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杰其实是幸运的，他虽然也失意过，逃避过，但他毕竟找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尽管这片天空很小，小得得不到别人的承认，但他至少可以在这片天空下享受一份平静，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失意中沉沦，最终迷失了自己。
不算很宽敞的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
听了顾明杰这些年的经历，杜兵有些感慨：“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是挺过来了。看起来，你对现在的生活倒也挺满意。”
顾明杰苦笑道：“谈不上什么满意不满意，不过，我想这应该是最适合我的生活了。”长长吁了口气：“其实有时候想想，我也觉得挺没劲的。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敢说学富五车，但也算得上是小有所成吧，我何尝不想用自己的知识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可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得了的。有人曾经告诉我：做事要先做人，可是学校从来没教过我怎么‘做人’，他们只教了我一堆的大道理，走出校门才发现那全是狗屁……我现在也想通了，知足常乐，活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什么事业、理想、信念，那些就是拿来忽悠人的，信它你就等着倒霉吧！”
杜兵笑了笑：“看不出，你还是个愤青？”
顾明杰也笑了：“算不上愤青，只是有点感触……我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年龄，现在血早就已经冷了。”
看着他的眼睛，杜兵温言劝道：“其实愤青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完全麻木的人又怎么可能享受到成功的快乐？我看你也不像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样子，既然这样，何不放下包袱，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会发现天地其实很宽的。”
顾明杰耸了耸肩，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淡漠：“天地的确很宽，可惜路上全都挤满了人，就算想走也是寸步难行。与其跟别人去挤那条独木桥，我宁可关在房间里，至少这个空间是属于我的。”
杜兵突然感到一种悲哀……他不知道怎么劝顾明杰，什么“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之类的套话，他说不出口，因为这些话也只能骗骗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任何一个在社会上摸爬过几年的人都知道——那根本是扯淡。
没错，我们身边的确是有很多靠自己努力取得成功的例子，他们的事迹也被书本、报纸、电视拼命宣扬着，激励着我们奋发图强……可是，却很少有人想过，像他们这样的例子能有几个？相比起无数并不缺少才华，也付出过艰辛的努力，最终却淹没在世俗浪潮中的失意者，成功者的比例又是多少？百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或者更少？
现实很残酷，它的残酷就在于你付出了并不一定就能得到回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努力往往连百分之一的回报都没有，而有的人却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千百倍地享用成功的果实。现实就是这样不公平，却没人能够改变它。
顾明杰其实是幸运的，他虽然也失意过，逃避过，但他毕竟找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尽管这片天空很小，小得得不到别人的承认，但他至少可以在这片天空下享受一份平静，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失意中沉沦，最终迷失了自己。
“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我就出国了。”沉默了很久，顾明杰突然幽幽地说出了这么个让人难以相信的消息。杜兵只觉心口猛地一跳，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些年，靠着帮人做模型，我也结识了一些国外的朋友，其中有个美国人跟我挺谈得来，一直想跟我合作在美国开一家专业的模型店，他负责投资和经营，我负责技术……”
说到这里，顾明杰自嘲地笑了笑，那神情让人看得心里直发酸。
“知道吗，读书的时候，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一心想出国的人，那时只觉得他们有奶就是娘，都是些数典忘祖的家伙，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一样……”
“在国内，我只是个连工作都找不到的失业青年。我的知识、我的能力，还有那张博士文凭，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可是那些洋鬼子，他们却愿意给我机会……不是我不想为国出力，而是我不知道谁需要我，也许它需要的，是那些有背景、有身份、会‘做人’的人才，像我这种只会傻读书的书呆子，只能另找出路了。”
还说自己不是愤青，这满肚子的怨气……看来并没有麻木啊。
“看得出，你并不想走。”杜兵看着顾明杰的眼睛说道。
“我当然不想走，这里毕竟是我的家……可是，我找不到留下的理由。”顾明杰黯然说道：“没错，我现在靠帮人做模型，多少也能赚些钱，可是以后呢？难道一辈子就这么混下去？我总得成家立室吧？就我现在这情况，有哪个女人敢嫁我？”
沉默了片刻，杜兵轻叹道：“看来，我只能祝你一帆风顺了。”
顾明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劝我留下呢。”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和理想的权利。以你的能力，出国或许真的会有更好的发展，我没理由拦你。”杜兵顿了顿，语气突然一转，“不过，说到开模型店，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呢？国内干不也一样？”
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顾明杰笑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国内的模型界是个什么情况，先不说经济实力，单是一个眼界，至少就得落后国外二十年。在国内干，钱我倒不担心赚不到，问题是干的这些活太让人没劲了。”
“这倒是。”杜兵点头。枪和模型虽然是两个圈子，但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对国内模型界的现状他倒也知道不少，轻叹道：“在国外，玩家自制喷气式发动机都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可在国内，能玩得起油动螺旋桨的怕是也没多少。经济实力不够只是一方面，主要的，还是没那个技术实力。”
“你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顾明杰拍案而起，激动地说道：“我最烦的就是国内那些四六不懂的家伙，一说到差距就只想到钱，好像人家外国佬个个都是比尔·盖茨一样。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水平，玩点东西就只会用钱砸了，加上一帮奸商抬价，一架喷气式模型居然要卖几十万，能玩得起才怪。真要像外国玩家那样自己DIY，花的钱还未必有他们手上那些垃圾多呢。”
“其实嘛，这个问题得看你怎么去看了。”杜兵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两家美国皮鞋公司的推销员一起去非洲考察市场，结果一到非洲，却发现非洲人居然都是不穿鞋的，于是，其中一个就选择了放弃而离开，而另一个，却从中看到了天大的商机：如果我能教会他们穿鞋，哪怕是一个人只买一双……天哪，这该是多大的市场？”
顾明杰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自然，岔开话题说道：“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干哪行的呢……不会真是开模型店吧？那可真是浪费了你这身技术呢。”
杜兵笑道：“你说对了，我还真开了家模型店，不过，品种比较单一，只卖……枪！”
“枪？”顾明杰愣了一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是仿真枪吧？这东西利润倒是挺不错的，不过毕竟不合法……凭你的技术，好像没必要赚这种钱啊？”
“不是仿真枪，是等比例缩小的真枪模型。”杜兵解下钥匙扣递过去，作为装饰，上面有一支两寸长的左轮小手枪，是他早期的作品。
“做工不错嘛，连保险都做出来的……咦，这种金属光泽……这不是涂料，是高标号的钨钢，你用的这是真枪的材料？”
顾明杰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很快就发现了这支枪模的怪异之处，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惊疑不定。
一支用真枪材料制造的微缩枪模，就算是再无知的人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反常。且不说这种枪模是否触犯了法律，单是它背后所透露的信息，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了。
“你找我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是犯法的事，最好还是免开尊口，我会当你从来没有来过。”顾明杰看着杜兵，十分严肃地说道。
杜兵笑而不答，转头看着枪架上的连弩：“说到犯法……好像这个也是国家禁止的吧？”
顾明杰脸色一变，顿时大怒：“你威胁我？有本事你就去告好了，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怕了你！你现在立刻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杜兵没想到他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急忙尴尬地解释：“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我的证件，能冷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吗？”
顾明杰将信将疑地接过杜兵递来的退伍证，打开看了一眼，顿时一脸的惊讶，“你居然还是个少校？难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兵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地说出一切：“简单地说，我正在设计一种枪，可是技术上遇到了瓶颈，你的计算能力正是我需要的，所以，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造枪？”顾明杰顿时又警惕起来，试探着问道：“你是在兵工厂工作？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工作证吗？”
“造枪一定要在兵工厂吗？”杜兵犹豫了一下，正容说道：“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什么：我造枪并没有合法的身份，但这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更不是为了钱，我是要给中国造出一支世界上最好的狙击步枪，我要让所有人一提到狙击手，想到的就是中国人，中国枪！”
顾明杰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喃喃说道：“这个……好像不是咱们该考虑的吧？不是还有国家吗？而且私造枪械……再怎么说，那也是犯罪啊！”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能以祸福避之。”杜兵大义凛然。
顾明杰却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对不起，你说的这些我实在很难接受，也帮不了你……不过，抛开这件事不谈，我倒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但我还是那句话——犯法的事我不做。”
杜兵似乎并不意外，淡淡反问：“我有让你做犯法的事吗？”
顾明杰愣道：“你刚才不是说……”
杜兵眼中透出一丝狡猾：“私造枪械的确犯法，可是，从来没人说过不许交流枪械知识吧？只要不动手制造，就是搞个原子弹的设计图谁又会管你？”
“你的意思是……？”
杜兵解释道：“我需要的只是一些数据的计算，你完全可以把它看成是一次学术的交流，谁也不能说你什么，即便哪天我真的被抓了，造枪的事，与你也不会有丝毫的相干，这点你尽可以放心。”
顾明杰似乎有些松动，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做的这些……真的有必要吗？咱们国家好歹也算个大国，高科技方面虽然差点，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连支枪都造不好吧？前几年不是刚搞出个97式枪族，我看那就挺好的啊。看数据，也不比那些世界名枪差多少了。”
杜兵苦笑：“你这么想也难怪……怎么说呢……一支枪的好坏，并不能完全看数据的，关键还得看它的实战表现。而且，枪也分很多种，好坏也并不能一概而论。就咱们国家的军工而言，重机枪的性能最好，基本可以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其次是突击步枪，比发达国家虽然有些差距，不过也没大到不可弥补的地步，勉强也能接受，而狙击步枪……坦白地说，直到现在，中国还没有一款真正意义上的狙击步枪！”
顾明杰一脸的震惊，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不是有个79式吗？还有最新式的88式？这难道不是狙击步枪？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咱们中国的狙击手们用的都是烧火棍？”
“虽然不是烧火棍，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杜兵涩然说道：“你说的79式，它的原型是前苏联的SVD。这款枪虽然名气不小，但事实上它并不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狙击步枪，在设计之初，它的定位就是班组级的高精度火力，而我国将其仿制后，因为工艺和材料的原因，性能又比原型差了很多。其精度甚至已经比不上某些现代的突击步枪，根本满足不了狙击任务的需求。而88式，虽然比79式强了不少，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它的精度离狙击步枪的最低标准还差4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为了保证射击的命中率，狙击手的作战距离将会缩短到四分之一。别人可以在一千米外开枪，而我们的狙击手最多只能射击三百米以外的目标！”
顾明杰感到脑子有些混乱，他一时之间显然无法接受这样难以置信的信息，而杜兵的身份和专业的分析却又令他不能不信。一时间，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狙击枪虽然难造，可再难也难不过原子弹吧？这么多年，那些专家都是吃白饭的？”
“也不能全怪他们。”杜兵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咱们国家的现代军事改革起步原本就比较晚，而狙击手之前几乎更是一片空白，通常都是在需要的时候挑选军中的神枪手临时担任，根本没有任何系统的训练和理论指导，更谈不上重视。加上咱们的军费本来就少得可怜，狙击手又是个烧钱的大户，训练一个普通狙击手的钱足够养活一个连的步兵还有余，你让那些将军们怎么舍得？若不是众多的战例早已证明了狙击手在现代战争，尤其是城市反恐战争中不可替代的作用，咱们国家会不会有正规的狙击手还得两说呢。”
“可是……不该是这样啊！”
顾明杰天天上网，这方面的信息其实也看过不少，只是从来没有去深思过。此时经杜兵的解释，心中其实已经基本相信，却还是感觉难以接受……这也难怪，这样的事实，相信也没谁能够接受得了。想想都让人无言以对：这么多年，我们的战士竟然就是拿着这样的武器在保卫着国家，保卫着人民。一旦战争爆发，他们就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平与敌人之间那巨大的装备差距。中国有十几亿人，可是每个父母却只有一个孩子……我们准备用多少人命去填平那个无底洞？一百万？还是一千万？
“当然不该是这样！所以我们才必须做点什么！”杜兵正容说道。
这一次，顾明杰沉默了很久，他的表情不断变幻着，显然内心正在激烈的斗争。
作为一个接受过十几年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顾明杰的爱国之心虽然比不上杜兵那样狂热，但如果能为国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还是十分愿意的。可问题是，如果要做的事对国家有利，却又违背了国家法律，这到底该做还是不该做呢？而杜兵，这个今天才刚认识的人，又能够信任吗？
“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是为了钱。”沉思了许久，顾明杰才缓缓说道：“以你的能力，要造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而那些买卖黑枪的罪犯，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枪械的那点性能差异。只有军人，才会对武器有着如此高标准的要求。所以，我相信你。”
杜兵脸上一喜：“这么说，你愿意帮我？”
轻轻点头，顾明杰强调道：“但是我只负责数据的计算，除此之外，这件事跟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我可以保证！”杜兵用力地点头。
长长吁了口气，顾明杰笑道：“说实话，其实我也很喜欢枪，只可惜在国内根本玩不到。之所以会决定去美国，其实多少也有点这方面的原因，毕竟在美国是可以合法持枪的。”
杜兵笑道：“是啊，一个可以全民合法持枪的国家……有机会，还真的想去看看呢，看看这个以枪为文化的国度，究竟有着怎样不同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