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天的小旅馆, 陈涧再来到这里的时候,短短几天,再次看到这个旅馆, 还有那个小小的彩票站时, 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老爸已经打包好了他的行李, 正顶着寒风坐在旅馆门口的破沙发上等着。
“他怎么不在里头等……”陈涧小声说了一句。
现在他面临的是艰难的侧方停车,还是两头都停了车的情况下。
“斜着倒进去,”单羽说, “不用停那么标准了。”
“嗯?”陈涧看了他一眼,没太明白。
“你俩下车去把行李拿过来放后备箱,”单羽回头对后座的三饼和老五说,“节省点儿时间。”
“好嘞!”三饼应了一声,立马打开了车门。
“饼啊, ”单羽又说了一句, “这是咱们店第一次有家长过来参观,表现好点儿, 给陈涧长长脸。”
“有数!”三饼一拍巴掌,下车之后往老爸那边跑过去时候大喊了一声,“陈叔!我们跟陈店长来接你了!”
刚接电话的时候还叫的是陈涧, 这会儿见面就成了店长了。
“店长——”老五喊了一声, 不知道是以示强调还是不知所云,喊完之后大概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又喊了一声, “来接你了——”
就这演技,得亏刚才跟姑姑没聊太久, 万一不小心老五出场,这戏就得砸他手里。
陈涧没顾得上这些, 后面还有车,他赶紧把车斜着停插到了车位里。
车停下的同时,三饼和老五已经拎着老爸的行李跑了过来。
“你别下车了。”单羽打开车门下了车。
陈涧回过头看着老爸。
老爸的状态跟那天见面时也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拿到了工资,也许是因为要在大隐的同事面前给他儿子挣点儿面子,衣服换了干净的,头发也是新理的,看上去精神焕发的。
不过能看到黑色头发下短短的一些白色茬子。
也就四十多的人,头发都白了这么多了。
“陈叔你坐副驾吧。”单羽说。
“不用,不用,”老爸摆摆手,“我后头坐就行,老板你坐前头。”
“没事儿叔,”三饼说,“前头宽敞……”
“宽敞就更应该是老板坐啊。”老爸说。
“老板都坐后排的。”老五突然灵光乍现。
“单老板,”陈涧往副驾车窗那边凑过去,“单老板……”
“嗯?”单羽马上退到了窗边。
“要不还是你坐前头,”陈涧小声说,“我开车呢,你在后头能帮我看路吗?”
“哦对,忘了你新手看不见路了。”单羽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老爸和三饼老五三位老板一块儿坐在了后排,单羽坐在了副驾,帮他的新手瞎子助理看路。
“这车是老板的吧?”老爸本来有些紧张,但因为三饼和老五这俩虽然是混子但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在,也放松了不少。
“民宿的车,谁开都行。”单羽说。
“主要还是老板和店长开,”三饼说,“民宿还有一辆车呢叔。”
“哦,有车队。”老爸点点头。
“也不是车队……”陈涧笑了。
“算车队,算车队了,”三饼说,“超过一辆就是车队,俩人都能叫团队了呢是不是单老板。”
“是。”单羽都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三饼一眼。
“你们菜都买齐了没?”老爸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操心自己过年这几天的兼职。
“应该是齐了,”陈涧说,“一会儿到了你看看,还差什么我们就去买。”
“好,”老爸点点头,“我手艺可一般啊,你们得凑合点儿了。”
“这帮人有吃就行,”单羽说,“凑一块儿只要热闹,吃什么都好吃。”
“没错!”三饼一拍手。
“你爷爷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老爸问他。
“老样子,歪歪斜斜那样,但也没有更差,”三饼说,“他说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老爸笑了起来:“老头儿说话还那样。”
一路上老爸问了不少,小镇的事儿,村里的事儿,他这些年虽然也会回来,但次数很少,毕竟在村里已经没有了落脚的地方,总不能跟陈涧一块儿挤在小豆儿家。
这次能到大隐过年,对于老爸来说,也能小小地解一下乡愁。
三饼和老五不愧是混迹小镇横行村里的混子,很多事儿他们都清楚,谁家结婚了,谁家离了,谁家打架了,谁家搬走了,全都一清二楚。
这点陈涧比不了,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
也许是有种要在老爸面前表现一番的心理,回小镇的这一路,陈涧的车开得意外地顺利,单羽只偶尔提醒了他两三次。
就是车开进大隐院子的时候有点儿困难,停车的时候来回好几把才算停好了。
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胡畔从屋里跑了出来:“陈叔叔好!”
“你好你好。”老爸赶紧点点头。
“这我们前台,胡畔,”陈涧说,“你就叫她畔畔就行。”
三饼和老五把老爸的行李先拿去宿舍了,本来是想让老爸住客房,但老爸没同意,为了不让他太别扭,陈涧也就没再强求,反正宿舍有空床。
跟着陈涧往里走的时候,老爸有些感慨:“你们这个民宿很大啊。”
“嗯,还行,”陈涧说,“也不是最大的,里头良野比我们大。”
“陈叔,”孙娜娜端了杯茶过来,“喝杯茶歇会儿。”
“谢谢啊姑娘。”老爸有些局促地接过茶杯。
“叫我娜娜就行。”孙娜娜说完又看着陈涧,“陈店长,刚有备品入库,你有空看一下单子。”
“好。”陈涧点点头。
“贺总下午过来了一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孙娜娜说,“你看要不要回他个电话?”
“一会儿我给大李打个电话先问问。”陈涧说。
跟店里的人都见过之后,始终铭记自己兼职的老爸首先去了厨房,看了看已经备好的这几天的食材,又看了一遍灶具,然后才跟着陈涧开始在店里参观。
“你挺忙的吧?”老爸问,“要不你就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转转就行。”
“不差这一会儿,”陈涧顺手拿了对讲机挂到腰上,“我带你先转一圈熟悉一下。”
“现在店里是不是还挺多客人?”老爸问,“我看院子里车都停满了。”
“嗯,还不是最多的时候,”陈涧说,“之前人多的时候,我们自己的车都得停外头。”
老爸点了点头,跟他一块儿在一楼慢慢转着,眼睛一直四处看着。
“这地方比你以前打工的地方都好,”老爸有些感慨,“风不吹雨不淋的,以前干几个月人都晒黑了。”
“嗯。”陈涧笑了笑。
这些话用在老爸身上更准确,老爸现在就黑得厉害,收拾利索了还能更清楚地看到他手上脸上冻裂的口子。
对讲机响了起来,胡畔的声音传了出来:“陈店长,有客人预订了今天的房一会儿就到,但是刚告诉我们说带了条大狗。”
“多大的狗?”陈涧问。
“拉布拉多。”胡畔说。
“大狗得安排在走廊最里头靠近步梯的房间,尽量不影响别的怕狗的客人,同意的话给他们换一下吧,”陈涧说,“他们没狗窝的话我们可以提供……”
跟胡畔说完,陈涧忍不住往前厅那边看了一眼,这帮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单羽的指示,平时这种事儿该怎么处理,胡畔根本不会问他。
他甚至都怀疑贺老板有没有真的来过。
带老爸参观完民宿,陈涧把他带到了宿舍,今天三饼下午是休息的,正在宿舍里玩手机。
“这是我的床,爸你就在这儿歇会儿。”陈涧说。
“哎,”老爸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我要不去厨房准备一下……”
“今天是普通员工餐,还有三个房间的客人的饭,不用提前那么多的,”陈涧说,“你先歇会儿。”
“陈叔你先歇着,”三饼说,“一会儿我给你打下手,我没事儿。”
“好,好,”老爸重新坐了回去,冲陈涧摆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工作了。”
“嗯。”陈涧应了一声,又看了三饼一眼。
三饼往自己胸口上拍了拍。
陈涧走出宿舍,往办公室那边看了看,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
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单羽在里头说。
陈涧推门进去,单羽正站在二哥的箱子前喂面包虫,桌上还放着织了一半的属于店长的烟灰色围巾。
“参观完了?”单羽问。
“嗯。”陈涧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了他,把下巴搁他肩上,轻轻舒出一口气。
“感觉怎么样?”单羽又问。
“我爸挺高兴的,”陈涧说,“你是不是安排他们给我爸表演来着?”
单羽笑了笑:“这还用我安排么,有胡畔和孙娜娜俩人精呢,不过不搞特殊,以后谁家里来人了,都这个待遇。”
“嗯。”陈涧闭上眼睛笑着点点头,想想又睁开眼睛,“老板,明天上午请个假。”
“行,去干嘛?”单羽放下面包虫盒子,转过身,也搂住他。
“去看看我妈,”陈涧说,“我爸好几年没回来了,也没去看过她。”
“嗯。”单羽在他背上拍了拍。
陈涧没再说话,低头把脸埋到他肩上,过了一会儿又侧过脸,嘴唇用力地贴紧单羽颈侧,感受着他的脉搏。
“陈医生,”单羽的手摸进他衣服里,“这脉象怎么样?”
“非常茁壮。”陈涧说。
单羽没说话,手从后背绕了上来,抓着他头发往后拽了拽。
陈涧不得不抬头停止了把脉,看着单羽:“我是不是该理发了,我头发现在拽起来这么顺手的吗?”
单羽笑了起来。
但并没有松开他的头发,而是又往后拽了拽。
陈涧仰起了头,没等他弄明白这是要干嘛,单羽一口咬在了他咽喉上。
“哎。”陈涧只感觉一阵细小的疼痛,呼吸就跟着就有些着急起来。
单羽推了他一把,陈涧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办公桌上,接着单羽就压了上来。
陈涧整个人都往后仰了过去,倒在了桌子上。
“我操,”他说,“我腰……”
“断了吗?”单羽贴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左手从腰侧往后滑过去搂紧他,右手按在他额头上,看着他。
“没。”陈涧说,这会儿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很敏锐,就算是脑门儿,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单羽右手掌心还没有消失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消失的那道伤疤。
还有在他后腰上轻轻勾划着的单羽的指尖。
他收紧了搂着单羽的胳膊。
单羽低头吻住了他。
不知道多长时间,单羽松开了他,手撑着桌子。
“嗯?”陈涧伸手在他嘴上轻轻摸了一下。
“要我扶你起来吗?”单羽问。
“嗯?”陈涧愣了愣。
“你不说你腰断了吗?”单羽问。
“靠,”陈涧笑了起来,“我腰断了你还能坚持亲完了才问啊?”
“断都断了,肯定先亲了再说。”单羽说着直起身,拉着他胳膊把他拽了起来。
陈涧顺着劲儿又往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拿出手机点开了摄像头,对着自己脖子看了看。
“我没用力。”单羽说。
“我都感觉到疼了,”陈涧看到自己咽喉位置有点儿发红,不过不是很明显,“你怎么想的啊……”
“那能怎么想的啊,”单羽说,“太性感了得咬一口呗。”
陈涧笑了起来。
“干活儿去吧,”单羽重新拿起面包虫盒子,“好好表现。”
老爸虽然刚到民宿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但也许是因为有兼职这个身份在,他以一个多年各种打工的状态倒是很快就适应了。
晚饭的时候在厨房里熟练地忙碌着,三饼果然按他自己说的,一直在边儿上打下手。
陈涧靠在吧台旁边,看着那边的老爸,有种温暖而又陌生的感觉。
老爸在厨房里做饭的场景,他小时候是看到过的,但说实话,太遥远了,遥远到有些不真实,而仅有的那么几次他在市里跟老爸一块儿过年,他俩也没做饭,租的房子没有厨房,吃的是老爸去饭店提前打包好的饭菜……
眼前这样的场景,他看得有些出神。
第二天一早,他跟老爸一块儿去看妈妈的时候,这种奇妙的温暖的感觉还在延续着。
“我就不开车了,路况不好,我新手怕碰了。”陈涧推出自己的摩托车。
“不用开车,”老爸说,“那路车根本开不过去,现在应该更烂了吧。”
“到时小镇开发了的话,可能会修。”陈涧跨上摩托车,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帽子,还是把那个小蝴蝶结调整到眉尾的位置。
“你们的员工,”老爸坐到了后座上,“那个围巾是不是统一的,男的是蓝色,小姑娘的都是粉色?”
“嗯,你发现了?”陈涧笑了笑,“那个围巾是单羽……单老板钩的。”
“什么?”老爸很震惊,扒着他肩膀,“单老板钩的?”
“是,我这个帽子也是,”陈涧说,“新年礼物。”
“一个老板,还是个小伙子,”老爸感慨着,摸了摸他头上的帽子,“手这么巧吗?”
“他会的挺多的,”陈涧发动了车子,指了指民宿墙上的字,“还会书法,大隐那两个字就是他写的。”
“哎哟……”老爸感叹着,车都开出院子到路口了,他都还扭着脖子往回看着。
回村的这条路陈涧经常走,但回“家”的那条路,就走得很少了,想妈妈的时候,陈涧更多的时候会去干妈那儿坐一会儿。
那里永别和死亡的感觉会少一些,更多的记忆是暖阳和妈妈的笑脸。
车开进村里的时候,老爸的话就没了。
“老陈回来了啊!”路边有人喊了一句。
“哎,回来看看。”老爸应了一声。
陈涧转上了去老房子的小路,两边都是各家的旧房子,大多都没有人住了,大家都搬进了新修的房子,或者干脆就搬到新村那边去了。
路上很静。
车开过老房子的时候陈涧没有停,也没有减速。
老房子已经破损不堪,木头结构的部分已经都塌掉了,只剩了墙面。
老爸依旧沉默着,陈涧只听到了他一声很轻的叹息。
车从老房子旁边开过,又往前顺着小路越过了一个小山坡,最后停在了林子里的小路上。
老爸下了车,从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把塑料花,是粉红色的。
这估计是老爸在市里就买好了带回来的,有点儿土,但妈妈喜欢花。
陈涧和老爸顺着土路往里走了一小段,停在了一个已经很旧了的墓碑前。
老爸过去,用手蹭掉墓碑上的灰和土,把碑前面的落叶扒拉干净,把花放了上去。
“琳啊,”老爸声音很低,“看看花。”
沉默了一会儿,老爸回头看了陈涧一眼,又转回头看着碑:“咱们儿子现在特别棒,当店长了,上班的时候还拿个对讲机,跟特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