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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江寻芳的忌日。
广播中?字正腔圆的主持人?正讲读着“历史上的今天”:“1971年3月3日,我国?成功发射第一颗科学实验卫星;1991年3月3日,联合国?海上丝绸之路考察队抵达终点日本大坂;1993年3月3日,加拿大短跑运动员本·约翰逊被终身?禁赛……”
厨房里,池彻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煎蛋、烤面包等一系列在过去每一个不值大夜的清晨都会做的事情,只是今天脑袋里昏沉着不断回?忆着这一晚并?不愉悦的噩梦。
具体梦到了什么,他?早已经记不清楚。
但如从高处坠地的失重感?带来的恐慌情绪让池彻紧拧着眉。
直到抹果酱时池彻失手将果酱刀掉到桌上,才终于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解脱。
强迫症如他?却连弄脏的桌布都顾不上换,拿起外套便匆匆出门,路上一刻也不能停地查看着最近一班飞甘孜机票。
只是刚从走出院子,池彻遇上了秦冢。
“池医生,你看今天的早间新闻了吗?”秦冢开门见山,“一位叫邢博的艺人?作?业在公寓内去世。”
池彻看秦冢不像是会大清早和自己?八卦今天这则新闻多离奇的人?。
秦冢慢悠悠地说着,期间仔细观察着池彻的微表情变化:“据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在死者发生意外前,你的舅舅江问渠江先生曾数次出入该公寓。”
不同于网上冲浪时常见的“知情人?士”的扯淡,从警察口中?听到这四个字一定是有足够证据的。
因为池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秦冢从这眼神中?捕捉到了不一样的意味,继续往外放鱼钩:“同时江先生还是刑侦队一直在调查的一起陈年旧案有关,如果池医生有他?的消息还希望告知。”
眼看着池彻放松了戒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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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彻按计划到了甘孜,按照高蓁提供的信息和节目组会和。
但当?池彻问起苏戈在哪时,来接他?的工作?人?员迷糊地说不出个答案。池彻再问能找到江问渠吗,对方?一脸为难:“抱歉,池先生,今天发生了点意外,没有集中?录制,大家应该自由活动。要不我先带您去酒店休息一下?”
池彻抿着唇,内心不安。
好在贺行雾出现了:“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里。”
甘孜是江问渠的老家,准确地说江寻芳是在这里捡到他?的。
江问渠有能力?后在这投资建了温泉度假村,几年前带贺行雾来过一次。
越野车在度假村门口停下,池彻从车上下来,朝里面望了眼,下意识猜道:“是那处红房子吗?”
贺行雾惊讶:“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因为在一排排玻璃房子间,红色的圆锥顶的房子格外扎眼。
又?或者是他?小时候听江寻芳讲过的为数不多的童话故事中?都有一个红房子。
江寻芳说对于医生而言,红色是悲剧,却也是希望。
池彻道:“谢谢你送我过来,我自己?进去。”
贺行雾没坚持,钻进车里果断地离开。
池彻进门时,自觉地将腕表摘掉,连同手机一直搁在了红房子门口的信箱上。
不同于室外晴空普照的和煦气氛,红房子阴凉些。
走廊两侧的墙上是由无数块橙色玻璃拼成的童话故事场景和人?物的剪影。走近了可以?看到每一块橙色玻璃中?间暗藏玄机,摆着各种小玩意,有戒指,有折扇,有闹钟,有香烟滤嘴。简直是个小型的商品陈列架。
每一个储物格里都标着阿拉伯数字,却唯独没有9。
如果池彻有在度假村走一圈,便还能够发现在这里不论是门牌号还是经典的标号,都没有9这个数字。
——这儿的主人?很讨厌这个数字。
直到听见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池彻陡然?惊醒,加快了脚步,来到声?音发出的房间门口,不由分说地踢开门。
江问渠的注意力?都放在趴在桌上的苏戈身?上,闻声?才缓缓抬头?,惊喜却又?不诧异地发现是他?。
“来的真巧。”江问渠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
池彻却没功夫理会她阴阳怪气地嘲讽,径自朝苏戈过去,抱着她的肩膀晃了晃:“糖糖,糖糖?”
不见苏戈反应,池彻脸色阴沉地看向江问渠:“你对她做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啊。”江问渠嗤笑。
但是他?的话早就没有了信服力?。
毕竟八年前,江问渠也曾用同样卑劣的手段伤害过苏戈。
“你不是想要我妈的日记本吗?”池彻说,“我可以?给你。”
江问渠神色正经起来,倏然?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笑出声?。
“小彻。”江问渠喊他?,“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玩的‘信任游戏’吗?”
池彻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警惕地看着他?。
江问渠自然?感?受了到他?的冷漠与疏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感?慨了句自己?活该遭报应。
“你把她带走吧,我日后不会找她麻烦。”
当?时江问渠读高三,学校老师为了缓解学生高考的压力?,带领班上同学玩起了“信任背摔”的游戏。面对面站着的两排同学分别将手牵在一起,搭乘一段长长的人?桥,等站在高台上的同学往后倒时能稳稳地接住。
一方?面锻炼了参与者的胆量,一方?面也能培养同学间信赖与团结的观念。
那年池彻六岁,放学时来学校接他?放学,刚好看到他?们在玩这个游戏。
回?到家后池彻吵着闹着要玩。
江问渠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他?周末时陪他?玩。
池彻脑瓜子灵记忆好,这约定一直从周一记到周五。
终于到了周末,江问渠在期待的目光中?,无奈地喊了几个班上的同学来家里写作?业。
池彻个子矮,小倭瓜一枚。
加上池彻在内一共六个人?列队搭成了人?桥。
小倭瓜跃跃欲试地站在高高的桌子上,两手蒙着眼,激动地跺脚:“我准备好了!我要倒下了!”
江问渠瞧着他?这傻弟弟身?上难得可贵的孩子气,笑了笑。
刚想说“倒吧”,便注意到他?一直当?成朋友的同班同学默契地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松开手,往后撤步。
“人?桥”断开。
而小倭瓜倒下来了。
池彻狠狠地拧着眉,顾不得思索旁人?的行为,已经冲了过去,稳稳地将人?接住。
失重的刺激感?让池彻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舅舅、舅舅!你接住我了!好厉害!”
“傻瓜。”江问渠隐隐翻涌的阴暗情绪,被小倭瓜的笑治愈了。
记忆往往是脆弱不堪的。房间内,池彻弯腰,将昏迷中?苏戈打横抱起。
苏戈意识全无,却仍因为池彻怀中?熟悉而踏实的安全感?,信任地偏头?埋在他?的臂弯里。
“记着你答应我的。”江问渠对于眼前上演的深情话本,笑得凉薄而鄙夷。
池彻每一步走得急却稳,闻言头?也没回?地答了句:“忘不了。”
这三个字被他?说得太多决绝,其中?饱满的情绪让人?不可忽视。
是忘不了方?才的达成的约定,还是忘不了江问渠一次次荒唐而又?恶意的伤害。
池彻挺拔的后背撑起的保护伞竭力?庇护苏戈周全。
目送江问渠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江问渠站在原地,始终挂在嘴角的笑一点点褪色、收敛,像是默片演员震撼而点睛的谢幕。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被夺走了最后一丝色彩。
片刻后,江问渠发了疯似的抓起手边的东西,也顾不得分辨是什么,蛮横而残暴地砸到旁边墙上。
瓷器碎掉的声?音。
重物撞击的声?音。
克制而疯魔的呐喊声?。
哽咽而窒息的啜泣声?。
像是交织错乱的黑雾,纠缠萦绕在江问渠的身?边让他?疯魔。
许久后。
江问渠摇晃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迈着步子往门口挪动。
似乎走过这数米距离,便能将一生满是狼藉与荒唐的江安丢在这里后,他?依然?能做那个光鲜优越的设计师江问渠。
但……
江问渠拉开门,等待他?的却是——
“江先生,我是北央市公安局的警察秦冢。辛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
池彻将苏戈带到安全的地方?,庆幸而后怕地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宝贝,缓缓地舒了口气。
“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池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搓着额头?,像是安慰苏戈,又?像是让自己?清醒。
“我该早点告诉你。江问渠是我母亲领养的孩子,”
“我小时候没有其他?朋友,他?是我最亲的人?。”
“虽然?他?有时可怕得让我宁愿报警躲起来,但只要他?三言两语地哄我几句,我便又?屁颠屁颠成了她的小跟屁虫。糖糖你应该懂我的心思吧,就像小铖把你最爱的乐高摔坏了并?不代表他?是故意伤害你对不对?”
“他?是我最敬重最依赖的舅舅,是比父母还要亲的家人?。直到我母亲因为一些事情回?国?。我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母亲在国?外遭遇了什么,只因为她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感?到开心,可能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作?用,我与母亲在短暂的相处中?感?情迅速升温。”
“只是后来……我某天中?午从外面拿了冰淇淋小跑着回?家要分享给母亲,站在母亲的卧房门口从虚掩的门缝中?意外看到江安跪在我母亲的床边,趁我母亲熟睡时亲她的唇,亲她的脖子,亲她的身?体。我看着母亲惊醒后震惊地扇他?耳光,大吼着骂他?有病。”
冰淇淋黏腻的糖霜化了一地。
象征了这个家庭浑噩的结局。
没多久江问渠出国?,后来江寻芳自杀,后来池景新变得疯魔,后来池彻被苏鹤清接到北央……
直到那年在四中?外的小吃街上,池彻和同伴说笑间无意转头?,看到了在路边小摊前买风铃的江问渠。
池彻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那天他?不回?头?,便不会被江问渠喊住说话,便不会让苏戈被他?盯上,便不会有744工业区那晚的事,小铖也不会出车祸。
苏戈或许还可以?跟他?一起出国?。
池彻看着昏迷中?的女孩,趁势袒露心扉。
这些年难以?启齿的往事被他?倒豆子似的说出来,难得轻松。
“我去给你找点水。”
池彻长舒口气,撑着膝盖起身?,缓慢地往外走,孑然?从不堪往事中?穿梭,终究久病成医,百炼成钢。
静谧的时光一点点消逝。
随着池彻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弱,床上的人?竟然?缓缓睁开了眼。
明媚的阳光将女孩白皙的皮肤照得通透发光,一双漆黑的双眸因为蒙了一层水雾显得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
——她没有吃桌上的食物。
或者准确地说苏戈假装吃了江问渠准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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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三月三日,江问渠拿着池彻留给他?的字条来到这里。
111路公交车西台站附近是西台陵园。
“祭拜完了就滚。”从下午便席地坐在这的高瘦少年动了动麻掉的脚,放弃了站起来才会更?有气势的念头?。
江问渠站在墓碑前,眼前黑白照片上的女人?依旧是年轻时最动人?明艳的模样。
“我也恨她出事时什么也做不了。阿彻……”
“别这样叫我!”
长辈叫他?小彻,熟悉的人?喊他?阿彻。
池彻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也不愿他?提自己?的名字。
“我以?后能常来这吗?”
“不准在我在的时候来。”
江问渠像池景新一样,在江寻芳去世后,疯魔了起来。或者准备地说,江问渠一直都是个疯子。
江寻芳的离开像是把他?头?顶的紧箍咒摘掉了,这个人?世间最后的顾虑消失了,他?再也无所顾忌,终于解放了天性。
池彻小时候对舅舅的依赖,逐渐被这阴晴不定的状态消磨殆尽,陷入了对这段关系优柔寡断的挣扎中?。
所以?池彻向她隐瞒着母亲的陵墓。
如果江问渠不曾伤害苏戈,池彻对他?的态度可能仍会反复横跳在其中?,但因为江问渠的越界行为,给了池彻斩断“仁慈”的决心。
四月一日,那张被池彻交给江问渠的字条辗转到了苏戈的口袋,间接地将她引起了744工业区。
苏戈不是那种不分场合犯懒困觉的人?。
从小军事化的教育观念让她保持着高度自律的生活习惯,除非在关系亲昵的人?前,苏戈才会表现自己?矫情的一面。
那晚她在744工业区确实没见到什么人?。
而她多次回?忆,也只能想起自己?吃过桌上的食物。
所以?苏戈这次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