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搂住陈涧的瞬间, 两人的耳尖轻轻擦过。

这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触碰之间,耳边寂静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听不到河水流过的声音,听不到风吹过的声音, 夜虫低声鸣叫的声音, 包括陈涧的呼吸声, 都在他抱住陈涧的瞬间消失了。

但又有一个声音很快地从无声中回来,轻轻扫过耳边。

是陈涧的呼吸。

二十秒内, 除了这个呼吸,单羽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他没有动,没有松开陈涧, 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 但又像是就那么几秒。

单羽微微侧头时, 再次碰到了陈涧的耳朵尖, 这冷得他想哆嗦的夜风里,陈涧的耳朵尖是滚烫的。

单羽搂着陈涧的手松了松,这个面对面拥抱的姿势陈涧是没法扇他脸的, 但可以肘击,还可以抬膝重击,甚至可以直接一脑袋磕过来……

就在他准备松手退开的时候, 陈涧动了。

陈涧的胳膊抬了起来,伸到他身后, 抱住了他。

跟他在医院伸手挡眼睛的那种若即若离不太一样,这个拥抱是实心的。

先是轻轻环住, 微微停顿之后收紧。

单羽准备离开的胳膊就那么半举着定在了空中, 不敢动, 生怕哪个关节姿势不够优美就会让陈涧受惊离开。

“你手怎么弄的?”陈涧声音很低, 但就在耳边。

“没事儿, ”单羽说,“回去跟你说。”

“嗯。”陈涧应了一声。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陈涧松开了胳膊。

单羽跟着也松了手。

放松的一瞬间感觉自己后背都酸了。

“你……”陈涧看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十分钟之前。”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转身往摩托车那边走过去:“吃饭了吗?”

“没。”单羽说。

陈涧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先……吃了饭的?”

“你手机是卖掉还债了吗?”单羽问。

陈涧停下了,从兜里摸出手机,按亮了屏幕,等了几秒,屏幕又黑了。

“没信号,等我重启一下,”陈涧低头看着手机,“这手机旧了,有时候信号有了也连不上,得重启。”

单羽没说话,跟陈涧一块儿沉默地等着他手机重启。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接就是一阵叮叮叽叽哔哔的各种提示音。

“业务挺繁忙啊。”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在手机上点了两下,估计是打开了乏单可陈的消息,看了一眼之后往他这边又走了过来。

“我那会儿……在山里,”陈涧说,“没信号。”

“你干妈住山里啊?”单羽问。

“嗯?”陈涧看着他,“谁跟你说的?”

“我妹妹,”单羽说,“小豆儿说的。”

陈涧笑了笑,想想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单羽问,陈涧这个回答,基本能确定他干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干妈,或者干妈就是个借口,“你干妈山魈啊。”

陈涧叹了口气,没说话。

“走,”单羽往小豆儿家院门走过去,三饼的摩托车就停在门口,“看看你干妈去。”

“……明天吧,”陈涧说,“天都黑了。”

“你还怕黑啊?”单羽问。

“不是,”陈涧看到了三饼的摩托车,“你开的三饼的车?”

“嗯。”单羽点了点头。

陈涧没说话,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一片猝不及防的混乱里带着这几天以来最真切的踏实。

车灯照亮单羽脸的那一瞬间,他就在自己的错愕中感受到了踏实,那种一切最终都落了地,稳稳当当的感觉。

“我带你吧,”陈涧说,“出了村子就没有灯了,路不好开。”

单羽转身又走了回来。

陈涧跨到车上,把车掉了个头,单羽坐到了后座上,右胳膊肘架到他肩膀上,缠满了绷带的手就在他右前方。

“扶好。”陈涧说。

单羽的左手扶在了他腰侧。

陈涧想说要不搂着也行,如果后面是三饼他们,这会儿肯定是搂腰的,这条路颠簸得很,就这么一只手扶着,肯定坐不稳。

但他说不出口。

单羽没事儿就在健身房上吊,也许核心强大呢。

他拧了一下油门,车开了出去。

村里的路是新修的,很平,但是出了村之后,路立马就变成了土路,车灯照过去一片坑洼。

路过第一个坎儿的时候,他减了速,但车还是跟着抛了一下。

“操!”单羽晃了一下,扶着他腰的手直接一把抓了上去。

“哎!”陈涧只觉得一阵疼,赶紧回手抓着单羽的手腕往前带了一把。

单羽搂在了他腰上。

“后面都是这种路。”陈涧说。

“嗯。”单羽在后面应了一声。

陈涧没再说话,盯着前面的路。

他自己开出来的不会太在意路平不平,反正颠不颠的也不至于翻了,但单羽右手这个状态是肯定不受力的,就一只手,一个不合适还真有可能被甩下车。

一路单羽都没有再说话,陈涧也沉默着。

四周已经没有了灯光,月光开始慢慢铺出了模糊的银色。

陈涧在一条岔路的尽头停下了车。

“也没多远。”单羽下了车。

“嗯,以前都走路过来,”陈涧说,“太远了走不了。”

这里是小时候妈妈总会带他来的地方,在妈妈身体还好的时候,会带他来这边摘各种蘑菇。

具体的他都已经记不清了,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像章节梗概一样的记忆,还有妈妈的笑脸。

不过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

陈涧拿出手机打开了灯照着,带着单羽往林子里走了十几米,然后停下了。

单羽看着面前的林子,有点儿没看明白。

陈涧走到面前的一棵树边,拍了拍树干,回头看着他:“这棵树。”

“干妈?”单羽问。

“嗯,”陈涧点了点头,“我妈带我来认的。”

单羽愣在了原地。

居然真的是干妈,但也居然真不是人。

“这位干妈……”单羽犹豫了一下,“是起到一个什么作用?”

陈涧没说话,靠在树干上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心理安慰。”

单羽没有说话。

这棵树,在已经连家都没有了的陈涧心里,大概是他跟妈妈唯一能触碰得到的真实存在了。

他慢慢走过去,蹲在了陈涧面前,左腿不能受力,他不得不用右膝盖顶着地面。

陈涧看着他的腿。

“碰上什么事儿了吗?”单羽问,“这两天。”

陈涧的视线很快地往他脸上扫过,又移开了:“也没有,就是……想休息一天,很久没来这儿看看了。”

“请假为什么不跟我说?”单羽问。

“……你忙着呢吧,”陈涧说,“这边也没什么事儿,我就给自己批了。”

“我不忙。”单羽说。

陈涧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忙,你说两三天……”

“两三天怎么了?我不是两三天回来的吗?”单羽问。

“……今天是第四天。”陈涧说。

嚯。

时间观念还挺强。

单羽其实还想追问下去,但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这会儿也只是趁着陈涧没有防备而已。

他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跟陈涧一块儿沉默地吹着山风。

不知道陈涧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反正身上都吹透了,冷得有些发麻。

一直没动的陈涧突然往他这边伸了手过来,在他衣服上捏了一下,然后愣了愣:“你穿的什么?”

“衣服,”单羽说,“学名夹克。”

“单的啊?”陈涧问。

“嗯,”单羽应了一声,“你才发现吗?”

白搂了啊,这都没发现。

“走吧,”陈涧站了起来,“你肯定要感冒了。”

回到大隐的时候,三饼正在外面小路上巡逻。

看到单羽是坐在陈涧摩托车后面回来的,他愣住了:“单老板,我车呢?”

“小豆儿家呢,”陈涧说,“明天我带你过去开回来,他手开不了车。”

“他都开过去了啊。”三饼说。

“你就不该让他开过去。”陈涧说。

“是我能拦得住的吗?”三饼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屋里的单羽,“你请假没跟他说是吧?他出去的时候气得话都没听我说完,我还拦他呢……拦得住吗?”

这么气吗?

陈涧没说话,走进了屋里。

“单老板让煮点儿小汤圆,”胡畔撑着前台的桌子,一下下蹦着,“你吃吗?你吃就一块儿煮了。”

“多煮点儿吧,都吃,”陈涧说,“加点儿红糖和姜,你们要吃不惯就只给他那份加。”

“我吃得惯,”胡畔一挥手,“都加吧,我去煮,赵姐刚回家了。”

“嗯她跟我说了今天晚上回趟家。”陈涧说。

“我帮你。”三饼马上说。

“你站旁边帮我加油得了。”胡畔说。

陈涧正准备往电梯那边走,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乏单可陈】上来汇报工作陈店长

陈涧一边进电梯一边回了一句。

【陈鱼落雁】好

办公室跟前两天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因为单羽坐在沙发上,突然就没有那么冷清了。

“这里头是给大家带的礼物,特产和小吃什么的,”单羽指着茶几上放着的行李箱,“你一会儿拿下去分一下,还有一份零食是给小豆儿的。”

“嗯。”陈涧过去把箱子拎到了门边,“你还买了个箱子?”

“不然我还拿尿素袋子装吗?”单羽说,“狗怎么样了?”

“白天还行,晚上总叫,得有人陪着,”陈涧说,“晚上前台谁值班谁就带着它。”

“嗯。”单羽靠到了沙发上,轻轻舒出一口气。

之前天黑看不清,这会儿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单羽脸上的疲惫,想说要不明天再汇报的时候,他看到了单羽手上的绷带,掌心的位置有血渗了出来。

“你手。”他皱了皱眉。

“嗯?”单羽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又放下了,“哦。”

“重新包一下吧。”陈涧过去拿出了之前的那个药箱,还好这箱子里的药备得齐,中间他还去药店补了一次。

“没事儿,”单羽说,“明天再弄也行。”

陈涧没说话,把药箱放到了茶几上。

现在弄吧。

主要是想看看,这是个什么伤。

老板出一趟差,瘸腿还转移了。

单羽也没再拒绝,让他把缠在手上的绷带解开了。

看得出来这绷带是去医院或者诊所包的,陈涧松了口气。

不过盖在掌心的纱布拿开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

一道横贯了整个手掌的刀伤。

“怎么弄的?”他看向单羽,“方旭吗?”

“嗯,”单羽点点头,“想捅我,我抓着刀了。”

陈涧拧着眉,低头盯着伤口。

不对劲。

没说实话啊老板。

“哎,”单羽手指勾了勾,“你是参观还是帮我换药?”

“谁捅人是刀刃朝上捅的啊?”陈涧看着他。

“嗯?”单羽愣了愣。

“他要是捅着你了,你去抓刀,有可能是掌心向上抓的,”陈涧说,“他没捅着你,说明你是在他捅过来之前就伸手去抓的是吧?”

“啊。”单羽看着他。

“伸手抓刀就算你瞎了抓刀刃上了,也肯定是掌心向下抓啊,”陈涧也看着他,“他拿刀是刃朝上拿的吗?”

“那我就不能是掌心朝上抓的吗?”单羽啧了一声。

“你这种打架老手不可能,”陈涧答得很快,“捅肚子你往上抬,让人捅胸口吗。”

单羽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陈涧描述的场景,没忍住笑了起来:“操。”

陈涧看着他。

“也没少打架啊,”单羽笑着说,“陈店长。”

陈涧没再说话,低头拿了棉签给他伤口消毒。

单羽等着他再问,但陈涧不再开口。

估计自己不说,他不会再问。

这伤没缝几针肯定是单羽不愿意,陈涧消完毒,重新用新的纱布和绷带把他的手包扎好了。

“店长店长,”胡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问问单老板他吃几个小汤圆?”

陈涧看了单羽一眼。

“十个。”单羽说。

“你没吃饭就吃十个?”陈涧问。

“我跟他们说我吃饭了,”单羽说,“要不还得给我忙活饭。”

陈涧拿起对讲机:“他吃十个。”

“你呢?”胡畔问。

陈涧犹豫了一下:“我吃三十个。”

“妈呀你真能吃,”胡畔笑着说,“一包都给你了。”

“你去帮我买个西餐回来也行的。”单羽说。

“都关门了。”陈涧说。

单羽啧了一声:“行吧,我吃三十个。”

“你都吃了也行,”陈涧站了起来,“我也不饿。”

把东西收拾好,陈涧拎了行李箱准备下楼。

单羽靠在沙发上偏过头看着他:“陈涧。”

“嗯?”陈涧停下。

“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发消息的,”单羽看着他,“不是非得店里着火了或者陈大虎出狱了来找麻烦了才能发消息的。”

“……嗯。”陈涧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楼梯口的这几步路里,他感觉自己耳朵都烧起来了。

也没顾得上按电梯,直接拎着箱子跑下了楼梯。

跑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单羽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有没有感冒药啊?”

什么玩意儿刚才为什么不说啊?

陈涧感觉自己也就走神了零点零几秒,脚底下就踩空了。

直接一个大劈叉,右腿前左腿后地出遛到了一楼。

“我操,”三饼站在楼梯口,端着一碗汤圆看着他,震惊得都忘了过来拉他,“干嘛呢!”

“元旦晚会的节目。”陈涧撑着行李箱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