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三杯吐然诺

而另一边,进入书房的白舒就这么裹着披风,在嬴政的侧手坐了下来。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顺过了李斯之前留在桌子上竹简,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位李大人离去的背影,直至被合拢的门扉所阻挡,再也看不到。

“你来的可不是时候,”嬴政懒得施舍自己的眼神给白舒,他一手将自己批复完的奏折放在左手侧,一边拿起了新奏折在面前展开。

白舒笑嘻嘻的回头:“陛下可是恼了?那舒下次小心一些便是,定然不叫咱们那位李大人起疑心”他撑着头转向嬴政所在的方向语气里却没有应有的恐慌,“又或者不要让那位赵大人起疑心?”

嬴政准备抬笔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笑嘻嘻的白舒。黝黑的眸子看着对面那青年毫无阴霾的眉宇,看着他毫无芥蒂的反应,发出了轻轻啧的一声嫌弃:“最近朕真的不怎么想看到你,雁北君。”

“哦,那没办法啊,陛下。”假模假样的做了个心脏痛的动作,连神色也配合的转为了‘痛心疾首’,“作为陛下的一条狗,遇上问题总是要狺狺狂吠两声,才能叫自己的主人感到满意对吧。”

“不,你只是闲来无事就想瞎叫两声,引起主人的注意。”嬴政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视线扫过白舒自进来后就没有解开的袍子,眼神万分嫌弃,“然后趁着主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吃掉盘子上所有的食物。”

“这听起来就像是天狗?”笑嘻嘻的指了指天空,“陛下可是好有野心的啊。”他暗喻了一把将自己比喻成天地主人的嬴政,一点儿也不为自己被比喻成听从主人吩咐的家犬而感到恼怒或者羞耻。

对此,嬴政无话可说。

他低下头,懒得和这种没脸没皮的家伙继续纠缠;“说吧,发生什么事了,非要支开李斯才能说?”

以他对白舒的了解,这家伙从来不介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卑鄙阴险的一面,更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即便身为同僚,只要有害于他(嬴政),那即便是再亲近的关系,这只狂犬也会反身撕碎对方的喉咙。

只要一句话,白舒就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刀。虽然更多的时候,这把明明嗜血的刀,喜欢将自己伪装成未开刃的,毫无杀伤力的装饰品,被束之高阁就是了。

“以后扶苏的后宫,还是找些身家背景干净的姑娘吧。”不知道嬴政心里想法转了几转,话题好似忽然被扯到了一个完全不想干的问题上,“那种一眼看过去清清白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的。”

“我还以为你想说‘找个他喜欢的’这种话。”然而嬴政与白舒都心知肚明,对方的话并非只是如表面一般看似随意的闲聊,而是蕴含着更深一层的东西,“毕竟你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一个......灵魂伴侣?”

“哦,感动,”惊讶于嬴政竟然还记得他不知什么时候给出的敷衍答案,别问为什么毕竟‘灵魂’这种词一看就知道是他说的,“不过可能要陛下失望了,毕竟舒的感慨,不过是因为对陛下您后宫的乱象,又有了新的认知。”

嬴政就知道白舒今天找过来,绝对不是为了什么能让他心情舒畅的事情:“说。”他没好气的翻白眼,“这次又是谁。”

“您的某位后妃?”白舒直言道,一点儿也不介意对方或许会很喜欢那位妃子,然后因为他这么一个‘外人’而迁怒——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位陛下唯一在意的‘内人’,现在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娃娃,正牢牢地被他把控在手中,不许他人染指分毫呢。

只要对秦国有利,这位陛下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的‘某位’说的让朕觉得有些不太妙。”嬴政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嗯,那是因为臣下还没想好,究竟是‘两位’还是‘三位’。”白舒笑嘻嘻的回应道,“毕竟是陛下的枕边人,臣下这个做外臣的也不好多干涉陛下的家事,对吧。”

这下嬴政是彻底没心情看奏折了:“哪个小子牵扯进去了?”

“关于这个,您可要大吃一惊了。”点头,“您的五公子可是很有做谏官的潜力啊,不去找您也就罢了,直溜溜找到臣这个外人,这边儿舒的点心刚上桌,那边儿那小子就秃噜秃噜的都给抖干净了,害得舒都不忍心了。”

嬴政花了点儿功夫,才从自己的大脑的边角里挖出了这个存在感不怎么强的儿子:“你给了他什么?”

“五公子病重,无法跟上陛下南巡的步子,也只能忍痛被陛下送回咸阳了。”

“那小子——”嬴政顿了顿,不怒反笑,“——倒是我这个做爹的看走了眼。”

在他们南巡在外,朝中重臣和大半后妃皇子伴君侧的时候,咸阳里还有什么可图的?

长公子扶苏。

试问,病重的弟弟回咸阳,以扶苏那对外一贯稳重温和的性子,作为大哥又怎么不会去探望呢:“看起来朕的这些儿子,也不完全都是瞎子聋子啊。”

嬴政摇了摇头,决定趁着这段日子好好观察一下自己这些儿子女儿们:“你查到什么了?”老五虽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但嬴政除却惊讶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了,不过是个孩子,他有自信对方翻不出白舒的掌控。

“您后宫里楚妃和魏妃放了些人进来,不过公子们看起来似乎并不知情。”

注意到了白舒疑问的用词,嬴政嗤笑一声,心里有了数。

“这是狗急跳墙么,”既然白舒此刻都坐在这里了,知晓今日算不能轻了的嬴政放弃了批奏折的想法,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陛下,您知道在不久之前,您还将舒比作家犬了对吧?”白舒挑眉,一点儿也不急。

嬴政的视线上下一扫:“那你想听什么评价,像那群畏畏缩缩的家伙说的,套了链子的狼?”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了愉快的大笑声。

白舒卡了卡,忽然发觉这个话题无论怎么进行下去,都是他自己不讨好:“行吧,是舒自讨没趣了。”摸了摸鼻尖,拒绝承认先开启这个话题的是自己,虽然他本意是自嘲来着,“朝臣中也有几个不安分的,不过都是些小鱼,大的还没入网呢。”

要知道嬴政这一次出行,表面上可是‘随意’走走。虽然暗地里行程早有规划,但对方如此精准的提前布局,内部一定是有问题的——然而知晓嬴政路线的,只有随着他一并打天下的这老臣们。

嬴政懒散的应了一声,突兀的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为了陛下嘛。”白舒笑眯眯的回应道,轻松地仿佛在谈论他人的事情,“到时候,只要陛下力排众议咬定了要保舒,让舒不至于伤筋动骨就好啦。”

“你倒是信任朕,”黑色的眸子落在白舒身上,令人摸不清他的情绪,“听过商鞅和张仪的故事吧。”

“陛下还能活万年呢。”

“你到底是盼着朕成王八,还是希望朕成龟啊?”

“都是一个东西嘛,陛下计较这个做什么~”

便又是沉默。

许是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太久,久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嬴政不过一个转眼的空荡,原本坐着人的地方就已经空空如也了。

“啧,”君王不满的磨了磨牙,抬高的声音里又是一派沉稳的模样了,“进来。”

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身着桃粉衣裙的女人小步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瞧见坐在不远处的君王,那女人原本端着的模样瞬间变得欢快了起来:“陛下~”连眼神和动作都没施舍给她身后的婢女,朝着嬴政的方向福了福身。

“起吧。”视线扫过那女人身后的两个低垂头颅的婢女,“怎么忽然过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因为想陛下了嘛,”那女人嘴上说着想,却不敢逾越过客厅与侧殿的交接之所,“陛下,陛下,”像是春日的百灵鸟,声音欢快又清脆,“今日臣妾熬了粥,想到陛下前些日子还夸赞臣妾的手艺,就过来向陛下献宝啦。”

“献宝?是讨赏吧。”他的声音低哑喑暗,像是在耳侧拉响的大提琴,令人听的耳尖发颤。

岂码站在嬴政面前的女人就红了耳朵:“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除却讨赏,臣妾就想不到其他事情了么。”她半推半就的说着,朝着嬴政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陛下快来尝尝,今日的粥可还和陛下胃口?”

嬴政站在书房与主殿交接的位置,看着这个他往日颇为喜爱的女子,幽幽的叹气口气。

“陛下缘何叹气?”女子莫名,却碍于往日嬴政的规矩不敢向前,“若是陛下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可以和妾说说?虽然妾懂得事情不多,但陪着陛下聊聊,却还是可以的。”

嬴政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和女人保持了十步左右的距离,他的眼神晦暗,倒不是失望而是更为复杂的情绪:“天下一统难道不好么?”

他这样询问道。

“什么?”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严肃的话题,女人怔了一下。但于她满目茫然截然相反的,是她身后猛然抬头,朝着嬴政扑来的婢女。

那妃子只感觉到了身侧两道人影闪过,还没等她看清,便有另一道身影自嬴政背后一闪而过,只在嬴政面前稍一停留,黑色的披风在空中摊开了一个圆滑的扇形,那两个婢女便直接从破窗而出,被踹飞了出去。

身后又瓷器撞击地面的清脆声,惊恐的女人尚未能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受到了颈部的冰凉,还有轻轻环住她腰肢,动作亲密的如热恋中的情侣,但力度大到要将她横腰斩断的手臂——

“再动,”那人声音很轻,欢快却带着令人浑身翻起鸡皮疙瘩的杀意,“你这漂亮的脸蛋,就要提前和大地亲亲我我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