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发情热分秒不停快速冲垮理智,温然想不明白顾昀迟这样做的原因,连同药瓶被摔碎的,还有他试图融入正常社会的秘密手段。明明他已经诚实地告诉顾昀迟了,为什么却没有被理解。
“你为什么生气……”他抖得站不住,扶了一下衣柜,呼吸乱到连说话都费力,“这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温然竭力说完,又看了顾昀迟几秒——即使什么都看不清。然后他猛然撞了一步上前,推开顾昀迟往外冲。
他的用尽全力在顾昀迟看来完全脆弱得可怜,几乎只是抬手轻轻一揽,温然就被挡回去,站不稳地倒在床上,像一片脱离树枝只能随风的落叶。
“去哪。”顾昀迟站在床边,看着难受得缩起来的omega,俯身拉开他挡在脸上的手。放松齿关克制地呼吸了一个来回,顾昀迟才开口,声音很低,“就应该把你关起来。”
也好过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变成正常人的方式是必须要伤害自己。
因为想和别人一样,所以偷偷忍受痛苦,‘新生活’的面目之下埋着不定时炸弹,看起来跑得很快,只有温然知道脚下是怎样一层单薄的冰,不知哪天就会碎裂,坠入冰海。
“不要关我,你不能关我……!”温然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哭着喊道,“你把我的抑制剂摔碎了,还要把我关起来!”
“你以前明明说过在你这里我是自由的,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还以为他早忘了这句话,原来还记得。
“以前没干涉过你做选择。”顾昀迟箍紧温然的手腕,指尖发白,“所以你选择一个人去死,选择偷偷活着,选择用这种药。”
但又怎么会不懂,过去到现在,温然没有选择依靠他、求救于他,并不是温然的错,迫不得已的人不该再被苛求。
怕控制不住力道弄疼他,顾昀迟最终松开手,温然立刻用两只手擦自己脸上的泪,他这几年发情期泪失禁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今天却不能控制地在顾昀迟面前流个不停,这让他感到糟糕而束手无策,仿佛相遇之后所有能证明自己过得还不错的依据也都因此失效,他不愿被看到这个样子。
“那你是故意的吗……”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温然哽咽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用这个药,所以故意来揭穿我,逼我承认……”
顾昀迟紧抿着唇,喉结动了动,才说:“我倒是希望我早就知道。”
他把温然从床上抱起来,不顾温然毫无效力的推搡抵抗,将他完全地抱在怀里禁锢住。温然拼命挣动而逃脱不得,很快就彻底丧失力气,两只手垂下去,脸埋在顾昀迟胸口,大口抽着气,眼泪在衬衣上染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到此时,靠着仅存的意识,温然明白即便自己跑出这个屋子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快速度过发情期的方法,只有顾昀迟可以帮他。
从七年前到现在,无论如何,顾昀迟对他来说总是安全的。
认定这一结论后,意志也认命地被发情热蚕食殆尽,只剩本能。
闷、热,原本一针抑制剂下去就能昏睡到发情热退去的规律被打破,温然习惯了那样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法,因而此刻感到过分难捱、无法忍受。他的手不自觉地在顾昀迟腰和手肘上摸来摸去,想要找到手环。
察觉他对信息素的渴求已经大于逃跑的欲望,顾昀迟的手微微松开一些,温然才得以抬起头,眨眨眼睛让泪落下,使视线更清晰。
他用那双湿透的眼睛恍惚看了顾昀迟几秒,问:“你为什么眼睛红了?”伸手去摸,并没有摸到眼泪,于是只好说,“不要难过。”
顾昀迟垂眼看着他,片刻后抬手捂住温然的双眼,低下头,额头抵在手背。
“我没有抑制剂了。”温然说着就无意识地又流出泪,好像已然忘记最后一支抑制剂是怎么没的,他摸索到顾昀迟的手腕,将那只浸满自己泪水的手从眼睛上拿开,垂着脑袋在手环上急切地点了几下,无果,他又看向顾昀迟,哀求的语气,“给我闻你的信息素吧,几分钟就好。”
没任何拖延,顾昀迟按住温然哆嗦的手,将档位调到最低。
随着‘嘀’一声响起,alpha信息素迅速涌向整个房间,通过皮肤和呼吸进入身体,几乎能听到血液因此快速流动的声音,温然如释重负喘出一口气,脱力地倒下去。
顾昀迟接住他,抱稳了,一手轻摁在他滚烫的腺体上,微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开始用那种药的。”
“一年……一年多一点。”温然吸了吸顾昀迟身上的味道,再靠过去一点,好像很害怕对方会突然离开,同时又忍耐着不去回抱他。
“用了以后有什么反应。”
“刚打进去的时候,很痛……手抬不起来,全身没力气。然后会、会做噩梦,睡觉的时候忽然醒过来……会头痛……其他没有了,其他没有了。”
最后一句话说了两遍,顾昀迟能想象到温然每次用药时大概就是这样欺骗性地自我安慰——只是这些而已,其他没有了,会没事的,没关系的。
顾昀迟垂下头,脸贴着温然的头发,告诉他:“以后不用了。”
“不行……不行吧……那我的发情期要好久,会影响我工作的,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里忽然断掉了,顾昀迟才发现温然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按着温然的肩推开一点,看到omega的脸上露出惊惶又无助的神色,烧得发红的嘴唇张了张,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你的信息素好像不够……以前不是闻一闻信息素就好的吗,怎么现在,我觉得不够……我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你没有生病。”顾昀迟双手扣住温然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告诉他,“成年omega发情期时除了alpha信息素,有可能还需要暂时标记,这是正常的。”
温然愣了一瞬,猛地挣脱顾昀迟往后逃,很用力地摇头:“不行,不能标记!洗标记太痛了,不能标记……”
顾昀迟正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忽顿在半空,而后一点点放下去。
你不是说忘了吗——到这个时候再这样问并没有用,甚至连上一次也不该问的。对于自己所施加的痛苦,如果无法一开始就避免,过后再问起无异于残忍揭伤疤,而温然还要捂着伤口骗他说‘忘了’。
捂到意识不清时才敢摊开手,露出满是鲜血的掌心。
发情期情绪起伏过于激烈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必须及时控制。顾昀迟站起身,拿出口服抑制剂,拧开盖子饮尽,然后弯腰托住温然的后脑勺,单手按住他挣扎的身体,低下头,唇贴唇地将抑制剂渡到温然口中。
咕噜两声,一部分抑制剂顺着下巴淌到脖子,一部分被咽下去,温然顿时安静了一会儿,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顾昀迟,似乎把喂药认作成吻,因而有些迷茫。
顾昀迟很轻地吮了吮温然的下唇,安抚的意味,随后抬起头,对他说:“暂时标记,一周后会自动消失。”
用手背擦掉温然脸上的泪和唇边溢出的抑制剂,顾昀迟转过手,虎口以掐的姿势卡在温然齿关,另一只手摁住他后背——顾昀迟侧过头,在温然反应过来并呼吸急促地试图挣脱的前一秒,快速而果断地一口咬上omega颈后红肿的腺体。
齿尖刺破皮肤的剧烈疼痛与alpha高浓度信息素灌入腺体的巨大刺激令温然猛地战栗起来,顾昀迟以为他要推开自己,但温然却紧紧抱住了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眼泪沿着虎口流满顾昀迟的手背。
标记持续将近一分钟,直到温然的呼吸幅度渐渐开始缓和,顾昀迟松开犬齿,在腺体的破损处舔了舔,随后慢慢抬起身,动了动还被咬着的右手,温然这才迟缓地张开嘴巴,露出虎口上那道血迹将冒的齿痕。
无声对视片刻,温然抱着顾昀迟的腰,把脸埋进他颈窝。
温然发情时爱哭、诚实且记忆全无,一切随欲望而动,顾昀迟七年前就知道,但仍无法确认这个动作到底是出于温然内心的本能还是omega在被标记后的依赖行为。
不可否认的是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同样安抚了顾昀迟,无论是标记还是拥抱。
他将温然抱起来换了个姿势,让温然面对面跨坐在腿上,温然从鼻子里发出很轻的声音,立即找到舒适的角度更紧密地贴在顾昀迟身上。
“暂时标记至少不会让你头痛做噩梦。”顾昀迟说。
“好吧。”温然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后的干哑,他承认标记比打针更有效且无副作用,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但是你咬得我腺体很痛。”
顾昀迟用指腹碰腺体的伤口,确认没有继续流血,问:“比永久标记还痛。”
“那还是……”温然吸了下鼻子,没再继续回答,安静数秒,才说,“我已经很久没去想那些事了。”
顾昀迟平静道:“也没想过我。”
温然这时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挣扎的样子,似乎还留有一分清醒在顽抗,过了会儿,不知是哪方占了上风,他低着头,不置可否,只说:“我不能想。”
“为什么不能想。”
“想了没有用。”几滴泪水吧嗒落在顾昀迟的衬衫上,温然没哭,只单纯在掉眼泪,他直愣愣地发着呆,说,“想了只会难过。”
是在和顾昀迟分开后才发现想念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为避免这种痛苦,只好训练自己假装忘记。
顾昀迟擦掉他脸上的泪,说:“有用。”
这两个字当然无法轻易改变温然的想法,他默不作声地重新趴到顾昀迟颈侧,眼泪蹭在他的衬衫上。
“顾昀迟。”温然休息了半分钟,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不要抽烟了。”
“还有吗。”顾昀迟不答反问。
“其实我有想过要成立一个早餐店淋巴肉受害者联盟,但是怕被老板们报复,所以还是算了。”
“是怎么想到在这种时候说这个的。”
“我上个月涨薪10%,周灼劝我换个好一点的地方住,但我在这里住习惯了,我不想搬。”
……
没管顾昀迟的回应,温然兀自絮絮叨叨地不停说下去,仿佛平时不敢说不愿说没机会说的许多话,在这时都能够没有顾虑地讲出来了,也仿佛是等了很多年,孤单地度过一次次发情期,终于等到自己想要对他啰嗦这些废话的顾昀迟。
“你来找我,我一直躲,你是不是很生气?”温然又吸一下鼻子,“我只是觉得你很快就会走,然后我又是一个人了,如果那样的话,还是不要开始比较好吧。对你说那些不好听的话,我也是很不容易才做到的。”
一次次将自己缩起来伪装成刺猬,并非要对抗或斥退,只是太感到茫然、害怕、不安。
顾昀迟的手覆在他的后颈处:“不容易就别说了,确实不好听。”
温然没有回答,闭着眼睛,呼吸变得均匀。
以为他睡着了,十几秒后,顾昀迟的手顺着温然的背下滑到腰,正要将他托起来放到床上,温然却叫了他一声。
“顾昀迟。”好像在这种时刻仍对此犹豫,温然停顿一下,才问,“如果很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想和他结婚?”
卫生间里,一滴水珠在水龙头凝聚成摇摇欲坠的重量,落在洗手池中,发出清晰的啪的一声。
顾昀迟回答:“是。”
温然没再发出声音,眼睛在顾昀迟的衬衫上蹭了两下,留下更浓的水痕,而后彻底睡去。
脱掉温然的毛衣和外裤,顾昀迟为他把被子盖好,又去洗手间拧了毛巾,擦掉温然脸上的泪痕。
手撑在床上看了omega很久,顾昀迟将身体俯得更低,吻了吻温然的额头。
然后他把毛巾挂回原位,打开门走出去。
楼道里,两个保镖正一左一右地守在某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alpha身边。
周灼蹲坐在楼梯上,自顾昀迟走出来就恶狠狠地瞪着他,尤其是看到顾昀迟皱得不成样子的、沾满不明痕迹的衬衫,更是怒不可遏,嘴里发出唔唔的吼声,数次试图站立,立刻被保镖摁着肩膀压回原地。
顾昀迟站在周灼面前,看他几秒,随后拿出军官证,打开,垂手递到周灼眼前,待他看清楚后便收回。
保镖把周灼嘴里的塞子取出来,周灼呸呸两声,喉咙干得要命,咽了几口口水才缓过来,喘着气抬起头:“你就是顾昀迟?”
“你认识我。”
“认识,怎么,军官了不起?军官就能在omega发情的时候为所欲为?”周灼没好气道,但多少还是放下了心,不情不愿地说,“年初我们酒吧一群同事去爬山,路过一个什么许愿墙,李述说要去写个牌子挂上,我以为他会写早日发财,就想偷偷拍个照嘲笑他,结果看到他写了你的名字,他那个丑字我不会认错的。”
周灼咬着牙:“我平常也看点军事新闻,知道你是北战区的指挥官,那会儿还以为李述是你的粉丝,暗恋你呢,谁知道你俩竟然认识……还是说前天在酒吧刚认识啊?”
“高中订过婚。”顾昀迟问,“他写了什么。”
被一句‘高中订过婚’惊得大小脑萎缩加严重耳鸣,周灼说话时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全靠记忆本能在恍惚作答:“他写了……”
“顾昀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