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初坠,夜色渐浓。无极宫又归于平静。月如明灯,笼罩庄严殿宇,宫庭隐隐,霞蔚玉石翠林。
寝宫紫宸殿,金门瑶阶,雕云镂月,奇丽无俦。
只可惜偌大寝宫,太过华丽却无生机,置身其中未免清冷。不知道是不是熟悉的味道令皇上想起了过往,他一直情绪不稳,百里荣觉出异样,担忧成疾。
夜风太凉,呼啸而伤。皇上的幻听越来越严重,他捂着双耳,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旁。烛火将他凌乱的模样映射出倒影,他有些气恼,撕扯帷帐,试图遮盖住自己的狼狈。
“皇上。”赶来的屈侯十一满脸心疼,百里荣像是看到救星,哆哆嗦嗦地解释。
见到门口的屈侯十一,皇上疾步而至,扑上去抓住了对方手持的宝剑。
“呲——”剑出鞘,黑眸沉,青光闪,血溅魂。
持剑的皇上,一跃而起,飞转舞剑,脚踢半空,优雅一举,再出手时,殿内烛台全都被削去半截。
摇曳的火光,微弱残喘,映在墙上的男子,两边脸侧,发丝轻垂。夜风焦灼地拂过,发丝又翩然慵懒地散落,颇为妖异。
“皇上。”屈侯十一稳步而前,皇上突然扭头,邪气盛盈地笑看他,而后在屈侯十一靠近的刹那间,抬手将利剑指向对方的喉咙,“你不怕死?”
百里荣和众太监吓得匍匐跪地。
屈侯十一立身驻足,双手抱拳,屈膝半跪,嗓音洪亮坚定,“君要臣死,臣自当肝脑涂地。”
君皇环顾四周,察看殿内所有人,他看得真真切切,也听得明明白白。
宫灯烛火闪了他的眼,倏地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君皇收回剑,并且递给屈侯十一。
“你们都起来吧。”转身龙袍轻扬,觑见皇上正言厉色,百里荣反而冷静吩咐身边小太监,彼时恐惧压制,此时都在各司其职,有太监跪在地上整理皇上的筒靴,还有太监绕至身后,梳理凌乱发丝。
皓月当空,紫宸殿瑞光浮现。罗帷琼幔,缥缈无尘,帝王威仪尽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监拉开帷幔,皇上端坐榻前,殿外等候之人跪拜行礼,礼成后站在一侧,垂目毕恭毕敬。
“十一,上前听令。”
“臣在。”
“邶尧的世子明日抵达帝都,你出城相迎,他是长公主的挚友,切勿怠慢。”皇上面色冷峻,似有心事。
屈侯十一不便多问,只得领命退下。邶尧国和皇上还有点渊源,世子是长公主的挚友,应该和皇上的关系也不差。
皇上屏退左右,百里荣又问是否传萧贵妃侍寝,经过刚才一番折腾,皇上无心男女之事。临睡前,他特别嘱咐百里荣,不能耽误了椒兰殿增设膳房一事,他心里还惦记着,同时也好奇着。
月明心不静,风清燥不退。
二更天,夏月旁敲侧击地催促沐七休息,可她一整晚精神抖擞,趴在窗边望月惆怅。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哎,我终于体会到这首诗的真谛。”沐七托腮,摇晃小脑袋。
“小主想家了?是想太师府的娘亲了吗?”夏月跪在她身边,关切地问。
我其实是个孤儿。沐七想说真实的身份,可是又担心夏月听不懂,于是只好含糊点头,总之是想家了。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很方便,如果想一个人,她有机会给他发个微信,还能道声感谢。
“才二更天,如果是以前,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随时可以出门唱K撸串。”沐七丧气地嘀咕。
“唱什么?撸串又是什么?”
沐七不耐烦地挥手,“跟你说不清楚,这样吧,你把你的宫女服给我一套。”
夏月吃惊地问:“这么晚了,七美人想干什么?”
“我睡不着,出去溜达。”
“皇宫戒备森严,这么晚出行恐有不便,若是被禁卫军抓到,皇上怪罪下来,小主又有麻烦了。”
沐七不悦地吸了吸鼻子,“就是这个小鸡肠,害我睡不着,不敢睡。”
“可是……”
“哎哟,哪有那么多可是但是……总之我会加倍小心,不会被抓的。”
沐七性子急,被夏月再三推阻弄得心烦意燥。毕竟是主子,夏月就算再怎么担心也拗不过沐七的坚持,后来她想跟着一道出门,可是沐七却安排她穿着自己的衣服留在寝宫,以此来迷惑萧宝盈的细作。
换了衣服和头饰,沐七感觉浑身自在轻松,她拍了拍身穿华服的夏月,俏皮地笑她太多肉,差点撑破了自己的衣裳。
就这样,在夏月千叮咛万嘱咐的担忧中,沐七踏上她的夜生活。
月下宫殿,琼台楼宇,山石林园,红栏碧阶,一切的一切,在沐七的眼中,经由月色的洗礼,似染一层霜白,璀璨意境,别具韵味。
躲避禁卫军并不难,因为这条路她最熟悉了,就是偷摸进入华延宫有点棘手,思来想去,她还是拉了祁瑞下水,在沐七的威逼利诱下,祁瑞瞒着长公主,悄悄带沐七从偏殿的侧门小道绕到后院的膳房。
几经周折,她还是来了。不顾祁瑞的提醒,她直接踏着木阶上了阁楼。一如祁瑞说的那样,三爷从不在膳房过夜,至于他在哪里休息,有很多说法,最靠谱的是,长公主为三爷在宫外修建了一座小楼,小楼离宫不远,方便他来去自如。
空荡荡的阁楼,月光穿透木窗,倾泻一地。她想见的人,不在这里,但是屋子里有他的味道,闭上眼深呼吸,嗅着他给自己的安定。
矮桌上的古琴静默地躺着,沐七盘腿坐在榻上,她伸手推开窗棂,清风带来一股花香,她迷恋这里的一切,小小的阁楼,有大大的幸福感。
“铮……”沐七拨动一根琴弦,就像是点燃了小女孩的火柴,一束光照亮她的心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家乡……
她睡了。
月光柔和地洒落,轻抚她的睡脸。她是如此安静,这般简单,她不应该留在宫中。三爷坐在榻上,沐七的对面。
这已经是第二次看着她熟睡了,他羡慕她的简单,因为他,厌倦复杂的纠葛,然而她的出现,似乎带来渴望已久的平静。
“三爷,您今晚……”祁瑞跟着上了阁楼,战战兢兢地问。
三爷脱掉外袍,抬手示意祁瑞闭嘴离开,而他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温暖的袍子披在沐七的身上。
她的手指缠绕琴弦,就像他的心,缠绕前尘旧梦。
三爷想,还好今晚突然睡不着,然后就被月光指引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