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静静站着,手已握上剑柄,向宁道奇淡淡地道:“你的确不必多言,更休想乱我心神,我一直想当一名剑客,一旦拔出剑,就只用剑说话,以生死论胜负。”
平淡的口气,却无可置疑的坚定,并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冷酷意味。
宁道奇微一错愕,旋即洒然笑道∶“事实上我是用了点心机。我一生从未开杀戒,的确不愿面对邪帝纯粹为了杀人的剑法,也并不希望和邪帝分出生死。”
他神色样和,并没有因示弱而气馁,亦不像认输,仿佛只是在陈诉事实。
婠婠心中忽然浮起中奇异的感觉。
眼前的宁道奇像是朵轻云,没有形态却偏偏能演化万物,又或像是流水,至柔至绵却又至坚。
而风萧萧的人就像剑一样的锋利、一样的慑人,周身旋绕的杀意已宛若实质,哪怕只用余光瞄去,都能刺得人眼睛生疼,极寒得仿佛连眼珠子都冻上了。
究竟是柔弱克刚强,还是剑出水流断,婠婠强抑住心中的激动,拭目以待。
岂知宁道奇竟偏开目光,凝视向被远山半遮掩住的残红夕阳,悠悠道:“昔年我见邪帝之时,还属小辈,而当时的他便已是所向无敌,我是可望而不可及也!”
风萧萧微一错愕,立刻会悟他口中的邪帝乃是指向雨田。
宁道奇似陷入回忆中,道:“向雨田识见高超,思路天马行空,其见闻之广博、游历范围之大、胸怀之阔,超乎常人想象,令人惊异他短短一生怎可能经历这么多人和事。我自认识见算是相当不错,比起向雨田却是萤火与皓月之争。如果向他当初出而为恶,天下绝不止是现在这个样子。”
风萧萧默默的点了点头,肯定的道:“他绝对当得起散真人这番夸赞。”
宁道奇失笑道:“我有什么资格来夸赞他?”
风萧萧聪明绝顶,这时已有些隐隐悟到他为何会在将要开战之时,说这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了。
果然宁道奇轻叹一声,继续道:“当年我曾受了向雨田的一些恩惠,若非无可奈何,我也实在不愿与邪帝刀兵相见。也罢,我就以散手八扑领教邪帝的剑法,如果八招之内仍无法使邪帝知难而退,我也算尽了自己的本分。”
宁道奇以散手八扑闻名天下,但绝不会只有八招而已,而是八种精义,八种意境,以此演化出无穷无尽。
风萧萧自然心知肚明,亦能察觉出宁道奇非是心甘情愿的前来拦阻他,说明宁道奇对慈航静斋未必真就完全的忍让和顺从。
他深邃眸光隐隐泛亮,道:“散真人是否太过托大了呢?”
宁道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道:“闲话少提,就请邪帝出招!”
风萧萧神情蓦地凝重起来,因为在宁道奇说完话的那一瞬,他便完全失去了对宁道奇的感应!除了眼睛还能看见外,面前根本是一团虚空。
要知他一直以气势紧锁宁道奇,这会儿突然用劲一空,真令人难受之极,更无法出剑,一种有力却无处施展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往不论碰上何种敌人,他起码都可以轻易出剑,说明宁道奇的确在境界上起码比他高出一层。
宁道奇微笑道:“邪帝为何还不出剑?”
风萧萧微微垂眉,眼睛半阖,心镜陡起的那一刻,剑已出鞘。
世间停滞,宁道奇微怔的眼神亦停滞!
剑芒闪,剑芒消,回鞘。
风萧萧仍是低眉垂眼,手握剑柄,像是一动都曾动过,轻轻的道:“一招了。”
聚精会神观战的婠婠立时看呆了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一对眼睛。
她只隐隐瞧出风萧萧出剑,但对其过程竟完全无觉,不过又发现风萧萧好似莫名其妙的往前挪了一步之距。
她不知道风萧萧是如何攻出的一剑,亦不知道宁道奇又是如何挡下的这一剑。
风萧萧又轻轻的道:“第二招了。”芒闪,芒消!
他又往前挪移了一步,仍是那么莫名其妙,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以婠婠的城府,竟都难以掩饰自己俏面上浮起的震撼神色,心想若换自己下场,此刻必是手足无措,根本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宁道奇脸上现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顾右盼的瞧着两手虚拟的小鸟儿腾上跃下,追逐空中嘻玩的奇异情况。
婠婠顿时感到有一株无形的树,而鸟儿则在树丫问活泼和充满生意的闹玩,所有动作似无意出之,却又一丝不苟,令她再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为虚?何为实?
风萧萧冷哼一声,十分反常的拔剑。
这次拔剑的速度尤其慢,慢到婠婠认为自己都能轻易躲开,但她这个念头刚自脑中转过,宁道奇双手中那颗无形之树便仿佛被飓风卷过,于瞬间从无形有意,溃散为无形无意,真的烟消云散。
而这时,婠婠才感觉到一股使人震颤的冷意临身罩来,是一种冻彻大地的寒,无比辉煌又心悸的剑光亦同时映入眼帘。
残阳终隐于远山后,只剩昏红,明月之光却随剑初升,势不可挡!
“叮!”
一响清音后,二人回复隔远对峙之势,就像从没有动过手。
宁道奇双手负后,两头小鸟似已振翼远飞,微笑道∶“我想不佩服也不成,邪帝竟能以一剑之意,破我百多记鸟啄,这该算是一招呢?还是百招呢?”
风萧萧淡淡道:“无所谓,散真人如何认为都可以。”
宁道奇微笑道:“我亦不怕明言,八招是我肯答应妃暄出手对付你的条件,如有选择,老夫岂愿与你为敌。”
婠婠听得芳心微颤,实在想不到宁道奇身为中原第一人,对风萧萧的态度竟如此低姿态,显然经过这一战后,已认定风萧萧与他是同一层次的人物了。
风萧萧却若有所思。
仅仅这一句话,他便有所推测,师妃暄并不指望宁道奇对付他,而是指望宁道奇拖住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宁道奇过后,还有更厉害的法子来针对他!
风萧萧转念间便想到四大圣僧!不,可能还不止四大圣僧,因为四大圣僧加起来,也至多抵上一个宁道奇。
风萧萧忽然打了个冷战,背心有些发凉。
师妃暄是十分熟悉他的实力的,不动则已,一动必是有十足的把握。连宁道奇都不过是个马前卒,可想而知后面将跟着何种的恐怖!
想到这里,风萧萧横眼瞧向宁道奇,心道这老小子并不笨啊!明显想置身事外,悠悠闲闲的等待尘埃落定,不论哪方胜出,他都稳坐钓鱼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风萧萧脸上露出抹冷笑,暗嘲道:“想拿我当刀使,有那么便宜的事么?不狠狠刮掉你一层皮,你当我邪帝的名号是白叫的?”
他可不是寇仲和徐子陵,哪是好糊弄的人?
宁道奇自以为是的做出这番低姿态,又隐隐报信,以为能赢的风萧萧的好感,其实在风萧萧的眼里,其隐秘的用心根本是再清楚不过了,绝不会傻傻的心生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