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打开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看到帽子, 帽子外面还包着一层粉色的雪梨纸,纸上还放着一张卡片。
非常正式的包装,让陈涧有些后悔没在二哥的箱子上系个大蝴蝶结。
他先拿起卡片看了看。
上面只用毛笔写了一个涧字, 一看就知道是单羽写的, 很漂亮, 用的还是彩墨,蓝色的字里带着银色的细闪。
“涧。”陈涧拿着卡片念了一声。
“陈涧。”单羽说。
“嗯?”陈涧转头看了他一眼。
“带个姓吧,”单羽说, “听着跟骂人似的。”
陈涧笑着把卡片放进了自己外套内兜里。
“这个还收起来么,”单羽说,“这个卡片就是觉得这个纸包装太单调了放进去调味儿的。”
“我连新衣服的吊牌都会留一阵儿,”陈涧说,“这种卡片肯定要留的, 上面有你写的字儿呢。”
“嗯。”单羽靠在车门边看着他。
陈涧低头打开了包着的那层雪梨纸, 看到了里面一个烟灰色的毛线帽子。
“喜欢这个颜色吗?”单羽问,“我看你毛衣都是灰色的。”
“喜欢, 我就喜欢灰色和蓝色。”陈涧拿起帽子。
这是一顶款式很简单的冷帽,基本是纯色,只在边缘的位置有很小的一个单线条的蝴蝶结, 指尖大小, 是红色的。
毛线很软,指尖陷进毛毛里有种暖暖的感觉,他一边往头上戴一边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线?摸起来跟店里卖的那些毛线帽子的手感不一样, 好舒服。”
“羊绒呗,还能是什么线。”单羽帮他整理了一下前额的头发, 然后顺手抬了一下他的下巴,“靠……你戴帽子真好看。”
“是么?”陈涧摸了摸头上的帽子, 把那个小小的蝴蝶结调整到眉尾的位置。
说实话,他没想到单羽手艺这么好,这帽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肯定会以为是买的,大小也很合适,不像他去年冬天买的那个,戴一小时都头疼,能把他的自来卷都给压直了。
单羽拿出手机,怼着他的脸咔嚓了好几张:“我换个头像。”
“又换?”陈涧看着他。
“嗯,”单羽说,“新鲜的小帅哥。”
“我看看。”陈涧凑了过来。
单羽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你挑一张吧。”
陈涧看了看照片,的确……挺帅的,他以前戴帽子就纯是能挡风就行,不会注意戴上了是什么样,更不会像单羽这样,戴上了还要整理一下头发。
而且单羽钩的这个帽子也很好看,帽子边儿上的蝴蝶结虽然很小,离远了估计就能看到一个红点,但本来有些沉闷的纯灰底色就因为这一小点儿,一下变得亮起来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蝴蝶结?”陈涧指了指照片,“用这张吧。”
“嗯,我小时候觉得蝴蝶结总跟礼物在一起,”单羽把陈涧指定的照片换上,“看到蝴蝶结就觉得有好事要发生了。”
“明天我给二哥补扎个蝴蝶结。”陈涧说。
“你给面包虫扎个蝴蝶结送给二哥吧。”单羽说。
陈涧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二哥会骂人。
“来吧助理,”单羽一拍车子,“开两把。”
陈涧坐进了驾驶室,系好安全带,然后就坐着不动了。
“嗯?”单羽看了他一眼。
“怎么发动?”陈涧问。
“那儿有个按钮。”单羽指了指。
陈涧顺着他指的方向在仪表盘旁边看到了一个按钮,按了一下之后,面前的仪表盘和中控同时亮了起来,两块屏幕,一堆的图标和数字。
“我靠。”陈涧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车我可能真开不了。”
“不用管那些七七八八的功能,”单羽说,“开就行。”
相比教练车,这辆车在了解了基本的驾驶功能之后,开起来轻松很多,手和腿都闲得很。
陈涧在路上开了两趟就已经有种自己已经是个十年老司机了的错觉。
除了有点儿估不准车的宽度和长度两次靠边的时候都差点儿蹭到人行道,别的都还行。
“怎么样,”陈涧偏过头看了单羽一眼,“第一次坐我车,还行吧?”
“嗯,”单羽也偏过头看着他,“第一次坐我的主驾,我替你打的好几回方向也还行吧?”
陈涧没忍住笑了起来:“哎!那不是我对这个车的形状还没什么概念嘛!”
“挺好的了,”单羽说,“刘悟刚拿本儿的时候,除了勇敢,什么都没有。”
“怎么勇敢?”陈涧问。
“一直冲着对面车道开,拉都拉不回来。”单羽说。
“我还没正式上过路,”陈涧说,“没准儿也差不多。”
“那不可能,”单羽伸手过来在他脸上勾了勾,“我陪他练车的时候他可没你这么轻松。”
“哎!”陈涧喊了一声,“开车呢,不要骚扰司机!”
“哎呦,”单羽让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手迅速就抬起来了,“你这喊的,不知道的以为我往下边儿摸的呢。”
陈涧没了声音,过了几秒才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我都没法接。”
“那也一句没少接。”单羽说。
在这条路上开过去开回来,开了半个多小时才换了单羽往回开,要不是得回去午饭了,陈涧还有点儿不愿意走。
开好车的感觉是不太一样。
“何总他们是不是明天还要回大隐来?”陈涧一边问,一边研究着车上的各种按钮。
“嗯,”单羽应了一声,“本来说是直接回市里了,我留了一下。”
“为什么?”陈涧问,“咱们这块儿的线不是跑完了吗?”
“别的地方有什么也得打听一下,”单羽说,“红叶小镇是起点,后面还有好几段行程呢。”
“是……还打算投资干点儿别的吗?”陈涧问。
“现在没钱,”单羽说,“就是了解一下,一条旅游线路规划出来,总还是会有几个重点的,看看有没有小镇,如果有的话,肯定会有些政策……”
“如果不是呢?”陈涧问。
“看有没有办法让它是呗。”单羽说。
“什么办法?”陈涧继续问。
单羽让他问笑了:“还没想出来。”
陈涧笑了笑,没说话。
人有时候很奇怪,老板对买卖不上心的时候,没有安全感,老板对买卖很上心似乎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居然也会没有安全感。
回到大隐,陈涧刚进门,就被胡畔一把拽住了。
“哪儿来的帅哥啊!我得看看!”胡畔伸手摸了摸他的帽子,“哪儿来的帽子啊,出门儿的时候还没有呢?你们不是去练车吗?去逛街了?”
还没等陈涧想要该怎么编这个帽子的来历,单羽从门外走了进来:“帽子我钩的。”
“什么?”在前台站着的孙娜娜马上小跑着过来了,“不可能吧!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我操,”三饼也凑了过来,看一眼单羽看一眼帽子,再看一眼单羽再看一眼帽子,“你是出钱请人定做的吗?是不是路头那家手工毛衣店?”
“那家也不是手工的,”胡畔说,“那家是机织的,只是可以定制花色和款式。”
“别跑题。”孙娜娜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俩一眼。
“题是什么?”三饼问,陈涧想走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陈涧的胳膊。
“真是你钩的吗?”孙娜娜看着单羽。
“嗯。”单羽笑了笑。
“我也要。”孙娜娜马上说。
“嗯?”单羽愣了愣。
“我也要,”胡畔马上反应过来了,“我也要!”
“那我也要,”三饼跟着就上,“二虎哥也要,我俩都要了的话……老四老五肯定也得有……”
“我们也要——”厨房那边传来赵姐笑着的声音。
陈涧看着单羽。
得瑟啊。
再得瑟几句的。
帽子你钩的。
现在一个店的帽子你慢慢钩去吧。
还旅游线路重点呢,重点是你要钩八顶帽子。
“……其实是买的。”单羽改了口。
别啊,哪能是买的,是你钩的呢。
“老板偏心眼儿。”胡畔说。
“那偏了也正常。”三饼说。
什么玩意儿!陈涧瞪着三饼。
“毕竟人家是店长,”三饼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干的活儿都跟我们不一样。”
“你是真的还是演的?”陈涧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
“我有这个演技吗!”三饼质问他。
孙娜娜笑出了声。
“帽子真的太难了,”单羽终于再次开口,“围巾吧。”
“真的吗!”胡畔声音一下扬了起来。
“嗯,新年礼物。”单羽点了点头。
“可以可以可以!”胡畔一连串地说。
“一人一条的话,是不是能算大隐的制服了?”三饼问,“一楼人进进出出的,暖气老跑,有个围巾也暖和点儿。”
“我觉得不错,”孙娜娜转身看着正往电梯快步走过去的单羽,“能挑颜色吗老板?”
“……不能!”单羽说。
陈涧正想跟着逃走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赶紧掏出手机,也没看是谁,直接先接了,就怕单羽一跑,这帮人立马就要拉着他问帽子怎么回事儿了。
“喂?陈涧吗?”那边传来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陈涧愣了两秒才听出来是小豆儿奶奶,平时奶奶很少给他打电话,猛这么一听差点儿没听出来。
“是我,奶奶。”陈涧说。
“奶奶有个事儿想麻烦一下你。”奶奶说。
“不麻烦,”陈涧走到一边,“什么事儿奶奶?”
“你今天有时间把小豆儿送到市里吗?”奶奶说,“陈斌叫了个朋友在班车点那里接她……”
“去市里?”陈涧愣了愣,“去玩吗?”
“去市里过年。”奶奶说。
“那你们呢?”陈涧马上问。
“我们不去了,”奶奶笑着说,“他们在市里租的那个房子小,住不下。”
“他们不回来过年吗?”陈涧皱了皱眉。
“陈斌过年接了个活儿,回不来,”奶奶说,“说是能赚不少了……”
陈涧有些莫名其妙地生气,按说小豆儿家的事儿他管不着,人家的父母,人家的孩子……但毕竟在爷爷奶奶家借住了这么多年,在一块儿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情感上跟他的爷爷奶奶差不多了。
“真服了,”陈涧坐在车里,拧着眉,“爷爷奶奶盼了一年,年货都备好了,现在不知道有多难受。”
单羽开着车跟他一块儿去村里接小豆儿,顺便把单羽带回来的年货拿了一点儿,准备带给老爸,让他年前给跟他一块儿住的大叔,也算是感谢人家之前的照顾。
“到时把爷爷奶奶接到店里来吧。”单羽说。
“他们肯定不愿意,”陈涧叹了口气,“别的日子他们凑凑热闹还挺高兴的,这是过年啊,自己家里空了,还要去别人那儿过年……”
单羽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小豆儿平时对市里就没什么兴趣,大过年的要把她跟爷爷奶奶分开,更是不情不愿,一直撅着嘴不说话。
车开出小镇了,她才低头小声哭了起来。
陈涧跟她一块儿坐在后座,这会儿把她搂到怀里,一下下轻轻拍着,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没什么话能安慰得了现在的小豆儿。
“我不想去。”小豆儿边哭边说。
“不想爸爸妈妈吗?”陈涧问她。
“不想,”小豆儿抹了抹眼泪,“我不认识他们。”
陈涧低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会不认识?”
“不记得了。”小豆儿抽泣着,“我要爷爷奶奶……”
车速突然慢了下来,陈涧看向单羽。
单羽把一停在了路边,回过头看着小豆儿:“不想去的话,就告诉他们你不去了,我帮你打电话。”
小豆儿愣住了,抬头看着单羽。
陈涧也愣了,过了几秒钟,他似乎才有点儿明白过来单羽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小豆儿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情感上比父母要更亲密和紧密得多……
而现在要被送去一年也就能见面几天的父母那儿的小豆儿,也许就像当初要被送去大姑家的小单羽。
但又不完全一样。
小豆儿愣了一会儿之后轻声说了一句:“我还是去吧。”
“为什么?”单羽问。
“我怕他们不高兴,”小豆儿说,“会生爷爷奶奶的气。”
单羽看着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转回头,重新把车往前开了出去。
“你带了手表吗?”陈涧问小豆儿。
“带了。”小豆儿点点头。
“不开心了就给我打电话。”陈涧说。
“嗯。”小豆儿靠到他怀里,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哭。
在班车站把小豆儿交给她父母的时候,陈涧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把小豆儿抱上电瓶车带走了,才转身回到了车里。
“你没事儿吧?”陈涧看着单羽。
“没事儿,”单羽笑了笑,“就是突然有点儿不爽。”
“村里很多小孩儿……都是这样的。”陈涧说。
单羽没说话,伸手在陈涧脖子后面轻轻捏了几下:“给你爸打个电话吧,现在过去找他。”
“嗯。”陈涧应了一声。
老爸按理说应该还是在之前的外卖站,但陈涧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给了一个地址,是个小旅馆。
“肯定又有事儿瞒着我了。”陈涧拧着眉。
“换工作了吗?”单羽问。
“不会是换工作这么简单。”陈涧说。
“一会儿慢慢问,”单羽说,“再大的事儿,反正人还能接你电话。”
陈涧咬了咬嘴唇,话虽然有点儿……但的确也是这么回事儿。
在小旅馆门口看到老爸是全胳膊全腿儿的时候,陈涧松了口气,没受伤,没生病……
除了脸上冻裂的口子和看上去更疲惫了的神态。
“不是让我过年的时候回去么,”老爸说,“怎么这会儿跑过来了?”
陈涧回头看了一眼车和车上的单羽:“我送小豆儿过来,顺便拿点儿年货过来,之前你受伤的时候,那个大叔挺照顾你的……你们还一块儿干活吗?”
“他也住这儿来了,”老爸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那边房租交不上了,这里一天三十……”
“你们没送餐了吗?”陈涧问。
“我们那个站点换老板了,每单的钱又被往下压了,超时扣得也比原来多,”老爸说,“这月工资也没发,站里三十多个人都在等着工资,活儿也不干了,工资拿到就都要走了……”
老爸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很愤怒,语气还挺平静,这些年这种事儿他也没少碰,早已经没什么波澜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工资都没发你还往卡里存钱干嘛呢?”陈涧说。
“年后我们商量着就不做专送了,还是做众包……”老爸没答他的话。
“爸。”陈涧打断他的话。
“你不用管我,”老爸看了他一眼,“你也不容易,这工作可不好做,你能安安稳稳的就行……”
“我干得挺好的,这个店现在没我不行,”陈涧有些急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说,老爸才能真的放心下来,真的相信他不会被拖累,“我现在挣得挺多的,今年钱我就能全还完了,你不用老担心我才是真的。”
“我知道你干得挺好的,”老爸说,“老板对你也器重……赶紧走吧,别让老板等,不好,年货也别拿了……”
“爸。”陈涧看着他。
老爸也看着他。
“……你等我一下。”陈涧说完转身就往车那边走过去。
单羽看他满脸说不清是生气还是焦急还是别的什么的表情快步走过来的时候,赶紧把车窗放了下来,凑了过去。
“怎么了?”单羽问。
“我要说了。”陈涧扒着车窗看着他。
“说什么?”单羽愣了。
“我要说了。”陈涧又重复了一遍。
等单羽猛地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的时候,陈涧已经转身又往他爸那边走过去了。
“陈涧!”单羽压着声音喊了一嗓子。
陈涧没回头。
“操。”单羽打开车门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