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
「庭丰酒店1618。」
……
不是很远。但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太晚了, 沈从殊直接开车过去,前前后后从起床穿衣到敲开酒店套间的门,也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沈从殊敲门后, 庄岩很快来开门。
门一开,和庄岩略点一个头之后沈从殊直接往里走, 庄岩跟着就解释:“不是我们不想带蔺总去医院,是蔺总坚决不让, 只要一动他就反抗得很激烈,我们也没有办法。”
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两个站在客厅,两个站在房门口。
沈从殊略过他们,走进房间里。就见到宋樾双眼紧闭躺在床上, 神色惨白,嘴唇发干,脸上还冒着细汗。
走几步到他面前,沈从殊伸手, 他的额头滚烫。沈从殊喊几声他的名字,也喊不应。
沈从殊不想对谁生气,但实在忍不住。
“这种情况你们还由着他?不要命了是吧?”再看门口人高马大那几个,沈从殊眉头紧蹙:“难道你们几个人还搞定不了他一个生病的?”
庄岩声音低低的, 一副甘愿认错的模样:“蔺总看似昏迷了,但是不管我们谁动他都挣扎得很厉害, 根本不配合, 我们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沈从殊简直没有脾气。
但目前实在不是在这里再掰扯这些的时候, 沈从殊当即伸手, 将门口那两个保镖招了进来。
“你们过来。”
保镖听话过来,沈从殊指着床上宋樾, 指挥他们说:“带着他,我们现在去医院。”
接着,沈从殊就现场见识了一番,何谓看似昏迷,但拒不配合。
说没知觉,但其实还有点儿意识尚存。
沈从殊喊他,摸他额头,他都没有反应,可一旦有人的手伸到他脖子以下,想将他从床上扶起,他就开始剧烈挣扎,完全不让人近身,他生病,又是老板地位最高,谁也不敢对他用强。
没被送去医院,还真不怪助理和几个保镖。
保镖没法,又退了回来。
没人动他,他又躺了回去,只不过挣扎之后,出一身的汗。
沈从殊走上前,拿庄岩递上来的毛巾给他擦汗。
他合着眼,本就是一副绝佳的相貌,平时冷漠着,拒人于千里,可因着现在生病,疏离尽褪,惨白着脸躺床上的模样,倒是显出几分可怜来。可能实在是难受,长而黑的眼睫轻轻颤动,紧蹙的眉也松不开。
沈从殊给他擦完脸,手才刚刚移到他下巴,刚触碰上脖子,他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手忽的伸过来,精准抓住了沈从殊的手腕。
他蹙着眉,十分抗拒的模样,口中喃喃。
沈从殊凑近了听。
“……不去医院,不打针。”
顿时给气笑了。
这么大了还怕进医院,怕打针?
忽然就知道了他这么抗拒的原因何在。
再回想从前,因为身体太好,在一起的长达半年时间里,宋樾几乎没怎么生病,就算是生病,也症状很轻微,没到要去医院的地步。沈从殊还不知道他有这毛病。
也是,有家庭医生的人,又何必上医院去?
娇贵。
沈从殊止不住的在心底里对拒不配合的宋樾指点一番,但他到底是个病人,沈从殊语气也尽量柔和。
“不去医院,病又怎么能好呢?”
宋樾抓人的力道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大,他正病者,全身上下都很孱弱。
沈从殊只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用力,便将他的手从她另一只手上摘了下来。
……也不是那么的不配合。
后来,沈从殊就连擦拭的力道也变得更轻,便发现,这很有用。宋樾也就是轻微的抗拒,却不会抗拒得很厉害,顶多感觉不舒服了,眉头皱着更紧一些。
找准了办法,沈从殊再度喊来保镖,告知他们动作要尽量放到最轻。
只不过,她刚要退离时,他却忽然又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沈从殊……别走。”
如果不是他闭着眼睛,沈从殊几乎都快以为他是醒着的。
沈从殊由着他握住,退两步到床头,让出位置。保镖听从沈从殊的话,力道变轻之后,这一次果然顺利将宋樾从床上扶起背在了背上。
终于顺利送进医院急诊科。
发烧近四十度,还有点儿脱水现象,送去就直接被挂了水。
医院条件有限,最近换季温差大,晚上挂急诊的人也非常多,床位很紧张,连过道也安满了床。
钞能力在任何时候都管用,即便是宋樾第一次来的这个医院,沈从殊陪在宋樾身边,庄岩去处理这些事,很快,宋樾便被换到了单人病房里。虽然条件肯定比不上私立医院,但至少不用像才进医院急诊时在走廊上挂水了。
一通折腾,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
挂着水,宋樾起初还睡不安稳,眉头紧蹙着,偶尔低低喃语。
沈从殊就坐在他的床边,时常能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每每这时,他都是紧紧皱眉一副极为难受的模样,或似不舍得,又似挽留一样,喊着姐姐。
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姐姐,沈从殊清楚知道,那大约也是喊的她。
喊名字时紧紧皱眉,喊姐姐时却留恋不舍,缠绵悱恻。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看着这病床上躺着的连意识都模糊的人,心头微酸,涩然的滋味,溢满整个心间。
也不知道同样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差。醒着身体好着的时候,疏离冷漠,又拽又酷。可一旦生病,却就只像是小孩子一样,毫无抵抗力,丢盔弃甲孱弱至极的模样,让人心疼。
他始终睡得不好,手上挂着水,却四处游移,去寻找什么的模样。直到碰触到沈从殊垂放在床沿边上的手,握进他滚热的掌心,才终于放松了眉,逐渐安然睡去。
沈从殊不放心留到早上六七点,等他的烧彻底退下去,才走。
回家换一身衣服,再梳洗一番,便直接去了公司。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到公司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小徐比她还早到,已经习惯沈从殊天天上班准时踩点,比咸鱼还咸,看见今天沈从殊来得这样早,大吃一惊。
不由得问:“殊姐,你今天怎么回事,来这么早?”
想起昨天君悦尚府的人要来视察公司,程浩也是难得提前到公司,折腾大家一早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徐心有余悸,在这公司里,沈从殊的地位堪比老板——也不准确,金字活招牌摇钱树一样的存在,地位比老板还高!
小徐瞪着眼:“难道今天又是有什么领导来视察?”
在得到沈从殊的否定之后,小徐才大松一口气,还好!
工作又回归正轨,没有任何意外,老板程浩又是九点半以后才踏进公司,一进公司首当其冲就找沈从殊:“君悦尚府那个样板间,应该这两天就能有结果,你说今天我要不要主动打电话给刘经理探个口风……”
话说到一半,盯着沈从殊看了一会儿,见沈从殊手撑着头恹恹没有精神,好似没怎么注意听他说话的样子,转而问道:“殊姐,昨天是去偷鸡了吗,怎么好像没睡饱?”
没有偷鸡,但照顾病人比偷鸡还费神耗力。
沈从殊闻言抬眸看他一眼,实在懒得与他废话。摆摆手道:“安心等着吧,还打什么电话。成不成,他们都会通知,着急也没用。”
程浩想想,点头。
也对,上赶着不是买卖,就算着急,那也得等着。
-
中午的时候,趴着睡了一觉,下午稍稍有了一点儿精神。
到四点多快下班时,沈从殊的手机忽而响起,拿来一看,号码显示是庄岩。
早上沈从殊从医院离开时,宋樾还睡着没醒,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从殊没多想,接了电话。
沈从殊对着电话先说一句:“庄助理,你好。”
等着庄岩说话,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边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沈从殊忽然就有一种感觉。
“……宋樾?”
这时,才听电话那头低低“嗯”一声。
接着,就是无尽的沉默。
隔一会儿,沈从殊才问道:“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儿了?”
宋樾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说道:“听说昨晚你过来送我去医院,还照顾我一晚。”
对于这些,宋樾全无印象。
“沈从殊,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还极为虚弱,有一些低哑,透过手机从另一端传来。沈从殊:“你的助理昨夜打电话给我,说你生病很重不去医院,我……”
“沈从殊。”
宋樾忽然打断她的话,电话里,只听他咳好几声,才哑声问:“说一句你关心我,很难吗?”
“……”
这一句之后,两人的电话,又陷入沉默之中。
“你没什么事的话……” 我就挂了。
沈从殊不想再与他说这些,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已经没有再去争论的必要。可沈从殊竭力不去碰触那些往事,宋樾却不允许。
听出沈从殊的意思,电话那头,宋樾威胁的口吻:“你敢挂一个试试!”
但他正生病着,声音绵软沙哑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反倒是情绪起伏太大过于激动,导致他在说完短短一句之后就一直咳个不停,沈从殊隔着电话听着声音心都跟着揪紧。
过好一会儿,看他实在停不下来,庄岩才从他手中拿过电话,接替他对沈从殊说话,告状道:“沈小姐,中午蔺总醒来以后,一意孤行非要回酒店,医生说他并发肺炎最好住院两天观察观察,我们好不容易才按住他。”
“沈小姐,你下班还是过来看看蔺总吧,蔺总他真的很不听话!”
这如同不听话的小学生生病住院既视感,沈从殊听后:“……”
她原是打算昨天管一晚,今天以后都不管了。可到底没有能忍下心,终于还是应一声好,才挂断了电话。
下班之后,拦了一辆车去医院,路过粥铺,料想宋樾可能没有吃饭,打包一份粥顺便带上楼。
果然,上楼之后,站在病房门口,就见庄岩站在病床前,苦口婆心劝吃饭。
“蔺总,你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了,到时候别说肺炎,胃病也要犯。老爷子千叮铃万嘱咐,一定要让我们照顾好你身体,我不想人还没回榕城,就把工作也丢了啊……吃一点儿吧,就一点儿!”
庄岩苦着一张脸,他的心比他的脸色还苦。每次蔺总病倒时,就是挑战他们的时候到了。他毕业就进公司,一年半前被宋樾选中跟在他的身边。那时候宋樾还在读大四,大四课程不多,没课时宋樾几乎都待在公司里,年纪不大却和拼命三郎一样,除了上课就是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强度大到需要好几个助理。
助理秘书好几个,但是宋樾只一个人,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他这样去弄,经常会搞生病,发个烧感个冒都很寻常,且他还有胃病,一工作起来废寝忘食觉不睡饭不吃,胃病犯了旁人看着都替他疼,他却谁说也不听,变本加厉,如此循环,跟自虐似的。
跟着久了才知道,宋樾大二时候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分手以后走不出来,把自己喝到胃穿孔。原本很好的身体,在这几年他可劲的造作下,每况愈下。蔺老爷给他配了四个保镖守着他都不好使。管得住腿管不住嘴,酒吧不去了酒也不喝了,但他不按时吃饭这真管不着,少爷一样的脾性,又傲又冷,倔起来跟头牛似的,哪里管得动啊!
谁都不知道宋樾前女友是谁,但谁都好奇他前女友。庄岩也是去年开始,宋樾频繁带他回来岱城,才逐渐知晓宋樾前女友的真面目,也终于知道,当初宋樾为什么从那么多能力出众的人里,唯独只选择了他。
医院单人间不大,宋樾嫌人多,将保镖全赶了出去。沈从殊来时,便见他们全坐在病房外头的长凳上,见到沈从殊来,纷纷站起来招呼。沈从殊朝他们点一下头,走到病房门口,就见到庄岩崩溃劝饭这一幕。
宋樾坐起,半靠在病床上,脸色已经没有昨夜那样苍白,稍稍恢复一点儿血色,因着比从前更瘦,脸比从前还看着小一些,五官则显得更为立体,薄唇微抿,看来的确是极不情愿吃饭,嘴角成一个下拉的弧度,冷到掉冰渣的一张脸。衣服已经换过了,却不是医院统一的病人服,是他的睡衣,少爷洁癖发作,床单被套枕套全换个遍,沈从殊记得他从前可不是这样讲究,隔餐菜都吃得,微微挑起眉头。
站好一会儿房里的人都没能发现房门口站了个人,沈从殊伸手,敲了敲门。
“叩”“叩”两声,打破房里僵局。
病房里两个人同时朝沈从殊看过看,庄岩看见是沈从殊来了,肉眼可见大松一口气。至于宋樾,只抬起眼眸,看向沈从殊,整个人仍是冷冷冰冰,看着没有什么情绪。
庄岩见沈从殊如见救世观音,眼里迸发希望的光,对着沈从殊说道:“沈小姐,你来了?”
沈从殊朝着他点一下头,而后抬步进病房。
进去后,看一眼庄岩手上端着的餐食,随意问:“在吃晚饭?”
一碗海鲜粥,闻着香味扑鼻,用瓷盅装着,盅上雕刻花纹,花纹繁复,看着无比精致。比她下车后随意买的用一次性餐盒装的蔬菜粥不知好上多少。
她倒是忘了,现在宋樾不缺人照顾,也不缺人为他做饭。
庄岩就等她问这一句,苦脸回答:“蔺总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到现在也没有胃口。”
哪里是没有胃口,压根就是厌食!庄岩跟着宋樾这么长时间,一年半了,就没看他好好吃过一顿饭,食量少到令人发指!哦,其实也是有的,大约和蔺老爷子一起吃饭的时候会被督促着多吃一点儿,但老爷子哪儿有时间天天看着他,管他这个?
庄岩看沈从殊进来,放下粥:“沈小姐你和蔺总聊,我先出去了。”
走得很快,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顺手带上了房门。
很快病房里就只剩下沈从殊和宋樾。
沈从殊先将手上提的东西往柜上一放,而后端起方才庄岩放下的海鲜粥,将它递至宋樾面前。
“一天没吃饭了,不饿?”
沈从殊问道。
看宋樾坐在病床上的模样,一身家居打扮,碎发凌乱垂下,配上他仍有些苍白虚弱的脸,颇有一种病弱的美感,与记忆中的那个矜傲冷淡的青年重叠。前两次都看他一身西装,实在是让人感觉到陌生。
“那是什么?”
谁知道宋樾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沈从殊端来的粥,而是看向另一处。
沈从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落在她刚才放柜上的米粥上。
“我刚才在楼下买的蔬菜粥。”沈从殊回答他。
宋樾没有再问什么,只开口,指挥沈从殊:“拿来。”
手也轻抬而起,放置于半空之中,一副等着沈从殊将东西递送至手上理所应当的模样。
沈从殊:“……”
不只少爷脾气渐涨,连命令人也如此理所应当。
不和生病的人一般计较。
沈从殊放下手里的瓷盅,而后将桌上她买的那一碗粥提起,先拆开外面包装的廉价塑料袋,再将纸质一次性碗递至宋樾的手中。
接着,不用沈从殊再提醒,宋樾垂首,开始用勺舀粥,送进口中。
沈从殊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一勺一勺吃粥。
隔一会儿,宋樾停下抬眸,看一眼不远处的方凳,开口问她:“有凳子,不坐?”
沈从殊拉凳子过来,坐下。
就这么坐在宋樾床前,看他将她楼下两块钱买的粥一点点喝完。
喝完后,沈从殊从他手中接过空纸碗,起身,扔进床尾垃圾桶中。
没再坐下。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沈从殊对宋樾说道。
她下午打电话和乔玉华说过了,今天会晚一点过去。
宋樾闻言,喝粥以后才缓和的神色顿时变了,眉头微皱,冷下声调问:“你才来,这么快就走?”
沈从殊静静看着他。三年时间过去了,说实话,宋樾甚至比三年前更加好看了,时间赋予他更成熟丰富的内心和人生阅历,也让他在旁人的眼里显得更为超然出众。
半晌,沈从殊也没有说话,宋樾:“你……”难道就不能多留一会儿?
在这时,沈从殊却截断宋樾即将说出的话,轻声开了口:“我这次来,其实只是想来告诉你,就让从前那些该过去的都过去吧。三年了,应该放下了。”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有新的男朋友。”沈从殊顿一顿,终于还是说:“宋樾,你以后,还是别再来岱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