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走。
但田甜已经把我架到了座位上。
她不知道内情,还在一个劲儿地跟我介绍,“简樱,这位就是北城项目的新负责人,晏总。”
她顿了顿,又笑着对宴修赫道:“晏总,这是我们这边的项目经理,简樱。刚才听您称呼,您是认识我们简樱吗?”
宴修赫不可置否,“何止认识,很熟。”
田甜一听这话就乐了。
在她看来,跟项目负责人有交情,这合同就等于签一半了。
田甜连忙说好话,“要不说这就是缘分,没想到这么巧,晏总跟简樱认识,咱们将来要是能一起共事就更方便了。”
宴修赫闻言目光扫过我,只一秒又移开。
他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说那当然。
田甜的任务就是做业绩,做好了有提成,有奖金。她下意识要将我拉到宴修赫身边坐,但她拉我我没动。
田甜尴尬笑了声,然后自己找台阶下,转身招呼服务员上菜,“晏总,这家黄金楼是老字号,菜品味道没得挑,您一会儿品尝品尝。”
宴修赫没拂她面子,应着好。
服务员很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所有菜都端上了桌。
田甜拍马屁请宴修赫先动第一筷。
宴修赫也没客气,左手拿起筷子象征性夹了块鱼肉放进自己的碗碟。
他抬手的时候衣袖往后缩了半寸,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就看到了他左手腕上佩戴的红绳。
我下意识微怔。
没想到他居然又戴上了。
这条红绳的作用是为了给我防病挡灾。
我身体不太好,其实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性有些身子弱。
但玄学上说我八字弱,有一次我跟宴修赫出去旅游曾路过一座寺庙,寺庙里的老和尚说像我这样的八字缺少阳气,需要我的丈夫或者男朋友或者男性亲属替我佩戴一根红绳,帮我防病挡灾。
我当时并不在意。
但宴修赫在意了。
他说,事关我的身体健康,他宁可信其有。还说他的八字硬,可以一辈子为我防病挡灾。
后来我跟他闹分手,我一气之下亲手将那根红绳扯断了。
我不曾想,宴修赫会将那根红绳修补起来。
我微不可查收回目光。
这顿饭我吃的没滋没味,全程一句话没说。
田甜不愧是资深项目谈判专家,她跟宴修赫聊的挺热络,不过只是她单方面的热情,宴修赫偶尔应个一句两句,居然也没冷场。
吃完饭的时候,田甜一路把宴修赫送到酒店门口,我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依旧是一句话不说。
这时宴修赫略过田甜将目光扫向我。
我没察觉,是田甜碰了我一下,我才后知后觉抬起头,特疏离对他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宴修赫站在酒店门口的霓虹灯下,五光十色虚化了他的眉目,他抑制着腔调,“简经理,叙叙旧吗?”
我刚要说不。
田甜却先一步将我往前一推,“那行那行,晏总跟我们简樱再聊会儿,我先走了哈。”
宴修赫礼貌向田甜点头。
我未曾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袖,她已经一溜烟跑了。
气氛一时间沉默。
天空又飘起了雪,宴修赫站在酒店台阶的边缘,半边衣摆被雪花浸湿。
是他先开了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我不言不语,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说起来的确很矫情。
只不过是因为那天我无意间看到林氏集团的千金在自己微博上发了一张跟宴修赫的合照。
不是私下的那种合照,而是一个商务宴会。两个人在宴会上相遇,然后就拍了一张照片。
其实人家千金不止发了跟宴修赫的合影,还有很多其他人。我知道那只是礼貌,礼仪,正常的社交。
但我就是自卑了。
我想到像宴修赫那样的人,会那样体面的出席那样高端的宴会,跟与他身份匹配的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而我却永远不会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因为我不够格。
所以那天,我给宴修赫打了电话,跟他说分手吧。
表面上看,是我把他甩了,但其实是我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让我不至于等到他将我抛弃的那天。
因为感觉自己也许最终会得不到,所以,我才提前假装说我不想要。
其实,之前的几次分手也差不多。大同小异的原因,说白了一句话就是因为我的自卑。
但我并不是一个容易自卑的人。
至少在认识宴修赫之前不是。
说起来很奇怪。
有一说一,我前任的家庭条件虽然比不过宴修赫,但其实也并没有差特别多。
但我对我前任就不自卑。
如果是我前任,别说他跟个千金小姐合影,就是跟美/国/总/统的女儿是朋友,我都不会感到自卑。
就是单纯没有那种感觉。
但我却会狙/击宴修赫身边的所有女人。
只要出现在宴修赫身边的女人,别管是朋友、同事还是合作伙伴,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高度警惕。
尽管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控制不了。
宴修赫见我迟迟不肯说话,无声叹了口气,“别闹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每次都这样,没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单方面就要离开。如果是我做错了,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做错了什么。”
我依旧不说话。
宴修赫问我,“现在住哪?”
我说酒店。
宴修赫尝试拉我的手,却被我躲开。
他又恼但又舍不得说我,只温和道:“搬回来。”
我不肯,直接转身大步离开。
宴修赫没追。
我开车驶离停车场的时候,看到宴修赫依旧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霓虹模糊了他的眉眼,我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的身影不肯半点模糊。
我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身心俱疲。
我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完澡后,我给田甜打了个电话。
我言简意赅问她,北城那个项目能不能换人负责。
田甜在电话那头似乎并不意外,“你跟晏总有过节?”
过节倒没有,但是不想见面的关系。
我没解释,只问田甜,“能换人吗?我去负责别的项目。”
田甜说哪有那么容易?
“现在咱们公司的项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更何况,这个项目你都做一半了又忽然不做了,你让别人怎么想?保准以为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猫腻,谁愿意接啊?”
我半晌没吭声。
田甜问我,“怎么?你跟晏总的关系很僵吗?我看今天晚上他对你的态度还可以。”
我依旧没吭声。
田甜又劝我,“咱们俩月底就离职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别闹幺蛾子了。现在上面的领导就看咱们俩不顺眼,要是没什么不可调和的问题就先忍忍吧。”
话说到这份上就没必要再说了。
我的确是准备跟田甜一起离职。
主要是上班没意思,朝九晚五的还没盼头,不如自己投资创业。
我没再多说,敷衍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我没睡好。
似乎是做了梦,梦里面四面八方都是宴修赫。
次日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街道房屋都变成了银白一片。
我从酒店早走了一会儿。
这种天气路滑,开车慢。
我途径中心路,这样的天气又是早高峰,整条公路从路头堵到路尾,堵得水泄不通。
我无意识凝望着车窗外,半分走神,直到后面的车按喇叭,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前面的车已经开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继而微踩油门跟上,从中心路的十字路口右拐,在第二个小路口抵达公司。
今天是周五,一般是没什么忙。我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的时候,田甜过来跟我说,北城那边已经同意签约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宴修赫不是幼稚的男人,不会拿公事要挟我。
我淡漠说知道了。
田甜瞧着我心情不好,也没再多说,继而转身离开。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耗下班,窗外又下起了雪,逐渐变成了鹅毛。
我冒雪走到停车场,在我的车旁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我起初没在意,走过去开自己车门的时候,劳斯莱斯的后车座忽然落下半截车窗。
刺骨的西北风吹落雪花合着路灯晃过,车窗后的男人半张脸晦暗不清。
我知道是宴修赫。
他坐在昏暗的后车座里瞧着我,像瞧个闹脾气的孩子,“小年糕,上车。”
小年糕是当初宴修赫给我的电话备注,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因为我喜欢吃年糕,所以他就顺手备注的。
大抵是他觉得这个昵称挺顺口,后来就叫习惯了。
我站在车外面没动。
宴修赫也沉得住气。
寒冬腊月的天,又飘着鹅毛大雪,反正他坐在车里不冷。
我有意跟他较劲儿,站在外面僵了五六分钟,但气温实在是太低了。我只穿了一件薄羽绒服,虽然轻薄方便,但不太保暖,平时上下班开车也倒没什么,但天寒地冻的站在外面当人形立牌根本就受不了。
我冻得浑身发麻,气得想哭,转身就去拉自己的车门。
宴修赫却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样似的,在我准备拉车门的前一刻,他先一步推开自己的车门下车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纵容,“不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