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陈涧一时之间品不出来单羽在谢什么, 但他闻到了酒味儿,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单羽杯子里是白酒。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他拿过杯子又闻了闻, 确定就是白酒。

还好这是个小杯子, 要换了陈二虎手上那个茶杯, 这一杯下去单羽当场就得暴毙。

“我今天没吃药。”单羽说。

“间隔怎么也得有一天吧!”陈涧压着声音,掏出手机就开始查。

开业上午打架, 晚上老板再喝出个好歹来……

“一直就没吃过药。”单羽说。

陈涧在屏幕上飞快点着的手停下了,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腿伤成这样不吃药?”

“上支架都一个多月了,”单羽说, “谁吃这么久消炎药的。”

“那你就是……”陈涧话没说完, 一条胳膊就伸到了他和单羽脸中间。

“我就知道, ”陈二虎拿着杯子, 脸已经红了,“单老板你骗我……”

陈涧惊了,说这么小声也能听到?耳朵这么好吗?

“你刚是不是喝的白酒!”陈二虎指着那个小杯子, “是不是!”

看来是眼神好。

“这几天没吃药,”单羽拿过杯子,往里倒上了酒, 跟他碰了一下,“陈老板辛苦。”

陈二虎看来是喝多了, 情绪非常饱满,眼里泪都出来了:“不辛苦, 但是我拿你当兄弟, 你不……”

“陈老板, ”陈涧抓住他胳膊, 起身把快扑到单羽身上的陈二虎架了起来, 又一伸手把单羽手里倒满了酒的杯子拿了过来,杵到陈二虎面前,“拿不拿我当兄弟了,这杯要不要喝?”

“喝!”陈二虎用力一点头,“兄弟!”

喝了这杯酒,陈二虎的腿开始发软,老四老五都过来了,跟三饼一块儿把他往客房那边架了过去,就是之前陈大虎睡了两分钟的那个屋,陈涧让留着没做清洁,就是备着晚上谁喝多了可以先扔进去。

陈涧松了口气,回到位置上坐下了。

“真操心啊陈店长。”单羽说。

把你酒拿走了不爽是吧。

“你还是别喝酒吧,我看你茶几下面一堆药呢,”陈涧说,“就算没有消炎药,也还是少喝吧,有伤本来就不应该喝酒。”

单羽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拿过旁边的可乐喝了一口。

陈涧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之前的话题。

“刚才你说谢谢……”他现在想起来这声谢谢还能感觉鼻尖发酸,虽然话题已经无奈地滑过去了,但他还是往回倒了倒,“不用这么……客气。”

“陈涧,”单羽靠在椅背上,偏过头看着他,“你真是……”

“嗯?”陈涧看着他。

“没事儿,去招呼一下客人,”单羽抬了抬下巴,“就胡畔一个人来回蹦了。”

“哦。”陈涧起身。

今天人多,又都挺熟的,大家吃得都很放松,几个小朋友吃饱了就跑着玩,大人跟在后头喊着。

别说小豆儿,陈涧都有种过年的感觉,之前在饭店打工的时候,过年就是满地孩子跑大人追……

绕着桌子跟人聊了一圈儿,招呼得差不多了,他回过头准备回自己那桌吃几口,却猛地发现单羽已经没在位置上了,旁边放着的轮椅也没在了。

刚想过去问问小豆儿爷爷,唐锐拿着酒过来了:“刚都没跟你好好说说话。”

“锐哥。”陈涧笑笑。

“你别喝了,我看刚这一会儿就喝了不少,”唐锐喝掉了杯子里的酒,“我喝就行。”

“你开车来的吗?”陈涧问。

“我今天不回店里,”唐锐说着拍了拍他的肩,“陈涧啊,是真的出息了,以前我就来过这里一回,送车,还没进来,都不知道这里头这么漂亮,这么好个店,都归你了,你可得好好干啊!”

“锐哥,不归我。”陈涧笑着说。

“归你管,”唐锐在他背上一通拍着,有些激动,“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打工,这么好的孩子!我俩是真为你高兴。”

“谢谢锐哥。”陈涧说。

唐锐被陈小湖拽走之后,陈涧走到小豆儿爷爷身边问了一句:“爷爷,我们老板哪儿去了你看着没?”

“说是上楼歇会儿,”爷爷说,“估计是这几天忙开业的事儿累着了吧?他腿又那样。”

那倒不是累。

他累什么他对讲机都懒得开。

累的是我。

“嗯,知道了,”陈涧点点头,“我上去看看,爷爷你们一会儿要走的话告诉我,我送你们。”

“不用,”爷爷摆手,“陈佳礼让我们跟他表嫂一块儿回去,今天带着孩子都住村里,顺道的,不用管我们。”

陈涧看了那边的三饼一眼,陈老板手下唯一清醒人员陈佳礼冲他点了点头,还微笑着举了举杯,相当端庄的样子。

干嘛?

……也不一定真清醒。

陈涧又看了一眼餐厅里的人,走到了电梯门口看了看,楼层显示电梯是在四楼,还真是上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按钮,电梯下来之后他走了进去。

按楼层的时候他停住了,看着对面金属板上映出的面板,瞄准了往后一戳。

歪了。

再瞄了一下,又一戳。

按到了三楼,电梯开始往上走。

算了,他叹了口气,又按了一下四楼。

随着外面的声音慢慢变小,他感觉自己今天应该是喝了不少,这会儿靠着墙都有点儿晕。

他平时也就有时候跟唐锐喝点儿,这样大量喝酒的场合基本就没有过。

不过还好,说话走路起码都还是正常的。

办公室的灯开着,门也半开着。

陈涧过去在门上敲了敲,没听到动静,探了半个脑袋进去看了看,发现单羽躺在沙发上,胳膊架在眼睛上,腿下面还是垫着那一摞靠垫。

“单老板。”他低声叫了一声。

单羽睡眠不好,应该不可能这么早就睡着了,也不会是喝多了,毕竟那一小杯酒就五钱的量……

就这么躺着不动了实在有点儿反常,加上单羽离开的时候甚至没跟他说一声。

“我陈涧,”陈涧走进了办公室,“我进来了啊,你没事儿吧?”

单羽没声音,也没动,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单羽?”陈涧有些发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点儿酒,他思维有些过于活跃,莫名其妙就有了些莫名其妙的担心。

他走到了沙发旁边观察了一下,实在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

“单羽?”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弯腰想听听他的呼吸。

不得不说,单羽这呼吸几乎听不见,小豆儿睡着了呼吸声都比他重,加上之前楼下那一通吵轰轰的,他耳朵里现在都还响着嗡鸣声,别的动静也听不清。

正想直起身的时候,单羽的胳膊突然微微抬了抬,说了一句:“关一下灯。”

“哎。”陈涧呼吸都吓停顿了,强烈而尴尬的做贼感,他想退开些的时候,被旁边突出的垫子角一绊,直接跪在了沙发前,“好。”

单羽移开了胳膊,转头看了他一眼:“就一万四,站着吧。”

“……我刚喝得可能有点儿多。”陈涧撑着茶几站了起来,“你是醒着呢还是被我吵醒了?”

“我这辈子都没在晚上九点多睡着过。”单羽说。

“那我叫你你都不应一声?”陈涧震惊了,“我以为你……怎么了呢。”

“怎么了呢?”单羽笑了笑,“死了吗?”

谁知道呢,喝多了就是思维活跃。

“你休息吧,我就是听小豆儿爷爷说你走了,以为有什么事儿,就上来看看,”陈涧说着就快步往门口走过去,“你要不进屋里睡吧,现在晚上有点儿凉了别感冒。”

没等单羽说话,他已经走出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了。

“喂!”单羽在里面喊了一声,跟着又是一声短促的口哨声。

关灯。

忘了。

陈涧迅速退回去,打开门,伸手在门边的开关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关上了门。

回到楼下的时候,不少客人已经开始离开,胡畔和三饼在门口招呼着,院子和门口路上的灯全都打开了,这一片都灯火通明的,看上去非常热闹。

陈涧到门外小路上站了一会儿,又往里看了看,亭子那儿坐着几个抽烟的人,都是里头民宿的员工。

客人都走了之后,员工们踩着飘忽的步子回到了餐厅,开始收拾。

“我耳鸣了。”胡畔一下下按着自己的耳朵。

“一屋子人,不喊着都说不了话,还开了音乐,”赵芳芳麻利地收着碗筷,“可不得耳鸣嘛。”

“赵姐我们收拾就行,你上去安顿一下你女儿吧?”胡畔说。

今天晚上赵芳芳女儿和她一块儿住四楼员工宿舍。

“不用管她,她从小都自己收拾自己,”赵芳芳笑着说,“我们两口子这情况,平时也不太顾得上她,有些老板,上班十几个小时,请半小时假都不让的。”

“我碰上的这种老板多了,”胡畔啧啧啧地摆着手,“要不说单老板这种老板好呢,我第一次碰上这样的老板。”

“老板都差不多。”陈二虎在房间里睡够了,这会儿出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长着腿仰着头。

“那可不是差不多,”赵芳芳说,“单老板的确是好,之前那个钱老板,又抠又凶。”

陈二虎笑了笑:“单羽那是会当老板,会收买人心。”

陈涧正拿着扫把扫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陈二虎是喝多了还是脑子被他哥勒缺氧了。

“他见过世面,说话很真诚的样子,对人也很平等的样子,”陈二虎撇着嘴,“你们,你们看看自己,哪一个受过这种好,立马就感觉这里跟家里一样,立马就死心塌地了。”

“二虎哥,二虎哥,”三饼过去递了杯水给他,“喝点儿水。”

“你看陈涧,”陈二虎指着陈涧,“他以前什么样?”

“就这样啊。”三饼看了陈涧一眼。

“他现在什么样!”陈二虎提高了声音。

“就……还是这样啊。”三饼说。

“他对单羽死心塌地,死心塌地!”陈二虎痛心疾首地拍了拍大腿,“他对钱宇是这样吗!”

“陈涧现在是店长啊,”老五忍不住开口,“以前他又不是店长!”

陈涧叹了口气。

他还给钱了。

事儿的确是挺多的,但钱也给得不少。

陈涧冲三饼打了个手势,让他把陈二虎还是弄回屋里去。

“单羽太会收买人心了,”陈二虎悲痛万分,脸都拧着,“太会收买人心了……”

三饼拖着陈二虎回了屋里,关上门的时候陈涧听到了陈二虎的哭声。

“喝了多少啊这是!”胡畔皱着眉,“说的这都什么屁话。”

“畔畔你说话也注意点儿啊,”老四看着她,“我们还坐在这里呢。”

“你们坐在这儿怎么了,你们站起来我也这么说啊,”胡畔说,“怎么,老板没架子不好吗?”

架子还是有的,而且非常足。

“老板真诚点儿不好吗?”胡畔说,“没见过这样的老板,这样的老板就是坏人啦?”

“那倒是。”老五说。

老四看了老五一眼。

“咱也不知道二虎哥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老五说,“我都没听懂他是在夸还是在骂。”

“是在夸呢,肯定不是骂,”三饼把陈涧拉到了后院小声说,“我跟他一块儿混这么多年,我感觉他是服气但是又很不服气。”

陈涧看着三饼:“你初中毕业就没念了是吧?”

“怎么说的呢,”三饼说,“我高二才退学的。”

陈涧没说话。

“我的意思是,他对于自己服气单老板这个事儿,很不服气。”三饼说着叹了口气,“他就想着自己也能是这样的老板,会说话,会办事,手底下的人都死心塌地……”

“去休息吧,”陈涧拍了拍三饼肩膀,“今天都累了。”

“我还得巡一圈儿。”三饼说。

“院子我来巡吧,”陈涧说,“我正好醒醒酒。”

三饼回屋里之后,陈涧拿了手电筒,去外面路上转了一圈,回到院子里又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院子东北角的石桌那儿。

靠着石桌发了一会儿愣,陈涧躺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从这个位置往上,能看到四楼的办公室,还有悬在夜空里的巨大月亮。

死心塌地。

陈二虎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陈涧心里是猛地有那么一阵不舒服的。

咯噔一下。

什么玩意儿就死心塌地了?

哪来的就死心塌地了。

他的确很拼,为了大隐顺利开业,顺利营业,他想要在这儿干下去,为了稳定且很不错的收入……

在听到陈二虎说出这四个字之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但这会儿突然又有些动摇了。

“我不管他什么理由,”单羽拿着电话慢慢在办公室里遛达着,“我给他一个月时间,他解决陈大虎,或者我解决他。”

“你怎么解决他。”岳朗说,“卸胳膊还是腿?”

“大哥,法治社会。”单羽说。

“行行行,法治社会,”岳朗笑了起来,“那怎么弄。”

“你是觉得他解决不了陈大虎吗?”单羽靠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往外看着。

“他根本不可能主动联系这些麻烦,他解决陈大虎就是让人找不着他,”岳朗说,“这人是个小流氓吧,还敢再去找麻烦吗?”

“暂时不会,但是这儿只要能赚钱,他就不会罢休,很烦,”单羽说,“你先……”

“什么?”岳朗问。

单羽没说话,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看清了下面长椅上躺着的人是陈涧,他啧了一声。

“话说全了再啧。”岳朗说。

“帮我找个什么瓶子罐子或者别的什么摆件的,不要太小,要不好藏的那种,”单羽说,“一万左右明码标价开好发票送过来。”

“干嘛用?”岳朗问。

“吃。”单羽说。

“这他妈摆件你吃。”岳朗说。

“你知道是摆件你问。”单羽说。

岳朗笑了起来:“行吧,我送你一个。”

“我买。”单羽说着抓住了窗户上的把手,猛地把窗户往外一推。

长椅上躺着的陈涧像被驴踢了一脚似的弹起来瞬间消失了。

嚯,这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