢?”
“因为这是事实。”黎绕过桌子走过来,骑坐到鲁宾面前的桌沿上。她宽容地、几乎是友好地看着他。
“你告诉别人你去呼吸新鲜空气的。”
鲁宾缩在他的椅子里。他当然讲过这话。监视系统当然将它记录了下来。
“甲板上看上去不像有人的样子。”他辩护道,“你的手下也没有报告说那里有人。”
“那又怎么样呢,米克?监视系统没有报告任何消息,是因为它没有接到询问。但你每次开门都必须得到允许。没有连续打开两次。它们无法向你报告。”
“对不起。”鲁宾含糊地说道。
“为公平起见,我也承认这上面还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另外我们在准备此次使命时犯了个错误,没有安装完美无缺的监听系统。比如说,我们不知道奥利维拉和约翰逊在机库甲板上喝酒时讨论过什么,可惜我们也不能监听斜板上和飞行甲板上的交谈。但这一切丝毫改变不了你像个愚蠢的傻瓜的事实。”
“我保证再也不……”
“你是一个危害安全的败类,米克。一个没有脑子的混蛋。虽然我和杰克并不总是意见一致,如果这种事再发生一次,我会协助他将你扔下船去。我会为此亲自引来几条鲨鱼,开心地看着它们扯出你的心脏来。你听懂没有?我会宰了你。”
黎水蓝色的眼睛看起来还是很友好,但鲁宾意识到,她执行起这项威胁绝对不会犹豫。他怕这个女人。
“我看到,你明白了。”黎拍拍他的肩,走向其他人。“好,减少损失。药物有效吗?”
“我们给约翰逊注射了十毫升。”皮克说道,“再多会让他发疯的,现在我们不可以这么做。这东西在脑子里像块橡皮似地生效,但不能保证他不会再回忆起来。”
“风险有多大?”
“难讲。一句话,一种颜色,一阵气味—如果大脑得到一个触点,就有可能完全恢复。”
“风险相当大啊。”范德比特嘀咕道,“我们至今未找到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抑制回忆的药物。我们对大脑的运行方式懂得太少了。”
“这么说我们必须监视他。”黎说道,“你怎么看呢,米克?你估计,我们还将依赖约翰逊多久?”
“噢,我们取得很大的突破了。”鲁宾热切地说道。这回他又可以弥补了。“韦弗和安纳瓦克认为是一种费洛蒙结合物。奥利维拉和约翰逊也发现可能是一种气味。我们今天下午就进行相态测试,找到证据。如果结合真是透过一种气味进行的,那么就有了一个可以将我们迅速带到理想目的地的起点。”
“如果。假如。可能。可以。”范德比特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能有这该死的东西呢?”
“这是科学研究,杰克。”鲁宾说道,“当年也没有人坐在亚历山大·弗莱明的怀里,问他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发现青霉素。”
范德比特正要反驳什么,这时一位女子从她的座位上站起,向他们走来。
“他们在作战情报中心破译了那个信号。”她说道。
“刮擦声?”
“好像是的。克罗夫对尚卡尔说,他们破译了它。”
黎向作战情报中心的监控屏幕望去。从隐藏摄影机的角度能看到尚卡尔、克罗夫和安纳瓦克正在交谈。正好韦弗走进来。
“那我们马上就会收到好消息了。”她说道,“再见了。先生们,我们应该装出适当的惊喜。”
大家都挤在克罗夫和尚卡尔周围看那个回答。那不再是一幅光谱图的形式,而是前天接收到的信号的光学转换。
“这是回答吗?”黎问道。
“问得好。”克罗夫说。
“刮擦声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灰狼拖着戴拉维也赶来了,“是一种语言吗?”
“刮擦声也许是的,但肯定不是这种密码。”尚卡尔解释道,“这跟阿雷西博讯息完全一样。地球上没有人用二进制密码交谈。原则上不是我们向太空发射了一则讯息,而是我们的计算机。”
“我们所能查明的,”克罗夫说道,“是刮擦声的结构以及为什么它听起来像唱针在唱片上移动。那是低频范围的一个断音,能传遍整个海洋。低频率的波传送距离最远,特别迅速的断音强度更强。次声的问题是,对于 100 赫兹以下的声音,得加速很多倍人耳才能听到,断音更要加速。不过,理解的关键却在于减速。”
“我们必须将它拖长,”尚卡尔说道,“以便区别细节。因此我们将它播放得极慢,直到刮擦声变成一系列不同长度、不同强度的单一脉冲。”
“听起来像摩斯密码。”韦弗说道。
“它似乎也是这样运作的。”
“你怎么表现那东西呢?”黎问道,“透过光谱图吗?”
“这是一方面,但还不够。为此我们采用了一种方法,类似卫星图像显示雷达捕捉到的假颜色。在这里,我们保留它的长度和强度,用一个我们能听见的频率替代。如果原声存在不同的频率高度,就进行相应的换算。我们就是以这种方式处理刮擦声。”克罗夫向键盘里输入一个指令,“我们接收到的东西,现在听起来是这样。”
响声嗡嗡,像有人在水下击鼓。连续不断,快得让人无法将音分开,但响度和长度不同的脉冲,明显有着不同的顺序。
“听起来真像是个暗号。”安纳瓦克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我们不清楚。”
“你们不清楚?”范德比特问道,“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破译了呢?”
“从正常情况来说的话,我们不清楚这是怎样一种语言。”克罗夫耐心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完全不清楚近几年记录的刮擦声信号意味着什么。但这不重要。”她从鼻孔里喷出烟来。“我们有更好的东西,即接触。默里,将第一部分给他们看看。”
尚卡尔调出一幅计算机图。一行行的数字覆盖整个屏幕。有些整排整排的数字全都相同。
“正如你还记得的,我们向水下发送了几道家庭作业。”尚卡尔说道,“数学作业。就像智力测试做的一样。内容有继续二进制数列,破译对数,更换缺少的因子。我们设想,最好的情况是下面那些生命觉得这件事好玩,向我们发来回音。若是如此,就说明了:我们听到你们了—我们在这里—我们懂数学,能够使用数学。”他指着一排排数字,“这些就是结果。出色的满分。它们完成了每一道题目。”
“哎呀呀。”韦弗低语道。
“这告诉了我们两点。”克罗夫说道,“第一,刮擦声确实是一种语言。刮擦声信号极有可能包含着复杂的信息。第二点是关键性的!证明它们能够改变刮擦声的结构,使它对我们具有意义。这是最重要的成绩。那表示它们各方面都不比我们逊色,不仅能破译密码,而且能编制密码。”
众人好长时间都只是盯着一行行数字。沉默,却又激动和震惊。
“那又证明了什么?”约翰逊打破宁静问道。
“这很明白。”戴拉维回答道,“那里有人在思考和回答。”
“难道一台计算机就不能做出这些回答吗?”
“你认为,我们是在跟一台计算机交谈吗?”
“他说得对。”安纳瓦克说道,“那证明有人出色地完成了数学作业。这很让人激动,但并不一定能证明对方是存在自觉的智慧生命。”
“否则谁还能发出这些回答呢?”灰狼扫兴地问道,“鲭鱼吗?”
“废话,不是。再好好想想吧。我们这里遇到的,是对符号的巧妙使用。那并不能证明存在较高级智慧。变色龙为了适应环境变色时,说白了,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计算能力。事实上它什么也没有记住。不知道变色龙多有智慧的人,有可能得出结论:要掌握一种今天像一丛树叶、明天像岩石的程序,必须具备一定智能。人们会认为它具有高度的认知能力,因为它可说是破译了它周围环境的密码,具有创造性行为,因为它能按照环境,来校正自己的密码。”
“那我们这是什么?”戴拉维不知所措地问道。她显得失望。
克罗夫会心地一笑。“利昂说得对。”她说道,“掌握符号并不保证也理解了这些符号。真正的精神和创造力体现在对真实世界的想象力和知识上。而且是透过较深层的理解。一台计算机,不管能力有多强,也无法应用基本法则,不能进行违反逻辑的行为。它不会与环境冲突,没有经验。我估计,Yrr 回信时,也这么对自己说过。它们寻找过某种能向我们表明它们具有较高理解力的东西。”克罗夫指着计算机图像,“这是两道数学题的答案。如果你们仔细看,会发现答案一先后出现了十一次,然后是两次答案二,一次答案一,又是九次答案二。在一个位置,答案二差不多重复了三万次。但为什么呢?对方将每种答案不止一次地寄给我们,让信息长得足以被记录下来,光这一点就是有意义的。可是为什么是这种看似混乱的次序呢?”
“异形小姐此时参加了进来。”尚卡尔说道,无比神秘对着在座众人咧嘴一笑。
“我的老朋友朱迪·福斯特,”克罗夫说道,“我不得不承认,当我想到那部电影时,我想到了答案。这次序同样是一种密码。如果你能正确解读,就会得到一幅由黑、白字节组成的画—也就是跟我们在凤凰计划里做的一模一样。”
“但愿不是阿道夫·希特勒。”鲁宾说道。
这回他笑了。如今所有人都看过了朱迪·福斯特的电影《超时空接触》。里头外星人向地球发送了一张图,其中包含着建造说明书的一部分。它们只是将人类在技术进化过程中向太空发射的东西拼成一张图,结果偏偏是一张希特勒的照片。
“不。”克罗夫说道,“那不是希特勒。”
尚卡尔给计算机输入一道指令。一排排数字消失,出现一张图形。
“这是什么?”范德比特俯身向前。
“你认不出来?”克罗夫对着在场的众人笑笑,“其他有谁想出来了吗?”
“看起来像座摩天大厦。”安纳瓦克说道。
“帝国大厦。”鲁宾回答。
“荒唐。”灰狼说道,“它们怎么会认识帝国大厦的?那样子像枚火箭。”
“它们从哪里认识火箭的?”戴拉维说道。
“海洋里有很多。装有核弹头,化学武器……”
“这周围是什么呀”奥利维拉问道,“云团?”
“也许是水。”韦弗认为道,“也许是来自深海的某种东西。”
“水这想法倒是不错。”克罗夫说道。
约翰逊搓着他的胡子。“它给我的印象更像一座雕像。也许是一个符号。某种……宗教符号。”
“人性,太人性了。”克罗夫似乎在窃喜,“为什么你们不能换个角度看这幅图像呢。”
他们继续盯着。黎猛地想到。“你能将它转动九十度吗?”
尚卡尔的手指滑过键盘,图形侧过来。
“我还是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范德比特说道,“一条鱼吗?一只大型动物?”
黎摇摇头,发出一声低笑。“不是,杰克。它周围的图案是波浪。海浪。从下面进行的一张瞬间抓拍。从海底向水面拍的。”
“什么?这个黑色东西?”
“很简单。这是我们。是我们的船。”
也许他们不该这么兴奋。过去的十六个小时,吸虫器不停地工作,将数吨粉红色的虫子运到了日光下,它们看来很不适应这样迅速换地方。大多数上来时已经死了,剩下的也抽搐扭动着,鼻孔外翻、颌骨颤动着死去。福斯特一开始就跑了出去,在那里,水向下流走,多毛虫连同被抽上来的海水从软管哗哗喷出,扑通落进大张的网里。它们经滑道进入一艘货轮,货轮就停在海莱玛平台旁边,正愈装愈满。福斯特兴奋地伸手进去,黏滋滋地抓了十几具尸体出来,胜利地高举着它们。“只有死虫才是好虫。”他吼叫,“好好听我的话!耶!”
所有人都鼓掌,波尔曼也鼓掌。
一会儿后被搅起的淤泥沉淀了,他们望见大理石纹的熔岩。小水泡零星地升上来。光岛的摄影机对好焦,这样波尔曼相当准确地认出了那大理石纹是怎么回事。“细菌席。”他说道。
福斯特望着他。“这是什么东西呀?”
“很难讲。”波尔曼用他的指关节揉着下巴,“只要它们居住在表面,就不存在危险。我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少已经钻进了沉积层内。另外,那之间的暗灰色线条,是水合物。”
“这么说它还存在呀。”
“就我们看到的,的确是存在。但我们不知道,先前有多少数量,又有多少融化了。气泡溢出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保守地讲,我要说,我们至少不是毫无成果。”
“双重否定也是一个肯定。”福斯特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我倒两杯咖啡。”
随后他们连续数小时观看吸虫器工作,直到眼睛火辣辣地作痛。最后凡·马尔滕将福斯特赶上了床,让他休息。福斯特和波尔曼有三整夜几乎没睡觉了。福斯特边抗议,眼睛边合上了,最后只得脚步不稳地走进他的舱室。
波尔曼和凡·马尔滕一起留了下来。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整。
“接下来你去睡觉。”荷兰人讲道。
“我不能去睡觉。”波尔曼抹一把眼睛,“除了我,没有人对水合物有足够的了解。”
“才不是,我们很熟悉。”
“就快结束了。”波尔曼说道。他真的累坏了。操作员小组已经换了三次了。但再过几小时埃尔温·聚斯将乘直升机从基尔赶到,他坚持必须再撑到那时候。
他打起哈欠。夜色降临。房间里充满轻微的嘤嘤声。光岛和吸虫器在过去几小时里速度变慢了,但一直在向北挺进。如果北极星号考察队的数据正确的话,只有这块台地上有虫子。他预估,还要几天才能将它们全部吸净,但这同时他心里又萌生出希望。气泡溢出值高于期望值,但并没有理由真的去担心。一旦没了虫子和细菌群,被蚕食的水合物也许又会稳定下来。
他低垂眼睫观察屏幕,监看好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了变化,这是因为他累坏了。他身体向前倾去。
“那里有东西在闪烁。”他说道,“请你移开吸虫器。”
凡·马尔滕眯起眼睛。“在哪里?”
“你看看屏幕吧。混乱中有什么闪了一下—那里,又闪了一下!”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时光岛摄影机也显示出有什么不正常。吸虫器吸嘴周围的沉积物明显鼓胀了起来,内有黑块和气泡在旋转,上涌。
吸虫器屏幕变暗。吸管的吸嘴歪向一侧。
“见鬼了,那里出了什么事?”
广播里传来驾驶员的声音。“我们吸进了较大的东西。吸虫器不稳定了。我不知道是否……”
“清除它!”波尔曼叫道,“离开大陆边坡!”
又来了,他绝望地想道。像那回在太阳号上一样。一次海喷。他们在这个位置待的时间太久了,使得台地变得不稳定。真空搅乱了沉积物。
不,不是海喷。比海喷更严重。
吸管试图撤出沉积物的尘雾。尘雾继续膨胀,瞬间发生爆炸。压力波袭向光岛。影像上下晃动。
“我们碰上滑塌了。”驾驶员叫道。
“关闭吸虫器。”波尔曼跳起来,“收回来。”
他看到较大的岩块正从上面滚落,熔岩涌向台地。隐隐地能看到吸管在淤泥和废墟的雾团里掉头。
“吸虫器关掉了。”凡·马尔滕确认。
他们睁大眼睛瞪着滑塌,愈来愈多的岩石噼哩啪啦地滚落下来。如果持续不断的话,从火山几乎垂直的崖壁上会落下愈来愈大的岩块。火山岩细孔很多,一场小滑塌会在顷刻间变成大滑塌,最后将会造成恰恰是他们想阻止的后果。
我们应该冷静,波尔曼想道。逃走反正已经来不及了。
一座 600 米高的水山……
噼哩啪啦声停止了。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一个个默默盯着屏幕。台地上方尘雾弥漫,将汞光灯里的灯光散射,投了回来。
“停了。”凡·马尔滕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说道。
“是的。”波尔曼点点头,“看来是停了。”
凡·马尔滕呼叫驾驶员。
“光岛刚刚剧烈摇晃。”照明小组报告道,“有盏聚光灯掉了。不过,不知道的人不会注意到的。”
“吸管呢?”
“好像挂得牢牢的。”这是另一架吊车里的情况,“系统仍像先前一样接受指令,但显然不能执行了。”
“吸嘴应该是被埋在了废墟下。”另一位驾驶员猜测道。
“被埋了多深?”凡·马尔滕低声问道。
“先得等尘雾散开。”波尔曼回答道,“看样子我们侥幸脱险了。”
“好。那我们就必须等了。”凡·马尔滕对着麦克风讲道,“不要再试图拔出吸管。休息。我不想在那下面引起不必要的震动。先等会儿,看看情况再说。”
三个小时后,他们还在继续观察。沉积物尚未完全沉淀,只能从不同的地方分别看到一点状况,但吸管的吸口还算能看清。福斯特也回来了,头发乱蓬蓬的。
“卡得很紧。”凡·马尔滕议论道。
“对。”福斯特挠挠头,“但看样子没坏。”
“发动机堵住了。”
“怎么将它重新弄出来?”
“我们可以派架机器人下去,清理掉那些东西。”波尔曼建议道。
“我的天哪,”福斯特讥讽道,“这要花费我们多少时间呀。偏偏就挑在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
“只要我们动作快一点就行。”波尔曼将头转向凡·马尔滕,“多快能将兰博准备好?”
“很快。”
“那就动手吧。我们试试。”
兰博的名字一点也不科学,完全源自西尔维斯特·史泰龙的电影。这架无人遥控载具看上去像维克多 6000 型的较小版本,有四台摄影机,装在稳定的尾部和两侧天线上,还有两根特别有力、灵活的抓臂。这设备最大适用深度仅为 800 米,但很受海上工业青睐。一刻钟内兰博就做好了准备。不久后就沿着圆形火山沉向台地,一根光缆将它连接着海莱玛平台的驾驶舱。光岛出现了。机器人继续下潜,开始行驶,移向被埋的吸管。从近距离可以清楚看到,吸管的发动机和摄影系统失灵了。更不幸的是有几块火山岩卡在那里,毫无希望地将它卡死了。
兰博的抓臂开始清除石块。开始时机器人看样子似乎能救出吸管。它连续清除废墟,直到挖到一个斜竖的轮板。它钻进了台地的沉积物里,将吸管顶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抓臂伸缩、转动,想拔出轮板。真是不可思议。
“机器人做不到。”波尔曼断定道,“它无法产生脉冲。”
“太好了。”福斯特低声道。
“如果驾驶员硬拉出吸管呢?”波尔曼提议道,“施点压力,它总会出来的。”
凡·马尔滕摇摇头。“太冒险了。管子会断。”
他们让机器人从不同的角度撞击那块岩石,想试试运气。直到半夜,他们终于明白了这台机器做不到。这期间被清除干净的部分又爬满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出现的虫子。
“我很不喜欢这样。”波尔曼咕哝道,“尤其是在这个不稳定的地方。我们得想办法救出吸管,否则情况很不乐观。”
福斯特皱起眉头。一会儿后他说道:“好,那我们就面对黑暗吧。而且是亲自。”
波尔曼满脸疑问地望着他。
“我要潜下去。”福斯特耸耸肩。“海底是黑暗的,不是吗?我只想说,如果兰博做不到,那就只能我们来做。那儿有 400 米深,但船上有抗压力装。”
“你要自己下去?”波尔曼惊愕地问道。
“当然。”福斯特伸伸双臂,它们喀喀直响,“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