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 沈从殊第一次从宋樾口中听见‘沈小姐’这个称呼,这感觉……说实话,有点儿奇特。
就好像他们从来都不熟, 如第一次见面一样。
沈从殊便明白了,宋樾这次来岱城, 的确是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大约一切都只是巧合。
想通之后,沈从殊便彻底没有了心理负担, 微微对宋樾一笑,以疏淡的语气唤他一声:“蔺先生。”
而后说道:“的确是设计过类似的房子, 那时候刚回来岱城,遇见的第一个客户。户型很像,但需求不同, 不能一概而论。其实做装修这么多年,类似的房子遇到许多,主要是根据业主的需求,来做不同的设计。毕竟以人为本, 房子是日常居住的地方,应当首先满足业主的基本住房需求,再来兼顾美观。”
其实在榕城的时候,沈从殊已经很少装这一类实用性住宅, 她手上接的单子,别墅和两百平以上的大平层居多。客户有钱, 基本需求早已得到满足, 更注重的是设计感。但岱城却不同, 岱城这里, 大多客户基本需求还未得到全部满足,加之她待的这个装饰公司, 起点不高,一年间连别墅的单子都很少见,少少两三个,只要到公司来,都被沈从殊精准捕获,全签约在了他们的公司。近一两年,大单子比才来第一年时稍多一些,基本是旧客户介绍新客户。
“但是……”说着,沈从殊话锋一转:“君悦尚府的样品房,毕竟不是只特定只给某一类群体来看,而是面向所有的买房人,既然是样品房设计,那么构思可以更加新颖大胆一点儿。”
沈从殊说着,往走廊处走去,由于宋樾在这房子里地位超然,颇受关注,但他冷漠倨傲,即使他们主动与他搭话,他亦极少开口,从始至终就如旁观者局外人一样。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因为相貌绝佳以及权力财富赋予的独特地位,所有人都想靠近他,但由于他的冷漠和生人勿进,所有人又都有点儿惧怕他。哪怕他看起来似乎年龄不大,可气场上的强大和身份背景加持,让人不自觉便忽略这一点。
这次他主动走过去与沈从殊说话,也是引起不少注意,人多,挡了沈从殊的路。也因此,在沈从殊往里走时,那些挡路人全都不自觉的后移两步,给沈从殊让开道路,就连站在最里处的刘经理在抬眼看见宋樾跟在沈从殊身后时,也自动让了道。
沈从殊一路畅通无阻走进去,到这时候,已是满屋人的注意力全落在她的身上,全场寂静无声,只听她一人要怎么说。
沈从殊大刀阔斧,手轻敲一扇墙面,“这一扇墙并不是承重墙,可以直接敲掉,主卧很大次卧较小,不宜再压缩次卧空间,两间卧室的墙面也同样敲掉之后,将内墙稍稍往主卧移动大约0.7m,过道在主次卧之间占的空间大约1.5m都让出给次卧,次卧安装隐藏式推拉门在柜体里,我们正面走去,看似面对一堵墙,实则是次卧的门……”
……
“电视墙旁侧这扇墙敲掉,将客卧二做成书房兼卧室,安装玻璃推拉门,增加通透感。再在此处装落地窗帘,玻璃门平时隐藏在书架中,窗帘收起,有客人或者有人要住在这里面时,便将玻璃门拉出,窗帘拉上,通透和隐私同时兼具。”
“样板房顾虑要少很多可以稍微更偏重美观,所以厨房可以做半开放式……”
……
现场讲解无从体现设计,但沈从殊将现场的构造及改动全拉了一遍,可谓是讲得十分的详细,里面的有些点比如说半开放书房是其他人也想到的,但这却并不是重点,最大的巧思在于主次卧墙的改动,和次卧隐藏门的设计,让人着实是眼睛一亮。
这样一套改下来,原本径深近五米的走廊,最后也只剩下两三米长,完全是普通家庭可以接受的长度,不存在浪费一说。
沈从殊话音刚落,刘经理便迫不及待上前去与沈从殊攀谈,将刚才设计没太听懂的地方让沈从殊重新细细讲解,在座几个大装修公司互相视对方为劲敌,对兴欣装饰根本不屑一顾,却没有想到,最后竟被这一个名不见经传听都没听过的小公司抢了所有的风头,前有宋樾的关注,现在连刘经理也被带了过去,众公司危机感丛生。
“那按你的设计,在书房放一张床不是很难看?如果用上传统的榻榻米,又过于俗气。”
马上有人跳出来故意挑刺。
沈从殊:“谁说一定要放床做榻榻米?隐藏式的折叠床难道你们大家都没有考虑过吗?平时不用,将它收拢在储物柜中,要用到时只需要打开储物柜将它拉出来。”
其他公司设计师:“……”
他们还真没想到!
不是什么从前没有过的设计,但就是没人想到要适用于这里。
大家知道样板间,客户不一定真的需要这个功能,但是设计上的巧思难免能提升对房屋整体的评价。
该死!
好像又让她给装到了呢!
没有放弃想打压沈从殊,后面还有接二连三的问题,全被沈从殊或进一步讲解或四两拨千斤拦了回去,这么一看,不但没有难住沈从殊让她在刘经理蔺先生他们面前露出短板,反而好像什么都懂设计细节方面更为精巧,倒是显得沈从殊更厉害了!
有点心塞。
花费了一些时间。第一个户型看完离开时,沈从殊又走在最后,这是常事,但不知怎么的,宋樾竟也落在了最后面。
就挨在沈从殊前面不到两步远的地方,被人群堵着,缓缓往前走。
他即便背对别人,却是高瘦挺拔,身姿优越。那颀长的背影,仿佛在勾引沈从殊要做点什么。
忽然,沈从殊对着他后背轻喊一声:“宋樾。”
声音实在很小,不注意根本听不见。却只见前面的人微微一顿,而后,转回头来。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看向沈从殊,片刻,淡声纠正:“沈小姐,我姓蔺,不姓宋。是蔺樾,不是宋樾。希望沈小姐以后不要再叫错。”
沈从殊:“……”
想起从前由于他的姓氏问题产生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分手。忽然就有点儿感觉他还在记仇的错愕感,从善如流又喊一声:“蔺樾。”
宋樾听后,微微垂下眼眸,极为冷淡的声音说:“不知道沈小姐叫我,有什么事?”
一口一个沈小姐,态度语气都颇为生疏。
沈从殊却没什么多的想法,看向他,只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岱城?”
只没想到,这简单一句,犹如踩到某人的尾巴。
“以为我是为你而来?”宋樾如条件反射一般,微皱起眉头,反唇相讥:“沈从殊,你不要太高看你自己。”
说罢,便转身回头,拒绝再与沈从殊再有任何的交流。
自认没有说错话的沈从殊微微顿住,心中叹息一声。
年龄小性格矜傲还对她有敌意的前男友。
难搞。
关键他现在还是甲方。
罢了,这项目拿不到手才是正常。既然他不想与她有什么瓜葛,连句话也不愿多说,那彻底当做陌生人对待,这样也挺好。
再后来,八个户型全都一一看过,每次进去的时候,不一定都是沈从殊先给刘经理讲如何设计,但结尾的那一个,肯定都是沈从殊。看出来,刘经理对沈从殊确实相当满意,就算沈从殊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也会专门从人群中找到她,指名让她说。
一整个早上,几乎全在接连不停的看房讲房中度过。
在看完最后一个房,刘经理:“今天耽误大家一大早上的时间,非常感谢大家积极参与。希望大家集思广益,将我们这几个样板间打造成最具特色,兼具实用价值,客户看了也喜欢的住宅。”
一番总结之后,又说道:“现在也到吃午饭的时间,蔺先生看大家辛苦一早上,已经让人在临近的饭店定了餐,请大家一起过去,吃了午饭再走。”
其实一般这种工作性质的小型招标,哪里还需要请人吃饭,只要给一个机会,乙方那肯定是争相付钱。
不过,刘经理从来猜不透上面那位的意思。就如同蔺先生今天早上特地来参加一个小小的样品间装修会,还陪着去看工地,浪费一早上时间。
按理说,装修样品间只是小事一桩,还没有重要到让恒阳集团专门派人来管,但刘经理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早已经敏感察觉到这个项目和其他项目的不同。上头三番两次的调匀时间,仿佛对此事十分关注,蔺先生昨天就来岱城,视察项目有很多,别的都还没做,今早却忽然说要亲自参与此次的项目。到刚才派了助理来和他说已经为装修公司定好饭店吃午饭,刘经理在略微诧异之后,也处变不惊了。
忙了一早上,又动脑又动腿,几个装修公司都没想到竟还能有午饭等着他们去吃,纷纷一顿谢词,朝着刘经理所说的酒店走去。
宋樾其实只跟着看了两个工地,到第三个工地时,沈从殊见到他在接到一通电话后,便带着保镖和助理离开。
没想到他走都走了,还吩咐人给大家在饭店备了午饭。
宋樾处事,倒是比从前圆滑了不少。
只是沈从殊对于去饭店吃午饭没有什么兴趣,刚才看完第八个工地时,刘经理对所有的装修公司都说了,目前只是比对阶段,不需要完成八套那么多的图纸,只需要各完成一个套二一个套三,共两套房子的设计。各公司将在这两套房的装修设计间进行对比审核,最终选择一家装修公司,进行全部房型的设计。
但即便只有两套房,方方面面细节都要照顾到,也要不少的时间。
时间紧任务重,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这几天岱城升温天气燥热,沈从殊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和程浩说一声,她便想自己先回公司。今天沈从殊实在是在刘经理和那个蔺先生面前大出风头,程浩一听沈从殊不去,没沈从殊给他撑腰,他一个人夹在那么多业界翘楚里吃饭也吃得不香。
也就去和刘经理打了一声招呼,便与沈从殊一起离开了君悦尚府。
宋樾让助理定的是附近最好一家饭店,在所有人都抵达之时,宋樾才姗姗来迟。
宋樾因其他公事离开,他分心来让助理安排午餐,刘经理已经倍感诧异,没想到事情办完之后,他竟还亲自过来。
连忙起身将他迎上主位。
宋樾坐下,视线不着痕迹在两桌席面上扫视一圈,眉头不自觉微拧。
偏头似不经意问:“几个装饰公司,都来全了?”
刘经理坐在他的身侧,闻言刚要说都已经过来,忽然想起兴欣装饰那两个。说起这兴欣装饰,其实也很有来头。大家表面上看见的,只是前段时间,他去喝酒,偶遇了兴欣装饰的程浩,酒意上头兼之程浩看起来也老实稳重,知道他也在经营装饰装修公司之后,顺口便邀请了他一同来参与君悦尚府的项目。而实际,那个饭局当时也是上面有恒扬的人下来,由恒扬的人攒的。
加之当时本该星期二的会议,上面忽然横插一脚要求改期,什么原因也没有,倒像是专程在等谁。起初,刘经理以为等的是蔺先生,现在想想,是否另有其人?
懒于理会任何人,早上却主动走过去和沈从殊说话。
现在又特地来问……
多方信息汇集在一起,竟神奇的指向了同一个目标,刘经理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心中震惊快压不下来,转头看向宋樾。
这……蔺先生对沈小姐?
……不能吧?!!!
他们可是一个远在榕城,一个在岱城呐!
而且,虽然平时不显,但事实上蔺先生的确还非常年轻。那沈从殊,看起来年纪也应该不小了?至少肯定比蔺先生年龄大。
……
刘经理本就耳聪目明心思灵活,不然也不能从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农村出生混成现在这个位置,想清楚某些事,心中一万个震动,却还是将这些不该表现出来的情绪强行压下。
刘经理更加慎重,回答道:“兴欣装饰的程总和沈小姐有事先走,没有来。”
说完,再抬头看宋樾一眼。只见宋樾只微皱一下眉头,神色却是淡淡,面上什么也不显。
不由得感叹,这心思也藏得太深了!
不怪人看不出来!
-
早上,工地在看的时候,已经实地量过,将测量好的平面图交给制图员,沈从殊午休过后,便拿起一套套二的样品房设计开工。
虽然样品房设计图稿只先画两套,但是样品房的装修不同于一般装修设计施工,亮点的设计要足,构思要精巧,让人耳目一新。关键除了在工地现场提及过的,难保不会被其他公司挪用,还需要有更多更新颖的设计和构思。
从前在榕城带来的习惯,沈从殊正经做设计时全用手绘,相当耗费时间。连着加了一个星期的班。才将刘经理指定的两个户型画完。
这已经算是非常快的速度,即便对于从前榕城那些,君悦尚府的样板间实在只算小巫见大巫,但既然答应要做了,对于设计,沈从殊的理念里,就没有随意唬弄这种几个字。
毕竟是样板间,要求比其他野生工地要高一些。画完之后,后续还有CAD制图,效果图渲染,兴欣装饰制图员有两个,平时有一个是专门跟沈从殊,由于沈从殊做事精益求精,该制图员这几年间也受到沈从殊不少的毒打与磨练,制图出来又快又好又规范。这些都是跟着沈从殊的进度一起来做,小公司没有专门的报价,沈从殊画完图还给每个户型简略做一个报价。即便如此,也花了十天左右才全部完工。
做完之后,沈从殊让程浩打电话去约人。
程浩十分钟后回来,说和刘经理已经约好,在下个星期一可以去君悦尚府见面交稿。
其实所有装修公司里,兴欣装饰是交稿最晚的一个,基于前阵见面时沈从殊在各个房型里展现出的设计巧思,这个最名不见经传的装修公司却也是刘经理最为期待的一个。
到周一,沈从殊和程浩准时抵达君悦尚府。
程浩在上一次来时,差点儿原地开摆。但后来沈从殊的表现又给他无限的希望。没错,他们公司是不行,但是他们有全岱城最好的家装设计师啊!程浩敢说,以沈从殊设计的功力,岱城里就算那些数一数二的龙头设计公司,里面的设计师全拉出来,也没人能比得上!
特别在看过沈从殊的设计稿之后,程浩又信心倍增。
果然,独特的设计,各式各样的精妙构思沈从殊信手拈来。刘经理看得心花怒放,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讲解过程里,刘经理不但话说只会点头的点头机,那疯狂上扬的嘴角完全就没有落下来过的时候。满意程度直接爆表了!
还有几家装修公司,最终的比对也是由公司的几个高层共同来决定,最后讲完方案之后,让沈从殊程浩留下设计图稿,刘经理表示,最终公司选择哪一个装修公司,将会在下一个星期出结果,届时再进行电话通知。
从君悦尚府出来,程浩的信心又加倍递增,感觉这次稳了。
“我认为我们这次希望很大!我们这么好的设计他们都不选,那他们还选谁?太没眼光了!”程浩感觉自从有了沈从殊,公司就像是开了挂。当时沈从殊初入公司时,公司其实已经举步维艰,接连亏损好几个月。但沈从殊来了以后,不止第一个月就签好几个单,第二个月更是直接签了一个金额大几十万的别墅,猛一下将公司的经济给全拉了回来。
倍感幸福,转头星星眼对沈从殊说:“殊姐,还好公司有你!!”
沈从殊自然是自信于她自己的实力,但她同时想起宋樾。
隐隐感觉情况应该并不如程浩预期的那样理想和简单。
结果未定,不想到头来没拿到工程程浩空欢喜一场,沈从殊适当浇了一盆冷水,说道:“你别抱期望太大,想想其他装修公司,岱城前排,数一数二,再想想我们公司,能排岱城第几?你清醒一点。”
一句话将程浩拉回现实。
装修公司之间,实力差距摆在那儿,确实如鸿沟不可逾越。万一君悦尚府更看重装修公司的品牌效应,就只信任大公司呢?
实际上,如无例外的话,大部分人都会如此选择。
程浩:“……殊姐,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一会儿?”
沈从殊回转头,无情回答道:“不能。”
程浩:“……”
他殊姐简直冷酷!
……
而事实也证明,沈从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到下周一时,程浩接到了君悦尚府的电话,是刘经理亲自打来。
电话中刘经理:“是这样的程总,对于此次样板房选择哪一个公司,公司内部已经初步商定出结果,但鉴于有两家公司大家争议很大,最终公司决定再到每家装修公司实地考察一下。”
挂断电话,程浩丧气脸:“殊姐,你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实地考察,还要来公司?
他们这个小小的门面哪里比得上大公司的辉煌大气!输了,这次肯定输了!
不管结果好坏,沈从殊早有心理准备,不走心安慰:“开心点儿,换个思路来想,两家争议很大才实地考察,说明我们至少已经赢了其他公司,二选一,胜率是不是变大了?”
程浩:“……”
谢谢。
顿时感觉有被安慰到呢!
不过,刚才打电话时,刘经理还透露了另外一件事。
“听说这次来考察公司,上次的那一位蔺先生也会参与。”程浩对于宋樾的印象颇深,即使过了半个来月时间,也没能忘。
八卦和沈从殊说:“诶你说那位蔺先生究竟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却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啊!”
最主要的是,宋樾那随身在侧的四个保镖,实在是很给人的冲击感太强了!
沈从殊原是淡定得很,在听见程浩说起宋樾也要来时,微顿。
沈从殊没有接话,程浩又继续说:“像他那样,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富家出生,看气质就很不一样,怎么看也是办大事的人!怎么还会管这点儿样板间的小项目?”
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沈从殊只淡淡一句回答:“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