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安静的营帐里骤然响起。
这一巴掌极为响亮。
站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压根就?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霎时间都吓傻了,三魂没了二魂,惊惧无比地望着床榻边的身影,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胆子小的小太监甚至两条腿都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王上?贵为天子,如今被谢美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还亲眼见到了!
一时间,营帐内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地跪下。
他?们宁愿瞎了眼睛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他?们还想活着,不想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站在?祁砚之身后不远处的大太监徐屏也被这一巴掌吓的不轻,平日眯着的眼睛一睁,心知不好,连忙也颤颤巍巍地提衣摆跪下,低着头念叨着王上?息怒,一句话不敢说。
祁砚之一言未发。
那?一巴掌,谢芙打?下去的时候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不消片刻,他?白皙的脸上?便?现出五指红痕,唇角甚至破了,些微血迹自唇角沁出,自下巴滑下。
他?根本没料到谢芙这个反应,也没任何防备,现下狠狠挨了一巴掌,被打?得偏过头去,火辣辣的疼痛当即从脸上?传来。
他?侧着眼眸,眼皮一贯垂着,眼底阴冷望不见底。
片刻后,在?她惊惧憎恨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唇边忽然勾起了极冷淡的笑意。
他?居然在?笑。怎么有人被打?了还会笑得出来?还笑得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个场面极为可?怕,让她光看着便?不寒而栗,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蜿蜒爬上?皮肤,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登时让她恐惧得恨不得逃离。
“谢芙……”
祁砚之用指腹拭去唇角血迹,哑着嗓音慢慢说了一句,“你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唇边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望着她的眼中带着深浓的狠厉。
祁砚之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听闻她晕倒,赶赴过来,在?她床榻边一坐便?是半天,亲自看着宫女照顾她,一切事务都不容有误,他?从来没对人这样过。
而她呢?
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扬手?甩他?一巴掌。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掌掴他?。
她把他?这个北晏的君王当什么?当用之及来挥之即去,不高兴便?动手?打?的玩意吗?
谢芙僵坐在?那?儿,望着他?。
方?才她一巴掌切切实实地打?下去,手?立即感觉到了疼痛,可?想而知自己适才用了多大力气。
女子泼墨似的长发散在?身前,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荼白衣裳勾勒出瘦削的肩头,是秋江寒月般清冷的美人。
只是此刻面色苍白,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祁砚之深吸口?气,忽然沉声道:“都滚出去!”
王上?每一个字音都蕴着彻骨的怒火,营帐里的宫女太监反应过来,连忙战战兢兢地行完礼出去,徐屏应了声是,默默叹了口?气,也退了出去。
转眼后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芙也逐渐从适才的梦魇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时间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她打?了祁砚之!
但谢芙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打?了便?是打?了,她不后悔,自然也甘愿承受他?的怒火。
他?会怎么做?打?回来,还是杀了她?
无所?谓了。
见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冽地望着自己,手?下攥紧了身上?的薄被,祁砚之低低笑了下,忽然道:“孤是不是太宠你了?”
若要赐死她谢芙,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
得享荣华富贵还是卑微入泥,全在?于他?的喜怒。
他?若不喜,不捧着她,她谢芙在?北晏算什么?
这般望去,男人俊美白皙的面容上?一抹红痕突兀,谢芙看得心头直跳,澈净眼眸浮出惊惧,死死压着心中情绪。
良久,见男人眸光越来越沉,似怒火渐胜,她也不由害怕起来,往床榻里退了些许。
许是她后退的动作刺激到了他?,祁砚之忽然欺身过来,携着怒意覆上?她的唇。
他?力道很重,掌下使了很大的劲,压得她生疼。
谢芙心中还残存着梦魇之中的阴影,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心中浮上?厌恶,条件反射攥紧手?狠狠打?了下去,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不消片刻,祁砚之闷哼一声,忽然用力一把将她推开。
谢芙被推得跌倒在?被褥中,青丝凌乱披散在?肩头。
她勉强用双手?撑着身子起来,红唇边染上?了几许鲜明血迹,不过不是她自己的。
是祁砚之的。
那?双杏眸蒙上?一层水雾,看向祁砚之,像是带着尖锐倒刺的小兽,浑身戒备,抵触任何人的靠近。
口?中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祁砚之也有些狼狈,他?凤眸冷戾,低低笑着,忽然觉得很荒谬。
多久没人敢这般对他?了?
祁砚之望向床榻上?的女子,压住心中翻滚着想要冲破束缚的戾气,站起身。
“谢芙,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低笑一声,语气森冷,“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亡国的俘虏而已,没有孤的宠爱,你连皇宫里最?低贱最?卑微的宫人都不如。”
“知道若孤把你废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被肆意侮辱,被当成杂草一样践踏……什么都有可?能,皇宫里的龌龊事情太多了,被废弃驱逐的妃子,在?偌大的皇宫中什么都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将她踩在?脚底下。
祁砚之眼中已然恢复极冷冽的清明。
随即,一字一句道:“给孤到营帐外面跪着。”
谢芙别开视线,一言不发,慢慢下了床榻。
她脚上?伤口?还未完全恢复,走路时还疼着,落地有些踉跄,只得一步步往外走去。
待掀开营帐的帘子走出去,迎面便?对上?了徐屏和纸鸢几人有些愕然的目光。
谢芙看懂是在?问她怎会如此,但她没有说话,垂眸往前走了几步。
纸鸢正要急急上?来搀扶她,却见她转了个方?向,竟然提着裙摆跪下了。
“美人您……”纸鸢震惊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营帐的帘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身着玄色暗绣衣袍,发束银冠的祁砚之自营帐中出来,宛若神祗的面容寒冷如冰。
纸鸢一惊,她不敢多看,立即缩回手?,低下头和其他?人一同行礼:“王上?。”
祁砚之扫了四周站着的人一眼,对徐屏道:“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让她起来。”
徐屏额头上?沁出些汗,弯腰回道:“是。”
饶是他?在?祁砚之身边跟随了好几年,但此刻仍觉得心惊胆战。
旁人适才都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他?发现了。他?离得最?近,适才匆匆一眼看到了王上?面上?的红痕,竟似是被人打?的!难道是里面那?位……
徐屏低着头,只觉得平生所?遇到的惊骇事都在?这位谢美人出现后占了齐全,不知道该称赞谢美人大胆,还是不怕死。
王上?可?是在?重回北晏朝堂之后,便?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
草地上?没有遮拦,风携着秋凉抚过草地上?的人。
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沉默地跪在?营帐前方?。
男人再没有施舍她一眼目光,转身大步离开了。
***
郑映寒靠坐在?床榻上?,背后垫着软枕,容貌略显得憔悴,但被她稍微用心一妆饰,加上?美眸通红,便?又显得楚楚可?怜,看起来惹人怜惜。
四下无人,郑映寒瞥了外面一眼,皱起眉头:“王上?还在?谢芙那?里吗?”
宫女小心翼翼地呈上?药碗,哄劝道:“娘娘别动气,先将这药喝了罢。”
郑映寒抬手?挡开,“拿走,本宫不想喝。”
“一想到谢芙那?贱人装晕将王上?哄骗去,本宫心里就?来气。”郑映寒望着帐缦,指尖陷入手?心,忿忿不平,“还偏偏是在?王上?来看本宫的时候……”
宫女为难劝道:“娘娘,太医嘱咐,喝了药伤口?才会尽快痊愈,您这样会让王上?心疼的。”
宫女的话才说完,忽然听外头的太监扬声传唤道:
“见过王上?——”
郑映寒心中一喜,太好了,王上?终于来了。
随即,郑映寒反应过来,立即朝里侧偏过头去,半阖上?眼眸,声音虚弱道:“拿出去吧,我不想喝。”
她虽闭着眼,耳边却仔细听着动静,听见脚步声走进营帐,朝这里而来。
宫女见到祁砚之并?没有出声,约莫是祁砚之的旨意。
不久后,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床榻边响起。
“为何不喝?”
听见这话,郑映寒似这才转醒,睁开眼眸看清床榻边的祁砚之。
她勉力扯出笑容,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臣妾……”
祁砚之淡淡道:“不用了。”
“谢王上?。”郑映寒眼中露出温柔笑意,向后靠了回去。
祁砚之扫了宫女手?上?托盘中的药碗一眼,“映寒怕苦?”
郑映寒唇瓣抿了抿,小声说:“嗯。”片刻之后,又立即道:“但是现在?王上?来了,臣妾心里便?不那?么怕了。”
话音落下,却见男人神色无波澜,郑映寒心中有些失望,继续问道:“王上?心情不好吗?”
她这才将视线投到男人面上?,却忽然察觉哪里不对——
王上?的脸怎么了?怎么会有红痕?
而且,那?红痕看起来竟是,竟是一个掌印!
怎么会如此?王上?是北晏最?尊贵的天子,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掌掴王上?!
郑映寒震惊万分,口?中喃喃,“王上?,您怎么……”
说着,她想起王上?适才去了谢芙那?边,难道……
见祁砚之不说话,郑映寒猜测着兴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眉间蓄着愁容道:“难道是谢姐姐?”
“可?谢姐姐就?算再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对王上?啊,她怎么下得了手?,臣妾看的都心疼。”郑映寒欲说还休,紧紧皱着眉道,“王上?,您别太过生气,当心气坏了龙体……也许谢姐姐只是一时糊涂……”
“你无需称她姐姐。”
祁砚之的语气冷漠而疏离,像是只提起一个寻常女子。
郑映寒一愣,旋即心中闪过几分喜悦,暗道谢芙你骄纵许久终于也有今日,面上?却犹豫道:“这……”
正作为难状,这时一旁的宫女又将那?药碗往前送了送,“娘娘,太医说这药须得趁热喝的。”
郑映寒不情愿地瞥了那?苦药一眼,道:“这药太苦了,我喝不下去。”说罢,又看向祁砚之:“王上?喂臣妾可?好?”
迎着女子殷切的目光,祁砚之没有拒绝她的请求,手?中接过药碗。
郑映寒满心柔情地喝下一勺药,谁知才喝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皱起眉别过头去,“太苦了……”
这些药不是作假,是太医开来促进伤口?愈合的,因此都按着药方?来熬,会苦正常不过。
祁砚之看着郑映寒眉头紧皱的模样。
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另一道身影——
荼白衣裳的女子孱弱地靠在?床榻边,小脸素白。
那?碗药汁也是漆黑难闻,苦的厉害,她却一声不吭地尽数喝下去,全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分。
冷淡而安静。
……
见昭容娘娘叫苦,宫女赶忙从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碟子中取出蜜饯,送到她唇边。
郑映寒咬了小半块蜜饯吃下,终于缓过来些,却又发觉男人心思似有些游走,不由柔声道:“王上??”
祁砚之回过神,掀起眼帘,看向面前容貌娇艳的女子。
不一样。
她不会这么笑,就?算偶尔笑时,也不会笑得这么讨好刻意,柔情万分。
他?厌恶谢芙的清冷孤傲,却又恰恰为她骨子里的清冷孤傲所?痴迷。
那?抹燥郁化?为欲念,午夜梦回时时刻刻都让他?煎熬万分,他?梦中所?见的,心心念念的,想要看到的,都是她被折磨得颤抖低泣的模样。
他?想将她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不管是人还是心。
可?这一刹那?,方?才的场景却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脸色苍白,眼神恨极的模样,还有毫不犹豫抬手?打?他?的那?一巴掌,纵然跪着也清傲的身姿……
祁砚之眼底阴鸷骤然一闪而过,他?沉下眉眼,侧身将那?药碗放回了托盘上?。
郑映寒艳丽的脸上?露出不解,“王上??”
她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错了,怎会惹得王上?不开心。
郑映寒正忐忑地想着,男人声音传进耳边:“你安心休息,孤不打?扰你。”
绣着云纹的缁色衣摆收束,只见祁砚之站起身,竟要朝外面走去。
郑映寒慌忙撑着身子坐起,她想要说话挽留,心头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只能道:“王上?慢走……”
旁边的宫女福身恭送王上?离开。
等到那?道携着疏冷龙涎香的玄色身影消失在?营帐外,郑映寒脸上?的柔情笑意便?悉数褪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深呼吸,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怒气。
王上?适才神色转冷,估计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又想到了那?个贱人!
郑映寒恼怒不已,用尽全力拍了下床沿,“谢芙那?个贱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幸运!哥哥今日没能成功,竟让她侥幸逃脱了!她回来晕倒,王上?便?立即去看她,她醒来还居然打?了王上?一巴掌,未免太肆无忌惮!”
“这个贱人……王上?就?该赐死她才对!为什么她还能平安无事?”
从营帐外面悄悄进来一个宫女,听见郑映寒的话,上?前压低声音回禀道:“娘娘,那?谢美人被罚跪在?自己的营帐外边了。”
郑映寒美眸盛满怒意,抬眼看那?宫女,“只是罚跪吗?”
宫女想了想,怯怯点头:“是。”
“果然如此,王上?又一次放过了那?个女人。”郑映寒怒极反笑,仿佛念出仇人的名字一般,低声道,“谢芙……”
***
日头渐沉,此番秋猎在?赤沂山中,众人直接就?地扎营休息。
祁砚之并?没有去其他?地方?,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的小太监见到王上?归来,恭敬行礼。
祁砚之走进营帐,站立两旁的小太监只觉得一阵冷风掠过,随即男人的声音冷漠响起,“让郑琮来一趟。”
小太监连忙应是,转身下去通报了。
此时已入九月,北晏地处偏北,入夜时分已然添了几分凉意。
祁砚之的营帐内燃着淡淡熏香,小太监进来通报,说右相大人请求觐见,祁砚之嗯了声。
小太监出来请郑琮进去,郑琮点了点头,跟随小太监走进营帐。
彼时,座上?男人正在?翻阅文?书,大太监徐屏随侍在?后。
郑琮来到阶前,弯腰道:“微臣参见王上?。”
“坐。”祁砚之眼眸未抬,淡淡道。
郑琮谢过帝恩,在?旁边择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道:“不知王上?找微臣有何要事?”
祁砚之合上?手?上?文?书,凤眸掀起,“此次秋猎,郑卿似乎兴致不高?孤看宦官报上?来的今日成果,郑卿的战利品多多少少有些让孤吃惊。”
旁边的小太监上?前为郑琮倒上?茶水,郑琮道了声谢,接过茶水放在?一旁桌上?。
郑琮复又看向祁砚之,这才笑道:“王上?谬赞,其实微臣素来不爱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很少参加狩猎。至于会骑马,也不过是从前打?发时间偶尔玩玩,顺便?带着小妹出去游玩罢了。”
说到这儿,郑琮忽然皱起眉,转移话题询问道:“说到小妹……对了,微臣斗胆问下王上?,小妹的伤怎么样了?她可?好?”
祁砚之盯着他?,道:“映寒无事。”
郑琮这才放心笑了起来,“那?便?好,微臣担心了许久。”
祁砚之将手?上?文?书放回案几,懒洋洋靠回坐榻。
他?薄唇勾起,狭长眼眸微眯,“那?时映寒在?赤沂山林意外受伤,郑卿作为三哥,当时竟然毫不知情?”
郑琮明显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叹息一声,“那?时微臣离得太远,未曾听到小妹受伤的动静,是微臣这个做哥哥的失职了。”
祁砚之未置可?否,道:“这样么。”
营帐中静谧无声,过了片刻,郑琮似是心中还挂念着事情,自木椅起身,客客气气地弯腰拱手?,“敢问王上?可?还有其他?要事?微臣牵挂小妹的病情,想过去探望一下。”
祁砚之没有阻止,略抬了抬手?。
郑琮躬了躬身谢过,随即转身走出营帐。
待到郑琮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门帘边,祁砚之突然问了句:“徐屏,你觉得郑琮此人如何?”
徐屏眨眨眼睛,露出个讪讪的笑,回道:“奴才认为郑琮大人年纪有为,才华横溢,自然是极好的。”
祁砚之眼皮不带感情掀起,道:“别给孤装糊涂。”
“呃……”
徐屏觉得老脸一抽,还是腆着脸笑道:“奴才……奴才身份低微,不好妄议右相大人,王上?还是饶了奴才吧。”
祁砚之哼了声,并?未再说话。
他?心中不知想些什么,眼底阴影略沉,道:“孤是给郑琮太多权力了。”
徐屏正惊诧着王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眼珠转了转,卑恭地低下头去。
片刻后,忽然又听祁砚之继续道:
“这才让他?忘了,自己应该是什么身份。”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吹来的风中携了几许凉意。
谢芙跪在?营帐外的消息传遍了四下,却没人敢站出来为她求情。
祁绫画想帮忙也没辙,祁砚之说了,不经他?允许,谁都不能让谢芙起来。
眼看着日头逐渐沉下去,其他?人都回到了各自的营帐,周围也变得冷冷清清,一眼望去看不见几个人。
见守在?这里不愿离开的祁绫画脸上?显出疲色,纸鸢心中感激,念着公主上?前劝道:“公主,您回去休息吧,美人知道您的心意,这里有奴婢们陪着美人便?好。”
祁绫画摇了摇头,固执地道:“我不走。”
她态度坚决,纸鸢也没了辙,遂不再多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始终都没有人来让谢芙起来。
渐渐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营帐外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除了跪着的谢芙、同样陪她跪着的纸鸢和小途子,还有守在?旁边的祁绫画与宫女,便?没有其他?人了。
一小队士兵持着长矛巡夜,自营帐旁边走过。
谢芙小脸苍白,闭了闭眼眸。
晕眩的感觉一阵阵上?涌,她贝齿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晕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鸦青色的身影忽然在?不远处营帐后闪过。
那?动静悄无声息,并?未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那?几个士兵见四周无人,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阵夜风自山坡上?吹拂而来,风中夹杂了淡淡的粉末。
那?粉末起初有些显眼,但被风一吹,很快便?逸散在?空气中,无色无味,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不过片刻的时间,营帐外的纸鸢与祁绫画等人便?都失去意识,纷纷倒了下去。
谢芙也觉得头晕晕沉沉的,视线逐渐模糊。
身体的疲惫和药效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只想要昏睡过去。
就?在?她即将要闭上?眼睛倒下的前一刻,忽然有人快步来到她的身边。
那?人蹲下身,自背后稳稳地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倒下去,随后拿出药膏在?她鼻尖下稍微一晃。
她鼻尖呼吸到了清凉的青草味道,昏沉的感觉很快散去,纤长的睫羽颤动了一下,意识转醒。
谢芙睁开眼眸之后,认出身后那?人是谁,呼吸霎时间停了一下。
“储黎……”
那?身着鸦青衣裳之人正是储黎,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娘娘别声张。”
谢芙这才反应过来。
她勉力撑起身子,往四周看去,便?见纸鸢和祁绫画都晕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小途子更是直接大咧咧向下趴倒在?地。
储黎望着她,压低声音解释道:“娘娘不用担心,这只是简单的迷烟,他?们昏睡一个时辰药效便?退得差不多了。”
谢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储黎见她脸色苍白,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皱眉道:“娘娘您……您的身体如今很不好。”
“我没事的,不用管我。”谢芙轻声道。
她想起什么,忽然扯住储黎的衣袖,眼眸中浮起希冀,“储黎,你今夜出现,可?是怀卿哥哥来了吗?”
储黎转头朝四下望了眼,安抚她道:“奴才现在?带您过去。”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声此起彼伏。按照换防的时间,下一批巡夜的士兵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会过来,皆届时便?会发现这里的情况,他?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得赶紧离开。
储黎将她搀扶起来,带着她往另一条路走去。
身后的营帐越来越远,远离了光线,周围的灯火逐渐黯淡下去。
他?们走过山坡,从一侧较为隐秘的小道中穿行过去。
不多时,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谢芙瞧见不远处坡上?矗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里地势颇高,月光倾洒下来,在?树下投射细碎月影。
储黎无声地搀扶着她,顾虑着她的脚伤,慢慢领着她走到树下。
谢芙只觉得心脏砰砰,贝齿将唇瓣咬得没有血色,一双澈净的杏眸忐忑,“怀卿哥哥在?这里吗?”
不知为什么,储黎忽然一下子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将手?缩回衣袖中遮掩住,后退到一旁去。
此时他?与方?才又有些不同,低下头,朝着大树的另一侧恭敬道:“怀卿少将。”
谢芙闻言看去,随着储黎话音落下不久,树后徐徐步出一道人影。
只见那?人一身竹青长袍,腰间别着白松玉佩,身量高挑,容貌清隽中携着英气,竟真?是许久不见的木怀卿。
“阿芙。”木怀卿望着她,眼中浮起熟悉的温柔笑意。
谢芙不敢相信,失了说话的力气,站在?那?儿,有些怔忪。
这是真?的吗?她没有在?做梦吗?
谢芙放轻了声音,道:“怀卿哥哥?”
“是我。”木怀卿立即应答,声音温和却有力。
他?知晓了北晏京城将要举行秋猎的消息,途中与储黎保持联络,携了两个随身侍从,匆匆赶赴而来,好在?终于赶到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谢芙终于回过神来,接受了怀卿哥哥近在?眼前的事实,眼眶几乎是瞬间便?红了。
她顾不上?其他?,飞奔上?前扑进木怀卿怀里,泣不成声:“太好了,太好了,怀卿哥哥你还活着……”
木怀卿闭了闭眼睛,心头满是酸涩,抱紧了怀中的她。
接到北晏攻破齐宁都城消息的那?一日,他?身在?遥远边域,眼睁睁看着齐宁亡国,谁能知道他?那?时赶赴不及,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
当得知祁砚之将谢芙带回北晏时,他?更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祁砚之是什么人?狠戾无情,病态冷血,谁人落在?他?手?中都不会落得好下场!阿芙竟是被他?盯上?了!
他?惊怒过后,便?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恰巧那?时崇禾太子姜喻恒派人快马加鞭递信而来,为了养精蓄锐尽早救出阿芙,他?答应了,怀着势必复仇的心启程前去崇禾。
这一段时间,他?几乎度日如年,想到阿芙落在?祁砚之手?中会遭遇什么,便?恨不得亲手?将那?人千刀万剐。
此时,木怀卿察觉到怀中女子的轻颤,心疼不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阿芙别哭了,我在?这。”
闻言,谢芙从木怀卿怀中出来,眼眶红红的,仍在?掉眼泪。
她许久没有这么哭过,哭得小脸泪痕斑驳,再加上?适才跪久了体力不支,不适感一阵阵地上?涌。
木怀卿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低声道:“阿芙不哭了。”
他?的手?干燥温暖,还是和从前在?齐宁皇宫中的怀卿哥哥一样。谢芙心中安慰,眼眸还蓄着泪,闻言弯眸露出一个笑。
只是她忽然想到什么,笑容被慌乱代替,“可?是,怀卿哥哥,你来这里不怕危险吗?你可?知道祁砚之也在?……”
木怀卿打?断了她的话,容色沉冷些许。
他?道:“别提这个名字。”
谢芙怔怔地望着他?,听到这个名字,怀卿哥哥看起来很不高兴。
木怀卿沉着脸色,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郑重问道:“阿芙,祁砚之可?有虐待你?”
“我……”
听到这个问题,谢芙顿时哑然,她心中思绪一转,摇摇头想要说没有。
“阿芙,你说实话。”
但木怀卿对她的小动作很熟悉,此时见她神色,心中已对事实原委清楚了大半。
他?望着她的眼睛,在?寻求回答,“阿芙,你和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站在?一旁的储黎恰在?此时横亘一句话进来,储黎看了谢芙一眼,像是知道她会阻止,语速很快地说道:“木少将,奴才将公主带出来时,公主正在?罚跪。”
完了。
谢芙动作一滞,心中剩下这一句话。
果然,当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扶在?她肩膀上?的那?双手?的动作便?是一顿。
木怀卿站起身,看向储黎,清隽眉宇笼上?一层阴翳,“罚跪?”
“是。”储黎低头回道。
木怀卿压下怒意,继续问:“还有呢?”
“没有了!”
储黎正要开口?,谢芙忽然打?断储黎的话。
她少有这样冷声说话的时候,储黎一噎,对上?她的眼神,低下头,陷入沉默。
适才情绪紧张得过了头,谢芙咬牙,回身拉了下木怀卿的衣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里很危险……”
营地那?边出了事情,那?些巡夜的士兵只要巡查过来,便?会发现她消失了,届时若是循着踪迹找到这里,她还好说,木怀卿怎么办?
心中正焦急着,谢芙话还未说完,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暗道不好,贝齿将下唇紧紧咬住,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
木怀卿一把扶住她,眉宇皱起,声线溢出担忧,“阿芙,怎么了?”
借着头顶月光,他?望见面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竟是比从前瘦了不少!犹记得从前阿芙虽然也瘦,却是窈窕秀气,绝对没有如今这般虚弱!
她过得很不好。
祁砚之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木怀卿心中怒火一阵阵冒起,知道祁砚之此刻便?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更是压抑不住想现在?冲过去刺杀祁砚之的念头。
然而在?此时,他?视线不经意掠过,又发现谢芙衣襟处隐约露出的红痕。
他?目光微凝。
继而深深地皱起眉。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男子,那?痕迹是如何而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几乎是一眼便?能看出来!
“祁砚之那?个畜生!”木怀卿怒火中烧,当即就?要撂下她往营帐的方?向去。
谢芙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她适才勉强定了定神,注意到不远处营帐似乎亮起的火光,心中又是一凉。
难道是被发现了?
此刻忽见木怀卿要往祁砚之营帐的方?向去,谢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倒流了。怀卿哥哥还是生气了,他?现在?去营帐那?边,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拽住木怀卿,“怀卿哥哥,你不能过去……别做傻事!”
储黎也上?前一步说道:“木少将,我们如今和祁砚之实力悬殊,贸然过去实在?不妥,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木怀卿定定地站住脚步。
他?望着远处逐渐明亮起来的灯火,眼眸酝酿着滔天怒意,想要迈出步伐,但情感与理智交锋,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如今身边没有带人,孤身上?阵,对上?祁砚之的士兵根本毫无胜算,阿芙说得对,现下过去只能是自取灭亡。
木怀卿深呼吸了一口?气,出口?的声音沙哑了不少。
“好,我不过去。”他?终于妥协道。
谢芙闻言,心中大松。
想到此刻也许是最?后的时刻,很快她便?会被祁砚之的人发现。
她心中焦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事,加快了语速,嘱咐道:“怀卿哥哥,这里不能多留,祁砚之一定会在?附近一带搜查,你现在?就?回去,离开京城……不,离开北晏,回崇禾去……”
木怀卿却只望着她,深浓的眼中蕴着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谢芙见他?这般模样,以为他?没在?听,秀眉蹙起:“怀卿哥哥?”
木怀卿终于缓缓点头,说道:“好,我走。”
怀卿哥哥答应的事情便?一定不会食言,听见这话,谢芙顿时松懈了力气,一颗心也安稳下来。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她却听木怀卿说道:“但是,阿芙,我不会再让你回到祁砚之身边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芙没能反应过来,怔怔抬眼看向木怀卿,“什么……”
她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后颈被人用手?控制着力道击了一下,随即眼前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软软倒了下去。
木怀卿抱起失去意识的谢芙,深深看了眼她苍白的脸。
怀中的人儿很轻,也很瘦,苍白而单薄,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但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阿芙虽然也清冷安静,可?当四下无人时,却会对他?温柔地笑,杏眸弯弯,笑意柔软,像个不谙世事的秀气小姑娘。
可?如今却变成了这般单薄的模样,可?想而知祁砚之那?个畜生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他?放在?心上?呵护的人,却被祁砚之那?样对待……
木怀卿只觉得心中愈发愤怒,沉着声音,低低说道:“阿芙,我不会再让你回去被祁砚之践踏了。”
旋即,他?抬眼看向远处渐盛的火光,眼中怒意深沉,缓缓攥紧了手?,继而青筋迸出。
作者有话要说:怀卿哥哥上线啦,狗子要发现阿芙丢了。
因为明晚要上夹子,下一更放在周日晚上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