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银鞍照白马

“不打算给孤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在哥哥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弟弟是哥哥遗产的第一继承人’这件事么?”

白舒回头,瞧见了嬴政学的惟妙惟肖的表情,便笑了起来:“怎么,王上心疼了?”

“你惯会吓唬别人。”嬴政摆手,走到了白舒身侧,神情随意,“给孤的儿子灌输这种不利于兄友弟恭的想法——说吧,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下来赔罪?”

“那这就要看究竟是王上要砍,还是别人要砍了。”脸上不见惧色,白舒眉眼弯弯看着嬴政,心情颇好的样子。

视线滑到白舒的身上,嬴政板着脸哼了一声:“你觉得呢?”

“要是对别人,那自然他们要多少,舒就可以给多少啦。不过若是对王上——”抬起手指夹住了自己的下巴,做出思考状,“——王上可不忍心杀了臣下,对吧。”

“哼,花言巧舌。”嬴政抬脚略过了白舒,“也就只有孤能忍受你了。”

“这可真是冤枉,王上明明很开心啊。”白舒转身,追上了嬴政的脚步,“楚国那边儿的消息,有没有成功的娱乐到王上,让王上忘记之前舒和大公子带来的小小不快?”抬起手,比划了个相差不大的距离。

嬴政没看见白舒的动作,但仅凭想想他也能想到此刻这人此刻脸上是怎样带着炫耀之色的笑容:“你怎么在李园的保护下杀掉的熊悍(楚幽王)?”

“臣下在王上心里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人?先声明,臣下什么都没做!”跟在嬴政的身后,白舒的视线似是无意的扫过了不远处的宫城拐角,“是楚国自己的臣子们太忠心能干了,王上莫名把锅扣在舒的身上——”

拉长声音,似乎真的在为此感到心痛:“——令人心寒啊!”

对于身侧的戏精,嬴政并不打算给他一个面子:“你已经掉了一个脑袋了。”

“好吧,只是把熊悍并非是考烈王之子的事情告诉了熊负刍。”被‘威胁’的人缩了缩脖子,视线转回到嬴政身上,“楚幽王没有子嗣,那么楚国的王位无论落在谁身上,都是一场新的争执。”

嬴政对这样的手段并不介意,实际上只要对大秦有利,他什么都不会介意:“考烈王的次子?”他陷入了沉思,“他倒是名声不显,你既然选择他,是个昏庸无能的,还是个不主张战的?”

“昏庸无能倒是算不上,根据情报来看他颇有才干。至于主战之事,他恰恰相反,”说道这件事,白舒朝着嬴政微微躬身,收敛了声音里的笑意,“是个坚定主战的。”

“哦?”停下脚,嬴政侧身看着同样停下脚步,朝着他行半礼的白舒,“说说你的理由。”声音里并不见愤怒,也没有不满,似乎只是单纯的疑问。

“舒以为,此事唯有独立自主者才能代替完成,若是扶个耳朵软的上位,楚国大权仍然会落在李园手中。且以舒的个人之间,主战并不代表能战,昔日赵国赵括辩才无双,不也输给了秦国的武安君么。”

嬴政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考烈王子嗣不多,能看的仅有长子熊悍,次子熊负刍,三子熊犹。长子与三子乃是李园之妹所出,同胞手足是天然的联盟。但正是因为如此,当熊悍出了问题,熊犹便难辞其咎——更何况问题出在他们的亲娘身上。”

从嬴政的视角,刚好能够看到白舒为显服帖微微低下的玉白面孔,看起来人畜无害。然而就是这样看起来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柔弱外表之下,是一颗如他一般欲图搅弄风云的心。

这若是旁人,瞧见此刻嬴政飞起的眉宇就已经停下来了,但白舒又哪里是普通人,他注意到了嬴政似是发怒的神情,但话语却没断:“有那么个不忠的亲娘在先,熊犹究竟是谁的孩子,不用我们动手,也会有人替我们扣上结论的。”

“你倒是真敢在我的面前说啊。”李园的那个妹妹是如何进宫的,被献给了昌平君又怀着身孕嫁给了楚王,这其中的步骤若是扣在赵姬的身上,其相似度极高。

“王上又没有生气,舒有什么可怕的。”略长的睫毛微微跳动,“李园不会放过到手的利益,有太多先例摆在前面,失去了手中的权力,他就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所以他会扶持的,只能是自己的亲侄子熊犹。”

“然而熊犹和熊悍乃是一母所出,若是熊悍并非王室之子,那么熊犹自然会受到影响。且自古多是立长,略过了次子直接扶持三子,这又如何让自诩有能力的那位熊负刍甘心?所以他会试图杀李园,夺大权。”

“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嬴政此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墙角探出来的脑袋,他看了眼白舒,嗤笑一声向前走了半步,靠近白舒,“难怪你忽然话多了。”后面半句压着声音,只有他与白舒才能够听见。

对此,白舒当做自己没听见嬴政的后半句话:“成了,楚国易主,李园执掌楚国数十年,朝堂之上多是他的爪牙,新王若是想要王位稳固定然是要做出清理的——就一如王上您当年清理吕相的人一般。”

停顿,继续道:“不成,我们也借李园之手,除掉了主战派最大的支持者。且熊负刍会让楚国官员开始质疑熊犹的血统,我们依旧可以在其中鼓吹动手脚。且作为三子,并未按照王储培养会致使他开始以来李园,楚国王室可以利用。”

嬴政嗯了一声,转身起步朝著书房走去:“你怎知他们一定会按照你的想法行动呢?”

“那便更不为惧了。”白舒落后半步,追了上去,“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的王族,与傀儡又有何异,而傀儡,只要除掉幕后指使的人变好了。”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太高了几分,似是故意要让谁听见一般。

双手插袖的君王在前轻笑出了声,不只是在说谁:“一个比一个还有主意。”

离着拐角远了,在确定这个距离自己的耳目都已经无法触及后,白舒接上了嬴政的话:“小公子像舒一些难道不好么?若是像极了王上,野心勃勃,明明心黑还不知道遮掩,那可真的是太糟糕了啊。”

“就仗着孤无法耐你如何,继续无法无天吧你。”对着白舒,一贯自持身份的嬴政很难维持他的形象,到底没忍住白了白舒一眼,“若是此次伐楚回来后,你把孤的儿子带成了你这副不要脸的模样——谢罪吧!”

“王上想要他像臣一样灵活多变还心黑,又想要他继续光明磊落,成为您都成为不了的样子,天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白舒不惧嬴政假装愤怒的表情,“以前就想说了,王上您还真是贪心啊。”

被评价为贪心的秦王嗤笑一声:“熊犹继位之后,你作何打算?”

“看看哪位熊负刍的能耐了,”私事公事白舒跟着嬴政的话语,转换的极快,“若是他有些能耐,那这一次就不用臣下助他‘病逝’了。若是没有能——百越不是又乱他楚国了么。”

“关于这事儿,”嬴政转身,到没有多少忌讳之色,“你怎么把手伸到百越去的?”

听闻百越乱了之后,嬴政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被旁人评论为‘高估’的白舒,其实还是被他低估了。明明一直身处北方,却能将南方蛮夷玩弄于鼓掌之中,说操控就操控,这样的人为敌就太可怕了。

“是早些年在匈奴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白舒不知嬴政的感慨,“匈奴人也好,百越人也罢,他们一身处不宜种植的草原,另一身在多是灌木的森林,皆是不易耕种的地方。加之百越不似草原方便纵马,他们出入山林也有颇多不便。”

嬴政眉头微皱,想起了如今是秦国大粮仓的蜀地。

“臣下之前有个副手,极为擅长做生意,这生意做大了一不小心就做到南方去了。”白舒脸上笑容温和,“大到衣食药草,小到陶器铁具,随便找个借口断了他们这些年刚刚稳固下来,能让他们生活水平变的更好的市场就好了。”

因为没有了足够的粮食和生活用品,已经习惯了交易的百越在短暂的不适后,就会恢复到他们最初的生活状态——我没有但你有,那么我只要把你的抢过来,我就有了——这正是匈奴会在冬日入关掠夺的主因。

“总觉得这只是开始,”对局势的敏锐让嬴政感觉到了白舒的后手,“还有后续对吧。”

“做到这里就可以了,毕竟王上您是想要逼他们分散楚国的注意力,而并非是想要灭了百越。等到未来中原仅有秦国一家,那臣下便将完整的方针奉于王上——对付那些弱于大秦的国家格外有效。”

嬴政自无不可:“记得提醒孤,若有一天你背叛了,一定要杀死你以绝后患。”

“臣下记住了。”白舒勾起嘴角,如此应道。

“说起来,”在即将进入书房之前,嬴政忽然想起一事,“雁北当年荒成了那样,你那个属下和百越交易了什么?”

“百越有翡翠珍珠等好看的东西,还有兽角和海里的珍奇,另外他们的各种果子如今也已经在雁北扎根了。王上您最近吃的辣椒最初便是百越的东西,另外虽然运到雁北就坏了,其实他们当地的果子也不错。”

“我们的话,主要是兽皮和退役的军马,还有打造好的饰品。后来雁北自给自足后,那些陈粮就换给他们了。再后来一些用不到的东西,也托人一起送到南边儿来了——说起来王上知不知道百越的兵器其实也是雁北特供?”

嬴政看白舒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丧尽天良的奸商:“你那个手下,替你背了不少锅吧?”

闻言,白舒怔了一怔,然后他释然一笑:“啊,他是一个愿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比我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