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的时间其实挺长的, 单羽平时躲在大隐四楼办公室里看着楼下的员工忙忙碌碌,他们一小时里能干很多事儿。
能把院子和门口小路的地扫了,把桌椅擦了, 能去买一趟菜, 能去亭子那儿抽两三回烟, 能让蘑菇把一个新买的叫叫球咬碎……
但换个场景,一个小时都不够一对几天没见的情侣把一个迷你的市民公园逛完。
当然,这也跟他俩散步的时候光聊天儿不看道, 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四圈有关。
“那个小孩儿是一直跟着我们吗?”陈涧回头看了一眼蹲在一个垃圾筒边儿上吹泡泡的小孩儿,“怎么每个垃圾筒旁边都有他。”
单羽没说话。
陈涧思考了几秒:“我们是一直在这儿绕圈儿是吧?”
“哪能呢,肯定是他扛着垃圾筒跟着咱们跑啊,你一回头他就放下垃圾筒开始吹泡泡,”单羽说, “这什么世界, NPC都请不起多一个了。”
陈涧冲着小孩儿笑了半天。
小孩儿惊恐地抱着他的泡泡机跑了。
“是不是得去车站了?”陈涧笑完搓了搓脸。
“嗯。”单羽应了一声。
“那我让娜娜把车开过来送你去……”陈涧拿出手机。
“不用,我打个车就行, ”单羽说,“你一会儿跟她再逛逛去。”
“不用我送你去车站吗?”陈涧问。
“过两天就回来了,”单羽说, “别去车站送了吧, 车站送人多难受,我过两天回来的时候还要跟我爸妈告别,这几天光告别了。”
陈涧笑了起来:“行吧。”
单羽叫了车, 他俩坐在人行道的花坛边等着。
“一会儿你再买两件衣服吧,让娜娜给你挑, 她眼光好。”单羽说。
“嫌我衣服土了见你爸妈丢人了吧。”陈涧说。
单羽吸了口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别瞎琢磨啊, 车还六分钟到,这点儿时间我怕不够哄你的。”
“知道了,”陈涧笑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件你的,穿着也土吗?”
“老镇上买的,都那个德性,”单羽说,“我让你买衣服不是因为我爸妈,纯就是要过年了买点儿衣服,怕年前没时间出来逛了,正好娜娜也在,让她给你挑,她眼光好。”
“过年买新衣服啊,”陈涧想了想,“小孩儿才这样吧,小豆儿那样的小朋友。”
“我现在都这样。”单羽说。
“你俩一样大嘛。”陈涧说。
单羽笑了笑:“那我还是比她大一岁的。”
陈涧胳膊撑着膝盖,偏头看着车来的方向。
单羽的指尖一直轻轻点着,估计着时间,分别已经近在眼前,两个人却突然没了话,没了争分夺秒再说几句的急迫,反倒是掐着时间等着车。
等待分别有时候就跟等死一样,盼着刀快点儿落下来。
“银灰色的车是吧。”陈涧问。
“嗯,应该是到了。”单羽看了一眼手机,车离他们还有一百米,他也用胳膊撑着膝盖,接着往前一倾,在陈涧脸上亲了一下。
陈涧没有动,还是看着车来的方向。
甚至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过一两秒他才转头看了看四周:“你疯了吧大街上……”
“没人。”单羽说。
“还好是没人……”陈涧重新撑好,“那再来一次。”
单羽愣了愣:“什么?”
“车来了我看到了……算了。”陈涧迅速直起身,借着站起来的劲儿往他这边一偏,在他额角上亲了一下。
嘬得还挺响。
跟要咬一口似的。
司机把车停在了他俩面前,单羽伸胳膊搂了搂陈涧的肩:“到家了给你发消息。”
“是直接去跟你大姑他们吃饭吗?”陈涧问。
“嗯,”单羽点点头,“吃完这顿饭年前就没什么事儿了,周三周四我估计就回来了。”
“是你俩吗?”司机在车里冲他俩喊,“上车,这里不让停太久!”
单羽在陈涧背上又拍了两下,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就我一个。”
话刚说完,车就往前开了出去,完全没给他俩再留下任何交流的时间,单羽转头想跟陈涧招手拜个拜,结果车唰的一下,下一秒就拐弯了。
等待分别有时候就跟等死一样,盼着刀快点儿落下来。
但一刀下来,又立马开始后悔。
路上还算顺利,不过单羽的时间留得一点儿没富余,他跟陈涧说的是三点半,但其实是三点十分的车,到车站的时候,排队的人都已经没了。
往返都没买着商务座,不过返程是一等座,还靠过道,除了偶尔有人经过的时候会撞一下腿,别的都还行。
这个座就不太能睡得着了,只能闭着眼睛假寐。
听着旁边的小姑娘跟她对面的小伙伴儿聊情侣朋友的八卦,相当狗血和匪夷所思的剧情。
车停站的时候他手机响了,单羽拿出手机准备去过道接的时候还没忘了再扫一耳朵小姑娘的总结发言。
“已经拉黑了,他俩的事儿我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是吃屎长大的!”小姑娘说。
“你根本不要再理他俩,你不绝交你就是吃屎长大的。”小伙伴说。
“对!”小姑娘咬牙切齿。
“陆主任,”单羽满意地听完,接起了电话,“您好。”
“吃完饭还想找你的,结果你们吃得还挺快,都走了。”陆畇说。
“今天我三点的车,着急走,”单羽说,“陆主任有事儿吗?”
“你没在小镇吗?”陆畇问。
“我回趟家,过两天就回来了,”单羽说,“有什么事儿您说,陈店长在小镇的。”
“嗯,是这样,”陆畇说,“这两天旅行社线路开发的负责人准备往那边跑一跑,红叶小镇这一块儿大隐接待一下吧,找个熟悉本地的人带他们看看……我让他们直接先联系陈店长吧。”
“行,”单羽应着,“我还想着这些事儿可能年后才安排了……”
“年前有时间就不拖了,抓紧雪季,路线设计出来就可以安排体验团,”陆畇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马上改进,争取明年雪季拿出来的就是成熟的线路。”
“陆主任辛苦了。”单羽说。
本来以为年前没什么事儿,结果碰上个工作狂主任,居然没有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干什么都提不劲……
店里一个不休息的工作狂陈涧,家里一个工作狂刘总,这儿又来一个……
虽说陈涧接待旅行社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毕竟这些人是来考察旅游线路的,一住好几天,陈涧肯定不放心别的“本地人”陪着他们,如果自己去了,那店里的事儿肯定又不放心了。
为了陈店长不至于焦虑过度,单羽本来打算周四回去的,提前到了周三。
“直接开车回去吗?”老妈问。
“嗯,”单羽站在衣柜前,打算拿点儿以前的衣服带着,“你没反悔吧?”
“这反悔什么,”老妈笑了笑,“就一辆旧车,你要说你想买个新车……”
单羽马上转头看着她。
“我反正也不会给你买。”老妈说。
“哎。”单羽笑了。
“钱够周转吗?”老妈问。
“现在还行,”单羽说,“不够你借我吗?”
“嗯,利息给你算低点儿。”老妈说。
单羽愣了愣:“黑心资本家。”
“你们那块儿如果要弄旅游大区,可以看看除了民宿之外的项目,”老妈说,“应该会有不少新项目。”
“你要投资吗?”单羽问。
“过年去看了再说,”老妈说,“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精力,摊子铺太大了劳神,如果要做,跟你合作吧,弄个项目公司……”
单羽没说话。
“怎么,”老妈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愿意吗?”
“没,”单羽看着她,“我一直也没敢问你……方旭他……”
“是说他来家里那次吗?”老妈问。
“嗯。”单羽声音很低。
“他妈跟他一块儿来的,”老妈说,“说是想道歉。”
单羽皱了皱眉。
“也没让进门,”老妈说,“在门口说了几句,我和你爸的意思反正就是这事儿道歉没什么意义,自己来还是带着他妈妈来都一样,扛着祖坟过来道歉也改变不了什么。”
单羽突然有点儿想笑。
“然后就让他们走了。”老妈说。
“这个事儿……”单羽说。
“这个事儿你没有任何错,甚至你的疏忽也都是因为对朋友的信任,”老妈说,“这不是错,这是优点。”
“你这护短护的。”单羽说。
“挺过瘾的,”老妈说,“以后多给我们点儿护短的机会。”
“嗯,”单羽顿了顿,伸手抱了抱老妈,“好的。”
周三一早单羽就准备开车回小镇。
除了行李,老爸还装了一行李箱年货。
“估计你也没什么时间去买年货了,”老爸说,“就都给你备着了。”
我们一个民宿,还能没人去买年货了?
……赵芳芳如果忙不过来,可能还真没有。
“这么多。”单羽试着提了提箱子,心理准备没做够,差点儿没提起来,难为老爸是怎么帮他放上车的。
鱼没白钓,虽然钓不着鱼,但甩杆子都把臂力练起来了。
那应该去撒网啊……
“回去得一直忙到过年了吧。”老妈问。
“应该也就这几天了,人一走就没什么事儿了。”单羽说。
“以前我一直还是想让你回来的,”老妈轻轻抱了抱他,“现在看这个情况,可能……还是那边有发展,把握好这次机会吧。”
“嗯,”单羽点点头,“欢迎刘总过去考察投资。”
“在路上了吗?”手机屏幕里是陈涧还有些没睡醒的脸。
“准备上高速了,八点多了还没睡醒吗?”单羽戴上耳机,一边开车一边调整了一下手机支架,让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
“昨天睡得有点儿晚,”陈涧打了个呵欠,“二楼住了俩……大半夜来的,住了一小时,突然闹着要退房,说房间没收拾干净,脏。”
“结果呢?”单羽问。
“畔畔去看了,床单上毛巾上都是血,”陈涧说,“洗手池里也是,真服了,这一看就是他俩谁流鼻血了啊!先弄床上了,再拿毛巾擦,然后去洗手池里洗……”
单羽啧了一声。
“这么长时间,我头回碰上这种不讲理的,”陈涧说,“还说要投诉!要差评!要退房费!”
“想得美。”单羽说。
“我说我现在就报警,拿这个毛巾去做个亲子鉴定,”陈涧这会儿说起来还很愤怒,“看看到底……”
“对,看看到底是谁生的。”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过了几秒才笑了起来:“我靠,应该是验DNA是吧?”
“嗯。”单羽笑着点了点头。
“……我说的好像真是亲子鉴定,”陈涧说,“不过他们也没反驳,最后也没退房,换了一套东西又接着住了,我是真想赶他们走,又怕赶不走……”
“收清洁费了吗?”单羽问。
“其实他们这么闹就是怕让他们赔,黄大姐说能洗掉,就没收,”陈涧说,“大半夜的把别的客人都吵醒了,再闹下去影响别的客人,还好旅行社的人今天才到,要不给人印象多不好。”
“嗯。”单羽笑着应了一声。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陈涧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抱怨也好,生气也好,听着都很舒服。
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脚踩在地上的感觉。
光脚踩在被太阳晒热乎了的河滩上的感觉。
高速上信号不好,单羽关掉了视频通话。
这一路实在是有点儿累,他很久没开这么长时间的车了,车开到唐锐的修车时,他才又重新精神起来,快到了。
修车店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冲他挥了挥手。
单羽踩了刹车,开过修车店十多米才停了下来。
陈涧从后面跑了过来。
单羽打开车门下了车,有些吃惊:“你怎么跑这儿来等着了?”
“凑个热闹,”陈涧说,“看看新车。”
“旧车。”单羽说。
“看看新来的旧车。”陈涧说。
单羽没说话,过去搂了搂他:“在这儿等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吧,”陈涧说,“我算着时间的,你路上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停车休息。”
单羽笑着拍了拍车顶:“开吗?”
“……没有本儿。”陈涧绕着车看着,“我靠,这车真挺气派的。”
“新村那边去采石场不是有条废了的路么,”单羽说,“明天去那儿开两把?”
“嗯。”陈涧笑着点点头。
“上车。”单羽冲他偏了偏头。
车往前开了一阵儿,停在了路边。
“嗯?”陈涧看着他。
“等会儿。”单羽松开了安全带,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路。
“要尿尿吗?”陈涧问,“不差这几分钟了吧。”
单羽没说话,又往前看了看,然后突然起身,撑着椅背转身,一条腿往副驾那边跨了过去。
陈涧震惊地看着他。
单羽没等他开口,伸手托着他下巴就吻了下去。
同时手摸到了车门上的记忆键按了一下,这车他还是很熟的,二号键是他以前睡觉用的。
椅背慢慢往后仰了过去。
椅子一动,陈涧下意识地先是推了他一把,但紧跟着下一秒手就从他腰侧往后摸了过去,用力搂紧了。
呼吸声带着这几天的思念瞬间填满了车里不大的空间。
跟空调里吹出的暖风纠缠着,从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轻轻扫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