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子弹要面对的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血肉之躯,而同样的,要达到完美的杀伤效果,它们面临的困难也远远超出原来的十倍、百倍。
经过了实战的检验,杜兵更加坚定了对箭形弹的信心。虽然因为条件的限制,子弹的制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都无法解决,但并不代表他就无事可做。眼下问题的当务之急是首先得解决箭形弹杀伤力不足的缺陷。就像阿萨王子所说的那样:不解决这个问题,箭形弹永远只能作为少量的特种器具存在,绝对无法取代传统弹药。
可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又谈何容易?
一颗子弹从飞出枪口到击中目标,其间很可能要穿越数百米,甚至是上千米的距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求它的运动必须绝对稳定,不能出现一丝偏差,否则平衡就会被破坏,子弹就会偏离弹道。
然后呢?这仅仅只是开始:
在击中目标后,子弹开始进入人体,这时,为了给目标造成最大的破坏,我们又要求它必须在穿透目标前尽可能的失去平衡,形成翻滚、变形,将它的能量完全施放出来,转化为对目标的破坏。
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厚度不过十几厘米(超级肥胖的体型不在考虑之内,因为一般上战场的人不大可能是这种体质),以子弹每秒数百米的速度要穿透它,仅仅只需要千分之一秒。这么短的时间和距离内,怎么才能让一颗能够在空气中平稳的飞行上千米的弹头瞬间失去平衡?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无数天才,甚至一度被认为是违反物理法则,根本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直到达姆弹的出现。
不得不说,发明达姆弹的家伙的确是个天才,或者说是个魔鬼。他用一颗被锯开的软铅弹头就解决了无数人难以解决的难题,其原理几乎人尽皆知,在此不必多言。我们要说的是它造成的后果:在不破坏原有弹道系数的前提下,它的巨大杀伤力甚至让人类自己都感到恐惧,以至于不得不用国际公约将其禁止使用……同时被禁止的,还有毒气、生化武器,以及后来的核武。
小小的一颗子弹,战争中最基本的,也是最简单的杀人工具,竟然会被人与毒气、生化武器这样的大规模杀伤武器相提并论。一枚同时兼具了弹道稳定性和目标破坏性的弹头对战争的影响有多大,从这点上就能清楚地体现出来。
或许很多人并不了解:时至今日,其实达姆弹的威风早已不再,这颗曾被人称为“来自地狱”的子弹,它的无穷力量已经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渐渐消逝。即使没有国际公约的制止,各国军队也不会大规模的列装它,因为它已经无法适应现代的战场:防弹衣,钢化玻璃,纳米钢盔,各种轻型装甲护具……一颗子弹要面对的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血肉之躯,而同样的,要达到完美的杀伤效果,它们面临的困难也远远超出原来的十倍、百倍。
相比起传统弹药,箭形弹在稳定性和穿透力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要保证它的弹道精度根本不是问题。在命中目标后,让弹头瞬间失去平衡施放能量,这也不难办到,像达姆弹一样使用软性金属就可以……可是,如果目标的身体外面还隔着一件防弹衣呢?柔软的弹头根本不可能撕开坚硬的装甲,而加大弹头的硬度又会让弹头不易变形,对目标的破坏力直线下降。我们总不能针对这样两种最基本的情况就去开发两种不同规格的弹药吧?何况防弹衣还有着多种不同的规格,它们对于子弹穿透力的影响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只能防住威力最小的点三八口径手枪弹;有的却可以在近距离对抗军用步枪的抵近射击。
平衡……一个动态的数据之间,怎么可能存在平衡?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子弹变得“聪明”,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
其实聪明的中国人早就想出了办法。
和很多人了解的并不一样,中国在世界轻兵器领域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一事无成,只能靠“盗版”和“模仿”混日子,相反,我们的创新意识并不比任何人差,在世界轻兵器的发展史上,中国人同样也曾经留下了光辉的一笔。
7.62毫米钢芯被甲弹,这就是我们民族智慧最好的体现。
很多人都知道,中国最常见的56式步枪弹,如果剥开弹头的铅衣,是可以看到一枚特制的钢芯的,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军队、地方武警,甚至民兵训练,用的全是这种子弹。正因为它太过常见,或者干脆说,我们平时所见所用的几乎全都是这种加了钢芯的弹头,以至于弹头里面加钢芯被我们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却很少有人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其实很简单:直到现在,忙着全世界散播民主自由的美国大兵们最恨最头疼的,依然是这种来自于古老的东方的发明。在它坚硬的钢芯面前,所有的防弹衣都像纸糊的一样可笑,而钢芯外包裹的软铅则又让它有着丝毫不弱于传统弹药的破坏力……如果哪个天杀的射手在开枪前把弹头再磨平一点,哈,中弹的家伙就可以带着那夸张的伤口去国际法庭声泪俱下地发起控诉了:看吧,我的敌人使用了达姆弹!
……
当然,这种子弹也并非完美无缺,因为加工工艺的限制,加入了钢芯的弹头重心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定偏差,造成了射击精度不高的缺陷,也正是这个几乎无法克服的缺陷,让这种独树一帜的子弹最终被新一代的小口径子弹代替,渐渐退出了中国轻兵器的历史舞台。
可是,子弹的性能会过时,它所包含的智慧却永远不会过时。它告诉我们,世上最复杂的问题,往往都可以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这种解决问题的智慧正是前辈们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
杜兵用了三天时间,给自己的箭形弹穿了一件“内衣”。
……
“这就是你的办法?”
把玩着手中食指大小的箭形弹头,陈老眼中透出一丝疑惑:“我还以为你会使用软铅外衣来增加弹头的杀伤力呢……奇怪,这重量有点不对,你用的是什么材料?”
陈老好奇地拔掉弹头的塑料箭尖,一缕银光顺着弹体洒落,溅在桌面上。当看清那是什么后,他顿时惊讶地瞪大双眼,失声惊道:“水银?”
“没错,就是水银!”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子弹,杜兵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与平时的他绝不相称的狂热与自豪。
陈老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他的见识,立刻就看出这枚子弹的可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的不安。
“这,会不会太阴毒了……这样的子弹打在人身上,那何止是要命?简直是断子绝孙哪!”
杜兵不以为然:“我做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万家生佛的善事。一件武器,生来就是为了杀戮,有什么阴不阴毒的?”
“可是……”
陈老语塞。虽然无法反驳,可看他的表情却还是难以释怀。显然,这枚子弹的设计之毒,已经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子弹的结构并不复杂,一截直径十毫米,由薄皮钢管制成的空心箭杆套在直径仅有四毫米的合金箭外,夹层的空间中注入水银,然后用塑料制成的弹头封口,加上外层原有的分解弹托,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看起来有点怪模怪样的弹头。可是,别被它可笑的外表骗到,它的设计思路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么它的杀伤力……就像陈老所说,那绝对是断子绝孙的阴毒!
让我们设想一下,当这枚子弹以每秒上千米的速度射入人体时,会发生怎样的情形吧。
首先,最先接触人体的塑料弹头因为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巨大阻力而碎裂,注满水银的中空弹体在强大的惯性下继续前进,巨大的压强让脆弱的管壁无法承受,当它碎裂的瞬间,弹体中的水银失去束缚,带着巨大的动能向前方溅射。因为液体的物理特性,水银所蕴藏的能量将会毫无保留的转移到它所接触的肉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它的破坏效率甚至超过了传统的达姆弹头,绝对是任何敌人的噩梦。
若是目标穿有防弹衣或是隔有一定防护能力的钢化玻璃呢?没关系,虽然至阴至柔的水银无法穿透坚硬的护甲,可是别忘了,这枚弹头并不全是水银,它的核心,是一枚特制的硬质合金箭。在每秒上千米的巨大动能下,坚硬的箭头可以轻易撕开一切挡在它面前的物体,为溅射的水银打开一条通道。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水银的绝大部分动能将会被浪费,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的能量能作用在伤口,这就足够了。
别忘了,水银是有毒的!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能被普通子弹打死其实也是一件挺幸运的事呢?(好可怕的幸运……)
“因为使用了箭形结构,这种弹头的初速将会比同口径的普通弹头高出一倍左右,理论上能够达到一千七百米每秒,而它的精度与射程也要远远高于传统弹药。在对目标的破坏性上,它的效果甚至会超过达姆弹……唯一的不足就是成本太高。就算能够造出来,估计也只能供特种部队使用,无法大规模列装。”
带着一丝丝遗憾,杜兵为自己的设计作出了评价。听到这番话,陈老除了摇头苦笑还能说什么?这样阴毒的武器,天知道将来会害死多少人,若是再大规模列装……造的孽说断子绝孙那是客气了,怕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赎罪吧?
下地狱就下地狱吧,造了一辈子军火,干的本来就不是万家生佛的善事,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陈老想通了,没有再计较心中那一点无谓的人道主义,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技术层面……对于一个干了一辈子军工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件威力无穷的新式武器更能吸引人的呢?能亲身参与打造出一柄绝世无双的宝剑,就算是死后真要下十八层地狱,他也认了!
“这枚弹头的直径足有十五点八毫米,比世界上现有最大口径的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十二点七毫米还多了三点一毫米,你想过没有?这样的枪造出来,它的后坐力该有多大?为了保证枪体强度,它的体积又得多大,重量会是多少?要知道你造的是狙击枪,不是战车炮,这点你考虑过吗?”
杜兵对这样的问题显然早就胸有成竹:“口径的确是大了些,不过,因为使用的是半滑膛的箭形弹,它的膛压将会远远小于普通的线膛枪管。照我计算,在保证威力射程的前提下,后坐力应该可以控制在普通反器材狙击步枪的水准。至于重量和体积,只要使用最简单的单发结构,相信也不会成为问题。”
“最简单的单发结构……这样的话,火力持续性怎么保证?”陈老皱眉说道:“虽然就精度而言,老式结构的单发步枪的确要强一些,可是以现代的工业水平,只要保证加工精度,结构复杂的自动步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相反,在火力连续性和压制力上,自动步枪的优势则是单发步枪远远不及的。”
杜兵笑了,是无奈的苦笑。
“看来,您老是没上过战场,所以不明白一个狙击手真正需要的是一支什么样的武器。火力强度在战场上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可是这并不代表它对所有的兵种都适用。狙击手不是火力手,他的作用并不在于杀死多少敌人,而在于他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子弹精确的送到最关键的地方,一枪一命,绝不虚发。除非是在某些极端特殊的情况下,否则,火力强度对于狙击手来说,将是最不需要考虑的因素。”
陈老却不以为然:“话是这么说,可只要能保证精度,子弹多一些,不需要手动上膛,这总不是坏事吧?”
杜兵轻轻摇头:“当然不是坏事,可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就拿我而言,使用单发步枪射击的最快速度大约是每分钟三十发,比使用半自动结构的步枪只慢了十几发,平均每一枪半秒都不到,而在战斗中我几乎不可能以这样的速度开火,所以并不会有太大影响。可如果是一个刚上战场的菜鸟,一支不需要重新上膛就能再次射击的步枪很有可能会造成他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就冒险开火……打不中还可以补射,虽然不会这样想,但只要潜意识中有这样的认识,就足以影响他开枪时的心态,让他犯错。”
“照你这么说,那些使用了自动结构的狙击步枪岂不都成了画蛇添足?可据我所知,在世界各国的现役狙击步枪中,单发步枪的比例其实并不高吧?”
虽然也觉得杜兵的话有一定道理,可陈老还是不能就此认同他的观点。在他看来,杜兵虽然有着身为狙击手的实战经验,可这份经验却只能代表他的个人感受和用枪习惯,并不能因此证明自己的观点就是错的。他坚信:更加完善的自动结构和更加科学的工艺才是未来枪械发展的方向,随着时代的进步,单发步枪的精度优势必然越来越小,最终将完全被自动枪械取代,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杜兵耸了耸肩:“怎么说呢……狙击手和神枪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虽然在一般人看来这两者都差不多,可他们的战斗职能其实并不一样,对武器的要求自然也有所区别。在国际军械标准里,对狙击步枪的划分是非常严格的,能达到其标准的枪型并不多,很多我们所知的狙击步枪,严格来说其实只能称之为高精度步枪,像大毒蛇、SVD、M14,多数都属于此类。”
接连的反驳让陈老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下就涨红了,哼道:“这不用你教我。我虽然算不上什么专家,可也没有无知到连精密步枪和狙击枪都分不清……反正要造枪的是你,当然你说了算,我老头子也只是随便说说,你要不爱听,就当我没说好了。”
见到陈老动了意气,杜兵顿时后悔不已。对于陈老,他是非常敬重的,只是一说到枪,这眼里就再容不下任何东西,根本就没想过说出的话是否中听,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尽量弥补。
“看您老这话说得,我像是那样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吗?您老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了解?别的不说,光是这些机床的安装调试,光凭一个简单的水平仪就能将误差精度完全归零,没有几十年的经验根本想都别想。还有,这枚弹头的制造工序至少有一半是出自您的提醒,光凭我自己,怕是到现在还在纸上谈兵呢……我这人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您老大量,还请多多包涵。”
几顶高帽子戴下来,陈老的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其实对他们这种搞技术的人来说,观点之争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就是父子师徒都难免有意见不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可争归争,谁也不会因此而记仇,相反,很多人的交情还就是这样争出来的……能争论起来,至少说明对方的能力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否则,你以为关二爷会跟一个杀猪的屠夫讨论刀法?
摆了摆手,陈老笑道:“算了,你也不用哄我,我没那么小气……其实,咱们俩也很难说是谁对谁错,毕竟任何一种武器的存在都有其道理。单发步枪有单发步枪的优势,自动步枪有自动步枪的特点,哪能简单的分清谁高谁低……话又说回来,高精度的单发狙击步枪还真是咱们国家装备的一个空白,你要能把这个空填上,也算是功德无量啊!”
被陈老最后一句话勾起了心事,杜兵眼中透出一丝苦涩,轻叹:“枪,我有信心能造出来,可是能不能填上这个空白……就只能看天意了。”
一声轻叹、一丝无奈、一腔热血、一份沉重……
一支高精度的专业狙击步枪对于狙击手的意义,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对于现代战争的意义,这么大一个国家就真的没人明白?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们就是造不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狙击步枪?看看那些所谓的专家们搞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吧,别说跟世界同类名枪相比了,那精度射程甚至还不如当年的“汉阳造”,这又岂是一句“技术落后,资金不足”就能推脱的?咱不指望你一夜之间就赶英超美,可你哪怕就是照搬二战时98K的设计再加个瞄准镜,那也总比造些垃圾出来强百倍吧?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就是没人去做呢?
说到底,我们缺的其实并不是千里马,而是发现和重用千里马的伯乐。中国不是没有人才,问题,人才大多都被埋没了。
沉默良久,陈老轻轻拍着杜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会好起来的……想想吧,这个国家,并不止是我们在努力啊!从两弹一星到神舟飞船,从谁都可以欺负的东亚病夫到现在的五大常任理事国,我们其实已经走了很远了!靠的是什么?是举国上下万众一心,是无数个钱学森、邓稼先这样的民族精英默默无悔的付出。我们的确是有尸位素餐的腐败官僚,可更多的,却是像先辈一样的民族精英,这些人才是撑起中国的脊梁。你不就是其中一个吗?只要有你们在,中国的未来就一定有希望!”
“说得好,中国的事,说到底还得靠咱哥们儿去干,指望那些贪官污吏,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呢!”
能把话说得这样损的,除了王大少再没有其他人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从门口大步走进来的王少秋,杜兵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
“嗯,想好了。”王少秋郑重点头,走到杜兵面前一下跪下,脸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师傅,请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