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还没抽完的,石国良看到又来了几个人,在跟医护人员打听今晚抢劫案的当事人在哪儿?
这是些什么人?
石国良捏烟的手停在嘴边,关注地看着那几个人。
没穿警服,不像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的人已经来过一拨,做了简单的笔录就急匆匆走了。
现在街上警笛大作的警车已经过去好几拨了。
发生了那么大的案子,大概这个县公安局的警力倾巢而出了。
大约市里的公安也会很快赶到。
石国良看到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的,胸前还挂着一部相机,看来还要照相。
他躲得更远了,可别把老子给照上。
不过他躲不掉的,一会儿他就被人从冬青后边给拉了出来。
今晚这事巧得很,正好省报的记者在本县采访,第一时间获悉这个消息,立马就赶到医院来了。
石国良作为英雄之一,肯定也要照相。
这个都要登报的。
报纸出来以后,木器厂收到了报社给石国良、梁进仓和郑淑叶寄过来的样刊。
石国良很得意。
梁进仓很是恼羞成怒。
郑会计拿着报纸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照相的时候泪痕没有擦干。
不像女英雄,倒是很像劫后余生的受害者。
石国良作为一名舍身救人的大英雄,英勇无畏的退伍军人,登报以后那飒爽英姿的形象实在太让人骄傲了。
梁英雄的大头照还算英俊。
只是连他拔除铁砂的现场照也登报了,当其时,他还带着惨嚎的余韵,惊愕地回头看到了拍照的记者。
这不是舍身救人的大英雄。
而是渣滓洞里已经受刑不过的蒲志高。
“你就知足吧。”沉浸在得意当中的石国良安慰他的仓弟,“我当时建议记者拍你治疗屁股的画面——”
话没说完,就遭到气急败坏的仓弟的追踹。
这次出去送货,大解放车尾受了些损伤,后保险杠也弯了,需要整修一下。
不过这些费用都不用木器厂出。
那辆大货车是省城一家知名钢材厂的,有的是钱。
钢材厂的一把手亲自坐着伏尔加来到夏山木器厂,送上锦旗和奖金,对木器厂的三位英雄表示感谢。
跟车的和他的儿子经过救治以后都没事。
司机脑部受伤较重,虽然也救活了,但是留下后遗症,手抖,头脑反应也比较迟钝,基本就是个半残废。
开车是不可能了。
不过能活过来已经算是捡了条命。
万幸的是他的单位好,工资高,而且评了三级伤残,每月发本人工资的百分之八十,其他劳动待遇照发。
后半生基本衣食无忧。
当时车上那两大一小也跟着厂长来的,向救命恩人致以最崇高的感谢。
钢材厂财大气粗,拿出一千块钱送给三位英雄作为奖励,表示谢意。
三位英雄坚辞不受。
因为这奖励不在规定之内,所以不要。
梁进仓拒绝的理由是一千块钱三个人分,分不开,怕闹矛盾。
末后在三位英雄的建议之下,一千块钱给了伤残的司机。
规定之内的奖金,三位英雄得了两千块——其实三个人分,也是无限循环小数。
这两千块钱是事发那个县的公安局奖的。
其实真按规定,两千块钱不够。
因为辖区治安极度恶化,尤其是拦路抢劫案件频发,此前已经造成多人被劫和伤亡。
县公安局发布悬赏通告,对于举报和抓获犯罪分子进行重奖。
最高奖,是打死一个劫匪,奖励五百元。
这次两男一女见义勇为,打死六个劫匪,重伤四个。
光是打死六个劫匪,就是五六三十,得奖励三千元。
再加上重伤四个,还有见义勇为奖呢……
也不是存心想赖账,关键一开始设立奖项的时候,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大的团伙。
更想不到三位英雄太能杀,一下杀死六个,重伤四个。
并由此发掘出其他几个小团伙。
相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本县治安会有明显好转。
英雄们的功劳大发了。
末后县公安局也没拿那个通告为准,稀里糊涂给三个人奖了两千元了事。
权当批发价了。
关键是公安局没钱,县财政一下子拨付好几千,心疼。
饶是如此,都把郑淑叶给吓坏了。
她没想到打死人还带奖励的,还打死一个奖励五百?
这也太多了吧?
梁进仓倒是没发表意见。
他知道再过两年,有的省市会出台更大数额的悬赏。
打死一个劫道的能奖励两千元。
郑淑叶表示这奖金她不能要。
她这条命还是小梁舍命救的呢。
别说跟着分奖金,她都打算自己出一部分奖金单独奖励小梁了。
不过小梁拒绝了她的好意,表示她的奖励已经收到,那已经是最高奖赏了。
郑淑叶羞得好几天没搭理他。
其实从医院出来,三个人继续踏上送货的征程,郑会计就几乎不大跟小梁说话了。
无他,害羞了呗。
人慌失智,郑会计当时让小梁抱着也没觉得害羞啊失礼啊,只是抱住就觉得温暖了,整个人进了保险柜一样安全了。
毕竟已经芳心暗许了嘛。
可是脱离险境之后呢?
安全了,不慌了,智力回来了,再回想起来,自己一个大姑娘的,跟他还没公开的呢,怎么就能那么紧紧地搂着呢!
最关键是在汽车飞速行驶过程,颠簸一下或者急拐弯的时候,身体分明触碰到不明硬物。
原来没废啊!
羞坏了。
石国良是过来人,经验丰富,一看郑会计动辄脸红,看仓弟的眼神都用闪烁的格式。
就知道仓弟肯定对郑会计有过什么不可描述的行为。
看来即使这年头的人思想顽固,行为保守,尤其像郑会计那样高洁质朴的姑娘,也搁不住英雄救美的福利优厚啊!
良哥尤其羡慕年轻的火力旺啊!
饶是他退伍军人,炮筒子一样的强壮身体,如果后背和屁股带伤,火烧火燎的疼痛,再有美色诱惑,那肯定也是疲软啊。
佩服佩服!
外带羡慕羡慕!
这还没公开的呢,你看看豺狼女貌的那个叽歪。
仓弟拔完铁砂,医生又给处理一番,还嘱咐注意感染,铅毒一类。
也就刚刚不嚎叫了,仓弟这就抓着郑会计那俩手腕,大惊小怪地给她道歉,说自己当时也是急了,扑得太狠了什么什么的。
看一脸的心疼吧!
还问她疼不疼,要不要给吹吹?
呕!
吹什么吹啊,不就是被扑倒的时候俩手擦破了点皮,医生都给她抹紫药水了,三岁啊?
过后良哥拿这个说事,嘲笑仓弟娘娘们们的,太腻了。
仓弟翻翻白眼:“你懂个屁啊!”
良哥瞪起铜铃眼怒道:“你哥懂得少过你啊?就懂个屁的话,你那俩侄哪来的!”
“你还别不服。”仓弟说道:
“当时我是觉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把她扑倒,毕竟是我把她弄伤的吧?
我就是装,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歉意吧?”
铜铃眼扁了些,点头道:“那倒也是。”
“表示歉意,总得到位吧!”仓弟说道:
“所以我就拉起人家的手,做出很心疼的样子,这是最起码的礼节懂不懂?
然后呢,我自己也没想到,抓着手腕,一看圆乎乎的雪白,入戏了。
发自内心地感觉心疼了,撒不开手了。”
铜铃眼立即恢复正圆形,脖子变成长颈鹿,脑袋伸过来:“起来了?”
仓弟一脸鄙薄,虚空里指戳他两下:
“那一刻吧,没你那么俗,我文艺了。
想起了《红楼梦》,贾宝玉要看薛宝钗的手串,薛宝钗就褪下来给他看。
可是薛宝钗长得雪白圆润,不容易往往下褪,宝玉看着雪白一段酥臂,那是真想摸一摸啊。
然后从手腕看到脸上,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
“得得得,头都大了。”良哥直接打断他,举手投降,“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男人看见女人雪白的皮肤,都是下边管用,你反了,上边管用,嘁!”
“换了你的话,是不是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落体,立刻想到那玩意儿,立刻想到交—配,立刻想到私生子?”
“对,这才叫男人!”铜铃眼再次瞪起来:
“说白了,人就是个动物,就得有动物的本能。
你连动物的本能都没有,更别说做个男人了。
我说,公开表示就是,看好了就上!
人家可是就等你这句话了!”
其实,良哥早就替他的仓弟着急了。
全厂的人都知道郑会计跟小梁已经搞上了。
良哥却是知道,搞上了只是传言,事实上俩人根本就没捅开那层窗户纸。
要不是良哥不擅此道,真恨不能替他俩戳破。
出一趟差,俩人都患难与共过了,这回更结实了。
良哥的意思是,男人就该拿出男人的样子来,主动跟人表示表示就那么难吗?
仓弟摆摆手说:“别人可以这么说,但是你不能这么劝我。”
“为什么,你哥反而没资格了?”
“我意思是,别人可以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良哥不会让我去丢那个脸。”
“……”良哥脸色一僵。
仓弟这话没毛病。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郑会计确实是看上小梁了。
可是她的爸妈呢?
她爸爸是公社主任,她妈是国营饭店经理,人家是干部,全家都是吃国库粮的。
仓弟呢?
农村户口。
家里还弟弟妹妹一大窝。
至今全家人只有三间土坯房。
当然经济条件是会变的,仓弟手里现有的钱,建大瓦房不成问题。
而且看他的样子,会越挣越多。
关键就是这个身份问题,郑会计的爸妈绝对不会让唯一的女儿下嫁的。
“那你怎么办?”良哥蔫蔫儿地问,“你就这样一直痛苦下去,有想法有看法就是没办法?”
“我既没有想法也没有看法,更不需要办法。”仓弟说道:
“咱没有高攀的心,就没有攀不上的痛苦。
没有搞对象的非分之想,就没有搞不成的失望。
你兄弟洒脱不?”
“就打算你俩这样不明不白地混下去?”
“什么叫不明不白啊,说那么难听。”仓弟斜他一眼:
“彼此有好感,当个朋友相处下去,清清白白的,也挺好啊。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别拽了,太酸!”良哥一身鸡皮疙瘩状,“不过小郑是真看中你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这样想?”
郑会计当然没想跟小梁只是做朋友。
她先让小姨暗相小梁,取得了第一个支持者。
原本的打算是,让小姨先探探爸妈的口风,看看他们对这事的态度。
她是慎重的,也知道自己这是下嫁,说出来爸妈肯定很难接受。
这不就是想一点点渗透嘛。
可是这次出差的患难与共,让她一下子有了信心。
小梁把自己扑倒的那一刻,把自己紧紧包裹在身底下的时候,他不知道铁砂能打到什么部位。
把脑袋打成筛子都有可能。
很明显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自己被打死,只是没考虑他自己的命。
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可以为你生,可以为你死的人,不容易。
可遇不可求。
这么强大的理由,足够让她跟爸妈摊牌。