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滚滚涌出。
天空是靛蓝,而后转为玄黑。黄昏已过,夜幕低垂,是介于傍晚与夜晚之间的时刻。云的境界处一片亮白,因太阴就在其后。
啊!分不清是澄澈还是黑浊,多么尴尬的色彩。分不清是黑还是亮,多么尴尬的天空。
奶奶哭个不停,吵得我受不了,只好走出玄关。咔啦啦打开门,站在水沟上褪色的木板处。
我仰望夜空。
得再暗一点,否则看不清星星。
今晚月光灿烂,但我其实不想看星星。盯着渗透在天盖上一粒粒的洞孔,总觉得自己渺小至极,忍不住悲哀,想远走高飞。
黝黑的电线杆屹立,一条条多到数不清的电线如吊桥般绕弯延伸,汇聚之处,亮着一盏盏肖似熟透鬼灯球(1)的户外灯。
对面人家已然一片漆黑,唯有屋瓦略略反射月光,形成奇妙的花纹,宛若长虫的鳞片。
这块——
从玄关到马路,横跨水沟架起的短木板底下。
以前有蛇。是长着花纹的小蛇,父亲抓来杀了。虽然恶心,但很好玩。虽然好玩,但很恐怖。快乐的事和可怕的事,并无太大分别。说是以前,也只是去年的事,还是前年?
就在这里吧。
我往下望。
地面一片亮泽。
水沟更是闪耀,约莫有污水流过。水沟两侧模模糊糊不知何物,白天看起来应该是草丛,但现在太黑,瞧不出究竟。
只看得出一根特别细长的草。
脚下的木板有些褪色,从一片昏暗中浮现。肮脏的木板干燥粗糙,沾上灰尘、泥沙与垃圾,在湿润的傍晚与黑夜的景色中,总显得异质。倒也难怪,玄关的灯光,越过我的头顶照亮木板。
是厌恶月光吧,所以才显得粗糙,因此不显得油亮。
电灯与我波长不合,像在太近的地方观看电视。
明明白天没有这种感觉,太阳就是如此强大。
我这么想。
那条蛇也一样,或许是厌恶炽烈的阳光。要不然,怎么会躲在肮脏水沟的褪色木板下?
父亲杀了蛇。
啊啊,啊啊,声音传来。
好像狗。很像狗,但那是奶奶。日复一日,太阳一下山她就哭,放声大哭。
虽然没流几滴泪,却哭个不停。
想必她非常难过。
可是好吵。
莫名感到一阵寂寞。
怎么不去睡?我暗想。一整天,奶奶就坐在起居间的长椅上,尽情哭完,然后上床睡觉,仅此而已。一大清早,她便起床,在设有佛坛的房间念经。她念得很糟,没办法像和尚那样流畅。听不懂在念什么,声音难听,还会走调。
所以,每天早上一醒来,我总会听到鹅叫般的诵经声。
诵经其实没那么吵。
明明拼命祈祷,一到夜里,仍不禁悲从中来。既然如此,干脆别念什么经,我每天都忍不住想着。诵经声干涸,虽然响亮,却是毫无余韵的沙哑声音。奶奶不出门,也许已被电灯的波长烤干。她的头发用油膏抚贴在头上,但皮肤十分干燥。
望着湿润的月下景色,我渐渐陷入这样的情绪。
话说回来,真是吵死了。
明明云间出现空隙,月轮皓皓闪耀,有什么好伤心的?
继续处在夜晚的空气中,连心都会冻结。我背对马路,转向玄关,咔啦啦打开门,踏入脱鞋处。
家中一片朦胧。
隔着玻璃门,看得见起居间的情况,但玻璃上刻着杂乱的花纹,仍是一片朦胧。轮廓成了晕渗的色块。奶奶、墙壁、长椅、桌子、桌上的茶杯和水果,是一切轮廓相互掺和些许形成的色块。只有电视机画面明灭闪动。
大概是开着电灯。不知为何,电视机的音量总是很小,听不清楚。
奶奶的哭声要洪亮许多。
家里有点臭。
是家的气味。鞋柜上铺着蕾丝巾,放着穿毛线背心的丘比娃娃,及贝壳做的狸猫摆饰。狸猫的左眼掉了,每次瞥见我都忍不住想,怎么不丢掉?要是朋友看到,一定会取笑我。
虽然朋友不会发现。
家里的怪味,想必也渗进了丘比娃娃的背心。
背心本来是粉红色,边缘是黄色,现在却变成接近茶褐色。由于褪色,染上古怪的空气。不会错的。
那件毛线背心想必臭得要命。
家里的味道,肯定结结实实浸透在网眼和纤维隙缝里。
毕竟不晓得丢在那里多少年了,也不晓得是谁织的。
不如不要摆出来。
家里很臭,我不愿意找朋友来。
就算朋友来,也只在外面玩,我不会让他们进屋。
我的房间仅有三张榻榻米大小,非常狭小。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房间与房间的通道。
这究竟是什么味道?臭归臭,其实我没那么讨厌。是一直呼吸这个气味生活的缘故吗?由于吞食怪味成长,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外头清透的空气更舒服。外头的空气会从鼻腔穿过脑袋,令人心旷神怡。
家里的空气,从鼻子吸进去,感觉会一点一滴浸透到体内。虽然心安,却一点都不清爽。
是屋子旧了吗?
是屋子脏了吗?
这是栋木造平房。
朋友家的双层楼房又新又酷,集合住宅和公寓也颇帅气。
而我家总有一种寺庙般的颜色。地板上用图钉铺着塑胶垫,墙上贴着立山的三角旗(2)。外墙是木板,铁皮都生锈了。
所以才会有味道,一定是的。
这是什么味道?
设置佛坛的房内有线香的味道,还有蜡烛的焦味。
摆着衣柜的房间有樟脑的味道,还有类似纸的味道。
浴室充满肥皂和霉的气味。厨房弥漫着水垢和蔬菜的泥土味。
起居间是奶奶的味道。老人的味道,还有饭的味道。不是味噌或酱油,而是煮好的米饭香。
或许是这些林林总总的味道混合而成。
混合在一起,就会发臭。学校和街上没那种味道。不会有线香、樟脑、霉菌、泥土、老人的味道。这些都是在家里才会闻到的味道,浑然一体,如同花纹玻璃门另一头的景色,失去界限。这就是我家的味道吗?
大概就是我家的味道吧。
好丢人。
不过,我并不讨厌。一想到真臭,是家里的味道,尽管丢人,却觉得心安。
莫非已渗透到骨髓里?还有肺和心脏,甚至每一个细胞和血管?
就像丘比娃娃的背心。
我也一样臭吗?
没人这么说过。该不会只是大家都没说?
我脱下父亲不再穿的褐色拖鞋,踏上门框。脚底压在凹凹凸凸的木框上,十分舒服。
木头凉凉的,却也有点温温的。
想到去起居间,奶奶会很吵,我直接前往走廊。
走廊的木板没凹凸不平,一片平滑,带有光泽,会反射灯光。毕竟会擦地板,是已不在的家人们擦的。约莫是全心全意、悉心擦拭吧,木板像贴上一层饴色透明的膜,光可鉴人。
赤脚踩上去,会留下黏黏的脚印。
眼前出现一道纸门,那是设有佛坛的房间。
里面没人,想必是乌漆抹黑。门上糊的纸已旧,整体呈灰色,质感也挺粗糙。弄破纸门会挨骂,但有时就是想弄破。只要戳破一处,便控制不住冲动。
所以经过时,我都尽量不去看纸门。
闻到线香的味道。
奶奶一直在哭,怎么不去睡?
还是狗叫声?也许那是狗。只要救护车经过,附近的狗就会跟着乱吠。奶奶的哭声听起来和狗叫一样。仿佛狗遭碾死般的声音。
愈往走廊前进,屋里愈阴暗。
深处是一片漆黑,而玄关和靠近起居间的地方是亮的。
因此飘散线香味的佛堂前的走廊,犹如处于难辨人脸的黄昏时刻(3)。
经过佛堂,拉上遮雨板的玻璃窗倒映出我的身影,旋即融入无限的黑暗中,宛若只有羸弱轮廓的妖怪。
得开灯才行。
其实我没有特别要干吗。
可是,要去我那狭小的房间,得穿过充满老人味的起居间,奶奶又像狗一样吵,好讨厌。今天我觉得好讨厌,仿佛有什么卡在胸口。我并不是特别讨厌那声音,唯独此刻不想听见。
所以得点灯才行。
那是铺木板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只是走廊的尽头,再过去就是散发霉味的浴室。
紧接着是后门。不是厨房门,而是后门。一出去便是木板围墙,空间狭窄,杂乱长着色彩艳毒不祥、一点都不青翠的草。
就算能挤过杂草丛生的围墙隙缝,来到屋子侧边,围墙之间窄得连狗都难以通行。若试图改道,庭院也仅是一块狭小荒地,晾着晒不干透的衣物,脸盆残骸四散。换句话说,从后门走不到屋前的空地。
推销员或送货员造访无门。
更没办法搬运东西进来。
即使开门,也只能到屋后,所以称为后门。在毫无用处的后门边,放着一台旧式洗衣机,一旁篮子里的潮湿的脏衣物堆积如山。
大概是日间天气不佳,没办法洗衣服。
篮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尽管没闻到味道,但我猜脏衣物上应该沾着汗垢与污垢。
总之举目尽黑,只能摸索。
开关在厕所门旁边。
正中央设有厕所。于是,脏衣物、后门、浴室的味道,全都败下阵来。在黑暗中能够察知的,只有厕所。
得快点开灯才行。
黑暗将被厕所占领。因为散发着味道。
首先是消毒水味。
刺鼻的气味迎面袭来。
洗手水里掺有消毒水,约莫是为了消灭霉菌和细菌。
汲取自来水,特地存放于吊在上头的水槽里,用来洗手。
压一下悬垂的奇怪形状器具前端,水会伴随“啾、啾”声流出来。水量颇小。沾湿手,再用挂在旁边的毛巾擦拭。其实是随便一抹,那条毛巾一定脏得要命。即使换过或洗过,还是脏得要命。
所以,我会去厨房重洗一次。如果是白天,就走到外头,用泵汲井水洗手。
肯定很脏的嘛。
就算消过毒依然肮脏。
不是把用来消毒的药水倒在水槽里吗?
有一点医院的味道。还有个像医院用品的白色平坦脸盆状物,放在由黑铁棒组成、犹如摇摇欲坠楼塔般的铁架上。不过,那脸盆是空的,沾黏着积累的灰尘。怎么不干脆收起来?
锵,脚撞到东西。
是踢到放洗脸台的铁架了吧。
这表示开关就在旁边,我伸出手。
伸到厕所门边。
两个凹凸不平的塑胶突起,开关是上面那个。
咔嚓。
天花板上,分不出冷暖、扭曲前进的微弱电流构成的光球闪烁,好似敲开的蛋,浓稠地推挤开黑暗。
黑暗是被驱逐到后门,或是浴室吧。
但不至于刺眼。那不是眼睛无法适应的变化,仅仅能看到东西而已,实际上依旧昏暗。
好暗,就像梦里一样。
就像在明亮的房间观赏黑白电影,暧昧模糊。
因为是厕所前面。啊,可清楚看到厕所门。消毒水那表面清洁的虚伪刺激气味渐渐淡去。不,还是一样浓,只是厕所的味道太强烈,混合在一起,变成古怪的味道。不再是我家的味道。
好臭。
这薄薄的木门,更深处的廉价薄门后方,便器底下,堆积着许许多多的粪尿,腐败、溶解、蒸发。臭味渗透外泄,爬出来,与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虚伪的消毒水不可能是对手。
况且还以水稀释。
朋友家的双层楼房是水洗式厕所,非常干净,只有除臭剂或芳香剂的廉价气味。不过我家是淘粪式,各种臭味混在一起。
我害怕厕所。
可是大小便无法忍耐,也没办法在其他地方解决,不得不过来。虽然臭、虽然害怕,但其实我没那么讨厌。
或许我是喜欢的。
闻到味道,就会想进来。
会想排便或排尿。
非常不可思议。
厕所的味道,会唤起便意或尿意。一吸进那味道,肉体就会产生反应。
那味道会刺激肠子蠕动,加速血液循环吗?是不随意肌或自律神经之类,凭自身意志无法控制的部位有所反应?再不然,纯粹是条件反射?
我吸一口气。
吸入厕所的味道。
啊!实在忍不住。
尽管又脏又臭,尽管害怕,我仍不由自主要进厕所。尽管又暗又湿,尽管恐怖,但几乎听不到奶奶的哭声,至少不会浮现望见夜空星星的虚渺情感。尽管心脏怦怦跳、背脊战栗,甚至发抖,就是无法不进去。
咔嚓一声,我扳下被手垢摸成黑色的第二个开关。
厕所门变得有点黑,边缘透出黄光,仿佛背后藏着月亮的云朵。厕所门的上下有空隙。咔咔地关不紧,木板干瘦,左右有缝。一开灯,光就会四处漏泄。这味道是从隙缝渗透出来的吧。
非进去不可,非进去不可。
仿佛打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大便,目不斜视地过来。
其实,我只是不想待在起居间。奶奶在哭,父亲也许在怄气睡觉,其他家人早已不在。
可是,现在不一样。
我想上厕所。
我抓住嵌着木棒的门把。
我家很穷,屋子又旧又脏,厕所门颇简陋。
门没上锁,内侧钉着粗铁丝般、呈问号状的金属零件。
一打开门。
臭味扑鼻。
右边是老旧的陶瓷小便斗,有大茶壶般的花纹。
小便斗里放着两颗缺了一半、弯曲凹陷的柠檬色球状物。
尿在上面,球状物就会愈来愈小。那是什么用途?
学校的厕所也有同样的玩意儿。不知为何,学校的厕所看起来比较干净。
家里的厕所总觉得脏,更让人不懂放置的理由。
我想看看球状物被淋上尿液愈来愈小,最后滚入排水孔的瞬间。
但我没看过。变小后,往往会不知不觉被换掉。
柠檬色球状物散发的味道,一定助长了厕所臭味的不可思议力量。无时无刻不一点一滴挥发。
和小便斗的排水沟涌出的阿摩尼亚刺鼻臭味混合在一起,飘荡、充斥在小小的空间里,形成阴郁的湿气。
这个小房间里充满了那种粒子般的物质。
所以墙壁尽是污渍。
厕所的墙壁是什么材质,我不清楚。
大概是灰泥,但不再洁白。原本日间一片阴暗,夜里益发漆黑,即使开灯,也仅有小灯泡发光。在那种没品的黄光下,只会变成更古怪的色泽,所谓的墙壁不过是沾染掺杂褐、黄、灰恶心斑渍的肮脏平面。
虽然看起来像人脸或动物等形形色色的物体,也只是看起来像而已。
左侧的墙上,钉着前年的月历。
下缘有点破,且褪色变脏,好似百年前的月历。
仿佛遭充斥厕所的气体侵蚀,纸张变质,逐渐风化。
月历上印着一张小狗的照片。
应该是狐狸犬。
我垂落视线,趿上拖鞋。那是双绿拖鞋,右脚边缘有点剥落。灯泡没劲的光线抵达不了地面,膝盖以下昏昏暗暗,辨识不出真正的颜色。宛如泡在浸染墨汁的洗笔水中,浑浊黝黑。
那么,靠近灯泡的上方比较亮吗?倒也不是。
唯独灯泡散发没什么威力的猥琐光芒,周围反而更暗。结着蜘蛛网,想必有蜘蛛出没,也有误闯蜘蛛网的蛾或飞虫尸体吧。厕所的气体凝结成珠,附着其上。
除此之外,当然有别的虫子。
啊,光想就讨厌。
这么暗、这么湿、这么臭,居然还有虫。
随时会从天而降。
朝小便斗中的柠檬色球状物一瞥,我抓住内门。
薄薄的门极轻,一旦打开,肯定臭气冲天。
不出所料,熏得双眼刺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小窗。约莫是为了换气而设,但毫无作用。那是嵌雾面玻璃的小窗,总是只打开一厘米左右,不曾完全打开或关上。那样的隙缝,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出入。即使打开,屋后也堵着木板围墙吧。
大便间的墙壁加倍肮脏。
不仅泛黄,斑渍益发深浓,污垢又更顽固。
木板地正中央是蹲式马桶。那是和小便斗相同花纹的陶瓷马桶,似乎相当老旧,附有木制盖子,却从未盖上。
盖子靠在厕纸盒及放杀蛆毒药的褐色玻璃瓶旁边。
这里的地板恰恰与玄关前的木板一样。
赤脚踩上去,会有凹凸不平的触感。
我望向蹲厕。
在这个大便间,我从没看过上面。
一定有比小便间更恶心的虫子,我几乎都低着头。
正因如此,臭味加剧。臭到要掉泪。
蹲厕底下的深穴堆积秽物,不断腐败、挥发,混合交融,散发出浓浓的不愉快臭气。
一定比灯光更强烈地渗透这世界吧。
好臭啊!
好暗啊!
好脏啊!
可是,我没办法折返。
无法以意志力控制的不随意肌和自律神经等肉体各部位,已对臭气产生反应。
我一脚踏进去,慢慢拉上门。
把门闩往旁边一推,扣起小小的门锁,然后——
跨上蹲厕,秽物的粒子仿佛从脚下飞扑上来。
这间厕所,宛若无底洞,我总有这种感觉。
默默想着,我褪下外裤和内裤,蹲下身。
将我毫无防备的屁股暴露在无底的地狱深渊入口。
世上有更令人不安的事吗?还有更羞耻,或者更可怕的事吗?
思及洞穴里的情况,我不禁毛骨悚然。
人类……
是不是把罪业与恶念、无尽的因缘和烦恼,连同屁啊、粪的一起拉出?
啊啊,太可怕了!
鼻孔吸入臭气。
不管瞅着蹲厕的木盖、厕纸和褐色玻璃瓶,或盯着布满墨迹测验污渍般的恶心墙壁,我总忍不住这么想着,然后视线被厕所中唯一质感不同的东西——
清洁剂的绿瓶子吸引。
这瓶清洁剂极为刺鼻。一打开瓶盖,鼻子就像遭刺中。
想必是用来击败罪业、恶念、因缘、烦恼的强力毒药吧。
喝下肚会死吧。
会痛苦挣扎,吐血而死。
如果死掉,就会被丢弃吧。
会被丢在这里吗?
父亲是把杀死的蛇丢进大便坑吧?即使砸碎脑袋,剥下一半的皮,那条蛇仍不停扭动。不过,一旦丢进这个洞,肯定活不成。瞧瞧,臭成这样,又脏又暗,还掺杂杀蛆的毒药。
死掉的弟弟,不见的母亲,都在里面吗?
要不要探头一窥?
如果探头一窥会怎样?啊,好想窥探。
万一腐烂的母亲、化成白骨的弟弟的脸浮出脏臭浑浊的屎尿之海,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太可怕了,我吓得要命。死掉就罢了,万一还活着呢?惊悚的想法从屁股侵入,完全占据我的身体和脑袋。
唉,我怎么不乖乖待在外面?
既然臭成这样、恐怖成这样,不如眺望星星,为微不足道的寂寞颤抖。父亲,你说呢?奶奶,别再哭了。
啊,我好像秽物。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窥探蹲厕的洞穴。真的就要探出头,实在快抵挡不住诱惑,我不想目睹那么恐怖的景象……
我抬起头。
天花板上——
肮脏猥亵漆黑恶心臭到不行脏得要命有蜘蛛网还有虫子四处窜爬灯泡苦闷地绽放黄光绝不能看的腐烂天花板上,穿华服的小个子老爷爷倒坐着。
露出一副好吓人、好恐怖、好阴森的表情。
“罪孽深重啊。”
老爷爷发出污秽的声音。
早知道就别看,我默默想着。
(1) 即酸浆,也称红姑娘、金灯、泡泡草,等等。
(2) 日本在昭和年间(1926—1989年),各观光景点流行贩卖当地三角旗作为纪念品。
(3) 黄昏时刻,在日语中也称“谁彼刻”,因天暗无法辨识他人脸孔,得询问对方是何人,故有此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