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涧被胡畔问愣了,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两个电话有可能是周乐成那个贴子的读者打过来的,毕竟都是祝福类的。
“怎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摸手机。
“这个电话是说感谢大隐的温柔什么的, ”胡畔说, “我就觉得是不是他……”
陈涧从兜里往外掏手机的时候, 手都有些发抖,之前三饼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回荡着。
“如果有一天我们店突然生意爆起来,就是周乐成死了。”
这句话说得不好听, 也算是事实,当时陈涧没有太大感觉,那时的周乐成看上去并跟普通游客并没有明显差别。
但现在,他却猛地有些慌了。
“前几天我还跟他发了信息,”陈涧拿出手机, 点开了跟周乐成的聊天记录, “说一帮人在店里过年什么的……他也没提病的事儿……我再给他发条消息看看。”
聊天窗口里还是前几天陈涧说等拿了本儿要去接老爸。
周乐成还祝贺他迈出了成为老司机的第一步,百年老店的第一年。
陈涧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陈鱼落雁】成哥我驾驶证拿到了, 1%老司机达成
再把那天发给老爸的那张驾驶证的照片也发了过去。
接着就拿着手机沉默地等待着。
“看看他发的那个贴子。”单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嗯。”陈涧马上又打开收藏夹,打开了周乐成的那个旅游贴子,点了只看楼主。
“很热闹, 感觉所有没睡觉的人都来了, 我拿了民宿发的免费票,目标是大吃一顿……”
“乐队不太行,属于在街上唱肯定没人围观的那种, 在这里唱也只有我和几个小孩在旁边,我是在等他们放音乐……”
“焰火挺适合天冷的时候放, 看着很暖和,站在火堆旁边, 眼里和身上都暖了,夏天看可能会觉得热,不过我应该没有机会等一个夏天试试了……”
“哼哈二打手分给我几个串,他们自己烤的,很香……”
篝火节之后周乐成歇了两天就离开民宿了,贴子里也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该回家了,这次旅程有一个圆满温柔的句号。
再往后是就是上个月了,也是最后一次更新,内容更简单,看着就是一句遗言。
“情况不太好了,争取能过完年,但怕太突然,来不及跟还在等我消息的人告别,那就现在说一句再见吧。会再见的,在那些我看过的风景和享受过的温柔里。”
胡畔和孙娜娜都凑了过来,几个人把周乐成发的内容又看了一遍,再把跟贴也都点出来看了。
周乐成并没有在贴子里提过大隐的名字,不过因为最后写到的篝火节,不少人搜了一下相关的内容就知道是红叶小镇了,接着又有人看到了红叶小镇的民宿推荐。
“应该就是这么知道的是我们,”胡畔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啊?还……活着没啊?”
陈涧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收到周乐成的回复,不过之前他们聊天,周乐成回复也并不是很快,有时候到第二天才回,说是睡着了。
现在也许也是睡着了。
希望就是睡着了。
电话又响了几次,打过来的人有男有女,听声音都是年轻人,内容都很友好,基本都是祝福,还有两个还问了一下房型和游玩项目。
周乐成告别的那句话发了有一段时间了,大家知道红叶小镇和大隐也有一段时间了,按说电话号码也是那会儿就应该知道了,但直到今天才开始有人打进来……
陈涧的确是有不好的预感。
周乐成有一个小群,里头从一开始就跟他贴子的老朋友,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陈涧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面前是那一大堆单羽买回来的烟花,他还想着明天晚上放花的时候拍点儿照片发给周乐成看的。
现在突然知道周乐成有可能已经不在了,他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跟周乐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交流也不多,周乐成回家之后,他们偶尔会聊几句,也不深,他也没有勇气去问周乐成的病情。
如果不是今天突然打进来的这些电话,周乐成一直就是一个偶尔联系的普通朋友。
但现在他却很难受。
死亡,尤其是因为生病的死亡……周乐成还很年轻,跟当年的妈妈差不多吧,同样的平静温和。
陈涧往后靠到椅背上,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要轻轻地叹一口气的时候,鼻子被人捏住了。
他吓了一跳,一巴掌先拍在了捏住他鼻子的手上。
然后才回过头。
单羽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撑着椅背,甩了甩被他扇了一巴掌的另一只手。
“你吓我一大蹦。”陈涧说。
“别老叹气。”单羽从椅子后头绕过来坐到了他身边。
“我觉得周乐成可能真的是不在了,”陈涧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手机,“一直没回我信息,也一直没发过朋友圈。”
“是想起你妈妈了吗?”单羽问得很直接。
陈涧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生病是很痛苦的事儿,”单羽说,“旁人分担不了一丁点儿,担心也好,安慰也好,都没法减轻一丁点儿痛苦。”
陈涧没说话,他明白单羽的意思。
“死亡有时候就是解脱,”单羽说,“会有很多遗憾,不甘心,但怎么说呢,人活一辈子寿终正寝,也还是会有遗憾和不甘心的……而且很多时候,更多的遗憾和不甘心,其实是活着的人自己的。”
“嗯。”陈涧应了一声,往下出溜了一点儿,往花园里扫了一眼,没有人。
他偏过头枕在了单羽肩膀上。
太阳虽然快落山了,但没有风的时候还是暖的,人坐这儿突然就有点儿困了。
大李从后门走进院子里的时候,陈涧还靠在单羽身上。
困得很,根本不想动。
甚至在看到大李的时候,他也不想动。
动个屁呢。
大李算个屁呢。
人总是要死的,谁管你一个外人怎么想呢……
“有事儿?”单羽问了一句。
“啊,”进门就定住了的大李应了一声,“单老板,陈店长。”
陈涧这会儿才直起身坐好了,顺手抹了抹嘴角,刚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万一流口水了呢。
“是这样,”大李走了过来,“之前我们贺老板过来了一趟,你们去市里了就没碰着,我们是想问问,你们过年都在店里吗?”
“在。”陈涧说。
“那就行,杨老板提议咱们几家过年的时候聚一聚,两位看看哪天有时间?”大李问。
陈涧看了看单羽,时间倒是有,有没有兴趣聚一聚就不清楚了。
哦应该有兴趣。
单羽现在是想要跟这几家合作的,毕竟小镇开发了,合作才能更愉快地赚钱。
“初三初四都可以。”单羽说。
“那咱们就暂定初三,”大李点点头,“到时具体的我再跟陈店长说。”
“好。”陈涧应了一声。
大李也没多待,转身又从后门出去了。
陈涧看着后门,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这个门儿是不是平时应该锁一下?”
单羽没说话,笑了起来。
马上开饭了,陈涧和单羽回到了屋里,三饼他们正在摆碗筷,今天有两个客人跟他们一块儿吃饭,这会儿也正帮着端碗拿盘子的。
陈涧去了厨房,老爸正把最后一道炒腊肉铲出来。
“还有点儿刚摘的青菜,”老爸说,“一会儿谁想吃青菜的……”
“上哪儿摘的?”陈涧愣了愣。
“就你们院子后头那个菜棚里,”老爸说完也愣了愣,压低了声,“哟,不是你们种的吧?”
“不是。”陈涧突然有点儿想笑,“是里头民宿的人种的。”
“那坏了,”老爸说,“我摘了两棵。”
“没事儿,”陈涧说,“单羽还想扔几个鸡进去养着呢,那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的。”
“就你们这帮人,还想养鸡啊?”老爸笑了笑,“前台那俩姑娘,刚进来帮忙,转一圈什么也没帮上,我菜还让她们差点儿转糊了。”
陈涧端起炒腊肉,一边往外走一边笑。
跟老爸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聊天儿,这是在他回忆里没有过的,是属于现在的,崭新的,鲜活的记忆。
一块儿吃饭的客人是夫妻,性格非常开朗,住了几天跟大家都处成姐姐姐夫了,这会儿依旧热情,仿佛这是他们家的客厅,一直招呼大家吃。
“你们都多吃点儿,我们是玩来了,你们可是这么大个民宿忙活一天呢。”姐姐说。
“菜咸淡合适吗?”老爸问了一句。
“合适的,”姐夫点点头,“叔叔你看着不像会做菜的人,没想到做得还挺香。”
“都家常菜,材料都是本地的,”老爸笑着说,“厨房里还有……”
老爸说到一半停下了,看了陈涧一眼。
“还有新摘的生菜。”陈涧说。
“哪儿摘的?”三饼马上问。
陈涧笑着没说话。
“院墙外边儿那个棚吧?”老五说。
“嗯。”陈涧点了点头。
“那得尝尝啊,”三饼马上起身去厨房里把菜端了出来,“这菜包肉吃多美啊,他们这菜都用的农家肥……”
随云种这点儿菜成本不低,大冬天的也不让地闲着,还给搭了大棚,如果不是为了占地盘,就只能是为了爱了。
不过这个菜的确是很不错,新鲜得很,一大筐拿上来没一会儿就被大家抢光了。
“早知道这几天都不用备青菜了,”单羽吃完饭站在东围墙里边,用透视眼看着墙那边的菜棚子,“这里头的菜都够了。”
“过几天还要跟人家聚呢,”陈涧说,“不要制造矛盾。”
单羽啧了一声。
“早晚我让赵芳芳买点儿鸡放进去。”他说。
“那都不够蘑菇扑的,”陈涧看了看在脚边端坐着也看着墙的蘑菇,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现在见什么都扑……”
手机响了一声,有信息进来。
陈涧弯着腰没动。
“看看。”单羽说。
陈涧掏出了手机,迅速先往信息栏扫了一眼,是周乐成发过来的,但信息内容第一句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他本人。
非常客气的两个字。
你好。
陈涧点开了信息。
【众乐乐】你好,我是乐成的朋友,他昨天晚上九点十分离开了这个世界,遵照他的遗愿,不进行任何仪式,他给好友们留的话,由我单独转达。
第二条信息跟着进来了。
【众乐乐】陈涧,首先要感谢你和民宿里的所有朋友。然后有个秘密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打牌那天,我的确是在踩点,虽然没有真的下定决心。你们拉住了我,让我又享受了几个月的人生。谢谢。祝你们永远拥有如此热烈强大的生命力。
……周乐成真的死了。
没能撑到过完新年。
陈涧蹲到了地上,低头抓过蘑菇,把它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单羽从他手里抽走了手机,看完之后也蹲了下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肩。
“我没哭。”陈涧闷着声音说。
“嗯。”单羽应了一声。
“我就防着点儿,我不想哭,”陈涧说,“大过年的。”
“嗯。”单羽又应着。
“但是挺难受的。”陈涧说。
“走。”单羽拍了拍他,站了起来。
“去哪儿?”陈涧问。
“放烟花?”胡畔喊了起来,“我以为明天晚上才放呢!今天晚上就放吗?”
“也没人规定必须得三十儿晚上才开始放吧,”单羽说,“买了不就是拿来放的么。”
“那得规划一下,”三饼马上站了起来,“别一激动,一晚上都给放完了。”
“放完了就放完了,”单羽说,“那个老板就南边村子的,说好了如果需要,他随时可以帮我送过来。”
一帮人发出了欢呼声,老五转身就往后院跑。
“三饼,”单羽叫住了打算跟过去的三饼,“给陈二虎打个电话,让他去河边,九点之前不到的话,以后都别来上班了。”
陈二虎今天把备品拉回来入了库之后就不见了,只跟三饼说了一句出去待会儿,这一待就待到现在都没回来。
陈涧知道他肯定是觉得没脸见这帮人了,尤其是单羽。
单羽要不叫他,他没准儿真能憋到年后直接辞职。
“好嘞!”三饼喊了一声,顿了顿又边跑边补了一句,“谢谢单老板,单老板寿比南山!”
“老五。”陈涧说。
“老五已经……”三饼回过头。
“从陈佳礼身上下来!”陈涧说。
“……你大爷陈涧!”三饼骂了一句,往后院跑了出去。
孙娜娜把车开到后门,几个人把烟花往后备箱里堆,既然老板放了话,那就不收着了,堆好的烟花一多半都放进了后备箱,最大的那俩炮筒倒是留着了,那个要的人少,他们怕老板那儿没货了。
能挤上的车都上了车,三饼和老五直接先开摩托车去了河边找空地。
老爸这辈子都没这么玩过,这会儿跟陈涧挤在后座,一直在笑:“你们真是想一招是一招啊。”
“过年嘛,”单羽说,“陈叔一会儿也挑几个大的放。”
陈涧以为老爸会拒绝,没想到老爸一点儿没犹豫地点了点头:“行啊。”
“我不敢放大的,我要放那个嗞花的。”孙娜娜说,“畔畔给我拍点儿照片。”
“交给我了!包给你拍出时尚大片来。”胡畔说。
车开到河边,三饼和老五已经选好了地方,冲他们招着手。
车开过去刚一停稳,后备箱就被他俩打开了,大家都下了车去搬烟花。
陈涧跟着也准备下车,一直坐他旁边看着手机的单羽突然伸手到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嗯?”陈涧回过头。
单羽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冲着他:“这什么时候拍的啊?”
陈涧一眼就看到了,照片上是他,旁边还有个笑眯眯的女孩儿。
“这就是……”他马上反应过来了,“就是上回我跟你说过的,就在店里,她……”
单羽怎么还能刷到这张照片?
他天天各种刷,想看看关于大隐的各种推荐之类的,从来就没刷到过。
平台什么推送机制啊!
“不听。”单羽打开车门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