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冷眼瞧着远方的闹剧,在感受到脖子上压迫之感逐渐松懈的时候,他握便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枪,看着那名为‘喜’的孩子对着自己的兄长表白,看着那孩子咬碎了藏在牙间的毒药。
就在同一时间,抓住白舒恍神这一瞬间的廉颇一步跨向前,同时旋转身体,手中□□带着力破千军的势头提起刺向了自己身后的人。
全然不顾因为转身被划破的颈部,还有他身后那些因为他的举动而惊呼出了声的士兵。熟悉的手感自□□传入廉颇的手中,固然是未被开锋过的兵器,但世间冷兵器刺入□□的感触总是大差不差。
更何况只要力度到了,开锋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还是有的。
右肩传来的刺痛并未唤回白舒的神志,却激性了他从军打仗这么多年的肢体反射。因为右手突然的无力,长剑自手中掉落,但左手紧随其后握住了剑柄,然后毫无停顿,毫无阻懈的向着斜上刺入。
远超这个时代技巧的锋利几乎在长□□入肩膀的同时,朝着廉颇的心脏刺去。待脸上被温热的液体所溅,当右肩的刺痛传入大脑,映入眼中的便是没入廉颇心脏的长剑,还有廉颇身后倒在地上的喜。
【右边!】系统的声音尖锐到刺耳,大脑还没做出判断,但对系统的信任让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手中的剑也不抽出,只见白舒的身子一缩,跨步向前的同时转动了廉颇的身体,整个人瞬间藏在了廉颇身下。
有箭插入到白舒身前的土地上,而与此同时一只手盖住了白舒的右手:“你......”廉颇的声音虚弱无力,昭示着这位征伐多年的老将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了,“原来是左撇子啊。”他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了白舒一脸。
也因为这口血,白舒终于回了神,而他所能做的,只是拔出插在廉颇身上的剑,斩断那穿透他身体□□的那部分,然后抛下死去的喜,抛下被他重伤垂死的廉颇,挥剑右侧那些失手将箭射出,此刻正准备抽箭搭弓的弓箭手们。
远处,是燃起了熊熊烈火的赵王宫。
喜说,他们来之前,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别留手了,】系统计算出了一条逃生几率最大的线路,【切刀。】危急时刻,也顾不得什么刀和剑的区别了,【压左边那个,向后退半步,顿一秒再前冲。】
手中的剑终于展示出了他的锋利,自染血之后便再难停下。只见它只一下就斩断了面前欲攻的枪,轻松刺穿了最靠前的士兵的颈部,然后持剑松开剑柄向后退了半步,错开了自左侧前突的枪。
而当枪与他错身而过时,白舒左手抓住了枪身同时脚尖点地翻腾而起,手部同时用力向右一拉又快速松开,引着那士兵的□□穿了他们自己人。然后在向前翻跃的同时拔出了因士兵向后仰倒,垂直向上的剑。
待他落地时早已握稳的剑再次划出,利落的取走了另外两人的性命。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那将领还未反应过来时白舒便已冲到了他身前,然后错身而过。待他反应过来,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天地间的旋转,和自颈部流逝而去的生命力。
院子中,廉颇看着追出的士兵们,终于支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跪倒在了地上。在他不远的地方,或是巧合,或是有意,趴着一个身下尽是血红,染血的嘴角带着欣喜的微笑,瞳孔放大早已死去多时的青年。
廉颇认识他,或者说他曾经见过他,若不是他的提议这个孩子也不会千里迢迢从雁北被压到邯郸来。
可如今,廉颇抬头看着远方燃气的火焰,他不确定了。
“相如......”他低喃道,“我真的,做错了么?”待到人都散去,待到他的结局已成定局,廉颇才有空回想他与白舒之前的对话,才有心情去想所发生的一切,“你想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
他笨,这一生只知道打仗也只会打仗,不知道什么后勤,不知道什么人际关系。因为有王上,有蔺相如,所以这些东西他都不需要操心,他只要考虑怎么打仗,怎么打赢战争,就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自然有人替他解决。
他这一生——
耳侧是白舒的质问,眼前是那个被他牵连进来孩子空洞的眼睛,他们似乎都在质问着自己,质问着他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于赵国,他问心无愧,他这一生征战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性命,他早已记不清也懒得记了。那些血或是为了保护,或是为了防御,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为了他的国,他身后的家。
可如今,可现在,他看着那吞药自尽的孩子,忽然不确定了。
那已经不是能被成为‘孩子’的年纪了,廉颇记得他是娶了亲的,甚至连孩子都是上学堂,可以定个娃娃亲的年纪了。在所有人的嘴中,对他的形容都是简单的,空乏的一句‘依赖长兄,一无所成’。
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么?
廉颇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他晃了晃身子,自跪变为坐。晴朗的天空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暗去,最后转为一片浓郁的黑色。
黑暗中,是数十年前他自魏国日夜奔袭,只因听闻对方垂危时,想要见对方最后一面时,对方的样子:‘你想过么?’病重榻上的蔺相如,还是那曾经一人独占赵国才气八分的蔺相如,‘以你的脾气,会不会在最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而他,如时光倒转,还是那意气风发,身后有信赖着他的王上,敬仰着他的士兵,还有个蔺相如的青年将军:‘我千里迢迢跑回来看你最后一眼,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临终遗言,你还想听个什么啊。’蔺相如自榻上翻了个很没有形象的白眼,‘老友啊,等我走了,你莫要再继续固执下去了。’他叹气,不知究竟看到了何等光景,竟会如此劝说廉颇,‘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已经老啦。’
‘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就再也不要回到这片虎狼之地了。’老人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挚友,‘你一个人,我会担心的。’
‘我可不服老,我一顿饭还能吃三碗呢。’廉颇不服,‘你自己老的动不了,只能躺在榻上,可别把老子也涵盖进去。’他嘴上这样说着,却掀起了蔺相如的被子,‘早就叫你多活动,出来和我比划比划,别成日里闷在屋子里。’
不知何时,那躺在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变成了满头青丝的俊美青年:‘没办法,相如毕竟只是文臣,哪里经得起你那一拳头啊。’
‘大不了我不动手,让你一只手如何?’廉颇挑眉,意气风发道,‘你不知道,我遇上了一个不错的苗子,等他长大了定然是我赵国一员猛将!等他接了我的班,我便整日来你的府里搅和你的事儿。’
蔺相如失笑:‘这么狠的?’
‘当然是为了报你算计我的负荆之仇啊。’理直气壮,‘而且,我可还要盯着他,让他不作出什么危害赵国的事情呢。’廉颇哼笑,得意道,‘你都不知道那小鬼有多狂妄,竟然还和我打赌,说早晚能说服我?’
蔺相如侧头,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的朋友:‘他才几岁啊,吃的饭有老子吃的盐多么?竟然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等他说服了老子,老子就要放他走?他出生在这片土地,又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大半生,想走?’
嗤笑:‘妄想天开。’说到这里,他更为得意,‘一辈子啦,老子连一次都没赢过你,连走,你都要在老子的前面,这么想想看的话还真是不甘心啊。’他停顿,忽然发现他想不起来刚才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唔,感觉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有么?’蔺相如微笑看着廉颇,‘你还能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说道不错的苗子,我也有遇上一个哦,一个张狂的不得了,但是很有野心的小鬼头呢。’
‘肯定没有我看上的那个小不点儿好。’廉颇昂头得意道,‘我这次,一定要赢你。’
‘好吧——’蔺相如拖长了声音,‘这一次,你赢了。’
‘所以早说了别低估我啊,’廉颇哼了一声,‘到了最后,老子可是为赵国除掉了一个大威胁。’他脸上是得意的表情,心中却是晦暗的苦涩之情,‘这是我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地方啊,最后能为赵国做些什么,我的死也有些意义了吧。’
‘的确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呢。’蔺相如说着,朝廉颇伸出了手,‘来吧。’
‘什么?’
‘与我一起走吧。’
‘走?去哪里’廉颇疑问着,‘老子都站在这里了,你还想要去哪里啊!’
‘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大概是等不及廉颇的答案了,青年弯腰牵住了廉颇的手,待眨眼再看,他们是还未束冠的青葱少年,‘王上在等我们了。’
‘才不要,’嘴上这样说着,少年的廉颇却没有挣开少年蔺相如的手,‘每天吵架再和好,王上还在那里火上浇油,实在是太过分啦!’控诉出现在另一侧的青年人,‘王上根本就是恶趣味,跟着相如一起欺负颇啊。’
‘那是因为喜欢廉颇,才会欺负你啊。’被控诉的赵王丹笑的和善,‘今天相如和阿颇又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不会又是因为本王今日倾眯相如多于你,和他闹不和了吧?’
‘才没有!’
廉颇的眼睛微睁,看着头顶的天空,如抽去了枝干的荆滕颓败在了地上。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忽然意识到他的一生,所追求的根本不是什么赵国平安,而是王上和挚友所在的那个邯郸。
他想要的,只是如青年时那般,和蔺相如吵架,闹别扭,然后被王上微笑着强行和好的时光。他想要的,只是如中年时那般,身边有个优秀的继承人,每天和他笑闹,将自己不想做的公文交给他,然后偷懒的欢快时光。
他又做错了一件事情,可这一次,没有一个蔺相如能够力挽狂澜,帮他收拾后局了。是他的,终归是他的,不是他的,如今这局面已经证明了强求,也强求不来。
隐约之中,廉颇的耳侧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嚣张又肆意,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和满满的自信——若是你说服了我,那我便放你走。
小舒啊,虽然不是同一件事,但现在我才知,是我输了。
只是看的比我更远的你,所看到的天地,又该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