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热烈欢迎顾少莅临我校!》

客厅里开着灯,芳姨拉着陈舒茴的行李箱,十分为难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劝也不是。

“真是要翻天,什么阿猫阿狗都养到家里来!”

陈舒茴穿了一身颇为素雅讲究的套装,看起来昂贵又上流,说话的语气却嫌恶而鄙夷。方以森站在茶几前,平静的面无表情。

温然快步走过去挡在方以森面前:“是哥硬要把方助理关在这里的,他想走也走不了。”

尖锐的目光打在温然脸上,陈舒茴问:“你是在教训我吗?”

“怕你太生气,所以解释一下。”方以森就站在身后,温然听见他平和轻微的呼吸声,好像能给予人勇气。温然说,“只要哥肯放人,你哪里用得着这样发火呢。”

“谁知道是不是装的,有些人为了往上爬,什么样子做不出来。”

这句话明明用在温家最合适,温然问:“我们家有什么值得别人来爬的吗?”

可能他也疯了,跟两个疯子当了这么久的家人,大概率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一声闷响,陈舒茴将包掷在沙发上,盯住温然:“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温家养了你这么些年,给你吃给你喝,你现在是觉得自己攀上顾家了,有靠山了是吗?”

在陈舒茴的思维里,似乎反抗都必须建立在有依靠的基础上,赤手空拳的战役只是不自量力的笑话。

方以森的手已经按在温然肩上,准备随时将他推开,而温然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我没有攀上顾家,只是实话实说。”

陈舒茴似乎是端详了一下温然的脸,然后轻蔑地笑起来,仿佛意有所指:“beta果然都是一堆痴心妄想的货色。”

“那也比你这个疯子omega好。”

低沉的声音传来,温睿踏进门,脸上疲态很重,神色却冷得有些吓人。

“人是我带来的,有什么火冲我撒。”温睿走到温然身前,高大的身形将陈舒茴完全遮挡。

“冲你撒?”陈舒茴冷笑,“你会听吗?你们现在眼里还有我吗?”

“你把所有人当棋子,还要别人眼里有你,太贪了吧,不觉得这个家已经被你搞成监狱了吗?”温睿丝毫不打算低头的样子,“我劝你还是把精力放到正事上,想想那些烂摊子要怎么收,而不是在家里发疯,有什么意思。”

“烂摊子,是我一个人搞出来的烂摊子吗?你当没你的事了?”

“别一天到晚给我扣帽子,你们做的脏事还少吗,大不了就趁早都玩完,我反正受够了。”

陈舒茴嗤了声:“你以为自己多高尚,抓着一个beta不放,不就是把他当替代品。”

肩上的手动了一下,温然看着温睿的背,想起曾听说多年前温睿有个omega初恋,因家境不够登对而遭到陈舒茴反对,后来出了国再无音信。

他忽然明白了温睿为什么会对方以森一见钟情,不择手段地要将人留在身边——还有那句要往方以森身上植入omega腺体的威胁,原来也包含着试图让替代品更合心意的念头。

温然怀疑温家人是不是都对omega有什么执念,从自己到方以森,区别在于他被迫成为omega是出于利益,而方以森却是实实在在的飞来横祸,因为一张相似的脸,被禁锢、被羞辱,甚至还有被变性的风险。

“那又怎样,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拿他当替代品还是他自己。”像生怕刺激不到陈舒茴,温睿继续道,“这次带他来家里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顺便通知你,我以后会和他结婚。”

倏地,温然感觉到方以森的手瞬间收紧扣住了自己的肩膀。

然后下一秒,“啪”的一声,温睿被陈舒茴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

一片死寂之中,陈舒茴一字一句道:“想都别想。”

高跟鞋声响起,她拿起沙发上的包,疾步走上楼梯,芳姨担忧地看了看温睿,拎着行李箱跟上去。

“神经病。”温睿随手擦擦自己的脸,转过身来,歪头去看温然身后的方以森,“东西收拾一下,走。”

“去哪?”温然下意识问,生怕温睿被陈舒茴甩了一巴掌后气昏头直接带人去动手术。

温睿平静地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看了温然一眼,说:“回他家。”

随后他抓住方以森扣在温然肩上的手,把人给拽走了。

强势的母亲,摆烂的兄长,无能的弟弟,组成了这样一个荒诞诡异的家庭,正常人看了都要退避三舍,何况熟知内幕的顾昀迟和方以森,一个被设计订婚,一个被强制拘禁——温然想,自己应该还是残存了一些良知的,否则为什么面对他们时总是心怀愧疚。

回到房间,温然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李轻晚的名字和脸却不停浮现在脑海。

他打开手机,搜索‘李轻晚’,映入眼帘第一条便是李轻晚的演奏照片,比合照中要更清晰。温然注视着那张照片,半晌,才继续往后看文字。

李轻晚,女,beta,毕业于首都音乐学院,曾任首都交响乐团第一小提琴组副首席。

“beta……”温然不自觉地复述,他以为李轻晚那样美丽且有天赋的小提琴手至少是A级omega,却不想竟然是beta。

浏览完所有网页,大多是获奖、演奏新闻,有关荣誉的一切都停留在十七年前,之后的消息便是关于这位天才小提琴手突然消失在大众视野的零星猜测,最终也淹没在漫长的时间里,不再有更新。

温然看着手机,直到它自动熄屏,漆黑的屏幕里映出他的脸——和李轻晚那么像的脸。

只是碰巧像吗?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会相像到这个程度吗?

同在首都乐团,一个小提琴手一个大提琴手,陈舒茴不可能不知道李轻晚的存在,而她选择领养自己,难道不仅是因为自己与死去的温然同血型同颗痣,还因为自己与李轻晚也很像吗?

她恨李轻晚吗?如果恨,为什么要领养与李轻晚神似的自己?温然不太明白。刚到温家那几年,陈舒茴虽对他不算亲切,但也未显露出厌恶,是在温宁渊去世之后才改变了态度。

太多疑问,也许可以从陈舒茴那里找到答案,可惜温然无法向她询问。

周一,发情期尚未完全结束,不过已经没什么影响,温然去了学校。还没来得及进班,他就在走廊里被陶苏苏挎住,压低声音问:“看我头发有没有乱,有没有乱。”

“没有。”温然一头雾水,“怎么了?”

“那就好。”陶苏苏松开他,一扭头对着身后走来的alpha笑靥如花,“许则!”

alpha看向她,安静又礼貌地一点头。

等人走过去,陶苏苏问温然:“你觉得他帅吗?”

温然很诚恳地说:“帅得要死。”

确实是帅得要死,刚入学不久的某天放学,温然曾碰到许则浑身贴满纱布、格格不入地骑着一辆破单车从身旁路过。他目送对方的背影很久,在这所满是狮子老虎的预备校里,产生一种阴沟老鼠偶遇孤独流浪狗的亲切感。

直到有次他看见许则和陆赫扬同行出校,两人之间的氛围很难让人信服那只是单纯的同窗之情,温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陶苏苏捂着脸快乐地傻笑,温然欲言又止,想告诉她许则好像和陆赫扬在交往,又考虑到这是他人隐私,最终选择闭嘴。

除了轻微头晕,其他还好,顺利上完三节课,温然去办公室交因请假而落下的试卷。刚走出教室,就见贺蔚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大喇叭,站在走廊边对着楼下微微一笑,然后打开扩音器开关。

“热烈欢迎顾少莅临我校!蓬荜生辉!荣幸之至!热烈欢迎顾少莅临我校!蓬荜生辉!荣幸……”

是贺蔚自己录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分贝,显得激情澎湃铿锵有力,瞬间响彻整栋高三楼。温然往下看,正走在花坛边的顾昀迟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一张臭脸变成冷脸。

三十秒后,贺蔚的扩音器被抠出电池,贺蔚本人被拽住校服拎进教室,只留下一声凄厉的‘赫扬救我——!’

走向贺蔚班级后门,温然假装路过实则观战,然而比贺蔚的头颅被塞进抽屉更吸引他的东西迎面出现——宋书昂手里的无人机。

温然跑了两步过去,左看看右看看,问:“你的吗?”

“嗯,有点占地方,借老师办公室放了几节课,午休的时候准备拿去拍图书馆。”宋书昂将无人机轻放到地上,“你要看吗。”

“谢谢。”温然蹲下去仔细研究,“室内拍摄安全吗?”

“请人稍微改造过,加了些配件,激光雷达什么的,定位会更准确一点。”

“你一个人拍吗,我能不能也跟去看?”

“算是一个人……也不算,还有陶苏苏。”宋书昂表情略微忧愁,“她让我顺便帮她拍一个在图书馆天台跳舞的视频。”

想到唯爱拍书的宋书昂要被陶苏苏逼着拍舞蹈视频就意外好笑,温然也确实笑了,恰好收拾完贺蔚准备回自己班的顾昀迟从后门走出来,温然边笑边撞上他的视线。

无由来的紧张,温然飞快收了笑容,站起来,对宋书昂说:“那吃完午饭我去图书馆找你。”

“好。”宋书昂端起无人机,看看顾昀迟,随后往班里走。

知道顾昀迟反感被其他同学看出两人的关系,温然便没有主动搭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顾昀迟面色冷淡地回了班,温然才拿着试卷去办公室。

早上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温然却心不在焉,想了又想,他偷偷拿出手机,第一次给339发消息。

温然:339,他的手机号可以给我一个吗?

339:你第一次主动发消息给我,竟然是为了问少爷的手机号!(悲伤一秒)我没有权限透露少爷的个人信息,要征求他的同意,请稍等!

居然还是要去问顾昀迟,这很尴尬,但已经来不及阻止,温然只好在尴尬中等待。

339:不

反应过来这是339直接转发了顾昀迟的回复,温然硬着头皮:那他现在是在自习吗?

339:关你什么事

温然:我有事情想问他,如果他现在空的话,可以去109教室吗?

339:不

温然:好吧…

关掉手机,温然开始做题,一分钟过后,手机震动。

339:过来

愣了下,温然立刻合上笔盖,为掩人耳目还特意带上了题册。正拿着手机从自家庄园监控视频里偷窥袋鼠的陶苏苏抬起头:“你去哪儿?”

“自、自习室。”

“全年级都在自习,有去自习室的必要嘛。”

温然心虚地笑一下,悄悄溜出教室。

走廊很安静,整栋楼都很安静,温然推开自习室门,空空荡荡,顾昀迟靠坐在第一排桌边,正低头看手机,窗外是背阴处葱郁的树,将整个教室染上寂寂的深绿。

“我以为你真的不来。”温然将书放在第二排桌上,莫名心跳得有点快。

顾昀迟没说话,点了几下手机,转手递过来,给温然看屏幕。

339:小然想要你的电话,给哪一个好呢少爷?

顾昀迟:不

339:ToT呜呜呜~那你现在是在自习吗~

顾昀迟:关你什么事

339:有事情想问你捏~你现在去109教室好吗~我也会马上过来的~

顾昀迟:不

339:求你啦~我想和你说话~去吧去吧~

顾昀迟:过来

这鬼一样的语气,温然一阵恶寒,澄清道:“我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是339。”

“知道。”

那就好,温然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因为贺蔚拿大喇叭吗?”

“有事就说。”

“哦。”温然犹豫一下,问,“我想知道,你们让人查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是怎么查的?”

顾昀迟瞥他一眼:“警察怎么查,他们就怎么查。”

“是不是很贵?”

“不是钱的问题。”

想想也是,就算是钱的问题,问题是自己没钱。

死心了,温然顺口道:“那你应该什么都能查到吧。”

“也有例外。”顾昀迟抬眼看窗外,“准确来说,是明明很可疑的事情,查起来却没找到任何疑点。”

温然想一想,问:“会不会是那件事其实原本就没问题?”

“有时候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说明有人不想让我知道,而且不止一个。”顾昀迟侧头看向他,“你想查什么。”

“没什么,突然好奇,就问一下。”怕顾昀迟怀疑,温然岔开话题,“之前游艇上的保镖,有查到什么吗?”

“有人绑架了他的女儿,威胁他做内应。”

温然顿时一惊:“他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安全。抓到的也只是些替罪羊,不过无所谓了,本来时机也还没到。”

“保镖……会怎么处置?”

“爷爷让我决定,毕竟跟了我六年,而且是被迫的。”顾昀迟垂下睫毛看着题册上温然的丑字,“但也不可能留在身边继续用了,给了一笔钱,把他们一家安置到国外了。”

温然趴到桌上,看顾昀迟低垂的眼睛,他想顾昀迟对背叛和欺骗或许并非毫无感触,六年很长,占据了他目前人生的三分之一,怎么可能真的不难过呢。

六年也很短,短到在他六岁时离世的父母都无法再多留下一些回忆。

“错的是坏人,你很好,特别好。”温然伸出手,安慰地拍拍他的腰,接着再次转移话题,“昨天我妈回家了,看到方以森她很生气,和我哥大吵一架。”

“你们家挺热闹。”

“我还听他们提到烂摊子,不知道是不是晟典又出了什么事。”

“那你总该知道你哥之前和魏凌洲走得很近,还有唐非绎那些人。”顾昀迟道,“落魄的时候和他们称兄道弟,结果背地里却攀上了他们最大的对头,当然会被找麻烦。”

温然有些恍然:“我明白了。”

“晟典现在已经在明面上和柏清彻底挂钩了,股份、项目、基金会,相当于完全背叛了魏凌洲和唐非绎。”顾昀迟抱着手靠到窗边,“提醒你以后小心点,不管是因为你是温家人还是因为和顾家联姻,都很容易成为靶子,而且你脑子还不好。”

“你是说绑架之类的吗?”温然没太觉得恐惧,低头看题,“抓我……也没用吧,无论对哪边好像都构不成威胁。温家没了我,凭现在的状况公司也能好好经营下去,顾家没了我,对你来说应该更好。”

顾昀迟问:“好在哪。”

思考几秒,温然说:“好像也不好,因为目前我的信息素对你还是有一点用的,对吧?”

顾昀迟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将身侧的窗拉开十公分透气,然后说:“你期末考第二十八名是抄的吧。”

“?”温然一下子坐直,“我自己写的,我学习很努力。”

“吃完饭就去图书馆,确实很努力。”

“图书馆?”温然想起来了,“不是去学习,宋书昂要拍视频,我是去看无人机的,陶苏苏也会去。”

“你们关系不错。”

“是的,陶苏苏很关心我,宋书昂人也很好。”

“那你怎么不找他要信息素。”

“嗯?”已经被科普过性知识的温然开始有敏感性,睁圆眼睛,“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怎么能闻他的信息素,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一点难听?”

顾昀迟轻飘飘道:“还以为你全忘了,这倒是还记得。”

“当然记得,大部分都记得。”温然笃定道,又有些没底气地说,“你刚刚说的话有点伤人,作为补偿,能不能给我你的手机号。”

“要手机号干什么。”

温然顾左右而言他:“我上次听陶苏苏说,有人私下里卖你的手机号,卖得很贵,不知道是真是假。”

顾昀迟说:“你试试看。”

“你都还没有给我号码,怎么就开始威胁我?”

这次没直接拒绝,顾昀迟看着温然的脸:“想要?”

温然嗯一声:“想要。”

“手,笔。”

反应一秒,温然把笔递过去,然后摊开掌心。

顾昀迟拉住温然的手,手心托着他手背,对比起来温然的手至少要小上两圈,干净白皙。笔尖落下时温然怕痒地缩了一下,被顾昀迟扣紧:“别乱动。”

“哦。”温然看看两人的手,又看看顾昀迟的睫毛和鼻尖,突然说,“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特别开心。”

正写到第九个数字的笔短暂停顿片刻,又继续写完,顾昀迟松开温然的手,垂眼合上笔盖,道:“毕竟你喜欢偷情。”

“……”

温然看着手心里的号码,怕墨没干还吹了吹。从他的角度看,数字是倒着的,但不要紧,默念两遍已经可以背下来。

“如果我给你打电话你会接吗?”

“不接。”

“那发消息呢?”

“不回。”

温然说:“但你会看的,对吗?你会看就好,不回复也没关系。”

顾昀迟不答,只看着他,温然没躲避目光。树叶发出很轻的沙沙声,良久,顾昀迟开口:“我马上要出国一趟。”

“是有什么事吗?”温然一愣。

“旅游。”顾昀迟终止对视,回过头看窗外的树,“可能要去一段时间,之后也会经常出去。”

心里有奇怪而复杂的感觉,像难过又或是不舍,还有不安,温然无法弄懂。他低头看看手心里的号码,又点点头:“那你要玩得开心。”

然后他问:“要是你没别的事,这节课陪我在这里做题可以吗?”

顾昀迟转回头,道:“我很忙。”

温然笑了一下,开始写题。

空旷的、阴凉的教室里,只透进风吹过树叶的声响。顾昀迟靠在窗边,温然埋头写字的侧脸安然而专注,坐在一片冷绿色调中,像一棵静谧的树。

作者有话说:

顾少:异地恋。

然:朋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