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小梁:
“你这就有点不够朋友了吧?
上次你跟我说你最好的哥们儿看上小霞了,说实话我肯定不会同意。
我怕小霞知道后不高兴,我都没告诉她。
现在我看他俩彼此有意,想给他们撮合了,你又要让他们干着急。
为什么?”
“为什么?”梁进仓冷笑一声:
“上次我跟你说这事,你拒绝我拒绝得那么委婉。
现在一听建刚要当厂长了,立马表示同意。
太势利眼了吧?
我先让你干着急。
明天我就把厂里最漂亮的那个介绍给建刚。”
“谁势利眼了,我是那种人吗?”孙玉业急了:
“上次我说爸妈不会同意,也不全是委婉,这是事实嘛。
我们家前些年好不容易转了户口,要是小霞再嫁个农业户口的,我爸妈无论如何不同意啊!
再说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能给妹妹张罗一门好亲事,也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吧?
可要是建刚当了厂长,也算对得起小霞,咱俩再做做我爸妈的工作,使使劲儿,这事就有成的可能啊!
我冤死了我!”
看孙玉业都要哭了的样子,梁进仓心里暗笑。
这小子相对来说,也算耿直人啊!
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小伙子,刚才跟你开玩笑呢,我说逼—逼他们,意思是咱俩可不要当什么媒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间没个人撮合怎么能行?”
梁进仓道:“都什么社会了,新社会的年轻人,还指望媒人给撮合的话,他俩就是一对窝囊废。
要是真的两情相悦,上天入地也能想到办法联系上对方。
现在咱俩要做的,就是尽量给他俩搞破坏。”
“……”孙玉业这就完全不懂了。
“难得者至贵,易得者等闲,这点道理还懂吧?”
孙玉业点点头,大概有些懂了:“你意思就是让他们彼此考验考验彼此呗?”
“基本就那么个意思吧。”梁进仓道:
“你别看他俩一见钟情,眉来眼去的,真要搞到一块儿,性格、习惯等方面,未必真的合适。
以前咱们的父辈找老婆,只要符合俩条件就合适,第一,母的,第二,活的。
可是你看看现在年轻人的思想,都开始变得活泛了。
忘了那部电影了?《爱情啊,你姓什么》!
爱情啊,你姓什么?
是熊熊的烈火,还是冷酷的冰霜?
是漫漫的长夜,还是明媚的春光?
啊爱情,你使我忧愁,还是使我昂扬?
你叫我苦闷,还是叫我欢畅——”
“好了好了别唱了,五音不全像老鸹叫。”孙玉业打断梁进仓那要人命的演唱:
“也就是城里人闲得,搞个对象还那么多毛病。
咱们这可是乡下,只要俩人看着合适,父母同意,亲事就成了。”
“怕就怕这一点啊。”梁进仓意味深长地说:
“如果就是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的农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大毛病。
可是你想想,建刚现在是厂长,以后呢?会不会越混越大,混到城里去?
你妹妹学财会,指不定将来会在什么单位当会计,干财务科长!
都变成城里人了,肯定也会像城里人一样产生疑问,爱情啊,你姓什么——”
“打住打住!”孙玉业赶紧把梁进仓的嘴捂住,生怕他又开唱,“你就直说吧,叫我怎么做?”
“那就说说我不成熟的想法啊。”梁进仓说道:
“今晚之后,你妹妹肯定要跟你说看上建刚了,让你跟我说这事。
你装模作样问过我之后,告诉她,梁进仓说了,建刚马上就要当厂长了,看不上她一个社办企业的普通工人。
她肯定很绝望,很痛苦啊。
然后你再告诉她,不过梁进仓也说了,只要你上电大能拿到会计证,而且能独挡一面的话,可以想办法安排你去建刚的厂里当会计。
那样一来,你们俩不就能整天见面,有大把的机会了!”
孙玉业恍然大悟,沉思着点头说:
“这真是好办法,既能让她知道这门亲事来得不容易,还能逼她好好学会计。
那,建刚整天盯着让你给他介绍小霞,你怎么说?”
“我就说问过你了,你们家嫌他是农村户口。”
“那要是他当真了,另外找了别人怎么办?”孙玉业倒是着急了。
“我肯定还得给他点希望啊,我让他把厂里的工作做好,厂子效益好,蒸蒸日上,害怕小霞看不上他吗?”
“我看他好像很努力了,小霞刚才不都说了,看他瘦了好多!”
“还不够努力。”梁进仓道:
“吃苦耐劳都没问题,就是不爱学习,但凡跟文字、数字沾边的东西就想逃避。
必须把他这个坏毛病改过来,让他养成自主学习的习惯。
咱们这代人都错过了接受高等教育的好机会,必须要靠我们自己,自动自发地努力。
改变只知道低头苦干,不知道抬头学习的坏毛病。”
孙玉业倒也不笨:“包括我吗?”
梁进仓瞟他一眼:
“只要你把我当你的朋友,想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必须活成你朋友的样子。
我没想改变谁,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多看书。
你现在学车,就多看关于机械方面的书,关于交通运输方面的书。
可能你感觉这些东西看了也没什么用。
可是过上几年,你就知道对你多有用!”
俩人回到酒桌,桌上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俩。
“干嘛,我们俩很珍稀吗?”梁进仓笑道。
石国良剔着牙:“我们都吃饱了,以为你俩掉茅坑里了呢。”
“多谢牵挂,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孙延成吃了一晚上,就等着小梁给自己解释,为什么要以权谋私把孙业霞调去当会计呢,当下有些不耐烦地说:
“别耍贫嘴了,你请我吃饭,不是要给我解释什么吗?说吧!”
孙延成是老思想,跟现在大多数当干部的一样,在工作方面丁是丁卯是卯,比较认真。
他发现把孙业霞调到会计办公室有谋私之嫌,这些天一直就是耿耿于怀。
尤其他当了厂长,而孙业霞是他的远房侄女,他就觉得更不应该。
“那好,我就给你解释一下哈。”梁进仓说道:
“这些日子我因为忙别的事,让良哥出车总是一个人,他太辛苦,咱们也不放心。
所以他需要一个学徒,而孙玉业适合学车,就让他上车了。
这个良哥认为还满意吧?”
良哥剔着牙,半眯着眼,表示老子已经睡着了。
梁进仓继续说道:“
“而根据我对孙业霞的了解呢,她在手工劳动方面技术一般,干车间非她所长。
但她上过高中,比较聪明,让她学会计,发现很对口。
所以这事从大了说呢,孙业霞成长为一个好会计,能让她最大限度地为国家为人民发光发热。
往小了说呢,也能通过学习会计,让她有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
我的出发点是量才使用。
孙厂长,你感觉满意吗?”
孙延成算是满意地点点头:
“小梁啊,我跟你说,就是苏副主任离开以后,厂里怎么安排这事。
虽然从各方面来说,你都算是对得起老吴了。
但是我总琢磨着你好像跟他用了什么心眼,跟他绕了个弯子才让他知道最后结果的。
不然他不会变化这么大。
你看他现在对你多好,那么大年纪了,什么事都听你的!”
“哪有啊!”梁进仓笑道:
“在座的除了我的铁哥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对我都很了解。
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做人,做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确实是这样。
这时候国营饭店的刘经理推门进来,乐呵呵说道:
“大家吃得还满意吧?
小梁,前几天我跟你说,你表姐夫申请要离婚。
现在我又听说,他那是被公社里传的一股谣言给害的。
现在又把申请拿回去了,不离了。
那天跟你说的时候,我看你当时脸色就变了,心里不是滋味了是吧?
现在我告诉你一声,别担心了。”
梁进仓赶忙站起来,对自己未知的丈母娘表示感谢。
刘经理出去以后,梁进仓继续说道:
“我告诉自己要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即使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也绝对不要说假话。
无非就是假话不说,真话不全说。
可是,有时候还是被逼着用点心眼,跟人绕弯子,这不是我的为人,不是我的本意。
做出来违心啊!”
说到这个话题,梁进仓的眼圈儿有些发红。
大家都觉得奇怪,这小子感情也有点太过于丰富了吧。
就这么一句话,值当的把自己感动得都要哭了?
其实他们不会知道的是,梁进仓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因为刘经理提到钟振军要离婚那事了。
钟振军玩了吴厂长家的黄花大闺女,还能全身而退,还能在公社里立住脚,还能继续干着他的电影放映员,说到底全是梁进仓殚精竭虑给他背后周旋的。
他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立志要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可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表姐,跟吴厂长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
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个鬼话连篇的人一样。
这真的不是一个真实的自己。
说到此事,加之又想到可怜的表姐,眼圈儿由不得不发红。
这世界上让他想起来就眼圈儿发红的人,不多。
酒宴结束,两个铁哥们歪歪扭扭地骑着车子回梁家河。
刚刚离开别人的视线,建刚就急吼吼地问大仓:“你到底给我问了没有?”
“问了,人家嫌你是农业户口。”
建刚车子差点一头撞树上。
大仓不紧不慢又来了句:“需要来根儿绳子不?”
建刚闷不做声。
走出老远,突然说道:“我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她肯定对我有意思。”
“也许吧。”大仓说道,“人家家里人嫌你是农业户口。”
建刚又不说话了。
走到半路,突然又来了一句:“我带她私奔。”
气得大仓差点一脚把他连人带车子踹沟里去。
“你就这点儿出息啊?人家嫌你身份够不上,你努力啊。
你马上就要当砖厂厂长了。
要是人家还嫌不够,你不是开始研究煤矸石烧水泥嘛,要是当上一个水泥厂的厂长。
还配不上她吗?”
“对啊!”建刚兴奋地叫起来。
虽然今晚有点月亮光,但他脸上的表情也还是看不清楚,但大仓相信,这小子肯定是两眼闪闪放光芒了。
这下建刚再也不是闷葫芦了,开始兴奋地憧憬自己将来的幸福生活。
并且跟大仓描述今晚在酒宴上,自己跟孙业霞的互动。
孙业霞还给他倒酒了呢。
虽然他描述得并不是很到位,但是大仓能够听得出来,哪怕孙业霞喘口气,都是看上他了才喘的那口气。
这难道就是疯狂爱上一个人的表现吗?
眼看着离梁家河越来越近,快到自己村了,俩人突然看到好多手电筒的光柱从村子里晃动出来。
分明有好多人打着手电筒,在奔跑。
而且隐隐的还能听到呼喊,怒吼的声音。
朦胧中俩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村里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时对面来了一辆自行车,速度极快,看得出骑车那人是拼了命在蹬车子。
然后“嗖”一下从他俩眼前冲过去了。
建刚眼尖,叫道:“车子后边坐着的那不是周寡妇吗?带她那男的是谁?”
正在疑惑当中,那些手电筒的光柱更跑得近了一些,他俩已经能听得清一两句喊叫了。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奸—夫音妇!”
“混蛋……”
大仓吱嘎一声刹住车子,一边掉头一边叫道:“肯定是来追周寡妇的,赶紧追上去,别叫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